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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毅用手点点他的额头:去洗澡。 我脚麻了。林小松摇摇头,心里头甜滋滋的,你抱我过去。 楚毅没吭声,拂开了林小松绕在他后背上的手,弯身一件一件地捡起地板上的零碎衣物,通通丢进了洗衣机里。 忙完后,他习惯性地倚在床头抽烟,像是有心事。可能性格使然,他一向阴郁,旁人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即便林小松死皮赖脸地跟他上了床,而且上了一年多,那孩子也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林小松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男人还是刚才的姿势,手上的烟积了半截子烟灰,施施然快要落下。 屋内太安静了,林小松心领神会一般,没去刻意破坏这样的氛围,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剪指甲。 咔噔、咔噔大约修剪了十来下,他自己突然嘶了一声。 不大不小的动静,楚毅随之淡淡瞥过去。 林小松挺不好意思:剪到肉了。 楚毅屈指捻灭烟蒂,轻咳了一声,朝他伸过去手:我看看。 没事儿,又不疼。林小松把手背到身后,亲昵地凑上去,快睡快睡,明天还要起早呢。 说着,把他那边的台灯给熄了,很快房间里就是林小松的小呼噜声。 楚毅没有睡着,这一年里他大多浅眠,精神永远处于紧绷状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医院的最后几天光景病人术后大出血,家属拉横幅闹事,以及医院里的待岗处分。 他那时候真的是烦心透了,检讨写了若干,医务科三天两头地找谈话,坚持不到半月,最终选择了辞职。 小学课文里总提到梦想,那时候懵懂而无知,这些年忙着毕业忙着课题,长久地处在枯燥的学术圈子里,拧着一股干劲朝前冲,其实到了,什么都没抓住。 - 后半夜的时候,林小松迷迷瞪瞪地被尿给憋醒了,屋子里没开灯,静悄悄的,等他稍稍适应了周遭的黑暗,才勉强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林小松开了灯,喊了声楚毅哥。 无人回应。 男人不做声地在抽烟,烟灰缸里是厚厚垒起的烟蒂渣滓。 楚毅哥,你怎么还不睡?林小松走过去,上半身没穿睡衣,他揉揉眼睛说,明天你在家歇一歇吧,我去跟经理请假。 楚毅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眼看了看,然后把林小松圈进怀里,厮磨片刻嗓子里隐隐出了点声:故意的? 由于是深夜的缘故,男人的声音此时哑得不像话,听着有些暧昧。 林小松装腔作势地扭动了几下,趴在男人肩膀上,笑嘻嘻地说:我是被尿憋醒的,看你这边灯亮了,就就过来了。 男人被勾得心痒,压抑着呼吸,直接拦腰抱着林小松进了卫生间。 我撒完尿就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林小松又欢喜又着急,总不能纵欲过度明天两人都起不来吧。 楚毅的喉结滚动了动,眼神似淬火的利刃。 林小松眯着眼开始合计明天该几点起床,下一秒身子就被放进了浴缸里,缸壁的冰凉让他本能地哆嗦起来。 虽已过暮春,夜里还是有点凉。 我、我先上个厕所,有点尿急。林小松羞赧道。 这话总有些败兴,男人稍不耐烦,视线扫过去,算了。 林小松略觉委屈,跨下浴缸站到马桶前嘘嘘,气鼓鼓地嘟囔:我本来就是要起来撒尿的,又没想干嘛,算了就算了。 楚毅没理他这些孩子气的话,径自走了出去。 林小松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床上躺下了,他也爬上去,躺到自己那一侧。 楚毅哥,林小松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男人背对着他,声音低哑:快睡吧。 你今天是不是又失眠了? 没有。 你以后少抽点烟,好不好?林小松想了想,又补充,百度上说,失眠要多喝牛奶,你以后多喝点牛奶吧。 楚毅快要睡着,嗓子里嗯了声。 林小松翻了个身平躺了下来,两眼放空盯着天花板看,想着以后得找些治失眠的偏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结局待定~ 第2章 闹钟铃响,正正好八点整,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有种春日特有的软蓬。 林小松趿鞋下地,循着油烟机的哄哄声走了过去。 楚毅穿着白衬衫,袖口朝上挽了几褶,外面套一件棉麻质地的灰色围裙,干净斯文,越发显得模样清俊。 林小松站在外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西红柿鸡蛋面快煮好了,砧板上齐整地切了两排葱和蒜,听见动静,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面快好了。 哎。林小松应一声,脚步蹿了进去,斜倚在灶台上侧目盯着男人,楚毅哥,你今天是不是要出门啊? 有个面试,昨天跟经理请过假了。男人解开灰色围裙,三两步走出小厨房,去刷牙,一会儿面坨了。 那你昨儿晚上怎么不说你请过假了。林小松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出这段对话的关键,惊讶道,你是说你要去考医院啊。 说话的功夫里,他自己也跟着走出了厨房。 摆置在客厅角落的冰箱门被打开了,楚毅从里头拿了块吐司和一盒牛奶出来,阖上门,看见了旁侧傻站着的林小松,随口解释:来不及吃早饭了,我打个车去。 林小松还算有点眼力见,奔着跑去卧室把衣柜里的那件西装拿出来,家里没有熨斗,他勉强用热毛巾抹了几下,熨帖平整后给男人穿上了,十分关切地问道:那你考上了,以后还去餐厅上班吗? 楚毅没搭腔,撕开牛奶盒子仰头灌了一口。 男人的粗大喉结在林小松的视线里起伏跳动,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男人送下了楼。 送去面试,送去找体面的新工作,也许还会送得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 今天是餐厅两周年店庆,打六折,正值饭点,排队的人还挺多,后厨的人手就这么点,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屁股生烟。 咱经理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忙的日子还能批人假!大飞抱怨道,胸前抱着一叠脏盘子,林小松,楚毅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林小松规规矩矩地干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刘志豪酸不溜秋地插一句:看紧点,别跟人跑了,到时候你都没地方哭去。 管的着嘛你。林小松甩脸子横了他一眼,小身板撒溜儿地绕过刘志豪,跑去主厨那边帮忙。 一直到下午,林小松这边都没收到楚毅的任何消息,他自己又不敢打电话问,怕打扰到那人,于是就这么抓心挠肺地煎熬了一天。 临近下班,他给楚毅发过去一条消息 「楚毅哥,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林小松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扭,一面希望楚毅得偿所愿,一面又盼着那人名落孙山,最好一辈子平平凡凡,同他绑在一起。 下班前林小松跟刘志豪吵了一架,也许是因为楚毅没回他信息,他憋着的脾气一下子就爆发了。刘志豪成了他的发泄口,吵着吵着两人直接动起了手。 林小松的力气不及人家,拳头上讨不到半点好处,脸被划开了一个口子。肤色白,衬得伤口异常醒目。 他捂着脸哎呦了几下,刘志豪到底年纪也小,吓到了,掏了三百块钱给他,算是医药费。 楚毅到家那会儿,林小松恰好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张脸耷拉着,嘴唇翕动咯嘣咯嘣地磕着瓜子,五香味的瓜子仁香气开胃。 他抬头,故意把脸偏了几分,可怜兮兮地袒露出那道新伤。 脸怎么呢?楚毅随口一问,顺便放下开门的钥匙。 刘志豪弄的,他今天又胡说八道了,还动手打我林小松喋喋不休,男人已经走进了卧室,显然并不打算听这些鸡毛蒜皮。 楚毅换了件家居服出来,一个人去阳台上呆了会儿。 第2章 天色渐黑,楼下偶有过路的人影,林小松也踱了过去,继续絮叨他今天是怎么被刘志豪欺负的。 能让我安静一会吗?楚毅转身撩了他一眼,面色不耐,他摸出一根烟,点上,咬在嘴边深吸了一口。 林小松闭口不敢言,悄悄退回到刚才的位置,继续嗑他的五香味瓜子。 屋内一时静谧,隔壁的独居老太太家应该是来了客人,寒暄一声高过一声,看样子还得持续好久。 少顷,楚毅的手机铃响了。原机自带的标准铃声,刻板又单调,跟他的人一样,不解风情。 楚毅接起:什么事? 电话是他妈打来的,楚母前年刚从地税局内退下来,每个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开销方面不拮据也不见得多么阔绰。 他妈是典型的AB型血,喜欢掌控一切,早年把丈夫给挤兑跑了,这些年以儿子为荣,走哪儿都爱跟人炫耀,活脱脱的市井妇女。 你工作上的事我不过问,可你总得先把人生大事给解决了吧,你二姨给你介绍了个在大学里搞行政的,我看过照片了,挺文静一姑娘,家里条件也好。 楚毅不咸不淡:这事以后再说吧。 再说再说,哪次不是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大姨家的都抱俩儿了。 楚毅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聊,眉心微蹙应承下来:我抽空去看看。 电话另一头的楚母立马喜笑颜开,连声音都变了调:那我跟你二姨商量个时间,你们小年轻先见个面,记住了,别跟人说你把工作辞了,就说还在原来那单位。 冰箱上的吊兰有些枯黄了,林小松把它抱下来搬去阳台透透风,又给它洒了些水,然后把那花盆挪到了楚毅脚跟边,闷头闷脑地问:刚才是谁的电话啊? 楚毅看着林小松,内心哂然:说他像个孩子吧,其实有时候心眼挺多的,并不完全是表面上那般天真无害。 你想问什么?男人忽然反问。 林小松说不出话来,他想问的太多了,一天一夜都问不完。 见林小松不说话,男人转了话茬:洗澡了吗? 林小松抬头看着男人,摇摇头。 楚毅伸手揉了揉林小松的头发,像对待宠物那般,声音缓和下来,去洗澡。 林小松会意,抿嘴笑了笑,踮脚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小声低嗡:一起。 你先去。楚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热情。 林小松的整张脸几乎红透了,一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赶紧收了手,弯身把那盆吊兰又给搬了回去,临了还回头看了眼男人,说:那我先进去洗了。 男人颔首,不留恋地转过身去,神色悠沉。 二十分钟后,林小松裹着白色浴袍出来,发梢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夜凉如水,他浑然不觉得,蹑手蹑脚地走回阳台从背后抱住了男人,下巴抵在男人背部,仰着头笑:楚毅哥,我洗好了。 楚毅反手把人带进了怀里,目光戏谑,再不是白日里的斯文君子,而是欲望本身,他轻轻捏了几下林小松的脸,去房间等我。 声音听上去有些哑,指尖的温度有些烫。 两人相处的这半年多,林小松一直很听男人的话,他十七岁从老家出来到北市打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市侩的,缺心眼的,五大三粗的,独独没见过这样张弛有度的男人,听说他还是个博士呢。 在他浅薄的见识里,这个男人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很了不得。 有个词叫鬼迷心窍,林小松算是把它演绎到了极致。 楚毅洗完澡上床,林小松害羞地躲在被窝里,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面,笑眼弯弯的,裹身的那件白色浴袍散落一旁,可以想象被子下面的无限风光。 把脸露出来。男人的右手缓缓探进被子里,面部表情依然是中规中矩,有些隔离在欲望之外。 林小松怕痒,他承受不住地笑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乱颤,被子也被胡乱地蹬掉了。 楚毅躺过去,掐着林小松的腰揽了一把,鼻端嗅出了淡淡香气,声音低哑粗狂:喷了什么? 林小松自下而上地望着男人,从薄唇到鼻眼皆是熠熠生辉的好看,哪怕见惯了男人的样貌,他还是会沉浸其中,而后越发的难为情,说话都结巴起来:就花露水啊。 楚毅将人揽紧了些,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挺香。 - 半夜,手机铃突然响了,像引吭高歌的鬼魅。 楚毅皱着眉坐起来,拔下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按了接听键。 电话是他的本科同学赵瑞打来的,两人大学时一个宿舍,毕业这些年又一直联系着,关系很铁,赵瑞也从不跟他卖关子客气,这会儿开门见山直达要意:顾旭阳回来了,我刚才在老金的酒吧碰到他了。 楚毅顿了几秒,口气如常:他现在怎么样? 我看他应该过得还不错,人比以前稍微瘦了点,他说香港那边生活压力挺大的,打算回北市工作。他今天老向我打听你,看来是旧情难忘啊。 楚毅愣怔了片刻,他鲜少会有这样失神的一面。 赵瑞不等对方说话,又自顾说了起来:当年是你对不起他,要是还喜欢,就赶紧把人追回来吧听他的意思,他这几年好像一直单着。 说完,赵瑞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无可避免的问题:现在的楚毅,身边还多了个林小松,虽然关系不清不楚,可到底是睡过了。 对于林小松,赵瑞知之甚少,只匆匆打过几次照面,并无深交,楚毅也从不带那人进入他们的交际圈,很有种金屋藏娇的意味。 不过林小松可不是娇,他大概属于生活的调味剂之类,永远成不了主菜。 林小松看出了男人的不对劲,他在被子底下捏了捏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楚毅哥,赵瑞听见了,叹了口气,说:过几天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楚毅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叼嘴边,打火机啪嗒一响,他说:不必了。 赵瑞没好气地说:你就继续端着吧,懒得管你!说罢挂断了电话。 第3章 顾旭阳也是他的本科室友,寝室一共四个人,还有一个就是弃医从商如今混得风生水起的老金。当年是顾追的他,差不多有一年之久,冥顽不化的臭石头以为无人可以撬动,那人心碎之际约上三五好友出去买醉,回来时吐了他满身污秽。 酒壮熊人胆,顾旭阳趁乱吻了上去,再之后,他俩的关系逐渐就变了味。 他是个寡言冷语的人,天生缺少浪漫细胞,顾旭阳经常会抱怨他的无趣,抱怨完了依然是该干嘛干嘛,他自己攻于课业,只会在每个周末陪恋人去后巷那边转上一圈。 那会儿他们一穷二白,精力无限,欲望滋长,课业繁重之余,偶尔也会肖想着释放与解压。愣头青的小子,不懂任何技巧,却着实疯狂了一阵。 现在回头想想,那种事并无多大好,顶多是一阵手忙脚乱。 刚才谁打的电话啊?林小松问。 楚毅没有理会,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面色略显阴郁。 你怎么呢?林小松又问。 没什么。楚毅侧身关了灯,躺了下来。 林小松紧挨过去:是不是面试结果不如意啊,那以后再换家医院考呗。 楚毅睁眼看着他,眼眸深邃,望不见底。 林小松朝他吹了口气,而后捂着半边脸,扮起可怜来:怎么我脸上火辣辣的。 一点一点挨得更近,最后直接挤到了男人的怀里,楚毅哥,你说我脸上会不会留疤啊?刘志豪那小子就只赔了我三百块,感觉亏大了。 楚毅阖上了眼:明天去药店买瓶碘伏,别乱摸。 林小松错以为男人在关心他,开心得很,一股脑又将自己跟刘志豪如何如何打架的事讲了一遍。 男人没有全听完,或许压根一句话都没听进耳朵里,他闭眼假寐着,时间悄悄地迈入深夜。 林小松辗转反侧,难得的失眠了,他蜷着身子拱来拱去,探出手悄悄地摸上了男人的眉眼:你睡着了吗? 男人承着那点温柔的触碰,意识含混:嗯? 我脸疼,睡不着。 睡着了就不疼了。 林小松嘻嘻地笑,捞起楚毅的手搁在自己的右半边脸上,使劲拿脸去蹭:那你给我揉揉。 楚毅没甩他,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 哎?林小松凑上去,你今天怎么没中美男计啊。然后对着男人的脖颈哈痒痒,男人稍一动,他便赶紧钻到被窝里去。 熟稔的年轻肌肤使得男人心猿意马,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忽急忽乱,他可从来不是柳下惠。 别闹! 林小松赶紧闭眼装睡,不一会儿,被窝里的手便被钳制住了。 男人的嗓音在深夜里愈显低靡,你自找的。 【略】 林小松经常会想:自己那方面的需求是不是太过旺盛,怎么十有九次都是自己威逼引诱?回回开场都如此,下回又该造个什么样的暧昧氛围? - 餐厅里来了两位衣着讲究的客人,林小松过去接待,笑脸相迎:两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快打烊了,你们可以明天再来。 二人中,其中一人便是赵瑞,他认识林小松,林小松却不怎么记得他。 赵瑞说:我们不吃饭,来找人。 林小松笑笑问:你们找谁啊? 嗓门大,中气足,果然是个健康质朴的大男孩。 赵瑞看了眼一旁的顾旭阳,阴阳怪气地冲林小松说: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姓楚的,煎饼果子做得特好吃? 林小松敛住笑,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了一圈,慢半拍地说:我们是西餐厅,不做煎饼果子。 赵瑞哈哈一乐:楚毅在吗? 林小松闹不清这一拨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听口气大约是他楚毅哥的熟人,他在换衣服,一会儿出来。 顾旭阳忽然问赵瑞:他一直在这儿打工? 差不多吧,快一年了。赵瑞扫了眼林小松,他这一年可一点儿没闲着。 顾旭阳一面打量起餐厅的布置环境,一面说:干嘛把自己活得跟个苦行僧似的。 赵瑞笑了笑: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典型的理想主义者,跟他那个古板导师一个德行,出了名的犟,他是不是处女座啊? 早已走出几米远的林小松,闻声又折了回来,非常较真地说:楚毅哥不是处女座。 顾旭阳这才仔细地端详起面前的男人,一米七左右的个子,东北口音,眼睛大而圆,鼻尖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长得十分秀气,或者不能称之为男人,该叫他男孩子才对。 不多时,楚毅换好衣服走出来,他先走到林小松旁边,拍了他一下:去换衣服。 林小松哎了声,冲着那俩客人挑了挑眉,一股子嘚瑟。 赵瑞在心底冷嗤一声:他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林小松,且不说胸无点墨,单说性格,这孩子也不太讨人喜欢,没憨傻到点子上,反而多了些市侩的精明,不像是老实巴交过日子的人。 你俩怎么过来了?楚毅问赵瑞,很寻常的口气。 赵瑞还在想措辞,顾旭阳已经替他回答上了:正好路过,他说你在这儿上班,就想着来看看。他顿了一下,闪烁其词,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楚毅稍稍侧过身子,终于肯把目光匀出来一点给这位昔日的恋人,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 顾旭阳的喉结动了动,如此重逢比他自己预料之中的还紧张。 赵瑞打破沉默:时间还早,要不咱仨去老金那儿呆一会儿的吧,正好聚聚,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正说着,林小松跑了过来,嘴里叼着小半块面包,他张大口一下子嚼进了肚,唔囔着声说:我今儿晚上没吃饱,咱这员工餐分量是越来越少了,一会儿陪我去趟便利店,我得买点关东煮带回去。 今天有点晚了,改天吧。楚毅突然说。 林小松不明前情,以为是冲他说的:改天我就不想吃了啊,就今天,反正顺道啊。 顾旭阳的眼神黯了几黯,某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几乎坐了实,他询问一般地看着赵瑞,赵瑞却装傻充愣看向别处。 林小松催着楚毅:走吧走吧,回家还有好多事呢。 有空再约吧。楚毅说。 顾旭阳是个在场面上知分寸的人,即便心中存疑,他也断然不会做出冒失的举动,只会很体面地说:好啊,有时间再约。 走出西餐厅,林小松紧紧地跟在男人后面,男人不说话,他也恹恹然不想说话,连关东煮都不想吃了。 到头来,他还是没忍住。 楚毅哥,刚才那人是谁啊?林小松在电梯里问。 楚毅神色平静,未置一词。 林小松不依不挠: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看你那眼神就不对,勾勾搭搭的。 叮电梯门突然开了。 楚毅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一楼的化妆品专柜里攒聚着不少的女顾客,妆容精致,描眉搽粉地在试妆。 对比之下,林小松就是她们的灰色布景板,灰不溜秋,很容易让人即刻忽略掉。 他不喜跟女人比,也从不拿自己跟男人比,比来比去身体上总是要多出个非驴非马的器官。哪怕他穿男儿衣,剃男儿头,就连裤衩子都是带洞的,他还是跟正常男人不太一样,他说话声不敢低,每每都是气运丹田铿锵有力,就等着别人夸他一句,嘿,这小子嗓门真大啊! 某一天,他忽然发现那个新来的服务员有点帅,还有点酷,跟那些流里流气的大老粗不一样,他笑嘻嘻地问人叫什么名儿,酷哥没理他,松松开心地想:这人可真酷啊。 第3章 后来有八卦同事翻出了不久前的医闹新闻,松松惊奇地发现,那位酷哥原是个医生。医生多好,医生见多识广,肯定见过比他还奇怪的异类,他们会从骨子里理解他这样的边缘人,会把他当个正常人看待。 孩子的本质多是如此单纯楚毅的相貌和职业一下子就把松松给迷住了。 迷得神魂颠倒,简直像灌了迷魂汤。 地铁的玻璃窗上映出了林小松和男人的影子,两人都是扶杆而站,一高一矮煞是分明,车厢内空荡荡的,并没有多少人。 男人轻抿着唇,不言不语,脸上带了点工作后的疲态,他不用多说一句,林小松已经替他把前后因果捋完一遍。 是了,肯定没错,那人就是楚毅哥的前任。 想到此,林小松不免把自己跟那人做个比较:自己要稍微年轻点,嗓门也洪亮,会做甜品,烧饭还好吃那人有什么优点?他就不得而知了。 关东煮没有买成,林小松回家给自己煮了碗泡面,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闷头吸溜。 房间的书桌上这会儿亮着台灯,电脑屏幕在自动播放一组照片照片里是两个男人,约二十的年纪,背景是苍茫的戈壁沙漠。 男人静坐良久,久到林小松吃完了一整碗泡面,又抓了把瓜子跑到卧室里来嗑。 嗑瓜子的噪音很规律地在空气中迸溅,男人回头乜了他一眼。 那一眼复杂至极,隐约还带着几分嫌恶。 第4章 隔天,林小松休息在家。 他将屋子打扫干净,趁着天晴,又把被褥搬去阳台上晒,两只手使劲地拍拍打打,起码拍掉了半斤螨虫。 他就是这样,闲不得,手头上总要找点事做才踏实,洗衣做饭擦地板样样都行,唯一能要了他命的,那就是看书了。不过这两天,他倒是逼着自己看起了《三国演义》,心里想着:等着吧,等他看过上千本书,那啥前任可就比不过他了。 晚上快八点半,林小松给冰箱上的吊兰洒了些水,陡然发现一向碧绿如翠的叶子冒了些枯黄的尖。 他沿着纹路将这些黄尖修剪掉,重新摆放回原位置。 一切忙妥,他抓起钥匙急匆匆地出门特地过去接楚毅下班。 而临近下班这会儿,餐厅里发生了件意外抡大勺的许胖子突然倒地不起,当即就失去了意识,大家伙儿全没了主意,纷纷看向楚毅,都知道他原来是个当大夫的。 管事的经理是个胆小如鼠的主儿,生怕员工在他的管辖区出事,到时候家属一来闹,铁定是个无底洞,愈想愈害怕,他目光焦灼地盯着楚毅,嘴里飙了句妈的。 许胖子不会醒不来了吧。刘志豪挤在最前边看。 楚毅的额前搭了几绺碎刘海,汗湿湿的,身体随着按压动作一上一下的起伏,仿佛是个机械化的物体。救人是本职,他当时在更衣室换衣服,然后来了一人说许胖子不行了,催他过去看看,他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 白天还好好的。众人议论了开来,刚才听他说心脏疼,我还没问怎么着呢,他人就倒了。 不会是心脏病吧。 没准儿。 - 九点半来到餐厅厨房,林小松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男人跪在地上,汗水沿着他的眉骨滴落,上身的衣服也湿了,神情单一而严肃,他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表情,单单是这副样子,周围人已经全成了他的陪衬。 林小松迷失了心神,忽而就觉得男人哪儿哪儿都在发光。 头发在发光,脸蛋在发光,还有那紧绷不语的严肃神情也在熠熠闪光。 过去快二十分钟,许胖子才勉强恢复了意识,他无力地扯住楚毅的手,话还说不利索,几乎听不清。 楚毅将耳朵贴过去,试探着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许胖子唇色惨白:能声音太小,勉强能根据口型辨出来。 楚毅依旧耳朵紧贴,问他:哪儿不舒服? 许胖子摇头。 林小松见状也蹲了下来,紧挨着楚毅。作为楚大夫的家属,他得显出自己的神通广大来。 他装模作样地抓起许胖子的手握住,轻声关切道:胖哥,你好点了吗? 疼,胸口疼。许胖子嗫嚅。 楚毅偏头瞟了他一眼,呵斥:别捏他手。 哦。林小松立马撒开了手。 楚毅简单查看了下许胖子的体格情况,基本确定人已脱离危险。不多时,医院的救护车赶到,许胖子被急救人员抬上了车。 这一晚有惊无险。 众人散去,各自下班回家。 林小松屁颠颠地跑到外面的自助饮料机上买了瓶矿泉水回来,他把水递给楚毅:胖哥刚才喊疼,他是不是得了挺严重的病啊? 楚毅接过林小松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肋骨被我摁断了。 啊?那还能接上吗? 楚毅笑看他一眼,捞起外套,关上了衣柜门,走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林小松紧跟着男人。 傻不傻,医院的骨科是干什么吃的。 林小松心里晕乎乎的,脆着嗓子说:我本来就没你聪明,咱们家有一个聪明的人就够了。 楚毅没说什么,迈着步子继续朝前走。 - 林小松洗完澡出来,脑袋上包着熊猫头,一条白毛巾摆出的造型,脸蛋还是圆润润的。 他嘴巴阔,吃饭香,来外打工反而比在老家时长膘了许多。 我也洗好了。林小松踢掉鞋子,爬上了床。 楚毅倚在床头看书,见他爬上来,往左挪了挪。 林小松将自己反扣在床头柜上的白话版《三国演义》捧起来读,浮光掠影,常常是读到后面忘了前面。笔记倒做得挺认真,就是静不下心。 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耐不住了,跑去厨房觅食,端了碗洗好的小番茄进来。 楚毅撩眼看他,他便憨憨地笑了笑,爬上床,继续摆出读书的架势。紧接着,房间里就只剩下吃东西的吧唧声。 你吃不吃?林小松捏起一个小番茄在男人眼皮子下晃了晃。 楚毅翻了页书,神情依旧专注:刷过牙了。 我也刷过了。林小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把小番茄塞进了自己嘴巴,那我一会儿再去刷一次。 说完,他偷偷瞟了眼楚毅,像是满足至极,把脸埋进书里,傻乐了一会儿。 傻笑什么。楚毅冷不防地冒了句话。 林小松立时朝后仰去,将身子坐了正:我没笑啊。 别乱动,耐住点性子。 林小松一听这话,立马变得认认真真,重新捡了书看起来。 时间过去良久,林小松的《三国演义》已读到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读得认真,甚至还拿笔做了不少标注笔记。 气氛挺好,就是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下。男人听见了,扯了扯嘴角,将林小松的书捞起来看了眼封面,随即又给扔了回去,看《三国》还能看饿。 林小松有些难为情,一读书就肚子饿,他果然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他扔下书去厨房给自己煎了两鸡蛋,洒些胡椒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林小松一日吃四餐,170的个头约有130多斤,不算胖,但也绝对称不上瘦,脸颊肉多,带点婴儿肥,极大可能就是这么一日日吃出来的。 他说自己到了这边吃啥都香,比老家的饭菜香多了。 宵夜结束,林小松洗锅刷碗,顺便把两人洗澡时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洗了。 他是个勤劳的孩子,能吃苦,不偷懒,无时无刻不像一头任劳任怨鞠躬尽瘁的耕牛。 折腾完爬上床,林小松规规矩矩地躺到自己的那一侧,捧起书继续看。 楚毅正在玩手机上的数独游戏,有点不习惯,游戏闲暇,用余光瞄过去,最近怎么突然开始看书了? 林小松很开心,某种程度上像是得到了肯定,笑嘻嘻道:喜欢看呗。 楚毅放下手机,拿过那白话版的《三国》随便翻了几页,发现遣词造句极为幼稚,再看封皮后面,果然印着小学生基本阅读丛书这几个字。 男人觉得挺好笑,给林小松丢了回去,漫不经心道:小学生水平。 林小松来了劲儿便问他:我不信,你小学就看完四大名著了? 嗯。男人说。 那我问你,汉献帝叫什么名儿?他老婆又叫什么名儿? 楚毅还在思考手里填了一半的数字游戏,头也没抬:刘协,他老婆是伏皇后。 林小松不服气:刘协他老丈人叫什么? 伏完。 那他妈呢? 楚毅略顿一下,说:王小松。 林小松傻眼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除了刘协和伏皇后,其他的人,书里一概没提,他哪儿知道是男人胡诌出来的王小松啊。 算你厉害。松松哼哧道,半晌才后知后觉过来,她怎么跟我名儿一样啊。 楚毅笑了笑,伸手捋了下林小松的毛糙头发。多数时候,这个孩子还是比较合他心意的,粗线条,不算机灵,省事。 林小松边胡闹边看书,男人心静如水,并没有受多大影响,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好动的人坐不住的,漫说是让他看一晚上的书了。 这样过了没多久,楚毅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提示音,没等男人有何反应,林小松率先抻长身子抢过来看。 消息是顾旭阳发来的。 顾旭阳是谁?林小松吹毛求疵地问,不放过男人的每一个表情。 楚毅捏捏鼻梁,轮廓分明的侧影显示出一丝不耐,他从林小松手上夺回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句很简短的话。 「明天周末,有空吗,我想回江医大看看。」 男人的拇指停留在对话输入框上,迟迟未动。 林小松生气,把手机抢了过来:我知道,就是上次在餐厅里碰到的那个人,勾勾搭搭的,我给你回! 「没空!」林小松输完发了出去。 楚毅随他去,也不多做解释,关灯,躺下睡觉。 林小松偏不让他顺心,吧嗒一声开了灯:你不许睡!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 楚毅皱眉,冷冰冰地刺了他一眼:解释什么,你不是已经替我回了? 林小松气咻咻,隐隐还有些理亏:我瞎回的 男人的耐性已然到达极限,他讨厌胡搅蛮缠的人。楚毅拧着眉,没有一句废话:把手机给我。 林小松委屈又害怕,乖乖交出了手机,赌气地背过身去。 剑拔弩张的当儿,微信里又传来了一声提示音,林小松也听见了,他背着身一动不动。 吧嗒随后便是男人关灯的动静。 夜,静悄悄的,漫长而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梦漫言心皈处的地雷! 第5章 林小松心眼实,难得会跟人置气,再憋屈的事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三个字,犯不着。旁人看在眼里,难免会觉得这孩子缺心眼。 早上醒来,他麻利地起床穿衣,近来天气早晚凉,于是套一件薄绒款的黑色卫衣,胸前印着大大的字母Logo,看着尤为青春活泼。 楚毅已经吃过早饭,一腿搭着另一腿坐在沙发上看书,姿态悠闲。 是他昨晚看的那本,林小松依稀记得,那是个蓝皮的医学类专业书。 我起晚了。林小松冲着男人说,他刚洗完脸,刘海湿了几绺服帖在脑门上,昨天忘定闹钟了,你也不喊我。 楚毅没抬头,表情一成不变:早饭在桌上,牛奶自己去热。 林小松愣头愣脑地说好,愣过神才想起昨晚的事还没闹明白,可不能这么糊弄过去。他走过去,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人是谁啊?林小松假装无所谓地问,就昨晚给你发微信的那个。 大学同学。男人说得轻巧,依然低着头在看书。 只是大学同学吗?林小松又问,为了掩饰不自在,他抽了张面纸把茶几顺便抹了抹,做做贤惠的样子。 楚毅合上书,站起身:以前谈过。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去吃早饭,十分钟以后出门。 林小松不太满意这种回答,继续寻根究底:谈过也分很多种啊,拉手,亲亲,还有一起睡觉,你跟他是哪一种? 楚毅微微有些不悦:我跟他同居过,时间不比你短。 林小松立马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去吃饭,心里委屈得很:什么叫时间不比你短,还博士呢,话都不会说。 松松越想越气,拿着筷子拼命戳盘子里的煎蛋,筷子尖碰上陶瓷面,噔噔噔,声音不规律,十分刺耳。 他以前可不这样,毕竟苦日子过过来的,爱惜粮食是美德。 男人见怪不怪,没有过多地投去注意力,他拿出手机翻到了昨晚的微信界面,对话最后停留在顾旭阳的头像右边「你就敷衍我吧,当厨子还能比当大夫忙啊?」 口气一如从前,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骄矜少爷。 他俩之间,其实经不得推敲,情分还在,也许只需一个契机,旧情立时就能复燃。 顾旭阳没变,表面安静乖顺,内里实则倔犟果敢,当年本科毕业,不过二十三的年纪,大多数男人还没胡闹够,那人就敢从家里偷出户口本要跟他这个穷小子去领证。 临阵关头,他却退缩了。 赵瑞这些年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你辜负了人家,其实没说错。 第4章 「后厨打打杂,还没混到厨师长。」 楚毅输入完,点击发送。 一分钟不到,那边来了回复,「昨晚怎么不回,不方便?」 「睡着了。」 「真够敷衍的,聊天还能聊睡着。」 楚毅没再回,不多时那边又来了消息,「我都打听好了,你下周六休息,除非相亲,不然别找借口搪塞我。我跟赵瑞在校门口等你,一起逛逛吧。」 楚毅顿了几秒,最后发送过去一个好字。 消息刚发送出去,林小松冷不丁地就出现在了他身后,声音恹恹:大早上还有人找,你真忙。 楚毅没理会,兀自收了手机,像个没事人的样子:走吧。 林小松更生气了,他当自己是瞎子吗,绿底黑字那么醒目还能看不见?他冲上去抓住男人的手腕,撒泼打滚架势铺开,你是不是想跟他好!? 楚毅甩开林小松的手,一点情面没留:你想问什么,今天一次性问清楚! 听声音,男人明显是到了气头上,他讨厌胡搅蛮缠的人。 林小松垂下脑袋,肚里的话没敢再说,吞吞吐吐的:我就随便说说的。 楚毅冷冷地看着他:时间不早了,你今天要是不想去上班,我可以帮你请假。 我没说不去。林小松跑去卧室拿起那本白话版《三国》,夹在腋下走出来,胆怯地看了眼男人,走啊。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只稀稀拉拉的几个乘客,男人靠扶手而站,林小松就坐在椅子上埋头看书。 他得赶紧看书才好,多看一点书,底气就能足一点。 楚毅猜得出林小松的心思,不戳破,也不见得多么心疼,随他去。 楚毅哥,这个字念什么?林小松凑过去,指着书上的郿字问。 楚毅看去一眼:meacute;i。 meacute;i。林小松轻声重复,又拿笔做了标记,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死气沉沉的人群里,林小松这样朝气蓬勃的举动,可想而知会有多显眼,每一站上车的乘客都会向他投去几瞥目光,更有闲者,甚至会无聊地去瞅瞅这孩子看的是什么书。 他那疲软的心一下子雀跃了起来,他多高兴啊,这么多人在偷看自己,儿时不受爹娘待见的孩子,现在可真是威风了。 松松幻想着一种恢宏壮阔的战场,他如神将一般从天而降,趾高气昂。 到了,下车。 男人的冷腔冷调唤醒了林小松,他合上书着急忙慌地跟上楚毅的后脚跟。 走出地铁站,天气尚还夹点寒,日头不错,明晃晃的一大片白光。 出了昨天那档子事,经理差林小松代表大家去医院看看许胖子,一来他俩关系好,二来松松是个有口皆碑的热心肠,别看才十九,整个餐厅就数他最勤快,拖地洗碗从不含糊,报菜名也数他嗓门最大,刘志豪背地里给他使绊子,这孩子只笑笑,隔天泼那小子一盆水,是非曲直分得明明白白。 经理给了他一千二,一千块是慰问费,另两百是买水果的钱,全部装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头。林小松给信封包了两层塑料袋,袋口扎严实了套在手腕上,准保丢不了。 楚毅哥,我去了。林小松瞪大眼看着男人,眼神里藏着某些难言的期待。 楚毅忙里偷闲摸了会儿手机,大概是在给什么人发信息,语气明显敷衍:嗯。 林小松傻站了几秒钟,最后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王平川瞧见了,他把松松拉到厨房外面。 两人同为东北老乡,王平川要年长个七岁,平日里对林小松颇为照顾,他多少知道点林小松跟楚毅的事。不般配是真的,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就死心眼地一头扎进去了。 去看许胖子啊。王平川笑着说,呲出一口白牙。 林小松回:是啊。 探望病人多好的事儿啊,还能在外面晃荡一天,经理没算你的私假吧? 林小松摇摇头,满脸的无精打采:没算。 王平川故意逗他似的,压低了声音:哎丁扒皮这回给了多少钱? 林小松抬头,食指和中指一起竖了个2,嗓门渐渐大了起来:就只给了一千二。 你小点声。王平川前后左右看看,对着林小松的脑袋轻拍了下,缺心眼啊,生怕别人听不见。 林小松也跟着笑,把塑料袋攥紧了:平川哥,我得赶紧去了。 去吧,走路看着点啊。 王平川换好工作服进了厨房,他朝楚毅瞥去一眼,心里暗暗将林小松刚才的模样想了想,不自觉地叹了声气。 咱们下班要不也去看看许胖子吧。有人忽然说道。 经理不是派林小松去了嘛。说话的是刘志豪, 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 王平川闻言嗤了声,眉毛微扬:许胖子把你当半大个儿子,你就这么孝顺你爹的啊。 你骂谁呢!刘志豪当即甩下脸子,食指怒气冲冲地指向他,看架势像是要干仗,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他妈就跟林小松一个衰样,你们东北人就这德行。 王平川不跟他一般见识,晃晃悠悠地该干嘛干嘛,越是如此,刘志豪越是生气。最后,连着林小松一块给骂了。 几个同事虽然都不喜欢刘志豪,但面子上,他们可是相处融洽的好同事关系,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得劝劝架。 刘志豪心高气傲,旁人越是劝,他越是骂得厉害。 后来,大家伙儿看他这油盐不进的缺德样儿,也就懒得再伺候了,你爱谁骂谁去,关我屁事。 王平川从头到尾当他在放屁,唯有骂到松松的时候,他会打量几眼楚毅。 松松时常会跟他提到楚毅,每每说起的时候,眼神里的迷恋像是下一秒就要溢出水来,总说他楚毅哥如何如何优秀,又是如何如何待他好。 有时他听不下去,便会反问:他不是北市人嘛,家就在这儿,他带你回家见家长了嘛? 松松听后总是嘿嘿地笑,就说他还小呢,不着急见家长。 他骂林小松,你也一声不吱,你这男朋友当的什么劲儿啊。王平川最终没忍住说了出来。 楚毅抬头撩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这事不是你挑起的吗? 王平川内心咒骂一句,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不住了,今儿这事全我的错,您接着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喵喵喵的地雷! 第6章 许胖子住在一个八人间的大病房里,身体没什么大碍,再住个两三天差不多就能出院。 住院不比在家里,一个人闷得慌,林小松一来,许胖子的话不自觉的就多了。天南海北瞎掰扯一通,当然吹牛的成分居多,松松并不介意,依然听得乐呵呵。 聊嗨了,嗓子里觉得干,许胖子嚷嚷着说他这边水果多,都是别人送的,随便拿。 林小松哎了声,从自己带的果篮子里挑了个橘子出来,剥了皮,先给许胖子递去半拉。 许胖子尝过后:这橘子有点酸。 林小松瞅着这黄里透红的橘子皮,心说这个时节不该酸啊,尝下一块,皱眉咝咝嘴:还真有点酸。 中看不中用,包装倒挺上档次的,以后别花这冤枉钱了。许胖子又塞了瓣进嘴里,嚼了嚼,不过啊,周扒皮的钱咱花得不冤,不吃白不吃嘛。 林小松傻呵呵地乐,许胖子看着他说:这次多亏咱们楚大夫了。他用一种轻松打趣的口吻,要不是他给按了那几下子,我现在能不能喘气还另说。 林小松喜欢听别人讲他楚毅哥的事,就跟自家人受表扬一样,他会觉得倍儿有面子。 楚毅以前真是当医生的啊?许胖子明知故问。 那可不。林小松嘚瑟地扬了扬脖子,楚毅哥可是博士呢,跟咱们不一样。 瞧给你嘚瑟的。许胖子知晓林小松跟那人的关系,故意揶揄,他是不是博士,跟你有啥关系啊。 林小松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举止稍微收敛了些,但心里自有一把燃烧的小火苗,跳跃着想一吐为快。 他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你跟他走得近,你说说看,他一个当大夫的,干嘛窝在我们这小庙里啊。 林小松像被灌了蜜糖,自作聪明地判断:楚毅哥现在在找工作,我猜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不会在咱们这儿干了。 你替他高兴啥啊。许胖子取笑松松颟顸,身体微微向左倾,他飞黄腾达了,哪还有你啥事啊。 怎么会,他不是那种人。林小松说完低了头,帮他胖哥在后面垫了块枕头。 许胖子舒舒服服地靠着:甭管是不是,看紧点总没坏处。 林小松更加不好意思,嘴硬道:看紧啥啊,他又不是我家的。 许胖子眯眯眼:大老爷们装啥啊,大家伙儿又不瞎,都看得出来。 林小松顾左右而言他,举起一瓣橘子丢嘴里,酸溜溜的,却觉得分外的甜:那是你们都眼瞎,全看错了,我才不喜欢那种冷冰块。 下午三点多,经理的电话等不及地打到了他手机上,林小松如实相告,一听人没事,那边就催着赶紧回来,快到晚餐的点了,餐厅里缺人手。 刘志豪那厮还是一副欠扁的做派,林小松刚回来,他直接就给人扣上了旷工的帽子,就说来回两小时足够了,你林小松怎么费了大半天,不是偷懒是什么。 说得义正言辞山摇地动,敢情全天下就剩他一人兢兢业业。 这种挑刺的话听多了,林小松早习惯了,权当是放屁。 他看见楚毅,兴冲冲地跑过去,然后跐溜一下顿住脚,满眼的小星星眨啊眨的。 楚毅正在清点送货单,见旁边站了个人影,偏头去瞧:有事? 林小松整个人还像泡在蜜罐子里,没出得来,这会儿说话声脆亮得很:胖哥已经没事儿了,他说谢谢你,等他出院了请你吃饭。 楚毅嗯了一声,即收回视线,手里的笔在单子上刷刷写上几个数字。 空气瞬间凝滞,林小松渐渐从云上跌落进现实,他无奈地望望周围忙碌的同事,小声道:我早上不该乱发脾气。同时他还试着替自己开解,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起来看哪儿哪儿都烦,跟你没关系。 楚毅最近确实有点烦,倒不是因为林小松,完全是因为他妈催相亲的事。 我早忘了。 林小松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忘了什么? 楚毅用笔点了点他的脑门,索然地笑笑:你说呢。 林小松舔了舔嘴唇,抿着嘴傻乐: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回去,楚毅冲了澡便开始看书,他最近很忙,上次考试的那家医院至今没收到答复,大概率是石沉大海了。 林小松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男人旁边,也开始一心一意地看自己的小诗集,他并不能全神贯注,偶尔会神游天外,或者对着男人的侧颜偷偷瞧上几眼。 当然,也有唉声叹气的时候。 许胖子白日里的话,林小松听一半信一半,真真假假,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够判断得出的。他本性单纯,总拿好心思去揣度别人,也许飞黄腾达以后,他林小松也跟着沾光呢。可是,再用心想想,他林小松又凭什么跟着沾光? 哎。林小松埋进书里,显得心事重重。 楚毅摸向他的脑袋,胡乱揉了几下,叹什么气?说完摘了眼镜,揉捏起太阳穴。 林小松慢慢探出脸,脑袋一转,直接右半边脸倒在了书本上,目不斜视地盯着男人:楚毅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楚毅勾了勾嘴角,故意逗他似的:长的好看的。 林小松一下子坐直了,像是忽然有了盼头,喜不自胜:你对别的都没啥要求吗? 还喜欢话少点的。 林小松垂眸笑了笑,我话就挺少的。他说这话时嗓门不大,比他平日里多了些含蓄。 没看出来。楚毅拍拍林小松的肩,去客厅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 好咧。林小松开心坏了,推开椅子溜撒过去,没几秒便捧着电脑走回房间。 电脑给你放哪儿?林小松问。 楚毅抬头逡巡一圈,愣是没找着可摆置的地方,这房间实在太小,堪堪能容下一张床和桌子,桌上又横七竖八地堆着些书和笔记。 放床上吧,我查点资料。 林小松士气昂扬,帮着楚毅将电脑开了机,左看看右看看,发觉桌面不太好看,黑漆麻乌的一团乱线,这叫什么审美,于是径自帮男人换了个桌面,换上了他最爱的利威尔兵长。 楚毅急着查资料,没顾得上问,等差不多搞定收工,他摘下眼镜搁一边,抹了抹脸问:桌面上这谁啊? 林小松还在抱着小诗集看,听闻这话,回头冲男人灿然一笑:巨人里的兵长啊,帅不帅? 小屁孩。男人的嗓音有丝困倦,他合上笔记本,拉来把椅子随意搁上去。 我哪儿小呢。林小松抱着书也爬上了床,往男人那边挤了挤,歪着头,楚毅哥,你怎么哪儿哪儿都好啊。 楚毅低头瞧他,两双眼睛碰上了:你这脑袋成天在想什么? 林小松摆正好姿势,像个长吁短叹的年迈者:我干什么都不如你,以后也追不上了,万一有人跟我抢你,我肯定抢不过他。哎,到时候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楚毅忍不住笑,逗他:才多大点儿,就看破红尘了? 林小松佯嗔:要你管! 这么凶啊。男人貌似心情不错,连语调都带着些宠溺,我可不喜欢太凶的人。 第5章 林小松也知男人是在逗他,心里欢喜得很,嗓门不自觉地又高扬了起来,你刚才怎么不说,我可都记下来了,你喜欢好看的、话少的。然后自己一一往上面靠,我就挺好看的,话也不多。 他俩之间,也不完全是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这个男人坏就坏在,他时常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林小松哪里能分辨出几分真几分假,搁在心里头暗自体会,而后愈加欲罢不能。 就像现在,哪怕男人只是轻扯几下唇角,或者对他开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林小松也全部拿它们当成了宝。 抱着小诗集没看多久,林小松困意来袭,眼皮似有千斤重,迷糊间只瞧见男人在玩手机游戏。楚毅哥,我睡觉了。他说。 男人很轻微地应了他一声,随即房间里的灯关了。 林小松循着热源拱过去,黑暗中,男人习惯性地揽了他一把。 「明天别忘了,校门口见。」 晚十一点半,楚毅的手机上跳出了这么条信息。 他点开看了眼,没管,直接扔到枕头边上,然后闭眼睡去。 第7章 暮春三月,校园里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赵瑞打从进了校门,就一直举着他那破手机拍视频,说是要做个vlog,他现在可是坐拥十万粉丝的新浪博主,平时发些医药小科普啥的,心情好时,还会在私信里帮人解疑答惑。 楚毅对此就两个字评价:闲的。 闲不闲的管他呢,我乐意。赵瑞不以为然,镜头对准了顾旭阳,小顾同学,走,去你俩以前约会的地方逛逛。 顾旭阳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不动弹,光是抱胸盯着他看。 赵瑞叹口气,无奈求饶:得得得,这段我剪了。 把你手机收了,烦不烦。 赵瑞听话照办,宿舍三个人里头,他最不敢惹的就是顾旭阳,一来呢,人家有家属撑腰,硬气得很,二来顾旭阳是他们寝的老小,本就该多谦让着些。 楚毅四处看看,微风吹过,不觉咳嗽了一声,他从早上醒来便觉喉咙发痒,脑袋也不似平日清醒。 大概是昨晚睡觉贪了凉。 顾旭阳没听见那声咳嗽,却发现男人微有异样,走过去,关心道:怎么一直不说话? 楚毅看他一眼,没等回话,嗓子里又像被蚂蚁侵蚀了般,他轻握一只拳头抵住嘴唇,以掩饰那突如其来的剧烈颤动。 日光直射下来,男人的骨相生得好,鼻梁高挺,眉骨至下巴颌的线条极为流畅漂亮,眼睛也漂亮,总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带着些忧郁和懒散,他一看人,那人便会被这黑白分明略带忧郁的眼睛吸引了去。 顾旭阳有时候会心生疑惑,当初自己究竟是爱他这个人,还是只是贪图他的皮囊。不过话说回来,这两者并不矛盾,外与内本就相辅相成。 他心神一恍惚,好久才回过神来:前面是小超市,我去给你买点水,你俩在这儿等等我。 楚毅抵着嘴唇又咳了一声:谢谢。 帮我也带一瓶啊。赵瑞冲着顾旭阳的背影喊,然后将楚毅上下打量一番,话里有话道,你这身板挺虚啊,昨晚又瞎胡闹了吧。 楚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到湖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赵瑞也跟着坐过去。 阳光正好,洒在湖面上,碎金似的波光粼粼。楚毅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子,用力朝湖面丢过去,那石子连跳四五下,最后远远地落入湖心。 我说老兄啊,赵瑞看着涟漪泛泛的湖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楚毅明白他的意思,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他不合适。 赵瑞会错了意:小顾家是挺有钱的,不过你也不差啊,现在的老丈人都喜欢潜力股,他爸妈那边,让顾旭阳多去磨磨,不会费什么力的。 楚毅微眯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毅想了想:我要真想跟他结婚,当年就已经结了,过了这么久,现在更不可能了。 赵瑞哼了声,憋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干脆半侧过身体,直接逼问男人:哎你不会看不出来顾旭阳还喜欢你吧。 楚毅没说话,弯腰又捡了块石头,用力甩出来。 赵瑞也懒得再说,挖苦几句,便作罢。 没多久,顾旭阳揣着两瓶水和一杯热饮过来,他扔了瓶水给赵瑞,另外把热饮递给楚毅,你感冒了,喝点热的吧。 又不是娘们儿,喝什么热的啊。 顾旭阳瞪他一眼:那是你活得太糙了。 赵瑞闭口不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下几口,顿觉舒服了不少。对面湖光树丛,视野开阔,适才的不悦渐渐消散。 楚毅接过顾旭阳递来的热饮,喝了口,眉头微蹙:有点齁。 我还让他少放点糖。顾旭阳将自己的水递给他,那你喝我这瓶吧,我这会儿反正不渴。说着从男人手里接回热饮,走几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楚毅只听得彭咚一声巨响,视线渐渐从那丢弃的动作上收回,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闲逛许久,不觉已到午饭的点,楚母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先是问儿子有没有吃饭,然后又提起给他安排相亲的事。 顾旭阳站在一旁听着,等他挂了线,便问:你妈打来的啊? 楚毅嗯了声。 顾旭阳方才听见了相亲两个字,这会儿瞧着男人的神情揣摩其心思,不便多问,只好旁敲侧击:是不是你妈催着你去相亲啊? 楚毅看着他:介绍的全是些女孩,没一个靠谱的。 那你跟她说,下次介绍男的给你认识。 楚毅点头称是,笑了笑,说:好主意。 顾旭阳神情受伤,不过很快,这些异样便被笑容掩了过去。 三人去B餐厅找学生借卡吃了顿饭,饭菜口味跟当年略有不同,厨子应该是换人了。 赵瑞当年最爱一道虾仁鸡丁盖饭,隔两天就得吃一回,顾旭阳那时总损他:口味倒是从一而终,就是人不咋滴,天天妹子妹子挂嘴边,就没见你对着一个妹子用情超过两周。 吃过饭,楚毅提了先回去,顾旭阳顾虑他身体不舒服,没坚持留他。赵瑞摆着脸一句话不说,只冲男人摆了摆手,他是在替顾旭阳抱不平:天下男人这么多,怎么就看上这么个薄情寡义的! 到家时刚下午两点多,林小松睡午觉还没醒。楚毅没叫醒他,半掀起被子想躺下睡一觉,那人闻得动静,睁了眼,半睡半醒地瞧着他。 我回来了。 林小松懒懒的,往男人身上凑,没睡醒鼻音稍重:我刚才还在做梦呢。他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还梦见你了。 楚毅没说什么,慢慢躺了下来,不想,身体放平了,嗓子里又咳了两声。 林小松立时清醒了,怎么瞧男人都是一副虚弱样儿,嘴里叨叨了句怎么搞得啊,然后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去客厅倒了热水、拿了感冒药进来。 你快起来,把药吃了。林小松端着水杯站床边,等着男人从被窝里爬出来,他直接将水递送到男人嘴边。 楚毅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举动,偏过头说:我自己来。男人吃过药,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天色已黑。 厨房的灶台上炖着雪梨姜汤,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梨香漫溢。林小松正忙着给他做养生粥,听见声音,扭头一看,我给你熬了山药排骨粥,一会儿就好了。 楚毅折身回客厅,在沙发上坐着,玩了会儿手机。 少顷,林小松盛了碗粥出来,招呼男人赶紧过来吃,他自己则赶忙着去厨房里照看灶上炖着的雪梨姜汤。 这个晚上,林小松逼着男人吃了粥又喝了汤,这才安心下来,临睡前,端来一大盆水搁在床边,准备给他楚毅哥泡脚驱寒。 楚毅见不惯旁人对他如此殷勤,皱皱眉:不用泡了,我一会儿去冲个澡。 哎呀,我都打好水了。 楚毅没辙,在床边坐好,任由林小松摆布去。 林小松一面替他按摩着,一面说:小时候,我奶奶就经常给我泡脚,她最疼我了。 自两人同居起,楚毅从未听他提过在老家时候的事,一时来了兴趣:你奶奶? 林小松想着以前的事儿,抿嘴笑了笑:我奶奶可疼我了。 他嘴巴笨口齿不伶俐,常常是想到哪儿说哪儿,五年级那会儿,我们学校组织春游,老师让自带零食,我妈只往我的口袋里塞了把花生跟瓜子,我不高兴,去我奶奶那儿要钱,她那时候病了,爬起来都费劲,我开口管她要钱,她从枕头下面的手帕里给我拿了张10块钱出来,我那天买了好多好吃的。等我郊游完回来,我家来了好多人,叔叔伯伯们都在,他们在商量给我奶奶办后事。我吓坏了,跑到我奶奶房间里去,看见我姑妈在她换衣服。 林小松像是在讲一件别人的事,末了还补充道:我奶奶要是还在,我肯定不会跑来外地。 男人微微有些动容,声音低哑:你一个人跑到外地来,你爸妈不管你? 也不是不管我,他们管不过来,我还有个弟弟。林小松的眼皮耷拉了半晌,想了想,再抬头时,眼神里已经全是理解,我不是生下来就生病了嘛,他们想要个正常的孩子,就生了二胎,我奶奶跟我说,家里当时被罚了好多钱呢。 楚毅看着他,静静地在听。 我弟弟成绩可好呢,他明年就高考了。林小松呲出一口白牙,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以后跟你一样,也是大学生。 说完这些,林小松突然愣住了,像是对命运达成了最终妥协,最后笑着对男人重复之前说过的话:我奶奶最疼我了,她要是还在,我肯定不会跑来外地的。 这些年,他常常以他父母的那套标准去衡量别人,只要稍稍超越他父母给予的好,那他就觉得那人是个天大的好人了。 他并不聪明,想问题办事情只能落到如此死心眼的地步。 水快凉了,林小松屁颠颠跑去卫生间拿了条擦脚用的毛巾过来,蹲下身给男人仔细擦拭干,没心没肺道:好了。 楚毅低头看着他,嗓子里更觉发痒难受,一时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喵喵喵的地雷!谢谢白色的乌鸦的手榴弹和地雷! 这篇篇幅不长,估计不到三十万字,攻这个人吧,不算什么坏人,但也不是感情上的纯良之人,对于婚姻对于未来,他会为自己考虑很多,所以后面挺渣的。 所以!!!妹妹们一定要注意避雷,这是篇虐文!!! 第8章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楚毅请了假在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林小松跟在后头起早贪黑地伺候,竟也像遭了一场大病,每日睡不够似的,上班直打瞌睡。 楚母那头因为儿子多次抵触相亲,脾气上来了,说什么都得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眼,女人心思敏感,心中已然有些猜测。 晚上八点半左右,楚母来到出租屋里。楚毅生病未愈,面色苍白,靠在沙发上坐着,看着他妈屋里屋外地来回扫视。 楚母觉得儿子多半是已经有了同居对象,只是找遍整个房子,不曾发现任何女性用品,她心下正疑惑,又见房间的床上摆了两个枕头,不光如此,洗漱用具和鞋子也都是成双成对的。 你跟人合租啊?楚母抱胸站在茶几前面,很有中年妇女气势昂昂的架势。 楚毅不说话,轻咳一声,表示默认。 楚母稍稍放了心,声音里还是长者对小辈说话的调子,有家不回,非得挤在这么个小房子里,给你介绍了多少回相亲,次次说没空,那你倒说说看,你什么时候能有空。接着又将房子周遭打量一圈,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楚毅起身,去厨房给他妈倒了杯水回来,俯身搁在茶几上,你消消气,喝点水。 楚母叹口气,心念当初干嘛非得生儿子啊,儿子最不让人省心了。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茶杯细抿了一口,随即又想到些什么,放下杯子就问:你那室友呢,怎么还不回来? 还没下班。 他是干嘛的呀,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楚毅撩她一眼,重新窝回沙发里,随便拿起一本书翻看着,你打听别人的事做什么。 这是本小诗集,里面圈圈画画标注不少,楚毅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走马灯似的一目十行,最后在一行小字上停住,哎呀,写的真墨迹。男人不禁失笑。 楚母这边抛开室友话题不谈,帮他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下,等一切忙活停当,她才歇了下来,一看时间,竟已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这周末回家吃饭吧,我给你做点喜欢的菜。楚母站起来,拿了包打算离开,临了嘱咐,工作地点要是离家不远,就搬回家住吧,我知道你嫌我烦,可你要是事事听我的,我才懒得管你。 楚毅道:知道了。 好了好了,我不烦你了,我这就回去。楚母几步走到门口,一脚迈出去,嘴里还要叨叨几句,年纪大了,走哪儿去都惹人嫌,儿子嫌,狗也嫌。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一直没人来修,这会儿黑不见光,得一步一步扶着扶手走,楚母才下到三楼,就听见从楼底下传上来的轻碎脚步。 是林小松回来了。 他晃荡着手里的生煎包,小步子哒哒哒地朝楼上跑,听闻三楼扶梯口有人,他朝右边闪了闪,然后错身而过。 楚母没做他想,一路沿着扶手走到楼底下,小区里路灯璀璨,她稍稍从黑暗中脱身出来,回头朝楼道里看去一眼,定下心神想了想,某些答案呼之欲出。 她折身而返。 这回是林小松去开的门,他咬着苹果一脸天真:阿姨,你找谁啊? 楚母用一种世故且挑剔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唇红齿白,模样怪秀气的,怪不得,怪不得 第6章 她开门见山:我是楚毅的妈妈。 林小松咯噔一下慌了神,拿着苹果的手立时背到身后,紧张道:阿姨,你进来坐。接着跑到卫生间门口敲敲门,楚毅哥,你妈妈来了。 男人正在洗澡,听见动静,先关了花洒:什么? 林小松小声重复:你妈妈来了。他现今只敢等候在门口,不敢去客厅坐,害怕看见他妈妈的那双犀利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房子不大,楚母的声音分外清晰。 林小松垂着脑袋走过去,胆怯地看了看坐着的女人:林小松。 楚母挑眉笑了笑,拍拍一旁的沙发,面露和善道:你也坐啊,这是你的家,我才是客。 三十多年的体制生涯,她早已练就了公事公办的客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她最在行。 林小松踌躇着坐下,有意避开女人的目光。 你多大了啊? 林小松偏过脸去,略低了头:十九了,虚岁二十。 楚母的语气里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惋惜:这么小就不上学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林小松一一回答。 不多时,楚毅穿好衣服出来,头发梢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不急不缓地用毛巾擦了擦,眼神示意林小松:你去房间呆着。 林小松内心矛盾,一面害怕楚母的刻薄,一面又想听听他家里人的看法,进退两难,到了还是乖乖躲回了卧室,猫在房门口贴着耳朵听。 楚母抱着胳膊倚在沙发上看他:说说吧,你什么意思啊? 楚毅一把扯开半湿的毛巾,随意往茶几上一丢,从吃饭的小餐厅里拉了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上去。 母子俩面面相对。 你想问什么,今天一并问了吧。男人口气坚硬。 楚母破罐破摔,直接挑明了说:你喜欢男的? 对。 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之前,记不清了。 刚才那男的是谁?楚母顿了顿,简直难以置信,你对象? 楚毅默了一默,沉声道:不算,就一普通同事。 同事?楚母半信半疑,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碰见。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也干不久了,最近医院春招,我在准备考试。 楚母拧着一股气,心里又不断地自我开解: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前同事老邰家的儿子那么有出息,出国,拿绿卡,还讨了个洋人老婆,最后还不是命里有劫,一家人自驾游遇了车祸。 所以她也时常劝导自己:儿子能在身边平平安安的,就是福,要求不宜过高。 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平安就是好。 楚母抚着胸口拍了拍,冷静片刻: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家长我得先缓缓。 楚毅给他妈倒了杯水,一时觉得无聊,走去阳台点了根烟。 楚母瞅着自家儿子心里更是堵挺,学历高,长得又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要给他说媒,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全是瞎忙活。 你过来。楚母越想越气。 楚毅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寻常,捻了烟蒂慢慢踱回来,还在他方才的椅子上坐了下,始终与他妈保持着一定距离。 楚母想一出是一出,神神秘秘的:咱们去医院看看吧,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性向扭转过来。 楚毅被她逗笑了:挂哪个科啊? 楚母无话可说,只是连连叹气,没坐多久,起身告辞。 林小松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同事二字,格外刺耳,他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出门送了送楚母。 楚母以为真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并未像先前那般针锋相对,不过打心眼里,始终是瞧不上这孩子的,不用送了,回去吧。 林小松规规矩矩道:阿姨,你慢走。 再回到楼上,林小松一句话不说,房门一甩惹得震天响,独自闷在卧室里头。他伏在桌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三国》,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用袖子一抹,他给他家里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妈妈,一听是许久没消息的大儿子,激动不已:是松松啊。 林小松握着手机紧贴在右颊边,忍住眼泪:我寄回家的钱你们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你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话没说完,隔着电话线,林小松听见他妈在跟他爸说话,老林,快去你儿子房间看看,都喊你半天了,泡杯热牛奶送进去,他这个时候,营养一定要跟上。 他爸兴许是动作慢了些,他妈啧了声,催促道:赶紧去啊,墨迹啥呢。 等到一切合她心意,他妈才想起大儿子这边还通着电话:松松啊,你这会儿打电话来是有啥事儿吗? 林小松抿了抿唇,模样可怜:我没事。遂挂了电话。 楚毅推门进来,便看见林小松伏在桌上,喊他也不搭理。 男人心中了然,有些事提前打个预防针也好。 过了许久,林小松再憋不住,将手里的《三国》狠掷到地板上,回头忿忿地盯着他:干嘛跟你妈说是同事啊,咱俩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啊。他一说话,眼泪就涌上来,用手背去擦,形象十分狼狈。 楚毅伸手按住林小松,倾身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出来,给他擦了擦:别哭了。 林小松哽咽:你们都不想要我了。 哄了几句还是不听,楚毅被他折腾得够呛,烦心道:你他妈要闹到什么时候!? 林小松被吓到了,不自禁地哆嗦一下,他鲜少见到男人这样发脾气,胸腔里的委屈更是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他气得抡拳打了男人一下,然后奔出房间,夺门而出。 战场后的死寂更加令人心烦意乱,楚毅甩手对着墙壁砸下一拳,操! 第9章 林小松根本无家可去,他一个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闲荡,走到哪儿算哪儿。几近半夜,天寒地冷,他刚才出来得急,身上就只穿了件套头毛衣,这会儿实在单薄。 他忽然很想念他奶奶在世时常给他在炉子边烤白馍馍,然后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看大孙子在炕上撒泼打滚,那厚厚的棉鞋底他能穿着跑一个冬天。 满屋子的香馍馍味啊,他如今只有在梦里才能闻见。 林小松坐在马路牙子上给王平川打电话,浑身哆嗦,喷嚏连打了好几个,他在北市只有这么一个来往亲密的老乡。 东北人豪气爽快,一听林小松就在他家楼下,他跟他媳妇立马套了件外套出来了。 王平川的媳妇叫周玥,家在北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两人交往一年多,除了没办婚礼,基本跟过日子差不多。 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快跟姐回屋去。周玥拉着林小松就往楼道里走。 林小松收住眼泪:小玥姐,打扰你们了。 周玥领着林小松直往家里走:在姐这儿还说什么打不打扰的,见外了,你跟平川是老乡,老乡在外头就该互相照应着。 这时的北市还是全城供暖,屋里头就跟睡觉时的热被窝一样暖和。周玥一进门给林小松冲了杯红糖姜茶,虽是女人喝的,男人喝了一样能驱寒。 王平川后脚至家,搁下钥匙,正想问林小松发生什么事了,周玥这边已经准备好小青菜和牛肉,打算给这个小老乡弄点宵夜。 她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晚上的饭菜没剩多少了,姐给你下碗面条。 林小松忙说:小玥姐,不用了,我不饿。 人受冻了就得饿,把肚子填饱,回头睡一觉,啥事没有。 林小松说:谢谢。 周玥笑呵呵地指了指林小松:你看你,又见外了。说着话,她就开始忙碌起来。 林小松杵在厨房门口站着,十分不好意思,大晚上本来就不该来打扰别人,现在更是给人家添了麻烦。 站着干嘛,来,过来坐。王平川招呼他到客厅里坐。其实算不上客厅,这间屋子比他和楚毅租的那间还要小,餐厅客厅共用,大概还不足八平米。 林小松拘谨地坐下,手里抱着杯红糖姜茶,他小口小口地抿几下。 王平川瞅着厨房里头的人,笑了笑,对林小松说:你小玥姐啊,就这个性子,咋咋呼呼的。 林小松也朝厨房里面看去,那个女人的背影就映在他的瞳仁里,他所能联想到的一切女性形象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美:小玥姐真好看。 王平川闻言哈哈一乐:你可别当着她面夸她,一准嘚瑟上天。 牛肉青菜面焖锅五分钟,周玥给林小松盛了一碗端上来,磕点胡椒加点醋,闻着还挺香。 林小松局促地把着碗,低了头,细嚼慢咽起来,也许是刚才在外头呛了冷风,这会儿闻得碗里的牛肉味,只觉胃里泛酸。 刚开始还能忍住,到后来那股恶心感愈来愈重,林小松捂着嘴直奔卫生间。一会儿过后,他洗干净了脸走出来,十分抱歉的样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打算硬撑着都得把那碗面塞下肚,决不能糟蹋别人的心意。 别吃了,一会儿又该吐了。周玥见他呕吐得厉害,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放桌上,喝点水吧,怎么回事啊,吐这么厉害。 林小松还惦记着那碗面,眼巴巴地盯着:最近肠胃不好,刚才在外面呛了点冷风。 你这哪是呛了冷风啊,回头去医院看看,要是搞出个慢性肠胃炎来,以后有你受的。 王平川附和:是啊,挑个时间去看看,在外头身体一定要保重好。 林小松点点头,瞅了瞅周玥说:姐,那个面我还想吃。 周玥心说这孩子嘴巴真阔,随便下碗面条都能当成山珍海味,一时间五味杂陈,觉着漂泊在外属实不易,对林小松的怜悯之情更多了些。 周玥就在一旁坐着,跟他随便扯些家长里短。 真吵架啦?见林小松点头,周玥接着便说,那男的可真行,你今天就睡我们这儿,我看他着不着急。 林小松抬起头,眼神执拗:不了不了,我一会儿就回去。 周玥原就是嘴上说说,这会儿忙顺着梯子下:那行,我给你找件外套去,一会儿回去别冻着了。 林小松道完谢,又埋头开始吃面。胃里稍微好点了,没刚才那么泛酸。 不多时,林小松搁在面碗旁的手机响了。 他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里又惊又喜,囫囵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抬头看看王平川,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平川会意:是楚毅吧。 林小松点点头,样子有点愣。 周玥正拿了件外套走过来,谁的电话响了? 是我的。林小松说。 怎么不接啊。周玥抖了抖手上的外套,柜子里放久了,衣料有些起皱,一会儿你回去,就穿你哥这件吧,他穿嫌小。 电话声没响太久,忽然就停了。林小松拿着电话左右看看,眼见着屏幕越来越暗,方才的委屈一时又涌了上来。 王平川看他神情失落,便说:你给他回一个啊。 周玥停下动作,扭过头来问:谁打来的?再看看她男朋友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一笑,传授了点经验,别急着给他回过去,这么晚了,你一个跑出来,他要真担心你,肯定还会再打的。男人啊,就不能惯着。 王平川听了,笑骂道:别搭理你姐,他们女人就是小家子气,咱们大老爷们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 两口子一唱一和,林小松在一旁捡乐子听,一边喝着剩下的几口面汤,一边等着男人的来电。 内心焦急,坐不住,却也只能耐心等着。 一碗面汤已经下肚,桌上的手机还是一声没响,林小松端着碗站了起来,说要去把碗洗了。 周玥忙说:不用不用,放着我来收拾。 林小松执意要去洗碗洗锅,小两口只能由他去。水池子里飘着零星点油花,林小松忽地眼睛湿了,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 后来,他又沿着原路一路走回去了,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客厅里乌漆墨黑,一个人没有。 他走去卧室看,床上也是空荡荡的。 他给男人拨过去电话,响了几声,那边接了。 你在哪儿?林小松问。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声音微醺:最近考试忙,我就不回去了。 林小松小心翼翼问:你喝酒了啊? 楚毅没搭腔,那头安静了一会,然后电话里头提示忙音。 对于男人来说,这段关系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当初看上那孩子什么呢?看上他懂事、听话,聊以慰藉罢了,谈不上多喜欢。相处越久,缺点越是展露,比如说话时的嗓门太大,嗑瓜子的动作也不够优雅,非常粗俗,而且是那种一辈子都改不掉的粗俗。 之后的好多天里,楚毅都没有回来,林小松从同事口中得知,那人已经辞职了。 第10章 楚毅的博导是省人医的神外科副主任,之前一直在江医大附院任职,退休之后被聘用到省人医。老先生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看着不像是年过花甲的人,他与太太膝下无子,对待学生便如自家的孩子,严苛以外,还多一分父亲的慈爱。 师母是苏州常熟人,这些年虽一直在北方呆着,但说话的调子总还是家乡的那股软糯味儿。有时,楚毅会陪着老师抽根烟,每每被她瞧见,他师母先是笑笑,然后才软声软气地絮叨几句:少抽点烟吧,以后要遭罪的咧。 他老师通常摆一摆手:不听她的,妇道人家。 他与老师来往颇深,也时常登门拜访。两杯茶,一盘棋,师徒俩能闲坐一下午。 第7章 人这辈子会走许多弯路,以至于寻到正路之后,常常迷惑:这些年究竟在忙些什么?老师赐给楚毅一句话,凡是经历,必有所用。 楚毅从他老师家出来那会儿,天空飘了点针线似的小雨,老金的电话不时来催,问他几时能到,他回马上,随即招来辆车,跟司机报了地名。 到地方差不多快有七点了,北方白昼长,天才刚黑朦。车子七拐八绕,绕进了一个旧胡同,老金家就住这儿。 老金是北市的坐地户,祖上几代都是办厂干实业的,家底颇厚,到他这一辈,大有江河日下之势,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饿不死还能活得挺滋润。 门没栓锁,楚毅直接往里走,刚才电话里咋呼得最起劲的那俩儿,这会儿正客厅里盘腿坐着,打游戏,一人一手操纵器。 来了啊。老金闻见脚步声,回头瞥了眼,游戏里一时落了上风,不免破口骂出:瞧你丫那操行,敢抢我人头。 赵瑞嘿嘿了两声,极为嘚瑟,扯着嗓子拔高了音量:小顾同学,你梦中情人来了。 顾旭阳不知从哪儿冲过来,直接上前给了赵瑞一脚:瞎吼什么,老金,盘他。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含着笑,然后不经意地将手里的干净毛巾递给楚毅。 楚毅接过来,没做声,三两步走到沙发边坐着,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 害羞啊。赵瑞吊儿郎当地说。 顾旭阳又给了他一脚,力道不重,玩游戏还这么聒噪! 赵瑞歪扭着身体,扬了扬嘴角:继续装。 我有什么好装的。顾旭阳耳根通红,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不大会掩藏情绪,悲欢喜乐全现在脸上。 游戏里别开生面激情四射,赵瑞这会顾不上耍嘴皮子,满心满眼全在前方的屏幕上,顾旭阳也觉得挺没意思,索性挪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两人之间隔了段距离,彼此默然无话,楚毅倾身拿了罐茶几上的啤酒,拉开拉扣,仰着脖子灌了一口。 倒是顾旭阳沉不住,先开了口:我听赵瑞说,你最近在找工作啊? 嗯。楚毅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面色波澜不兴,你呢,最近怎么样? 顾旭阳心窝一热,余光注意到了男人的俊朗轮廓:刚找着工作,在观前街那边的中兴会计事务所,干审计,所里边杂活儿还挺多。 挺好。楚毅搁下手里的易拉罐,摸出手机玩了会儿。 顾旭阳坐立难安,他虽僵硬着一动不动,心思却全在旁边的男人身上,暗暗酝酿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朝那人伸出了手:把你手机给我。 口气熟稔娇气,一如从前谈恋爱的时候,被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从来不会考虑以后,仿佛日子过一天算一天,细水长流一下子就能过到老。 这情景也恰如昨日校园里,顾旭阳笑眯眯地望着他,朝他摊开手,快点上交,小顾医生现在要查岗。 楚毅暗了手机,递过去,说了句令对方意想不到的话:密码还是以前那个。 顾旭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又不是查你岗。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唐老鸭图案的挂件,系在楚毅手机上,去迪士尼玩的时候买的,独家正版,别地儿都没有。 楚毅从他手上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像小姑娘带的。 顾旭阳笑眯眯道:知足吧,他们俩都没有。 没多久,大型对战游戏终于结束,老金险胜,赵瑞不服,约着饭后务必再来一局。 赵瑞扭头瞧着那俩别别扭扭的,正好闲着没事干,他往沙发中间一横,大剌剌地坐下,你俩刚才聊什么呢。 顾旭阳嘀咕:瞎打听什么。 赵瑞侧过脸瞧楚毅,死皮赖脸道:聊什么这么神秘啊,跟我也讲讲呗。 楚毅四两拨千斤:聊你这几年到底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切。赵瑞话里有话,早晚你俩得请我吃饭,等着吧。 今天这外卖有点慢啊。老金在自家屋子里踱来踱去,看着外面的雨势,我打个电话问问。 顾旭阳抬头看他:别打了,再等等吧,下雨天人挣你点钱也不容易。 老金收起手机,果真没打,赵瑞啧了两声:听听,多善良啊,还体贴人。 楚毅盯着手机正浏览网页,漫不经心道:听你这意思,好像对老四有点意思啊。 现在的男人啊。赵瑞夸张地叹了口气,回头拍拍顾旭阳的肩,终于看透负心汉的真面目了吧,千万别难过,回头哥给你找个比他好的。 顾旭阳微一侧肩,瞪着赵瑞:好啊,我等着赵哥哥给我介绍。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楚毅,越发觉得曾经的男孩这些年成熟了许多,不光五官,连带着气质也沉淀了下来。 半晌过后,送餐小哥风雨兼程终于赶到了,连连致歉说路上太堵了,老金没责难人家,收下餐,拎回客厅。 开饭开饭。老金一溜排开外卖餐盒,又拎了箱啤酒搁上餐桌,使唤赵瑞去拿筷子。 赵瑞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不就吃了你家点儿大米嘛,还得受你使唤,靠,你他妈饭都没煮。 吃啥饭啊,喝酒一样能喝饱。老金说。 酒到半酣,好在啤酒不醉人,除了厕所跑勤了点,四人脸上面不改色。 楚毅仰头枕在靠椅上,似乎在想事情,按赵瑞的话来讲,这人永远改不掉高冷的臭毛病,骗骗小姑娘还行,搁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面前,装X没用。 赵瑞拿起酒瓶子跟楚毅对碰了一下,想哪儿说哪儿:你工作找怎么样了? 楚毅闭目养神:差不多了。 赵瑞耍了个宝,开玩笑问:哪家饭店啊?改天哥几个给你捧场去。 省人医。楚毅睁了眼,又补充一句,哪天你脑瓜子磕了,可以去帮我捧个场。 赵瑞靠了一声,正想顶回去,楚毅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楚毅看看手机屏上的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举到耳边,唐老鸭挂件摇摆着刮了下他的脸。 什么事?他问,声音稀松平常,令其他三人摸不准是谁打来的。 再一会儿,又听这人说:我晚上过去找你。 赵瑞夹了粒花生米丢嘴里,吊儿郎当地嚼两下:还是那个林小松啊,这人挺黏糊啊。 林小松是谁?顾旭阳的心脏像被人悬空提溜着,亟待着拨云见日。 大约是酒精的作用,楚毅整个人微微后仰,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还夹着烟,烟雾寥寥,他半阖着眼说:我对象。 赵瑞当即打断:别听他瞎扯,就以前他们饭店一厨子,是不是啊,楚大夫? 顾旭阳想了一会,问:上次在餐厅跟咱们说话的那个? 就他。赵瑞说,这种人我其实见多了,小地方来的,在外地无依无靠漂泊久了,又没钱买房子,只要逮着一个优质股,就开始一门心思地黏着不放,要是碰上个心思活络的,他估计早就被甩了,但也有像咱们楚大夫这种觉悟超然的,就喜欢扶贫救困。 楚毅脸色一沉,干脆在桌底踹了他一脚:嘴巴别太损。 顾旭阳也觉得赵瑞的话太伤人了,便说:人又没得罪你,干嘛把人想这么坏。 得,算我多事。赵瑞嗤了声,谈恋爱就跟玩连连看差不多,王子连公主,阿猫连阿狗,什么锅就得配什么盖,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世上像他那样的人还真不少。 老金提醒他:少说两句吧,这些吃的还不够堵你嘴的。 楚毅冷笑了声,拿了罐酒走到客厅的窗户旁站着。三人齐齐看向他,赵瑞长吁了口气,心知自己刚才酒精上脑说错话了。 顾旭阳打招呼说:我去看看他。 - 顾旭阳掂量着男人的脸色说:赵瑞不是成心的,他就那破嘴。 楚毅仰头灌了口酒,在口中含一会,再慢慢咽下,侧头看了眼顾旭阳,漫不经心道:我知道。 顾旭阳笑笑:知道你还生气。 楚毅半晌没回话,外面雨势渐小,伴着第一声春雷,顾旭阳听见那人说:一个人在香港累吗? 好半天顾旭阳才理清楚这话里的每一个字,他回道:还好,就是偶尔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我干嘛要跑到这边来,我在北市呆了二十多年,他低下头笑了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儿。 楚毅转过身,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顾旭阳心有不甘,还是说出了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我以为我们一毕业就会结婚的。 他抬头,男人正看着他。 顾旭阳凑近了亲上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 两人都有些虚晃,一面沉溺其中,一面也知道鸿沟难越,过去的终将过去。 顾旭阳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笑笑道:你跟以前比,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怎么讲? 男人只会变老,永远不会成熟。 楚毅看着他笑:你不是男的? 顾旭阳也笑了,语调高高扬起:我跟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顾旭阳笑骂: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哟! 第11章 楚毅打车回去,他没喝多少酒,意识尚清明,雨渐渐停了,能看见地面低洼处折射出的水光。 到家那会儿,九点刚过半,林小松一直守在客厅里等他,见他回来,忙起身去厨房热饭菜。 楚毅扫一眼茶几上的那一摊瓜子壳,神色冷清:不用热了,我吃过了。然后再没多说,直接进了卧室。 林小松被晾在原地,心里自卑难当,他隐约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除了默默承受以外,他没有任何挽回的立场。 哪有医生跟饭店里的打工仔混一起的?说出去别人都要笑话。 楚毅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仿佛要卷铺盖走人一般,动作随便而潦草,只把几件衣服、笔记本、充电器之类的装进了箱,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他一概没碰。 林小松明知故问:楚毅哥,咱们是要搬家吗? 楚毅顿了一顿,侧过头去看那孩子林小松站在房门口,眼睛红红的,为了掩饰,他刻意将头低了低,伸手抠着自己的衣服边儿。 楚毅收回视线,心下了然:工作地方远,先回家住一阵子。 林小松听着男人的话,心里想着,他还不算太坏,没说太难听的话。 楚毅继续收拾东西,书桌上垒了一大摞专业书,紧挨在旁边的是几本名著小说和诗集,他把自己的专业书垒放整齐,一齐装进箱子里。 我帮你吧,你看看还要带哪些东西。林小松压下那股酸涩,好不容易把话说利索了。 楚毅直说:不用了。 林小松抠了抠指甲盖,神情里很是受伤,他走回客厅,没再继续献殷勤。 过了会,男人收拾停当,拖着箱子走出卧室。 林小松坐在沙发上一粒一粒地磕着瓜子,他用门牙去咬瓜子的尖端,咔的一声,瓜子壳轻轻爆破。屋子里太静了,以至于连这样的微小响动听得也是一清二楚。 楚毅走到他跟前,略一弯腰将钥匙搁在茶几上,我走了,这房子你留着住,房租我付过了,到今年八月底。 林小松酝酿好情绪,强挤出一抹笑,还像从前那般天真:楚毅哥,他们都说你辞职了,你怎么也没跟我说啊? 楚毅看着他说:我找着工作了,餐厅那边以后就不去了。 是不是考上医院了? 楚毅淡淡嗯了声。 林小松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心里的大树忽然倒下了,他捡起一粒瓜子放在唇瓣间慢慢咬吸。哦,那你走吧。他说。 楚毅最后环顾了一圈,叮嘱林小松:钥匙收好。 男人转身,走几步到玄关位置换鞋,林小松忽然开了口:楚毅哥,我帮你拿东西。 不等男人换完鞋,林小松趿着拖鞋,一手还拎着个大箱子,吧嗒吧嗒地走下楼去。他向来如此,拿十分真心去换别人的一二分好,嘴巴笨,不善表达,往往只能落在行动上,任劳任怨。 站在楼道口,林小松把箱子递给了楚毅,最后留恋几眼,小声跟他说了句再见。 楚毅这会儿只想着从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里抽身开来,然后按照自己设想的路朝前走,或许男人的本质都是这样,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承认自己对待林小松确实狠了点,可往后余生,这些小伤小痛总有一天会结疤的。 楚毅低头瞧他:我走了。 林小松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浅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过于单薄了,他是有点婴儿肥的,那张脸本该圆圆润润,用手戳一下它能立刻给你弹回来,可现在,它确实可怜得像是营养不良。 直到男人走出去很远,林小松才敢慢慢抬了头,正大光明地看过去那人的背影十足的决绝,没有再回头。 林小松几乎是认命的态度,他依然每天上班下班,闲时还会给自己做可口的饭菜,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被窝里空荡荡的,不踏实。 他是个穷苦出身的孩子,骨子里有吃苦耐劳的狠劲儿,凡事稍微忍一忍,总觉得事情会过去。一星期过下来,他觉得肯定能熬过去,两星期过下来,天气转暖了,厚外套洗一洗暂时收进衣柜里。 刘志豪如今见着林小松,就问他楚毅去哪儿呢,言辞间眉飞色舞。林小松不像以前那样跟他斤斤计较,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脑袋总晕乎乎的,还闻不得半点荤腥味。 林小松想请几天假回家好好歇歇,经理不肯放人,说是餐厅人手太缺,一个萝卜一个坑,今时不同往日了。 第8章 这之后又过了很久,餐厅里的某个同事有次回来跟他们说,他带亲戚去省人医看病,居然在那儿碰到了楚毅。 说话这人其实没什么坏心眼,知道林小送跟楚毅的关系,顺嘴便开了句玩笑,以后咱有啥不舒服的,让松松直接领我们去,省得排队了。 林小松不说话,只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太过沉闷,有一天林小松终于忍不住了,他偷偷跑到了省人医住院部的大门口,想远远看那人一眼。 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天色黑下来,林小松都没见到那个男人的影子。最后他讪讪而归,心里居然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没见到他,不然被他现在的同事看见,平白无故又要闹出笑话了。 林小松最近呕吐越发厉害,常常是苍白着一张脸,王平川几次劝他去医院看看,他总是敷衍着笑过去。 王平川想他这个小老乡不过才十九岁,大多同龄孩子还在读书上学,这孩子就已经出来闯社会了,心里不觉燃起怜悯之情,就说:改天我休息,我陪你去趟医院,你现在吐这么厉害,得赶紧去看看,不能再拖了。 林小松说好,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 你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有趣的好人。王平川拍拍林小松的肩膀,试着劝慰,把那姓楚的忘了吧,咱们跟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林小松落寞地点点头:我知道不是一路人,他要走,我就让他走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当真这样想吗?不是的,他时常记着他与许胖子的那次对话,也盼着那人飞黄腾达以后,能记着他林小松的好,别随随便便就把他踢开。 晚上下班以后,来我家吃饭吧,你小玥姐老跟我念叨你。王平川说。 林小松抿抿唇:改天吧,今天就不去了。 王平川没勉强,隔了会儿,说:好,你啥时候想来了,告我一声,我让你姐提早买菜去。 松松,过来帮我个忙有同事喊他。 林小松朝王平川打了声招呼,屁颠颠地跑去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王平川才会觉得这孩子还跟一年多之前一样,跑起来一颠一颠的,人老实,手脚还勤快。 第12章 医院是周玥陪着林小松去的,挂了消化内科的号,一些常规检查下来,医生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只给他开了些抑制胃酸分泌的药。 周玥嫌这家医院技术不行,想拉着林小松再去趟市里面的大医院。林小松心疼钱,百般推脱不想去,不是给开了药嘛,我先回去吃几天。 周玥不听他的,说什么都得带他再去检查一次。 去的路上,周玥还在犯嘀咕,吐这么老久,还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怎么跟女人怀孕似的。 林小松闻言一咯噔,随即联想到了某种可怕的情况,但转念又想,自己不男不女的,跟怪物没两样,怎么可能会像正常人那样怀孕生子。 一路上,神情恍惚,一个念头起,另一个念头紧跟着推翻前一个。 后来去了当地的某家三甲医院,一番检查,依然检查不出任何毛病,老医生看过化验单,再看看林小松,瞧他模样秀气,年龄尚小,抬头问一旁的周玥:这是你弟弟吧? 周玥丈二摸不着头脑:是啊。 老医生笑了笑:看着像小妹妹。他又打量过林小松,然后重新开了项化验,再去抽个血吧,查点东西。 周玥说:刚不已经抽过了嘛。 老医生说:刚才漏了一项,再去查查。 周玥听着不太高兴,敢情拿他们病人当白萝卜了,扎来扎去不带疼的,但面子上还是恭敬有加,老百姓都懂,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给你看病的大夫。 周玥出了诊室,情绪渐渐爆发,离老远才敢骂出声来,这哪是看病啊,明摆着送钱来了,我看他是钻钱眼里去了,没一个好东西! 检查项目是hcg,林小松和周玥看不懂这些,将付款发票交给检验科的人,那人用眼神指一指周玥,让她坐好,把袖子撸上去。 周玥解释说:不是我。她按着林小松让他坐下,是我弟弟要抽血。 那人重新对了遍发票上的名字,把发票往桌上一扣,模式化的脸孔终于出现了点别的情绪,这个老于!她回头冲着她同事喊,给消化内科的于忠海打个电话问问,男的还能怀孕啊? 里头的同事帮她问过了,走过来低声附耳,那女的又看了看林小松,口气僵硬,把胳膊放好。 林小松照做,抽好血,等了两小时才出结果,拿去给那老医生看。 老医生推了推老花镜,绕过林小松,直接对周玥说:你弟弟这个情况有点特殊,以前不是没碰到过。 周玥直性子,听不得别人拐弯抹角,直问:我弟弟怎么了? 老医生屏气凝神,略顿一下,说:他怀孕了。 周玥瞬间懵圈:这怎么可能呢,我弟他是男的。 很多年以前,我们医院碰到过一例,跟他情况一模一样。老医生这回把目光抛向林小松,孩子,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生下来就 老医生没往下说,林小松却会意地点点头。 一切了然,他不是病了,他是肚子里长东西了。 林小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门诊大楼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躲哪儿去才能不让别人瞧见他是个畸形人。 周玥大概清楚了林小松的生理情况,源于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她对这个亦雄亦雌的孩子忽然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甚至跨过那道异性鸿沟,拉着他的手说:松松,姐跟你说,这事你必须得让楚毅知道,要么跟你结婚,要么赔你钱,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小松红着眼,忽然就哭了。 周玥慌了神:你哭什么啊。然后一想,他才十九,本身又是这么个特殊情况,哪能承受得住一个小生命啊。 林小松几乎是在央求周玥:小玥姐,你陪我去把它打掉吧,我不要。 周玥还是刚才的态度:要不要这是我们的事,但谁搞出人命的,谁就得负责。 好好好,我陪你去。周玥哄着他,先跟姐回家,这事咱先不急。 周玥把林小松领回了家,趁着他情绪还未完全恢复,偷偷跟王平川提了今天的事。王平川的态度更是强硬,要不是媳妇拉着,恨不得这会儿就冲过去找楚毅算账。 等林小松情绪稍稍平复,王平川两口子好好跟他谈了谈,他们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真想打掉孩子,就得尽早去医院,这事不能往后拖,但你得让姓楚的知道,不能咱们在后面捱痛,他在前面快活潇洒。 林小松冷静了下来,眼睛还是湿润润的,就说:我明天去找他。 周玥削了个苹果递到他手上:别怕,到时候你去找他说,我和你哥就在外头等你。 嗯。林小松捏着苹果的两端,没放嘴里吃,隔了会儿,他问周玥:你说它长成什么样了? 周玥听了这话,当即想到另一层,要是这孩子能留住,也未尝不是个好事,她缓了缓神色回:不知道呢,这估计得做B超吧,你要是想看看它长什么样,明天咱们再去趟医院。 林小松直接摇摇头:我不想看。 林小松没回去,周玥将他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夜,天已经转暖了,家里正好有条多余的薄被。 洗漱完,两口子躺床上寻思这一天发生的事,暂时理不清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周玥想想,还是替松松不甘心:你说那男的要是知道现在有了孩子,会不会回心转意啊? 王平川正在手机上浏览股票信息,哼了声:够呛。 你又不是那姓楚的,说不定呢。 男人一旦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别说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咱就别瞎操心了,松松他自己都不想要。 怎么说也是条小生命啊,就是觉得,怪可怜的。周玥叹了声气,想起了什么,又说,要不我明天陪他去做个B超吧,看看那孩子多大了。 我说你,王平川无奈地笑笑,伸胳膊揽住了自家媳妇,别费心思了,楚毅不会要这孩子的,明天找他赔点钱,这事就拉倒吧。 王平川啊王平川,平时没看出来啊,遇到正事这么冷血无情。周玥动手推他,却被他挟进怀里,疯闹一阵,后才睡去。 林小松缩在被子里,摸摸自己的肚皮,白天只觉得天要塌了,这会儿居然能心平气和地思考未来。他想起自己远方的父母,那么满心欢喜沉浸在十月怀胎之中,到了生出来的却是他这么个畸形儿,可想而知他们有多失望。他早早外出打工,也是为了弥补他们的那份失望。 对男人,他亦是为了弥补,弥补自己的寒酸和无知,越是觉得不般配,越是想对男人好,就想着啊,跟他林小松在一起是要承受别人的闲言碎语的,那人得多憋屈啊。 投胎的失误注定了他这辈子只能活在自己的一厢情愿里头。 第二天清早,两口子拖拖拉拉地穿衣起床,却发现,小老乡不见了。 薄被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沙发边上,伸手一摸,被子上没有一点余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毛毛虫、蹦蹦恰哈哈的地雷! 第13章 林小松一大早回了趟出租屋,买菜,做饭。 青黄不接的时节,满城桂花飘香,想了一夜,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内心潜藏的欲望,那一点一点的羞愧感几乎将他淹没,可在清晨的麻雀声中,他却忽然奋力游上岸。 他应该去找那个男人谈谈条件,毕竟这孩子也不是他一个人造出来的。 林小松拎着保温饭盒挤进地铁洪流中,周围憋闷的空气令他胃里一阵泛酸,没到站他便下了,招来辆出租车,跟那师傅讨价还价到十块钱。 出租车慢悠悠地开,那司机时不时回过头来跟他闲扯皮。 去医院送饭啊。 林小松闻言一愣,然后微扬着头:我男朋友在那儿上班。 司机笑了笑,夸他好福气:当医生好啊,不用搁外面风吹日晒,坐办公室多舒服。 林小松没接茬,望着窗外,呆呆发愣。 司机又随便扯了些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眼便到了医院。林小松扫码付钱,弯身下了车,回头还帮司机师傅拉上车门,跟人道谢别过。 司机挥了挥手,重启马力窜入人流中。 林小松不知道楚毅具体在哪个科室,他只好走一道问一道,从门诊一路打听到住院部,半途碰见一女护士,推着摆药车往病区走。 楚医生刚来不久,没多少人认识的。女护士见林小松拎着个饭盒,你这是来给他送饭啊。 林小松跟在人家后面,嗯了声。 还专程跑一趟,他这什么人格魅力啊,其实我们医院的食堂还行。女护士将摆药车推进电梯,看着林小松说,摁下7和12,他们神外在12楼。 林小松伸手正准备摁,外头蓦地急匆匆跑来一人,半只胳膊卡在中间,等一下。 是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他进来后跟那女护士点了点头,看来两人认识。 袁妹妹最近春风得意啊,什么时候发喜糖啊? 少来。女护士笑,眼神指了指林小松,你们科的家属,一会儿你带他上去。 男医生这才打量起林小松,笑了笑:找谁的? 林小松脆生生答道:我是来找楚毅的。 电梯到了七楼停下,女护士推着摆药车往出走,走了。这下电梯里就剩下林小松和那男医生,男医生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低头玩手机。 你是楚毅什么人啊?男医生随便问了句。 林小松吞了吞口水,小声说:我是他表弟。 电梯停,男医生摇摇摆摆地走出去,阔步向前,声音自前面传到林小松耳朵里:跟我来。 男医生直接把他领到办公室,林小松不好意思往里进,就干巴巴地在门口杵着。 那人走到楚毅的办公桌边敲了两下,语气不那么正经:楚大帅哥,外面有人找。说着回头扫了眼门口站着的林小松。 楚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秒,眼神即又错开,他合上手里头的病例,漫不经心地跟那男医生说:跑哪儿逍遥去了,主任找你半天了。 咳,陪人看病去了,我们家七大姑八大姨的特多,没事就爱找我。男医生捞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插进自己口袋,这笔不错,借我使使。说完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楚毅推开椅子站了起身,朝门口看去一眼,林小松一直傻愣愣地杵在那儿,时不时地往里头瞄上几眼,就是寸步不敢上前,恐逾越界限。 他的眼神转了几圈重新落到男人身上,见男人正朝他看过来,他微微招了招手,再指一指手里的保温饭盒。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早就发现了林小松,以为是楚毅的亲戚朋友之类,毫无可八卦的兴趣, 只招呼他进来坐。 林小松冲人笑笑,慢慢踱了进来,凑近了站到男人的办公桌边。 楚毅没看他,而是把桌上散着的圆珠笔一支支地插回笔筒,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林小松就傻站在一旁,盯着男人的胸牌看,那上面是一张打领带的证件照,旁边附着工号和职位。 你还是这样穿好看。林小松很小声地说。 楚毅抬头望他,却见他眼眸里强撑出一股倔强,男人忽地想起刚认识这孩子的时候,他总是歪着脑袋问他叫什么名儿,有没有对象之类。 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楚毅渐渐从思绪中剥离,推开椅子站起身,直接明了:跟我过来。 林小松将保温盒轻放到桌上。 楚毅微皱下眉,嗓音低沉:我吃过了,你带回去吃吧。 林小松忽生出卑微之感,他低头检查起自己的穿着打扮,偷偷用手将衣服上的褶儿抹了抹,然后跟着男人走到过道尽头。 第9章 站定后,楚毅瞧着他说:吃饭了没? 还没吃。林小松不敢直视男人,抱着饭盒眼神飘忽,早知道打个电话问你吃没吃了。 楚毅抬腕看了眼表:我带你出去吃个饭,站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医院绿化不错,斜对着窗户的那块空地上,两棵槐树葱茏如盖,林小松抻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他们的顶,一道墙之外的马路上,正在修地铁,远远瞧着空气里尽是沙尘。 片时,楚毅迈步过来,走吧。 林小松回过头,一瞬间竟有些恍神。 楚毅伸手关上窗户,隔绝掉外头的糟乱,走廊里顿时静了不少,他问林小松:想吃什么? 林小松心里有事,闷声闷气道:都行。 那就随便吃点吧。 哎。 楚毅再没多话,径自朝前走,医院对过正好有家西餐厅。 跟打工时候差不多的地方,以前是兜售服务,现在是享受服务。林小松坐下,轻车熟路地翻了翻菜单,时不时地问男人一句:这个你吃吗? 楚毅只要了杯橙汁。 林小松以为他是要吃自己带来的饭,赶忙拧开盖子,楚毅却止了他的动作:我在单位吃过了。 对哦,你刚才跟我说过了。林小松尴尬地笑笑,他倒也不傻,看得出男人兴致不高。 一顿饭下来,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男人向来寡言,林小松如今渐渐变得识趣,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瞎说八道,现在身份变了,每一句话都得句句斟酌,细细思量。 林小松两手搁在裤腿上,酝酿许久:楚毅哥,你还有些东西在我那儿呢。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不露怯。 楚毅呷了口橙汁,慢慢放下杯子,抬眸撩了林小松一眼,全是些没有用的东西,替我扔了吧。 林小松勉强笑了笑:还是别扔了吧,老贵买的呢。 楚毅轻描淡写道:随你。 林小松沉默了下来,拿一把叉子在餐盘表面胡乱刮蹭,显得心事重重。 松松。半晌过后,男人先开了口。 林小松放下手里的叉子,抬头盯着他看。 找我什么事?男人的话里,透着职业的干练与凉薄,就好像对待他的病人那样,直接问人家哪里不舒服。 林小松闻言愣住了,他忽然非常生气,气男人狠心绝情,更气自己性格懦弱,他想掏出那张检查单甩给男人,让男人亲眼看看自己造的孽。 可林小松根本做不到这些,他除了自卑,更加还有一份羞耻,羞耻于自己这样一个畸形的怪物,怎么能恬不知耻地想跟人家结婚生子。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林小松只能追本溯源从源头问起。 楚毅没法跟他解释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他生来不是情种,无法做到生冷不忌,两性关系里,也不单单是靠爱情去维持。 楚毅的喉结滚动一下,几秒以后,他看着林小松说:时间久了,总会腻的。 林小松努力眨眨眼,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可我好喜欢你。 楚毅见他眼圈泛红,抽了张餐巾纸出来,微微倾着身体给他擦拭,别哭。林小松的眼眶却是越来越红,男人又说,别哭,听话。 林小松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的手,死也不肯放,瓮声瓮气带着哭腔道:楚毅哥,我肚子里面长东西了,我不知道躲哪儿去。 他说得语无伦次,楚毅皱着眉头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林小松堪堪冷静下来,那只手还抓得紧紧的,我昨天去医院,医生说我怀孕了。 这话听上去简直像天方夜谭,何况对方还是个医生,楚毅懵了一瞬,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不可能怀孕。 林小松一时失神,眼睛里些许湿润。 楚毅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直白道:给你检查的那个医生,脑子秀逗了,这种没脑子的话也敢跟你说。 林小松脑子里懵懵的,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他给我抽了血。 哪家医院? 二院。 楚毅没说别的什么,只问他吃饱了没。 林小松点点头,他像只风筝,随着别人手里的线飘来荡去,一点自我主见都没有。 回去吧。楚毅看了看表,我下午还要上班。 林小松哎了声,拎上自己的保温饭盒,羞愧且仓皇地逃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这是pluto的地雷!谢谢末静的手榴弹! 第14章 后来还是周玥陪他去的医院,这回做了B超,显示胎儿快四个月,医生不建议做人流,一来月份太大,二来他体质特殊,弄不好会出人命,没有哪家医院敢担责。 从医院出来,周玥算是理解了她男朋友说的那些话,男人啊,都是些拔X无情的畜生,哄人孩子你不可能怀孕,呸,这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周玥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赔钱这条路可走了,她拉过林小松,苦口婆心道:松松,听姐的话,你还得再去找他一次。 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林小松去休闲区找了张椅子坐下,折腾了一上午,他有些累,说话声有气无力的,还找他干嘛,我再去别的医院看看,大医院不行,我就去小诊所。 周玥明白他的意思,多少有点惋惜:这孩子你真不想要啊? 林小松抠着指甲盖,头也不抬:我不想要,我也没钱养他。 周玥也坐了下来,柔声劝慰:你想清楚了就好,没事的,打了麻药不会疼的。 林小松没耽误,陆陆续续又跑了许多家医院,他怀着孕负荷太大,走几步就呼哧带喘,市里面的医院通通没戏,他在城郊那边找到了一家私人小诊所。 那边同意给他做手术,不过得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术前协议书,总之一句话,出了事他们概不负责。 他最近出门一直不离口罩和帽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宽松版的,看不出一点怀孕的迹象。不是熟识的人,甚至辨不出他的性别。 看好了吗?看好了在这后面签个字。护士说,一会儿等里头那女孩好了,你就直接进去。 林小松口罩没摘,拿着黑色水笔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偷偷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人怪异反常,主要是声音相比一般女人粗犷了点,倒也没那么粗,发型像个假小子,要不是上他们这儿来做这种手术,她估计要以为是个男人。 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刚结束一场血腥,摘了口罩对那护士说,我先歇会儿,让后面的等等。 女医生去柜子里拿了些茶叶出来,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斜乜着桌上签好的协议书,随手翻了一翻便作罢。 茶叶子慢慢泡开了,她拿起杯子吹一吹,慢慢呷一口,而后跟那女护士聊起了昨晚的麻将战况,说自己昨晚输掉了两千块,全被那谁谁谁赢了。 女护士就说:有输有赢嘛,都让你一个人赢了,以后谁还敢跟你玩牌。 不甘心啊,两千块干点啥不好。 一场手术这钱就下来了。 - 林小松坐在高高的皮质转椅上晃着腿,像一只胆小怕生的猫,时时刻刻提防着周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孩,扶着墙侧侧歪歪地朝前小步挪动。 女医生细眉微挑,很有刻薄之相,她对那女孩说:你回去要好好躺几天,让家里人给炖点补汤。 女孩没理她,继续趔趄着朝前走。 林小松跳下椅子,走过去搀扶,女孩冲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干净清冽,凑近了仔细看,她长得也很漂亮,属于骨相美的气质挂。 林小松想把她送到外面的车站,女孩却拂开他的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待她走后,女医生就跟那护士说:第五次刮了,子宫跟铁打的似的。她起身将杯里的浓茶往垃圾桶里倒出来些,再重新加了水进去,脱裤子的时候知道爽,现在的小姑娘啊,一点儿不懂自爱。 护士见怪不怪:长得还蛮漂亮的,谁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呀。 女医生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好说。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像玻璃划过夜空,令林小松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进去吧。女医生忽然说。 林小松怕怕捏捏地往里走,然后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医用床前面。 他不敢躺上去。 衣服脱了,直接躺上去。女医生说。 林小松看看那女医生,颤巍巍道:阿姨,我有点怕。 女医生正在戴乳胶手套,听他声音,只觉奇怪,不禁回头一看,可明明白白是个马上要做人流的小姑娘。 有什么可怕的,眼睛一闭一睁,等麻药劲儿过了,你就一身轻松了。女医生准备好手术用具,见他还站着,急性子上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来之前没想好嘛。 林小松不说话,用一种祈求哀怨的眼神望着她。 女医生叹了声气,语气略有些刻薄:十九了,也不算小了,来我这儿比你小好几岁的都有,人家也没像你这样啊。看他口罩还戴着,不免有些不悦,怎么跟人说话还戴个口罩啊。 林小松躲躲闪闪的,撒谎道:我感冒了。 女医生没再说什么。 林小松脱好躺了上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他想他奶奶了,要是他奶奶还在,肯定能给他出好多主意。 这是家上了年纪的小诊所,天花板上墙皮剥落,一大块撕裂了出来,随时摇摇欲坠。屋子里四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兴许是上个女孩留下的。 林小松踏踏实实认命了,刚才一躺上去,他就知道,自己的命和肚子里这小东西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阿姨,我准备好了。林小松对那女医生说。 女医生手拿托盘转过身来,眼神一抬一收间,发现了林小松的秘密。 你这个手术我做不了。女医生放下托盘,从左耳后边摘了口罩。 林小松读懂了她惊愕、略带嫌弃的眼神,一句话没说,低头穿衣服套裤子。 女医生留他在里面,出去对那护士说:把那人的钱退了吧,这手术我可不敢做。 护士疑惑着问:他身上有不干净的病啊? 女医生应该是附耳悄悄跟那护士嘀咕,林小松在里面听不清,当他出来的时候,护士的眼神又开始上上下下地敲打他。 喏,你的钱。护士一手将钱递给他。 林小松接过钱,对半折好塞进口袋里。 护士看看他,阴阳怪气道:你得事先跟我们讲清楚啊,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情况,那同意书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签。 林小松不理她,背上书包昂着脑袋走出了小诊所。可是一踏出那道门,眼泪便滚下来了。 屋里的两人说话声依旧刻薄,像利刃刺向了林小松的心,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吓死个人,我抬头一看,那玩意儿就跳我眼睛里去了跟个怪物似的。 护士附和:怪不得声音奇怪,我还纳闷呢,哪个小姑娘声音这么粗啊。 女医生咯咯地笑,如同旧时代的老鸨,不过啊,今天长见识了,不男不女,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林小松一把扯了口罩,冲进去踢翻办公桌旁的那只垃圾桶,眼睛猩红且忿忿地瞪着那两个女人。 他也只能如此虚张声势,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既不能要求她们永远闭上嘴,也不能要求负心的男人体恤他漫长的苦难。 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女医生怒道。 林小松抬脚对着垃圾桶又踹了一脚,然后转身走开。 长途漫漫,斜阳就挂在这条马路的尽头,他沿着马路走,踩几脚边边上的野花野草,一路在嘴里念叨着之前背过的一首小诗。 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那来自远方的友情/我是一千次葬礼的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 是了,他是左睡的男人,也是右睡的女人,他的家在东北的乡村里,那里盛产小麦和玉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静水的地雷! 第15章 某日,赵瑞过来了。 楚毅那时候正在跟病人家属谈话,让他先等一会,赵瑞也不拿自己当外人,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他性格热络,善于社交,很快便和办公室里的那群医生打成一片,已经相约好哪天一起去搓麻将了。 家属是个比较难缠的中年妇女,手术动与不动,焦虑忧思拿不定主意,眼瞅她急得快要落泪了,楚毅忙找了个由头逃了出来。 这事还是等她女儿来,再决定吧。 楚毅最受不了别人哭,不管是梨花带雨,还是放声嚎啕,他看着都极不舒服,成分里不含一丝同情,单纯是生理上的一种反感。 回了办公室,可算舒口气,楚毅松了松领带,微侧一下头,示意赵瑞跟他出来。 走廊尽头,隔着扇门,外面是个露天大平台。晴天时景致不错,满目风和日丽,是个可以透风放松的好地方。 过来干嘛?刚从一场纷乱中逃离出来,男人的声音略显疲惫。 来根烟。赵瑞朝他伸了一只手,然后接过烟,点上了,这才说,你们医院三点钟有个什么肿瘤会议,有学分,我过来刷点分。 楚毅也点了根烟,一手撑着栏杆,神态懒散,你二院有熟人吗? 第10章 问这个干嘛?赵瑞倚靠过去,慢慢吐出烟圈儿,咱本科班上好像有个男的在他们心内科,就是不太熟。 妇产科有没有认识的人? 赵瑞漫不经意,揶揄着问:把谁肚子搞大了? 楚毅不理会他的玩笑,悠沉地吸了口烟,说:有个朋友,去那边做检查他没往下说,转了话茬,那边妇产科水平怎么样? 赵瑞实话实说:挂了个三甲的牌子,技术不咋滴,还不如我们医院呢,一般人生孩子都不去那儿。 楚毅索然地笑笑,话题就此终止。 赵瑞对着栏杆磕了嗑烟灰,眯着眼,侧目打过楚毅:哎你知不知道,老金最近在办移民啊,说是打算去新西兰定居。他立时又想到了些什么,语调甚是欢快,他女朋友你见过没,就那个混血美眉,特漂亮,大长腿看着有两米,快撵上老金了。 楚毅笑,牵出几声细碎咳嗽,大概是烟给呛的,谁家腿能长两米啊。 我这不夸张了点嘛。赵瑞一边比划一边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直言不讳地发表看法,反正啊,身材特棒,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 楚毅挑眉:你也可以去找个混血美眉,身材特火辣的那种。 赵瑞摆了摆手:我就算了,人老金可是小开,情场上混就跟散财小童子似的。他看了看楚毅,倒是你,对人顾旭阳爱搭不理的,真打算孤家寡人啊。 楚毅默不作声的抽烟,远处高楼林立,人群囿于其间,像一团团攒动的黑蚂蚁,小得可怜。 你跟那孩子断干净了吧。赵瑞的话轻飘飘地传过来。 楚毅收回目光,手指轻扣几下栏杆,没说话,他一向如此,话题不感兴趣或是微微动怒时,都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让旁人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赵瑞没再自讨没趣,看看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走了,那啥会马上就开始了,我得去签个到。已经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回头,下了班一起吃个饭吧。 楚毅掐了烟,淡声拒绝:晚上我有事。 那算了,改天再说吧。赵瑞得瑟得瑟走开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晚上下班,楚毅特地绕过回家的路,驱车到一家叫西尾甜品的蛋糕店。他还是上班时的那套内搭,白衬衫,没系领带,领口松了两粒扣子,不太讲究,却还是掩不住那身贵气。 我来取蛋糕,昨天订的。 嗓音低沉清冽,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再看他模样清俊,衣品不俗,店里收银的妹子稳了稳心神,尽量礼貌周到:请报一下您的手机号。 楚毅报了一串数字。 收银妹子仔细核对过,再次确认:楚先生是吧,请等一下。 说完转身去后厨拎来打包好的蛋糕盒,指指收据上的落款人姓名说:麻烦在这边签个字。 楚毅低头,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字体漂亮流畅。他手指修长,而且很白,屈指写字时指关节坚硬凸出,骨节分明。 男人的手跟女人的手一样,也是第二张脸。 收银妹子止住心里的小鹿乱撞,轻声询问:请问蜡烛需要吗? 楚毅没抬头,微微沉吟了几秒:二十根就够了。 收银妹子笑着说好,随即帮他在蛋糕盒上包好蜡烛。 男人走后,店里面陷入了热烈的讨论之中,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个名草有主的男人,因为那蛋糕上写有这样一行话,松松,生日快乐。 再配上二十根蜡烛,他们还推测,帅哥的女朋友今年芳龄二十。 真年轻啊,嫩得能掐出水。 今天是林小松的生日,一下班,许胖子就发出了盛情邀请,他请客,请大家伙一起去他家热闹热闹,就当是给松松庆生了。 刘志豪显得极不情愿,可当大家矛头一致指向他,就说:你不想去可以直接回家啊。他偏反其道而行,嘟囔着嘴,谁说我不去了。 说起来,这也是个心智不熟的孩子,比林小松还要小几个月。 林小松尽管不是很想去,可实在盛情难却,胖哥对他一直很照顾,不能拂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他们一群人闹哄哄地穿行在人群中,回想起白天不如意的事,众人便拿刘志豪开涮,刘志豪,猪都比你跑得快!刘志豪,你丫今天是不是偷吃东西了,瞅瞅你牙缝里塞的肉!刘志豪,你小子就是不如人松松讨喜,让你干点事你他妈懒驴上磨! 他们没有恶意,顶多就是发发牢骚,也许因为今天是林小松的生日,他们成群结伙地要帮他出气。 谁让刘志豪平日里耀武扬威,老是欺负松松呢。 林小松很感激他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跟他一样北漂打工,没有房子,没有车,甘于啃馒头就咸菜,只为省下那几百块钱给老家的父母妻儿寄回去。 他近来心气平顺了很多,不像刚开始那样,觉得肚子里的小东西是个骇人的怪物,有时候晚上无聊了,他还会摸着肚子跟它说说话。 - 男人去过出租屋,发现屋里没有人,楼道里依然暗不见光,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便下了楼。 打电话过去,却发现那孩子已经把他拉黑了,楚毅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能想象林小松是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再也不跟他这个坏人联系。 楚毅回汽车里坐着,座椅下调,阖目歇了歇。 过了很久,大概有九十点钟,两道熟悉的声音自开着的车窗透进来。楚毅睁了眼,看过去,黑眸微觑。 你家就住这儿啊?刘志豪跟在林小松左右,四处打量着。 林小松只顾朝前走,不怎么搭理他:管的着嘛。 谁乐意管你啊,是他们非要我送你回来。 林小松忽地站住了脚,口气拒人千里:我到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我到你家去坐坐。 凭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志豪急了,抓过林小松的一只胳膊,生怕他跑掉似的,我就上去坐坐怎么了! 林小松冷冷地甩开了他:我家不欢迎你。 刘志豪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人,一时热血沸腾,青春期的那点成长躁动促使他干了件令彼此都匪夷所思的事,以至于事后回味,暗自懊恼。 这当口,就像要把整条命给豁出去似的,谁也拦不住他。 刘志豪一把抱住了林小松,对方软绵绵的气息扑面而至,他紧张地吞咽口水,竟鬼使神差道:你你真好看。 没等林小松甩他一个大耳刮子,他撒腿就跑开了。 停在楼前的一辆奥迪A6忽然连摁了好几下喇叭,远光灯也开了,那光晃得林小松不禁抬手遮眼,他往旁边挪了几步,给汽车腾道。 奥迪甩尾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静水的地雷! 第16章 后来几天,刘志豪一直躲着林小松。好几次他们迎面碰上,那孩子都装没看见,心虚不已,他始终在回味那个奇妙的夜晚,以及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 他还没满二十,没有经历过乌七八糟的事,每晚躺在自己汗臭味浑浊的窄床上,他总是莫名地回味起林小松身上的味道,此后的人生,他也终将笼罩在这片记忆中。 楚毅开车从住院部出来,就看见林小松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来回张望,屁股下面还垫着张报纸。 他开过去,摇下车窗,言简意赅:上车。 林小松抓起一旁的书包,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去。 楚毅扯了领带扔到副驾上,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座上的人,随口问:去哪儿? 林小松盯紧了男人,神情却是慌张而委屈,抿着唇一言不吭。 眼看问不出什么,就去你那儿吧。男人说得随意。 楚毅发动车子,开启左转向灯,汇入主干道路。 车厢内一度安静。 过了半晌,下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林小松稍微降了点窗户,想透点风。 唯独时节不是个好时节,满城飘轻絮,他先是一个喷嚏,接着又是一声咳嗽。 楚毅摸出来一瓶矿泉水,反手捎给他。 林小松没接,关了窗户,就一直盯着外面看,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真拿我当坏人了啊。楚毅调笑,声音里透着几分暗昧不明的东西,水里没下毒。 男人就是这样,撇清关系时,还是忘不了要在言语上占些便宜。 我不喝凉水。林小松看着那瓶水说。 楚毅收回手,把矿泉水直接往副驾上一扔,嘭的一声响,你以前可没这么讲究。 林小松像被烙铁烫了眼,声音也似被火淬过那般有气势:以前是以前,我现在怀孕了。 楚毅不想在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上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正好前边绿灯亮了,他踩上油门,驶离路口。 林小松无声地望着窗外,恐惧一寸寸加深,万一男人还不承认,他该怎么办? 中途有一个电话打进,手机连着蓝牙,外放模式。 楚毅按了接听。 晚饭你自己解决啊,我约了人去东方新天地那边逛街。 知道了。他声音干脆。 电话骤然断了,男人解释说:是我妈。 林小松记得他妈妈,来过家里一次,身上有着本地人的优越感,他还记得,在她打量自己的时候,眼神是多么挑剔。 他忽而觉得很累,如果真说服了男人,他妈的挑剔目光是不是会跟随自己下半辈子。 你结婚以后会搬出来住吗?林小松试探性地问男人,没有一点底气。 楚毅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隐隐有些反感,就像他反感任何人在他面前展示脆弱一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林小松低了头,揪住衣服下摆:随便问问的。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至少近期没有。这是实话,三十不到的男人,确实还没胡闹够。 林小松拧着一股气,像某种神秘的咒语:你会结的。 操!男人忽然爆了句脏话,然后喇叭一按,打死方向盘,将后边那辆想超车的凯迪拉克给别了回去。 林小松被这动静吓住了,捂住嘴不停地干呕。 呕得剧烈,连眼泪都出来了。 车子前面放有一盒纸抽,举手之劳而已,轻轻松松就可以给林小松递过去,但,男人始终没有动作。 这之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车内再次陷入寂静。 到了地方,楚毅让林小松先下车。 林小松站在外面,隔着一道玻璃窗,男人的侧脸隐在虚晃中,他知道,那人生气了。 车子停放好,楚毅迈下腿,他朝林小松看去一眼,口气疏离:上去吧。 走在暗黑的楼道里,林小松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今时旧日似乎没变,但冥冥中一切都变了。他了然于胸,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林小松掏出钥匙开门,自己先换了鞋,又从鞋柜里拿了双干净拖鞋出来。 楚毅也换了鞋进来。 林小松问他:冰箱里还有点菜和剩饭,你要不要留这儿吃个饭? 不用了,我过会儿就回去了。 那你随便坐吧。 林小松没管他,套上围裙,进厨房给自己热了点剩饭剩菜。没几分钟,他端着饭菜出来,一个人扒着饭就几口菜,仿佛有滋有味。 生活就是满地鸡毛蒜皮,你得每天洗菜做饭,拖地抹桌,操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遇到阳光不错的时候,你还得把被子搬出去晒一晒,除此以外,人情关系之复杂依然无时无刻困扰着你。 林小松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属牛的,昨天刚晒过被子,他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干起活来却一点不马虎。 楚毅哥。林小松轻声喊道,手上的筷子还没放下。 楚毅坐在客厅里,与他隔了段距离,口气寻常: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林小松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跟我结婚吧,我想好好跟你过日子。 楚毅皱皱眉,掏出根烟点上,隔了会儿,讳莫如深道:你回你老家去吧,这里生活成本高,你也没有房子。 林小松继续扒着饭,吃着吃着碗里落了几滴泪,可能是最近情绪波动太大,他总觉得眼睛里蕴着无穷无尽的水。 我不回去。他止住了哭腔,你跟我结婚,我不就有房子住了。 楚毅闻言笑了笑,很浅的笑,似乎夹藏着怒,原来你想的是这个。 林小松啪地摔下碗筷,转身咄咄地质问他:我肚子里怀了你的种,你让我回老家,我一个人能去哪儿!?我也没有钱。 又是房子,又是钱。 楚毅捻了烟,忽然觉得跟林小松扯上这一段很麻烦,不过他耐性有限,何况对方又是这么一个市侩的态度。 你要多少钱?楚毅直截了当,他目前只想尽早斩断这段关系。 林小松知道他会错意了,一时情急,嘴笨的毛病越发严重,支支吾吾道:我我又没想要你的钱。 那你想要什么,跟我结婚?楚毅慢慢站了起来,拿了外套搭在肘弯上,打算走,那还不如给你点钱。 林小松腾地也站了起来,昂着脑袋,尽量保持着一份自尊,我肚子里怀了你的种,你得负责。 房子和钱提完了,现在又扯上莫须有的孩子,楚毅实在觉得烦,他看着林小松,很直白地告诉他:你不可能怀孕,说简单点,你连女人正常的排卵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林小松失了气势,结结巴巴道:医生说说的,我去医院检查过。 他对自己畸形的身体,从来没有自信,别人轻轻戳破,他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自卑中。 第11章 楚毅在玄关处换好鞋,一脚已经迈出去,那你可以去告这家医院了,说不定还能赔一大笔钱。 男人走了。 林小松趴在桌上发了会呆,他最近时常想起自己的奶奶。 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总喜欢哄着他:人这一辈子啊,到头来就是瞎忙活,松松啊,你以后可不能瞎忙活,你啊,给奶奶当个小棉袄吧。 他那时候小,听不懂,如今回想,只剩下心酸两个字。 睡觉那会儿,林小松把之前看的那些书搬到了床上,他就靠在床头,一页一页地撕着那些带着墨香的纸张。 我本来就不喜欢看书,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书了。他神叨叨地嘀咕着,也许是说给死去的亲人听。 最后一句,哽在喉咙里,不知道亲人能否听见 他们都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松松就离开这个地方了,进度还算快吧。 第17章 快入夏了,林小松还是没怎么显怀,说来奇怪,他本身不瘦,到这个月份,按理说肚子早就该圆鼓鼓的凸显出来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阴有小雨,他穿戴齐整,戴上口罩出门,走时还特地去家门口的水果店挑了两袋漂亮的水果。 他决定最后再去找一次孩子他爸。 太阳隐在灰蓝色的雾霾后面,光照很弱,整座城市看起来灰扑扑的,了无生气。 公交车缓缓前行,林小松想了一路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要劝男人留下这个孩子,最好能同他去扯张结婚证。他还想了,到时候抱着娃娃回老家去,得让那两老的好好疼爱这个孩子,当初怎么亏欠他的那就怎么弥补到他的孩子身上。 到站下车,乘客作鸟兽散,挤得慌,林小松朝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急忙护住肚子。 楚毅的家就在眼前这片小区,他跟踪男人来过几趟,几次想敲门进去,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林小松这回下了很大决心,他定定心神,爬楼上去,按响了门铃。 楚母给开的门,她隐约记得林小松,好像是她儿子之前的一个合租室友,印象不是很好,外地人,没念过大学。 你找谁?楚母明知故问。 林小松攥了攥手里的塑料袋,声音细弱蚊鸣:阿姨,我找楚毅有点事。 楚母直接回:他不在家。 林小松有些窘迫,又天生嘴笨,只一昧地把两袋水果推到女人跟前,声音怯怯的:那我等他回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是先回去吧。楚母自上而下扫视林小松,盯着他手里的水果看,我们家不缺水果,你带回去自己吃吧。 林小松抬头,眼神间自惭形秽,他攥紧了塑料袋,低了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那个跟他一起合租的人?楚母挑剔地问出这句话。 林小松垂着眼,点了点头。 他现在回家住了,你找他有事吗? 林小松怯懦地看着女人,顿了许久,才敢说出口:我我有话跟他说。 楚母笑笑,礼貌而疏远,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我是他妈妈,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和跟他说是一样的。 林小松朝屋子里望了望,想进屋说,可女人显然没打算邀请他进来。 僵持一会,楚母说:回去吧,这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被人看见了容易说闲话。她已年过半百,若是再看不出点苗头,怕是枉活这半辈子了。 林小松还是那句话:我等他回来。 楚母有些生气,但又不能发出来,只说:你以后别来找他了。见林小松傻愣愣的,怕他听不懂,继而补充,你配不上我儿子,做朋友不配,其他的更不配,你走吧。 林小松没抬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显然被女人的话伤得不轻,声音低了很多,反反复复是那一句话:没事的,我等他回来。 楚母皱眉,怒火攒聚说不出话来,砰地关上了门,眼不见为净。 林小松拾了一级台阶坐下,从早上坐到下午,楼上的邻居来来回回走过三趟,次次都要打量这个男孩。 好在楚毅家在三楼,楼上只四户人家,倒是对门的女主人询问过情况,林小松说他在等人,女主人便不再多问什么。 将近下午三点,楚毅才从医院回来,今天本是他休息的日子,院里开会,一去一回大半天的时间没了。 林小松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他站起来探头往下看,没多久,那人便上来了。 两对眼睛一上一下狭路相逢,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东西。 一个想摆脱,一个想厮缠到死。 我找你有事。林小松站在比男人高十几级的台阶上,表情严肃又隐约害怕,他拎起摆在地上的两袋水果走下楼梯。 楚毅神情疲惫,转了方向,一言不吭地走下去。 林小松紧紧跟在他身后。 外面的雾霾消散了,蓝天白云擦掉那层灰蒙蒙的滤镜,这会儿白亮得晃眼。 林小松将他来时酝酿好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尚怀着一丝渺茫希望,他挤出笑,有点难看: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让我快点去办准生证,不能再拖了。 楚毅一动不动地站着,神色凉薄,怎么办准生证? 林小松局促地攥了攥手里的塑料袋,一字一句地跟他说:好像要户口本和结婚证。 楚毅点了根烟,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我听许胖子说,你打算辞职? 林小松嗯了声,心里不知何故产生了一种没脸没皮的羞耻感,这种感觉几乎要将他吞灭,他耷拉着眼,把头压得更低。 辞了工作打算去哪儿? 林小松慢慢对上了男人的视线:我想先在家里躲几个月,我怕肚子大了,别人笑话。担心被人当成好吃懒做,随即又补充,我会在网上找点兼职做做,不会乱花钱的。 楚毅没说什么,下颌线紧绷,眼神像冰碴子,冷且残酷,什么时候辞了工作,告诉我一声,我送你回去。 男人冷冰冰的话语落在林小松耳畔,他清楚这其中的意思,不过还是多余地问了出来:你要送我回哪儿去? 楚毅扔了手里的烟,看了他一眼:回你老家去。 林小松讶异地抬起眼:那孩子怎么办? 楚毅盯着他,末了淡淡开口:戏演过了就没意思了。然后直接转了话题,还住以前那地方吗,走吧,我开车送你。 楚毅走到停车的地方,转身回看,却见林小松还杵在原地,他没办法只得又走回去,语气冷淡:走不走? 林小松抬眼瞧着他,眼眶有些红了:我也不想要,可没有医院肯给我做流产手术,这孩子也是你搞出来的,你得负责。 楚毅冷着一张脸,习惯性地伸手掏烟,触到烟盒时却失了兴致,他盯着林小松,嗓音微哑:你想怎么负责? 羞耻感再次侵袭上林小松,以及楚母之前的那段话于他而言无异于是凌迟处死,他压住通身的自卑与害怕,闷闷地说:跟我结婚。 婚姻是什么?楚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毋宁说他现在还不到三十,正是潇洒的大好年华,即便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面前的这个男孩也不会是他的终极选择。 我跟你说过了,我近期不打算结婚。 林小松怯声说:我可以等。 楚毅默了一会,近乎残忍道:别浪费时间了,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这话绝对是掷地有声,林小松呆愣了半天缓不过神,只一遍遍问那孩子怎么办? 你根本就不适合留在北市,你没学历,没技能,在这儿只能洗一辈子盘子。男人的声音冷酷至极,倒也是实话。 林小松泪眼模糊,大吼大叫:我有什么办法!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爸妈不许我上学了,我有什么办法! 多少年过去,他还是十分在意别人提他没文化这事,即便以后挣再多的钱,穿再贵的衣裳,别人一看,也会说,哦,就是那个林小松啊,土鳖一个。 稍稍冷静下来,林小松失去血色的脸上多出了别样的神情,像讥讽,又像是自嘲,更多的其实是对自己软弱无能的愤怒,他红着眼瞪着男人:孩子你也不要了,是吧,那你别搞出人命来啊! 手里的塑料袋啪嗒落地,橘子和梨滚了一地。 楚毅的耐性基本被磨光了,他朝前走了几步,回头警告:我数三声,走不走? 林小松冲上去,抓着男人的手往他肚子上按,言辞激烈:你摸摸他,你摸摸你孩子 闹够了没有!楚毅甩开了林小松,拎着他往车里塞,先上车。 林小松几乎歇斯底里,他蓬头垢面,眼眶里全红了,哭得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楚毅扔给他纸抽,沉默许久,拿了张卡出来递过去:拿着吧,里面有二十万,我前几天去银行存的。 男人终是不忍心,抽了张纸给林小松擦眼泪,轻声哄道:别哭了。 林小松反而更加崩溃,捏着那张卡,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 楚毅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沉缱绻,像无数次深夜里的肌肤烙印:松松,我就当这一回坏人,你走吧。 林小松终于觉悟了,红着眼看着男人:楚毅哥他还想说什么,但完全已经泣不成声。 最后一句话没说成,扔了卡,下车。过去的的一年半载,不过是上帝为他林小松精心编织的一场噩梦,他陶醉其中,忘乎身份。 《东邪西毒》里有一句台词: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爱的人是不是我?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多不情愿,也不要告诉我你最爱的人不是我。 这部九十年代的老电影,还是林小松陪着楚毅窝在客厅里看的,大段大段的空白之后,他们就在那沙发上翻云覆雨。 多么讽刺,男人想摆脱你,连谎言都吝惜说一句。 林小松捡起刚才滚落到地上的水果,嘴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那首熟稔的诗: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那来自远方的友情/我是一千次葬礼的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 拎着两袋水果,一路念到自己的出租屋,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念。 念到喉头嘶哑,念到半夜困倦睡死过去。 第二天,林小松吃饱喝足,上班去了,没事人一样。 又过了几天,他向经理提出辞职,离开了这个叫北市的地方传说中它纸醉金迷,是个名副其实的不夜城,传说中这里遍地生财,能赚到别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第18章 近来天气反常,雨时下时歇,始终阴沉沉的。 楚毅想起自己还有几件东西落在出租屋,下了夜班直接开车过去,爬上四楼,敲门。 门开了,是之前租给他们房子的人。 房东解释:他上周就把房子退了,屋里还剩了点书没搬,我没舍得扔,你来了,索性全拿回去吧。 说着,回屋将那一箱子书搬到了门口,最上面一本,是蓝色卡通封皮的《小王子》。 林小松那时候是照着网上推荐的必读书目清单一本本买回来的,每本的扉页上都有黑色水笔标记,林小松购于XX年X月X日。 他喜欢炫耀,而且方式笨拙 凑到男人跟前,把书快速地从头翻到尾,上面的笔记就是他的辛苦成就,楚毅哥,你看,我又读完一本了。 楚毅恍了下,也只是一瞬。 房东又说:按理说,这房子该租到八月底,他非要提前退,那押金我是不能还你们的。 见对方不吭声,房东小心翼翼掂量着脸色,生怕再提押金的事,过了会,想起屋子里还有只乌龟,哦对了,你朋友还留了只乌龟,让我帮他养,我哪懂这些啊,就每天换换水,喂点肉。正好你来了,也一起带回去吧。 说着,房东又走回屋把那养乌龟的鱼缸搬了出来。 两岁大的中华草龟,还不及人的巴掌大,这会儿憨憨傻傻地趴在石头上晒壳。 这龟是林小松从花鸟市场上买回来的,连着装乌龟的鱼缸一并给买了回来,回家上网一查,发现淘宝上要便宜一百多,他气势汹汹地抱着鱼缸去找卖家,卖家当然不肯承认。 为此,林小松郁闷了好几天。楚毅没理会他的牢骚,当时就一个想法:没脑子。 不光如此,那孩子身上有许多令他费解的地方,早早社会上打拼,本该八面玲珑,林小松却笨得像个奇葩。之前还被人骗进过某个任务群,说什么日进斗金,付了学费,尝了点小甜头,后来就没下文了,本金都没赚回来。 然后,再郁闷个几天,永远不长记性。 楚毅伸手准备接。 房东推让了,眼睛指着门口的书:你搬书吧,这鱼缸我帮你拿下去。 房东还算热心肠,帮着把鱼缸搬到了停车的地方,楚毅打开后备箱,把书和鱼缸放了进去。 谢谢。楚毅淡声说。 房东直觉这人不太好相处,摆摆手,大大方方说:没事儿,应该的。 楚毅点了点头表示客气,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开车走了。 房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怪人一个,敢情像我欠他的,谢天谢地,好在押金保住了。 楚母退休在家,大把的空闲时间,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整个人就心慌。她现在也懒得去小广场跳舞,中年妇女扎堆的地方,免不了东家长李家短,到了她们这个年龄,谈论最多的无非就是娶媳妇抱孙子,她才不去受那闷气。 楚毅抱着鱼缸进来,随便搁在了门后面,然后转身下楼去搬书。 楚母刚还听到声音,一眨眼人就没了,正狐疑,就瞧见了门口的小乌龟。 怎么买了只乌龟啊?她蹲下来观望一阵,觉着还挺可爱,比小猫小狗好,至少不闹腾,得找个地方给你安个家啊。 第12章 她自言自语着。 不多时,楚毅捧着一箱子书进来,侧头看了他妈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卧室走。 楚母问他:从哪儿弄来的? 朋友送的。他将书一本本地归置好,走了出来,反正你也闲着,帮我养着吧。 楚母站了起来,打量着小乌龟,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这东西臭烘烘的,放家里会不会有味儿啊。 楚毅看过去:每天换一次水,能有什么味儿。 那行吧,先留家里养一阵子,要是味儿大,给你朋友送回去。楚母又嘀咕,送什么不好,送只乌龟来,麻烦。 楚毅怔了片刻,表情依旧淡漠,很少有事能让他心绪波动,他不在北市。 楚母没仔细听,这会儿正忙着腾地方放鱼缸,随口接了句话:那是去哪儿呢? 楚毅没回她,去冰箱拿了罐瓶酒出来,扯开易拉环,直接灌了几口,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鱼缸。 去外地了。他说,然后走回了自己房间。 外头无人回应,细细去听,只有鞋底磨蹭地板的踏、踏声,声色沉重,犹如这阴天。 - 林小松最终还是回了老家,不过只呆了四天,四天后的早上,天还蒙蒙亮,他就背着大包小包走了。 理由很简单,家里丢不起这个人。小包的夹层里,是他妈偷偷塞的两万块钱。 林小松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肚子日益圆润。 他在车站前广场的空地上约了辆车,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宽肩阔背,一看就是练家子,放好行李后,问他去哪儿。 林小松说:我想找个住的地方,稍微便宜点的。 司机明白了过来:来这边找工作啊? 林小松低下头,一个人缩在后座的角落里,嗯。 这座城市,他一点都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能收容他。林小松望着窗外,兀自感慨。 手机突然闪了一下,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别怪我和你爸爸狠心,咱们这地方太小了,一点动静都能闹上天,我们也没办法。那两万块钱,你留着花。」 本以为老家是最后的希望,现在却成了压死林小松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无人可诉说,眼泪像豆子一颗颗地滚落。 司机听出了他的不对劲,往内后视镜里看了看,关心道:小兄弟,你咋啦? 没事。林小松摇摇头,望着窗外,泪流满面,到最后竟然哽咽了起来。 司机靠边停车,挑过头去看他,你别哭啊,有啥难处你跟我说。 林小松咧着嘴毫无形象,眼睛里全是泪,哭得一抽一抽的,几近奔溃。 待他稍微平复了点,司机安慰道: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钱丢了还可以挣,失恋了大不了再找一个,大老爷们你哭什么啊。 林小松红着眼,抽抽噎噎:我过不去了 有啥过不去的啊,你看我,在省城混了这么久,还是个破开车的,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我不照样活得挺好嘛。司机想了想,这样吧,你要不嫌弃,去我那儿吧,我最近正好在找人合租,一个月五百。 司机怕他不放心,抓起自己的工作牌给他看,我叫刘阳,开出租的。 之后,出租车调转方向,朝着道外区的方向去。 刘阳领他进门,带他到各个房间转了转。其实没多大,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装修还算比较新,客厅南北通透,视觉上显得空间阔足。 刘阳主动说:我睡客厅,房间留给你。一会儿我带你去附近的超市转转,买点日用品啥的。 林小松放下身上的大包小包,谢谢。 刘阳摆摆手:没事儿,我正好缺个室友平摊房租,你叫什么啊? 我叫林小松。 林小松在这里住下了,他没提自己怀孕的事,不过随着天数渐长,肚子越来越凸,到七八月份,已经圆得跟足球差不多大了。 刘阳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劝过几次让他去医院看看。 林小松笑笑说好,但其实并没有任何行动,刘阳越发觉得这人怪异。 他终日躲在房子里,不出门,与外界唯一接触的地方就是阳台,遇到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搬把椅子坐那儿透透风。 东北的夏天不算闷热,一只小型风扇就摆在他床尾,吱嘎吱嘎地转着。 直到最后,刘阳憋不住了,他开完出租回来,通身的热气,咕噜咕噜喝掉一大杯凉水,杯子一放,问他:你是不是怀孕了? 林小松挺着肚子,扶着桌沿慢慢坐下,对于怀孕一事,渐渐释然: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了。 刘阳讶异:你是女的? 林小松摇头,却不说话。 刘阳大致了然,叹口气,说:生产的医院联系好了吗? 林小松咬着唇,默然无声。 去妇幼吧,那边名声好,过几天你去看看,提前把床位联系好。 我不去大医院。 刘阳什么都没说,过了一天,林小松还在房间里翻字典给孩子找名字时,他回来了,依然是通身的热气。 小松,你准备准备,我带你去九院。我家有个亲戚在那边当护士,我跟她说好了,放心吧,不是什么大医院,去那儿生孩子的不多。 你就穿那件背带裤吧。刘阳给他买了口罩和帽子,来,把这帽子和口罩带好。 林小松望着他,眼睛里润红了:谢谢。 从来没听刘阳提过他家里的事,这个一米八几的东北汉子,似乎没什么烦恼,只一回,他父亲的电话从老家打过来,他挂断以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后来听他说了,他本来在老家的高速收费站上班,谈过一个男朋友,家里不同意,天天鸡飞狗跳,没辙了,他这才去了省城。 这一呆,就是四年。 第19章 九月初,林小松诞下一女,五斤三两,取名林平安,小名平平。 刘阳开车将父女俩接回家,这是林小松新生活的开始。 孩子太小,夜里每隔两小时就得喂一次奶,进口奶粉,一罐120,还有尿不湿之类的开销,他时常感到捉襟见肘。 刘阳知道他日子难捱,上网买了个烤箱回来,给他支了一招:你不是会做甜品嘛,你就在家做,我朋友多,回头帮你宣传宣传,多少能挣点。 类似于私人烘焙坊,不需要门店和营业执照,只卖给熟客,一传十,十传百,然后生意就来了。 刘阳白天开车,东城开到西城,南城开到北城,有时候顺路就帮他送送货。一个月下来,除去成本,林小松还能挣个五六千。虽不多,但已足够养活自己和孩子。 日子渐渐好起来,他很感激家里的这个男人,只是这份感激没持续多久,它发酵了,逐渐变得热情而尖锐。 林小松会在深夜里,把它幻想成是救赎和爱情。他看这个男人的眼神变了,不再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怜悯,那眼神里,分明是不死的欲望和永恒的激情。 而那个远在北市前程似锦的男人,林小松已经快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他才二十岁,处在七情六欲滋长的年纪,夜里会做梦,会寂寞。 这份炽热令刘阳感到害怕,他依稀有所察觉,因要顾及对方颜面,并未点破过。 你回家吃饭吗?林小松抱着孩子给刘阳打去电话,听对方说有事,又问,那你啥时候回来? 刘阳正跟新谈的小男朋友腻歪着,心思不在电话上,随便扯了个由头打发掉了。 小男朋友醋意发了,眯着眼拷问:谁啊? 刘阳捏捏他的脸,眼神里情欲纵横:跟你提过的,我那个室友。 小男朋友撑着床坐直了,戏谑道:什么室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老婆呢。 胡说八道什么,人都有孩子了。 小男朋友冷哼了一声,听着像是在撒娇。 刘阳很受用,长臂一伸,把人揽进了怀,互相又闹腾了一阵。 林小松给刘阳留了饭菜,两菜一汤,怕凉了,拿干净盘子一一给反扣上。 平平总是咿咿呀呀地讨奶喝,林小松抱着她念念有词地拍着哄着,时不时地去窗户边看几眼,一旦发现刘阳的车回来了,他便会抱着孩子跑到楼底下去迎那个男人。 倒挺像一家三口的。 今天一直等到十点多,那人还是不曾归。他把孩子先哄睡了,然后收拾收拾,准备熄灯,不巧外头传来了钥匙钻孔的动静。 林小松抿了抿因孩子抓挠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按捺住内心雀跃,慢慢走出了房间。门口玄关的位置,却站着两个人。 刘阳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刘阳抬眼看他,略略抱歉:回来晚了,没吵醒你吧。 林小松先是盯着陌生男人看了会,然后收了视线,冲刘阳笑了笑:没有,我还没睡呢。 刘阳从鞋柜里拿了自己的拖鞋出来,放地上,对小男朋友说:你穿我这双吧。 林小松看得出两人的关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里某个地方隐隐疼了几秒。 小男朋友吹了声口哨,冲林小松打招呼:哈喽。说着,搂过刘阳的脖子,十分亲密地把脸贴上去,我跟刘阳正处对象呢,你看我俩有没有夫妻相? 林小松尴尬地笑笑:有的,你俩很配。 两人换好鞋进来,小男朋友直接往沙发床上一坐,上下晃晃,觉得床垫太软了点,掀开床单一看,不是有暖气嘛,你掂这么多层不热啊。 刘阳想也没想,解释说:阳台那边的门有点窜风。 小男朋友嘀咕:谁让你睡客厅呢。 林小松当没听见,进厨房给他们切了水果,小男朋友一点不客气,用牙签叉着一块块往嘴巴里塞,一面又跟林小松闲扯起来,我听刘阳说,你还会自己做糕点啊,一个月能挣不少吧。 林小松骨子里老实,虽然彼此关系别扭,他还是很大方地说:我今天做了挺多蛋黄酥和流心月饼,一会儿你带点回去尝尝。 好啊。小男朋友笑了笑,仰头看着刘阳,使唤他去倒水。 刘阳显得十分殷勤,跟他平时不一样,林小松恍惚地想:原来这才叫喜欢,他真是自作多情。 小男朋友拍拍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让林小松过来坐。 林小松坐过去,那人忽然凑近了,神神秘秘地问他:你做那种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林小松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什么? 装什么。小男朋友搡了他一把,口气更加直白,你都有孩子呢,就问你,第一次啥感觉啊? 林小松这才明白了过来,他局促地蜷了蜷手指,低头说:记不得了 那时楚毅来他们餐厅快两个月了,林小松逮着空就去找他唠嗑,对方并不搭理,他乐此不疲,断断续续里给男人讲完了自己的十八年。 后来有天下班,林小松见楚毅去了厕所,他便也跟了进去,反锁上门。 洗手镜前,他热烈而奔放地盯着男人看,一点不遮掩:他们说你以前是当医生的,那你一定见多识广咯。 楚毅没甩他,洗完手,准备出去。 林小松撒腿挡在了门口,暗自组织了几下语言,抬头一板一眼地说:我喜欢你,希望你也一样。 楚毅被他逗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你谁啊? 林小松并不气馁,厚着脸皮说:我叫林小松,树林的林,大小的小,松就是松树的松。 小屁孩。楚毅没当一回事,让开。 林小松偏不让,蛮横霸道地挡着路,嘴巴里大声嚷嚷:你记住没,我叫林小松。 楚毅依然没甩他,反正对方小胳膊小腿,他费不了多大劲儿就能把这个叫林小松的拎旁边去,就跟拎小鸡似的。 哎?你这个人怎么不说话啊。林小松嘟哝,倒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毅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心情貌似还不错:你想要我说什么。 林小松咽了咽口水,死马当作活马医,踮起脚搂着男人的脖子吻上去,淡淡的薄荷气息晕开来,他脸颊绯红,轻轻附上男人的耳:我刚才特地吃了一颗薄荷糖。 楚毅被他撩了一把,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哑:你住哪儿? 林小松的脸还红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我现在住职工宿舍。 一会跟我走,怕不怕? 不怕。 - 林小松有一瞬间的愣神,小男朋友在他眼睛前晃了几晃,拔高音量:喂,你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林小松摇摇头冲散思绪,站了起身,我去找个袋子,给你装点小点心,你先拿着,我怕一会儿我给忘了。 刘阳正好端了杯水过来,给他小男朋友搁在了茶几上,嘱咐道:厨房里没热水了,现烧的,等凉了再喝。 林小松从刘阳身边错开身去。 房间里,林小松听见了外头两人的对话,也听清了,刘阳一再再的提醒,你小点声,人又不是聋子。 我可管不着这些。小男朋友理直气壮,你赶紧把这房子退了,要不撵他走,咱俩正好同居啊。 刘阳压制着怒气:你又发哪门子疯? 真是个榆木疙瘩。小男朋友急了,你看不出来啊,你室友喜欢你。 林小松蹲在床边,亲了亲自己女儿的小肉手,像是在自说自话:宝宝,你怎么这么小啊。 女儿睡得正香,像小天使,梦里面伸伸胳膊,踢踢腿,偶尔还砸吧几下嘴。 房间角落里摆了一大箱子今天刚做好的点心,留着明天快递给客户,他从里头各拿了十个出来,装成一袋,走了出去。 第13章 给你放这儿了。林小松搁在了那杯热水旁边,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拿,这里头没加防腐剂,放不了几天,得赶紧吃了。 小男朋友眨眨眼:我今天不走了。 林小松知道他的心思,故意顺着他说:那你俩好好聚聚,我去睡了。 回了房间,林小松躺到女儿身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哄着,再有一个小时,小丫头又该哇哇讨奶喝了。 此时距离他离开北市差不多有一年了,平平快满六个月,他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第20章 小男朋友在他们家住下了。 林小松夜里要去厨房给孩子冲奶粉,一夜得经过客厅五六趟,怕打扰到小情侣,他特地在沙发床边上悬了张布帘子。 布帘子后面,常常是一对交叠的身影,伴随着克制且放浪的呻吟,他听得面红耳赤,身体的某个地方像被掏空了一般,越发的单薄空虚。 好在,这样的日子在两个月后,以两人的分手而告终。 林小松暗搓搓地高兴,他那天格外勤快,帮刘阳拆洗了被子,隔天又把被子搬到阳台上晒了晒,擀面杖似的木棍使劲地敲敲打打,打掉了一整个冬日的荒淫。 这时候,已经接近四月份,暖气停了。他重新拾回了以前的日子每晚坐在阳台边观望,抱着孩子跑下楼迎男人回来,然后给他端茶热饭。 彼此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男人似乎渐渐习惯了他的这份炽热。 刘阳有个朋友,以前也是开出租的,这些年去深圳发了笔小财。来过家里几趟,每回都腆着个大肚子,假的LV皮带束得老高,扎在粗腰脖子那儿,说话很虚,一张口就是这个工程那个买卖的,俗得有目共睹。 大款朋友总撺掇刘阳跟他一块去深圳做生意,并拍胸脯保证,一年之后连本带利翻两倍,刘阳不觉心动,很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但他自己又拿不定主意,隔三差五地问林小松:小松,你在北市呆过,你说那种大都市挣钱真那么容易啊? 林小松不愿他去,模棱两可地回:不清楚呢,可能你那个朋友门路广。 他啊,说话太他妈夸张了,我只能信个一半。 你朋友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大城市真不好混,很累。 刘阳笑了笑,没接话,心底差不多拿定了主意。 省城里呆了五年,安逸惯了,就像温水里的青蛙,刘阳对于一线城市的向往没那么大。 人人都爱钱,可也知道钱不好挣。 大款朋友多次劝说无用,后来也不怎么过来了,林小松暗暗松了口气。 他依旧每天抱着孩子去楼底下迎男人回来。 男人走在前面,他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前面走着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他林小松的救命稻草,他时常混淆爱情与恩情,到最后,剪不断理还乱,反而真的陷进去了。 这天,刘阳下班回来,心情不好,林小松猜测,可能是遇到了没素质的乘客。他嘴巴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索性扎进厨房里烧菜做饭。 饭菜烧好,林小松喊刘阳过来吃饭,刘阳却坐在自己床上拿着计算器摁来摁去,不知道在算什么账。 林小松走过去:一会儿再忙吧,先吃饭。 刘阳嗯了声,扔下计算器,陪着林小松过去吃饭。 吃过饭,林小松收拾碗筷,听见那人在阳台上打电话,言辞间十分恳切,他本无意探人隐私,可听刘阳提到了深圳,紧接着那人还说,行,我尽快。 林小松咯噔一下,感觉身体像被绳索吊了起来,脚不沾地,整个人落不到实处。 刘阳跟他坦白:小松,我下周就不住这儿了,我跟我朋友约好了,下周一去深圳。 林小松低了头,抠着自己的指甲盖:之前不是说不去了嘛。 刘阳喟叹道: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做生意好,不用给别人打工,累点苦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跟你一起去这几个字就差要脱口而出,林小松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带着个拖油瓶,跟过去只会是拖累。 最关键的,刘阳从来没对他做过任何承诺,人家没有义务管他一辈子。 下周一,那很快了。林小松抬了头,眼神里故作轻松,几点的车?到时候我去送你。 刘阳说:票还没买呢,我也是今天刚决定的。 林小松装不下去,目光在别处,嘴巴里呢喃着:挺好的,挺好的,去那儿能挣大钱 隔着道墙,女儿忽然哇哇的哭了,林小松的心嗒的一下落回了实处,他赶紧跑回房间,抱着孩子哦哦哦地哄着,踩着小步子踱来踱去。 房间里没开灯,有一丝光线从外面的客厅斜进来,落在白底蓝花的瓷砖上,属于老式的那种陈旧。 这晚,他偎着女儿,一夜无眠。 走的时候,林小松去车站送刘阳。早上六点多,车站前的广场上到处是人,送客的,往来奔走的,脚步匆匆,平平尚还在襁褓中熟睡。 眼瞅着快要进站,刘阳站定在围栏外,看着林小松: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林小松望着男人,挤出点笑: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现在日子是难捱了点,等平平能蹦能跳了,有人陪你说说话,时间就好打发了。 林小松点点头,目光中依稀有泪,他用脸颊紧紧地贴着自己女儿。 刘阳放了包,朝他张开手:我来抱抱平平。说着从林小松怀里挟起熟睡的孩子,小心谨慎地抱着看了看,这丫头像你,以后长得肯定漂亮。 林小松伸手掖了掖裹女儿的小毯子,苦笑一声,说:我命不好,还是别像我的好。 凡事往好处想,别太钻牛角尖了。刘阳说起话来很有铁汉柔情的气势,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打我电话,我想想给你支点什么招。 林小松噗嗤笑了,到时候你别嫌我烦。他又说,我还没去过深圳呢,等平平稍微大点,我带她去那边转转。 刘阳将孩子还给林小松,拎上包:来深圳就找我,我包你们父女俩吃住。最后一句,小松,我走了。 再见。林小松轻声说。 刘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要赶车,时间不等人,林小松目送着男人挤进人流中,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很快便淹没不见了。 他这辈子永远在目送别人的离开,从来没有人愿意把他一并带走。 刘阳走后,林小松一直呆在他俩的家里,房租从五百变成了一千,他住了大半年,后来遭了变故,他不得不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继续流浪。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是几年之后的重逢了。 第21章 四年后 北市有个五星级的恒隆酒店,建于民国初年,据说祖师爷曾为清王朝御厨,八大菜系皆擅,数十年下来,这里早已中西合璧,单就请来的厨师,米其林的星级大厨就占去一半。林小松便是这里的一员,勉勉强强算半个厨师,偶尔会帮衬着布置宴客大厅,闲时还会帮忙走走菜。 他还是老样子,走路一颠一颠的,习惯脚尖先着地,办事讲话改不掉从前的那股拙劲儿,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人肯定是个土包子,没见过多大世面。 事实上,真要仔细论起来,他这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世面了,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半个祖国都快走下来了。 酒店四楼有场关于脑梗塞后遗症的学术会议,由某家财大气粗的药企赞助,主讲人都是圈内大牛,会后在顶楼豪华厅用餐,大概有二十来桌。 楚毅也在被邀嘉宾之列,一同来的还有他的两个男同事,这俩儿都是今年评副高,正为论文的事发愁,互相诉苦有一阵子了。 楚毅在低头摆弄手机,漫不经心的样子,上星期师母给他介绍了一对象,模样家世没话说,那姑娘貌似很中意他,主动约过几次,他不是推拒没时间,就是婉言说最近太累,明白人一听就知,偏那姑娘不知是故意扮蠢,还是真听不出话外音,总之是猛追到底了。 他消受不了,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人解释清楚,另外还得顾及到师母的面子。 跟谁发微信啊?同行的老张笑着揶揄。 楚毅头也不抬: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楚毅笑,也学着对方的玩笑语气:女的,快上二垒了。 听见没,我说什么来着,外面肯定有了!老张反应激烈,胳膊肘怼了怼旁边的陈医生,你那小师妹没机会了,赶紧劝她换一个,青春不等人,我可以毛遂自荐。 我师妹眼光高着呢,你,陈医生话顿,瞄了眼老张的啤酒肚,下手一拍,赶紧减减肥。 咳,没劲儿。老张自觉没趣,重又把话题引到楚毅身上,什么时候开始的,速度够快的啊。 楚毅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他的话:你骂谁速度快。 老张笑了笑,冲陈医生使使眼色,两人一拍即合,正打算讹他一顿饭,楚毅冷不丁来了句:别想敲诈我,我这八字没一撇。 啊? 楚毅撇下手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指尖点了两下桌面,瞥向老张:逗你玩的,还真信啊。 怎么不信。老张半侧着头,似笑非笑道,你楚医生只要吼一句我想结婚,有没有姑娘单着的,嚯,后面准是一条长队。 陈医生叹了声气附和: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涝的涝死,旱的旱死,等着吧,你小子早晚孽力回馈。 他们一点没夸张,初来医院那一年,楚毅简直像踏入女儿国的唐僧,但凡是单身未婚的女医生女护士,都变着法儿地托人去打听神外新来的那个帅小伙,家住哪里,年龄几何,是否单身,称其为掷果潘安都不为过。 只是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院里人从未见楚毅对哪个女的主动交好过,后来就有传言出来了,说是这种样貌的男人,向来心比天高,恐怕只有市长闺女才能入他的眼,毕竟这年头人人都想着少奋斗二十年。 不过,几年下来,也没见楚医生攀龙附凤,倒是技术水平越来越高,没到三十五岁就评上了副高。 这回在微信上直接跟人把话摊开说明白了,那姑娘难得没再装糊涂,只说那就做朋友吧,相亲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楚毅松了口气。 晚宴还未开始,楚毅嫌闷,想去外面透透气,他站起身拍拍老张的肩膀:出去抽根烟。 他有一张十分贵气的脸,侧颜线条精雕细琢,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此时西装领带傍身,越发凸显出整个人风姿绰约。 当年林小松能被迷得七荤八素,可能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张脸。 说到林小松,他这会就站在男人的十米开外,远远地注视着多少年没见了,掰指头数数,都已经快六年了。 楚毅察觉到目光,随意瞥过去一眼,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烟灰慢慢积聚成一小撮,随着手指的细微动作,施施然落地。 楚毅掐了烟,走过去,林小松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在这儿上班?楚毅问,高大身影罩住了林小松。 林小松垂眼,点了点头。他见男人没有离开的打算,抬头对视了一眼,刚来几个月,还不太熟。 声音不大,温温润润的,少了当年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稚嫩。 楚毅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犹豫几秒,动作迟滞不前。 你来这边吃饭啊?林小松问。 楚毅淡淡嗯了声,收了手机,抬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这边钱好挣,老家那边工资太低了。林小松注意到男人身上的名贵西装,他揪揪自己的工作服,想走。 老张憋不住闷,也想出来抽根烟解解乏,不巧就看见了楚毅在跟人说话,他走过去,口气熟稔:干嘛呢?说完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叼嘴边,打火机借我使使。 楚毅没搭理他,视线全部落在林小松的脸上,隔了太多年,他竟然想不起这人之前是个什么样。 喂,跟你说话呢,打火机给我使使。老张见林小松穿着这里的工作服,下意识地问,你们这儿能抽烟吧。 林小松客客气气地回道:能的。 老张迟迟没等来楚毅的打火机,只好把叼嘴边的烟捏在两指间,嘴里叨叨:发什么愣。然后翻遍全身去找打火机。 楚毅抿抿唇,目光幽沉:现在住哪儿? 林小松没回他的话,越过楚毅,从自己裤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老张,替他点了烟,动作颇熟练。 楚毅微怔,却很快恢复自然。 老张夹着烟的手微微一摆:谢谢啊。 林小松说:不客气。 走廊里不时有人经过,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楚毅抬腕看表,正想说把你联系方式给我,林小松已经颠颠地走远了。男人驻足了一会,直至那抹身影消失不见。 一支烟抽完,老张招呼楚毅:走啊。又问,刚才那人谁啊。 楚毅一句话没说,迈步走了回去。 - 林小松跟大家打了招呼,提前半小时先走,今天是他女儿过生日。 女儿刚满四岁,是个不哭不闹的乖孩子,这会儿正在家翘首盼着爸爸回来,还有她的生日蛋糕。 路过肯德基,林小松进去点了一个全家桶,等餐的间隙里,他给家里打去电话,才响两声,那边就传来一道脆亮的童音,奶声奶气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小松闻言笑了,温声说:爸爸一会儿就到家了。 蛋糕呢?女娃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开心。 买了,巧克力的。 第14章 68号,全家桶好了。店员打包好餐,装袋。 林小松接过来,歪头用侧脸夹着手机,边走边说:乐乐,你再看一集动画片,爸爸马上就到家了。 女娃在电话里咯咯地笑:快点快点,爸爸,你快点回来。 林小松几乎是奔着跑向了公交站,心里快活无比。 这个一米七的矮个儿男人跑起来也是颠颠的姿势,从北到南的跑,从南到北的跑,无论跑到哪里,家里总有个小人儿在等他,永远的相依为命。 他是来自三千年前的业障,特来人世还债,碾做尘土的卑贱岁月算不上什么,他要为了女儿宽恕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与罪恶。 林小松到家的时候,林乐乐还是半小时前的动作脚踩椅子,眼睛贴在窗户上,左顾右看。 小人儿转过脸,笑着喊:爸爸。 林小松赶紧放下东西,把孩子抱下来,扳着脸,一再训斥: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准爬到椅子上去。 林乐乐压根没听进去,从桶里扒拉出两块鸡翅,一手一个,啃得滋溜冒油,她见林小松在看她,害羞地舔舔嘴,爸爸,我饿了。 林小松一时心酸,摸摸小丫头的脑袋,早上给她绑的丸子头这会儿已经散开了。冰箱里还有一块冻牛肉和去壳的毛豆,混一起能做两盘牛肉炒饭,林小松开火,忙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理一下时间线啊,他俩是隔了六年见面的,林小松26,楚毅34 第22章 赵瑞有一心仪对象,首都航空的空姐,细腰长腿瓜子脸,身材模样万里挑一,走路上属于会被男人意淫的那一类。他和那女的约过几次饭,没什么实质进展,两人不清不楚地耗了小半年。说难听点,赵瑞充其量就是人家一备胎。 偶尔,那女的也会主动联系赵瑞,譬如今天,她在电话里说:赵医生,赏脸一起吃个饭呗。语气挑挞,听着像是故作暧昧。 赵瑞暗喜了会儿,嘴上却说:这会儿没空,我正陪我哥们吃饭呢。 空姐笑道:那我过来找你们。 等那空姐真过来了,赵瑞可就不是他电话里那个样子,人前人后关怀备至,殷勤得一塌糊涂。 赵瑞憋着一股狂喜,挑挑眉:来得巧了,我们这也刚吃。 空姐却不搭理,上上下下打量了楚毅一圈,甩开肩上的小香包,坐下来,问:你这哥们怎么称呼啊? 楚毅横着手机在玩游戏,抬头看了眼那女的:楚毅。 空姐托着腮,表情有些俏皮:哪个楚,哪个毅? 楚辞的楚,毅力的力。赵瑞插了一嘴,我哥们是弯的,爱好男。 果然,长得帅的都去搞基了。空姐就坡下驴,拿起菜单翻了翻,再加个精选沙拉吧,我最近减肥。 赵瑞招来服务员,另加了三菜,楚毅一局游戏刚散,撂下手机靠到椅子上盯着外面看,有些百无聊赖。 窗户外面就是街道,三百六十五天一个样儿,没有任何新奇之处,空姐顺着他视线也往外看了眼,没话找话地问:帅哥是做什么工作的? 楚毅闻声看过去,赵瑞已经替他做了抢答:跟我一样,穿白大褂的,不过呢,人是外科。他继续望着外面,有些出神。 哦,外科啊。空姐想了想,道,就是做手术的呗。 对。赵瑞在她脑袋顶上比划了几下,专门给人开脑壳的。 空姐佯嗔:去,瘆得慌。 以后你就知道了,找对象决不能找干外科的,多残暴啊,你得找像我这样的。说着话,赵瑞的胳膊直接搭到了空姐的靠椅上,我给你数数我的优点啊,这个,首先就是温柔 楚毅听不下去了,回过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似笑非笑说:你追你前女友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的。 空姐听后哈哈大乐:露馅儿了吧,你们男人翻来覆去就会那一套说辞,这个女人失败了,换一个接着用,就算是分手,伤心都不带超过三天的。 赵瑞忙解释:你这绝对是偏见,我起码伤心了五天。 眼瞅着空姐拿眼珠子瞪他,赵瑞又说:你说现在节奏这么快,哪有时间伤春悲秋啊,分个手,你让我消沉半年,那我还上不上班了,还给不给人看病了。 空姐冷哼:我算听明白了,像你这种油腔滑调的男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赵瑞呷了口茶水,眼神里有几分深沉:你这话只对一半。 什么意思?空姐来了兴趣。 赵瑞一本正经答:不光油腔滑调的男人,应该说,男人这种生物都是利己主义者。 空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看你这哥们就比你靠谱,人没准儿还是个浪漫主义者呢。 赵瑞万分后悔今天这顿饭,就不该把俊男靓女凑一块,即便楚毅没那心思,保不准他未来媳妇有想法啊,一见钟情这玩意儿钟的不就是色嘛。 楚毅懒懒地往椅子上靠了靠,抬眼瞧着赵瑞那张愈渐发青的脸,心中便觉好笑。 快拉倒吧,他比我还现实。赵瑞不忿道,这会儿就想着赶紧往楚毅身上泼点脏水,他指一指楚毅,这小子就是一陈世美转世。 楚毅微一眯眼,懒洋洋道:你倒说说,我怎么就成陈世美了? 赵瑞笑骂:你忘了你是怎么抛弃顾旭阳的嘛! 空姐听得云里雾里:谁是顾旭阳? 他的初恋情人。赵瑞一提起这茬儿,话就不自觉的多,却也是实打实的心里话,你俩这兜兜转转有十年了吧,他什么心思咱们都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跟他不合适。楚毅淡声道。 赵瑞颇有点老母亲愁女难嫁的意思:怎么就不合适了? 他不是在相亲嘛。 谁说的?赵瑞自问自答,别是他自己吧。 楚毅没接话,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某个人的轮廓,大概一米七的样子,身板不高但站的笔直。他愣了会神,嗓音低下来:忘了。 就算是他自己说的,那也是为了气你。 楚毅懒得多讲,他跟顾旭阳已经没可能了,旁观者偏喜欢一门心思地撮合,撮合多了,他越觉得烦。 空姐是个玲珑剔透的明白人,或许说女人本身对感情这种东西摸得就比男人准,她瞪着赵瑞说:你这脑袋真该去补补了。 赵瑞丈二摸不着头脑:啥意思啊? 空姐红唇潋滟如水,微微张合道:强扭的瓜不甜,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初恋小纯洁那一套,俗不俗啊。 你知道啥呀。赵瑞挺不高兴。 空姐白了他一眼,戏谑道:赵瑞,你现在就像个推销自家姑娘的老鸨。 赵瑞听乐了,暧昧地盯着空姐的眼睛看,说话声像调情:那你就是老鸨他媳妇。 滚远点。空姐轻飘飘地说。 楚毅没兴趣继续当电灯泡,看了眼腕上的表:科里下午还有事,下回再约吧,我得撤了。 赵瑞摆一摆手,这话正中他下怀:你早该撤了,赶紧走! 空姐朝他笑了笑:回见啊,帅哥。 楚毅一整个下午还算清闲,一来他今天没有手术,二来他们组的那些个术后病人情况基本稳定,预后良好。趁着难得闲下来,他把下周要给本科生讲课用的PPT做了一半,时间恍然而过,等他坐乏了想去冲杯咖啡,一看手表才惊觉已到下班的点。 同组的几个小规培医生正收拾着准备回家,见他们老师没有动身的意思,各自都挺不好意思,其中一人还问:楚老师,您还不走啊。 楚毅拧开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说:一会儿就走。末了又想起了件事,你们几个明天是不是有技能考试? 对。三人异口同声,已经跟主任请好假了。 楚毅应了一声:回去好好准备。 三人打招呼说再见,咋咋呼呼地一窝蜂往更衣室跑。刚毕业的愣头小子,还没脱得掉象牙塔里的那股莽撞劲儿。 楚毅到家时,门外的垫子上多了双女式皮鞋,中老年款式。他目光淡扫过,正准备掏钥匙开门,这边门已经自己开了。 楚母半叉着腰,一手还拿着拖把,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左右不过是那些催婚的话:家里也没个人照顾,我看这地板有半月没擦了,那灰尘哟,积得有这么老高。边说边用手比划,我今儿要不是过来,你回来吃什么,这冷锅冷灶的,冰箱里就没几个能吃的菜。 楚毅换鞋进去,将钥匙随便一搁,去沙发上靠了会儿。这房子是前年他自己买的,付了首付,剩下的用公积金还,当时从家里搬出去,最主要的□□就是他妈太能唠叨了。 不是我说你,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儿,三十多的男人他就该结婚成家,老这么单着,别人指不定说什么闲话。 楚母越想心里这气越不顺,自己的儿子好歹从小优秀到大,模样、工作,样样是拔尖的,那些个跟她一块跳广场舞的更年期妇女,嘴巴哟,那叫一个毒,说什么他儿子有隐疾。 老的折磨我,小的也折磨我,我这辈子就卖给了你们老楚家。楚母的感伤全化成了语言上的犀利,逮着儿子就喋喋不休:早点定下来,我也能享享福少操点心,别成心跟我过不去。 楚毅听得不耐烦,走到电视柜旁的鱼缸边,抓了把小虾皮投喂了进去,还是林小松以前养的那只中华草龟,现在体型长大了许多。 我听小姑说,你拜托她帮我物色对象。楚毅漫不经心地说。 楚母这下来了劲儿:是啊,她手上正好就有个不错的,国土局的,那男孩的照片我见了,端端正正,长得还挺白净,我寻思着咱家的媳妇虽然是男的,那也得挑个漂亮秀气的。 楚毅沉声道:嗯。 楚母顿时一愣:你嗯什么啊?少顷自己反应了过来,立马笑得合不拢嘴,这回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我没逼你,你先挑个时间,回头我问问人有没有空。 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粒小虾皮,楚毅用镊子夹起一粒粒喂食到乌龟嘴边,眼见着小家伙张嘴吞下,他这这才放下镊子,回头不咸不淡地撩了楚母一眼:时间你定吧。 伺候完儿子吃饭,楚母方拎着买菜用的兜子回家去,晚上还跟人约了麻将,她得快点回去赶场子。 起风了,窗户外面簌簌作响,楚毅走到阳台上站了会儿。 天还没黑,依稀可见微弱霞光,道边的两排路灯已经提早亮开,像是在昭示着白日的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时间是这么算的 林小松离开楚毅,跟刘阳合租,生孩子,刘阳走后,他自己又在省城呆了很久,所以这其中过去了两年。四年后,他再遇到楚毅。所以,他俩已经快六年没见了。 第23章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行动力,相亲的事前几天才刚提,这个周末就已经给安排上了。楚母事先没知会儿子,在电话里只说让他中午来家里吃个饭。 楚毅今天不上班,不过单身久了,也没有腻歪在床上睡懒觉的习惯,早起晨跑,吃早饭,然后就一直在书房里泡着,没过多久便接到了他妈的这通电话。 他简单收拾了下出门,平时惯常走的那条梁溪路这会儿遇上交通拥堵,长长的车队排到了几百米开外。 楚母的电话打来催,蓝牙耳机里一阵电频率的动静,他看了看路况,按下接听键。 还得多久才到啊?楚母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焦心。 堵车,还得一会儿。楚毅神态悠闲,一点不着急,要不你先吃吧,给我留点儿就行。 楚母坚持:你尽快吧,我等着,回来一起吃。 等前方车流疏散,照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钟头,他踩上油门,速度直飙到90。 楚毅按门铃,他妈即刻便摇摇摆摆地过来开门,仿佛是等在门后伺机而动。 回来啦,等你半天了。楚母笑容夸张,眼神使向客厅的某一处。 楚毅随之淡淡瞥过去,客厅里站着个男人,休闲打扮,长相白净秀气,正冲着自己颔首微笑,那人手里还捏着一半剥好的橘子,似乎是因为过于紧张而没来得及放下。 来,我给你俩介绍介绍。楚母拉着自家儿子,走到那个男人的跟前,这是我儿子,楚毅,你见过照片的,这是小陈,陈嘉泽。你俩先聊着,我去厨房把菜热一下。 陈嘉泽礼貌地微笑:你好。 楚毅点点头权当是回应,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电视遥控器切了几个频道,见那人还尬站着,抬眼道:站着干嘛,坐啊。 陈嘉泽本就是玲珑活络之人,原还有些害羞,这会儿也渐渐放轻松了,他坐到沙发拐角处,跟男人隔了段距离,手上还捏着那半个橘子。 听章阿姨说,你在江大附院上班,神外的,我认识你们科的郭明辉医生,我舅舅以前就在他那儿做的开颅手术。陈嘉泽借茬儿搭讪。 楚毅还在切换着电视频道,极其随意地应道:他现在退居二线,不干临床了。 陈嘉泽笑了笑:不干了也好,他年纪大了,一台手术做下来估计也站不动。 楚毅没说什么,撇下遥控器,拿出手机刷了刷网页新闻,像是百无聊赖。陈嘉泽看得出来这人对于相亲的兴致不是很高,多半是家里人逼的。 楚母端菜出来,脸上喜气洋溢,张罗着:小陈,过来坐,你章阿姨厨艺一般,就会这几个菜。 陈嘉泽笑着走过去,看看桌上的鲜美菜肴,免不了要盛赞几句。楚母倍加受用,想着讨媳妇还是得讨个嘴巴甜会来事儿的,以后还能在应酬上帮衬帮衬她儿子。 第15章 楚毅也走了过去,自始至终反应淡淡。整餐饭下来,也就楚母跟陈嘉泽偶尔说几句话,看来他妈这回很中意这个准媳妇。 后来吃完饭,楚母撺掇着楚毅送送人家,楚毅跟着陈嘉泽一起下了楼。 外面天闷,走出单元楼如同进了烤箱,热气扑面袭来。 陈嘉泽站住脚,微微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是他喜欢的类型,个儿高,长相偏斯文,气质也好,介于理工男和文科男之间,没那么糙,也没那么柔,正正好独一份。他自打毕业,大大小小的相亲也经历有数十次了,从没遇到过像这般合眼缘的。 上回介绍人给他发来照片,他一眼就看中了。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不用送了。陈嘉泽笑着说。 楚毅嗯了声,拿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 陈嘉泽愣了几秒,而后才反应了过来,盯着男人手里的手机说:157XXXX7921。 楚毅输入完,给他回拨了过去,没几秒他裤兜里的手机便响了。 有了。陈嘉泽强压下那股狂热的喜悦,掏出手机保存了号码。 路上注意安全。楚毅说,手机号就是微信号,回聊。 陈嘉泽秉着一份矜持,低声道:嗯,回聊。 我上楼去了。楚毅转过身,直接走了。 回去后,楚母就上赶着问他对人家印象如何,楚毅心烦意乱不愿多呆,拿了钥匙准备走。 楚母不依不饶:你还没回我话呢,到底觉得怎么样? 就那样。楚毅回着话,一面低头换鞋,跟前几个差不多。 楚母皱起眉头:那你是怎么个意思?哦,又让我去把人回了,你别忘了,这回可是你自己先答应好的。 楚毅站直了,冷清清地瞧着他妈:给点时间,我得跟他先处处。紧接着,又说,以后跟我说一声就行,别把人往家里领。 还不是怕你推三阻四,结果是好的就成。楚母眼尾笑出了两道细细褶子,那,你跟小陈先处处看,那孩子条件不错。 - 道路中央围了不少人,看样子,像是一起车祸。楚毅等红绿灯的间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刚巧有一矮个儿男人抱着孩子往人流疏散的地方挪了几步,孩子扎着双马尾,右腿出血了,哭得小脸皴红。 从他的视线方向,看到的是矮个儿男人的背影。 楚毅摇下车窗,外头的热浊气裹挟着浮尘一齐扑了进来,他微微眯了眼,摇上玻璃打算离开。 前面那个矮个儿男人却忽然转过身,走回人群中。楚毅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与记忆中的难以重叠,自上回偶然碰面之后,他始终在回忆林小松之前长什么样。 回忆蒙尘,积了很厚,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楚毅开过去,停在了人群旁边,下了车,走到林小松跟前:怎么回事? 烈日灼灼,林小松额头沁汗,搂孩子的手稍稍往上抬了抬,大概是有些吃力。他看了男人一眼,没说话。 小女孩哭累了,埋头趴在林小松肩膀上。 林小松抱着孩子哄着拍着,长时间站在太阳底下,他的脸被晒得通红,焦灼可见,他凑过去跟那三蹦子司机说:师傅,我再加点钱,您直接送我们去趟医院吧。 丰田司机逮着理不放人:去什么医院,他得扣这儿陪我等警察。 你撞我还有理呢!三蹦子司机挤骂道。 睁大眼看看,这是你丫该走的道儿吗! 两人来来回回,各执一词。原来是三蹦子违规上了机动车道,被一辆压线变道的日系丰田给撞了,人倒是没什么大碍,除了点皮外伤。 爸爸,疼小女孩哼唧着。 声音虽然小,楚毅还是听清了那两字,他一愣,目光扫向了那个腿部受伤的小女娃。 林小松张眼望着周围,想寻辆能送他们父女俩去医院的车,寻了一圈,没人愿意帮忙,大家不过是看热闹而已。 事情热度退了,人流也渐渐散了。 楚毅忍住脾性: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林小松不再矜着,抱着孩子坐到了后排。孩子大约是怕生得厉害,又处在这样一个逼仄的小空间,她蜷缩着窝在她爸爸怀里,不敢再哼一声。 她那腿怎么磕破的?楚毅握住方向盘,声色寻常。 撞车的时候,往前冲了一下,蹭破了点皮。林小松不放心,她腿不会撞骨折了吧? 楚毅目视着前方,声音里并没 有久别重逢的热情:看不出来,得拍个片子才知道。 男人就近找了家医院,在大门口把将父女俩放下,林小松道完谢就抱着乐乐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急诊。 楚毅瞧着那抹单薄的背影,犹豫片刻,掉头改成直行,直接开进了医院。 天气闷热,楚毅一进急诊大楼便觉着凉快了不少。 这是家小医院,急诊人流量不大,走廊的椅子上坐着四五个病患家属,病情估计不是很严重,家属们心态平和,乍一看,以为是来这边蹭空调乘凉的。 楚毅就站在门口护士站的位置,没再往里走,有小护士问他怎么了,他简单一句话打发了过去。 不多时,林小松一颠一颠地跑了出来,逮着护士问收费处在哪儿,护士给他指了路。 他跑过来,绕开楚毅,走到收费处前面排着队。 两人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从头到尾,林小松都没有往旁边瞄一眼,待交完费,他又一颠一颠地跑回了刚才的诊室。 楚毅下意识地想掏根烟出来,马上即意识过来这是在医院,于是顶着七月份的热气走到急诊外头,点了根烟。 说起这家医院,小得有点可怜,几个重点位置挨着一块,药房对面是收费处,收费处旁边是护士站,再往里就是抢救室和诊室,一眼望过去明明白白。 即便楚毅这会儿站在外头,里面什么情况也都一清二楚。 透过玻璃门朝里看,楚毅看见那对父女从诊室里出来了,由一位护士领着带路,应该是要去拍片子。 楚毅吐了口烟圈出来,眼光无意间扫到那小女娃的马尾辫,回想起刚才的几面,这孩子估计三四岁左右,可能还要再大点。 他这样想着,一时间有点愣神,斜刺里突然走来个男人,没到跟前就打起了招呼,楚医生,真的是你啊,老远我就觉得像。 楚毅挑头去看,凝神想了想:是他以前一个病人的儿子,在医院打过多次照面。他冲人笑笑意思一下。 那人也笑:巧了,在这儿碰着您了。 楚毅陪着客套寒暄:令尊现在身体还好吧? 他身体还行,脑袋也灵光,一点不糊涂,现在每天早上都去小公园溜达几圈。 楚毅扬了扬眉:你这是? 咳,老爷子没事儿了,老太太病了,在这医院住着呢。哮喘,老毛病了。那人拍了拍自己的饭盒,这不,给她送饭来了。 说完又问: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楚毅虚虚地指了下急诊,送朋友过来的,路上出了点事。 那人客客气气道: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了,老太太肚子也该饿了。 楚毅朝里面看过去,走廊里还是那么些人,他扫了眼周围,正好看见边上有一垃圾桶。他走过去,把烟捻了丢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心静气和,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今天要背书的地雷! 第24章 周五晚上得空,王平川喊松松到他家去吃饭。他这几年在北市做点小买卖,混得不错,全款买的房,有一辆代步车,虽没到那种大富大贵的程度,但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周玥现在是家小公司的会计,平时上班朝九晚五,比较清闲,家务活干得勤,基本上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杂事,有一女儿,小名叫柚柚,只比乐乐大了半岁。 说起两同龄孩子,乐乐在性格方面要比这位小姐姐孤僻很多,一见生人就不说话,行为举止也忸怩,不大方。 来之前,林小松还特地交代过她,一会儿见了人要喊叔叔阿姨,小丫头满口答应,真等到了地方,她连声都不敢出,直往她爸爸的屁股后面躲。 呀,是乐乐来啦。周玥笑着逗她,一看林小松还拎着东西,来姐这儿还拎什么东西,又不是外人。 林小松熟门熟路,将买来的西瓜拎到了厨房,出来冲周玥笑笑:现在的西瓜不值钱的,路过水果店,顺便就买了。 林小松走到哪儿,乐乐就跟他到哪儿,活像个小跟屁虫。 林小松拉小丫头出来,弯着腰,指着周玥说:阿姨刚才跟你打招呼呢,你也跟阿姨打个招呼。 乐乐躲躲闪闪,奶声奶气的:阿姨好。 还有呢?那是谁?林小松又指着王平川问。 乐乐揉揉眼睛,身体不自然地扭了几下:叔叔好。 夫妻俩一齐应声:哎,真乖。周玥眼尖,低头一瞬发现小丫头腿上有伤,结痂了,留下两厘米的疤,她这腿怎么弄的? 林小松说:前几天不小心蹭到的。 有没有去医院看啊?小姑娘家的,千万不能留疤。 去了,医生说没什么事,抹点祛疤的药膏就行。 说这话时,林小松不禁想起了那个男人,倒也奇怪,人总是会对一些琐碎细节记得格外清楚,这会儿,他脑子里闪现的不是男人的脸,而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 外科大夫的手,修长有力,穿针引线应该能挺厉害。 晃晃脑袋,林小松没有继续往下想。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饶是小日子舒舒服服,夫妻俩还是有愁不完的心思,就比方说柚柚的教育问题。现在房子虽买了,可想在北市落户几乎是难于上青天,幼儿园花点钱还好办,但以后孩子上小学上中学就不单单是花钱那么简单了。 每每提到这事,周玥便会赌气说:实在不行,把柚柚送回老家去,就搁家里边上学。 王平川哪里舍得下宝贝女儿,说什么都不能让孩子当留守儿童。 两人左右商量不出对策,这事就一直延着,想着等孩子上小学了再说,又时不时地拿出来杞人忧天一下。 林小松多次听他们抱怨,面上不做声,但心里始终不得劲,他女儿到现在还是个黑户,连下下之策的回老家读书都行不通。 不读书就跟他似的,一辈子只能当井底之蛙,没出息。 周玥知道他的难处,一直想给他介绍对象,要是运气好碰到个老实投缘的,只要领了证,乐乐的户口就好办了。 前几次提,林小松都是拒绝的态度,他之前相过一次亲,那人事先不知道他有个女儿,当着媒人的面聊得挺好,可转眼听说带着个拖油瓶,当场脸色就变了。 那事以后,林小松便有了阴影,总觉得,世上的男人都瞧不上他这样的条件。 这一回周玥又提了,说她有个老乡也在北市,目前在百脑汇跟朋友租了个专柜帮人修电脑手机,小本生意,勉强能糊口。 周玥划开手机相册给林小松看照片,你先看看,觉得还行的话,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 那男的宽额方下巴,长相周正,林小松随便看了两眼:我有孩子,他不会嫌弃吧。 我都跟他说了,他说有孩子也挺好的,本来他结婚以后就打算领养一个来着。放心吧,小梁跟我一个镇上的,家里什么情况我是知根知底,人肯定没问题。 好啊,等我有空见见看。 周玥高兴:你这就算同意啦,那我可跟小梁去说了。 吃过饭,两孩子腻在一块玩钢琴,柚柚刚学没多久,乱弹一通成不了曲调,乐乐看得新奇,依葫芦画瓢也照着姐姐的动作按了几下,琴音淙淙,她一下子就被这声音迷住了。 一如她的父亲多年之前被一个男人如痴如醉地迷住那样。 爸爸,我也要。乐乐扭头朝他爸爸看,食指笨拙地点了点黑白键,叮咚叮咚的声音随之倾泻而出。 林小松为难,买钢琴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简直奢靡,何况乐乐只是一时兴起,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方方正正会发出声音的东西叫什么。 你又不会弹,等你跟柚柚姐姐学会了,爸爸再给你买。 乐乐垂下眼,咬着嘴唇一动不动,余下的时间里,再没有刚才的那股新鲜劲儿,只是沉闷着,一声不吭。直到快回家了,她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跟叔叔阿姨,还有小姐姐说再见,咱们回去了。林小松拉起女儿的手准备走。 乐乐闷闷地展示着爸爸口中的懂礼貌,一一与这家人道过别,林小松早有察觉,走出电梯的时候,他蹲下身给女儿带遮阳帽,你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吗? 乐乐抬头盯着林小松,口气认真:我知道,是钢琴,拗拗姐姐告诉我的。 她读起小姐姐的名字,总是习惯舌尖抵住上排牙,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发出来的音稚嫩而可笑,属于小孩子特有的。 那里面有妖怪,半夜出来会抓小孩的。林小松帮孩子系好帽子上的带子,不能买的。 乐乐很认真地问:他们会抓拗拗姐姐吗? 柚柚姐姐比你大,他们不抓大孩子,专门抓小孩,你要乖。 等我长大了,爸爸你给我买,好不好? 林小松站了起来,牵起女儿的手:好,给你买。 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乐乐舔了舔嘴唇,抿着嘴乐。 林小松的话半真半假,他心里另有一种声音安慰自己:孩子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不得真的,过阵子她自己就忘了。 晚上回去,林小松给孩子泡了杯儿童奶粉,也许是愧疚作祟,他还特地剥了颗榛仁味的巧克力给孩子,怕长蛀牙,他从来不允许乐乐晚上吃糖。 乐乐今天开心坏了,有巧克力吃,爸爸还答应给她买钢琴,闭眼的那刻起,她就在脑子里幻想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以后要摆在哪里。 第16章 哄好孩子睡觉,林小松翻出自己手机上的理财信息看了看,卡上已经攒下十多万了,想着到年底兴许能咬咬牙攒到十八万。 六年前他从北市回老家,肚子里还揣了那么个没名没分的东西,自那以后,他就落下了一个后遗症把钱看得太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凤起,AbrabamCo、静水的地雷! 谢谢大家喜欢松松!啵~ 第25章 (一) 下午的时候起了风,及至薄暮,豆大的雨点子啪嗒啪嗒砸落下来,窗外疾风骤雨,天色昏沉得厉害。 这雨还真不小。老张看着窗外踱来踱去,明显有点坐不住了,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是个晴天,这也太不准了。 楚毅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转着笔,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等着吧,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老张踱过去,给他指指腕上的手表,叫他看时间:你看看。 楚毅投去一眼,手上的笔转着没停:劳力士啊。 去,别打岔。老张愁眉苦脸,倚着办公桌说,我奶奶慢阻肺发了,人在明慈医院住着,我妈晚上有事去不了,让我过去照应一下,老太太这会儿估计正嗷嗷待哺呢。 楚毅淡淡一笑:怎么没住到我们医院啊? 说起这事,老张实在是一言难尽:哪有床位啊,呼吸科全住满了,我过会儿去食堂打点饭给老太太送过去。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神色缓了缓,你知不知道,呼吸科刚招了一美女,美国回来的。 楚毅微仰着头看他,神色间全是男人之间的那种恶趣味:有多美? 老张摸摸下巴,还挺腼腆:像年轻时候的张柏芝。 楚毅忽的停下转笔的动作,丢了笔,口气像是在开玩笑,又显得有那么几分正经:怪不得,我说孙志强最近怎么老往呼吸科跑。 那小子,油腻。老张冷哼,哄女人一套一套的,私生活实在不敢恭维,前阵子不是还有女的闹到医院里来了嘛。 楚毅对八卦不感兴趣,拉开抽屉翻了翻里头的东西,想找份前几天刚打印好的指南,看不出来。 他个老狐狸,藏得深。 正说着,一阵铃声传来,楚毅摸到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按下接听,神色跟平常大差不差,以至于老张以为是他哪个病人家属打来的,隔了会儿,男人说:外面下雨,改天吧后天我轮休嗯,到时候再联系。 电话挂断,楚毅继续翻他抽屉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容易找了出来,翻开扫几眼,随即又给塞了回去。 老张问他刚才的电话谁打来的。 楚毅起身去饮水机前接了点水,喝了几口,润完嗓子才不紧不慢地回他:朋友约我吃饭。 男的女的? 楚毅拧好茶杯盖,随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搁:男的,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古天乐。又看看老张,还不走? 老张说:这就走。提上饭盒,离开了办公室。 等雨停的当儿,楚毅闲着无聊,给办公室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无意间发现窗户没关严,留了条洇水的细缝,他伸手把窗玻璃往里拉了拉。 身后传来湿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老师,还没走啊。是值夜班的医生来接岗了。 楚毅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等雨停了。 这雨来的太不是时候了,紧赶慢赶,喏,还迟了七分钟。值班小大夫抖落掉身上没化形的雨水,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头发。 等着雨渐渐小了,楚毅打算回去,恰逢电话响起,他没看来电人是谁就直接接了:喂。 电话里是陈嘉泽的声音,语气略有点俏皮:楚医生,你们神外在几楼啊? 嗯?楚毅疑惑,下一秒随即反应了过来,你在哪儿? 我反正在家也闲着,还不如到你们医院来找你。陈嘉泽像个初尝爱恋的小年轻,无时无刻不想着与情人腻歪,他在电话里笑了两声,电梯来了,几楼啊? 楚毅看着外面的天色说:十二楼。 很快,电话再次响起,楚毅举着手机往外走:出了电梯直接右拐我看见你了。楚毅挥一挥手,这边。 陈嘉泽放下手机,笑着走过去,神色狡黠: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在单位吃过了。 他的发梢上沾了些许水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楚楚可怜而又明媚照彩,有点像以前的松松,不过,眼前的陈嘉泽要比松松看着机灵许多。 男人稍有愣神。 还没吃。楚毅挪开眼,转身往回走,我去换下衣服。 他一边解白大褂扣子,一边扯领带,腰背挺直,走起路来从容潇洒,步态稳健。 这副样子叫身后的人看迷了眼。 陈嘉泽亲昵地跟在后面,一路有同事朝他们打量过来,有人好奇便问:老大,这是你朋友啊? 楚毅嗯了声,脚步顿住,想着正好是个介绍的机会,便把陈嘉泽拉到了自己身侧,指着他对那人说:叫嫂子。 那人愣了下,紧接着笑嘻嘻道:嫂子好。 陈嘉泽有些羞赧,低了头没应那人。 楚毅把人领到办公室,拿了包纸抽扔给他:把头发擦擦,坐这儿等我。 陈嘉泽望着男人的身影,又想起了刚才的嫂子二字,一时心头微热无所适从,只顾着傻愣愣地瞅着面前的办公桌。 桌上有台台式电脑,旁边凌乱地叠了几份病历,还有几支笔典型的散漫做派,不知他家里是个什么样儿。 等楚医生啊。有人走过接了杯水,他去换衣服了,马上就来。 很快又有人过来搭腔:楚医生可是我们科的头牌,但凡科里需要采集什么工作照,全拿他的。人帅就这点好,上镜率高。 一个,两个后来是七八个,有男有女,医生护士也皆有。 陈嘉泽还算脸皮厚,不免也有点尴尬,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坐上了车,他叹了口气,感概道:早知道我今天不过来找你了,招架不住啊,都赖你。 楚毅俯身系安全带,很随意道:我又怎么着你呢? 陈嘉泽指出批评:你害我像个猴子似的被你们科里人看。 楚毅系好安全带,点火发动:谁让你非要过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笑,陈嘉泽拿不准他是生气了还就单纯是句揶揄的话。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交往快一个月了,除了自己偶尔有意为之的肢体接触再无别的进展,他有一种被人当枪使的窘迫,也许自己只是男人为了应付长辈催婚还迫不得已的选择。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压不下那份心动。 是不是人骨子里都有犯贱的基因,就喜欢这种不解风情的坏男人? 车内安静,楚毅不着痕迹地撩了他一眼:想什么? 陈嘉泽摇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他侧头看着楚毅,为什么人永远不知道满足,总想得到更多? 楚毅轻打方向盘朝右拐,沉声说:适当的降低期待值,就没这么多纠结了。 这话犹如碎石投河,河面涟漪阵阵,陈嘉泽没说话,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楚毅停了车问。 陈嘉泽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抽身,随便指着对过的一家火锅店,说:就那家吧。 楚毅顺着看过去,一句话没说,直接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地下停车场。 从淫雨之下进入无声昏暗的地段,陈嘉泽的心也跟着忽明忽暗,他依着不甚分明的光线偷偷打量了男人几眼 无论何种角度,那永远是一张好看到叫人忽略掉所有薄情寡义的脸,只是好看背后往往都有一笔风流债。 三十多的男人,总会有点故事,那是他不曾有机会参与的过去。 火锅店里,王平川一家和林小松也在,两孩子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玩。 周玥瞅着乐乐就说:孩子啊,还是得多带到外面来转转,老闷在家里,她肯定见谁都怕生。 林小松笑,给乐乐喂了一小块豆腐。 王平川一吃火锅就爱出汗,这边又正对着空调出风口,他觉得冷热夹击感觉起来挺爽,吃得十分带劲儿。 赶紧擦擦你这汗。周玥把纸抽推给他,又侧过头问两孩子:你们俩儿冷不冷啊? 柚柚摇头说:不冷。 乐乐没说话,朝林小松那边蹭了蹭,低头看着小碗碟里的调味酱。 林小松轻声对孩子说:阿姨问你话呢,你冷不冷啊? 乐乐抬头看着周玥,点点头。 周玥鼻子一酸,陡然间心疼起这个胆怯自卑的孩子,她拍拍吃正香的丈夫:你去车上把柚柚的那件薄外套拿过来。 王平川很听他媳妇的话,一声令下立马去办。回来的时候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门口一人,他赶忙跟人说对不起,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了。 陈嘉泽没注意到此刻的剑拔弩张,堪堪稳住了后,说:不要紧,没事儿。 王平川突然冷下脸色,目光从面前的两个男人身上依次掠过,看明白关系后露出了点微不可察的讽意,然后大步流星地绕了开去。 陈嘉泽暗忖这人真奇怪,抬头见楚毅一直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心中狐疑:你认识刚才那人啊? 楚毅像是没听见,此刻眼里只有那对父女的影子王平川坐回去说了句什么,林小松和一个陌生女人同时朝这边看了过来,那女人的手还维持着帮孩子穿衣服的动作。 他孩子的妈? 这是楚毅当下仅有的意识。他收回目光,淡声道:以前的一个同事。 陈嘉泽倒是很好奇,觉得那人不像是当医生的:是你之前待的那家医院吗? 楚毅言简意赅:不是,我以前在饭店后厨干过。 陈嘉泽听笑了:开什么玩笑。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话唠似的继续问,那你说说看,你一个学医的怎么会去当厨子? 服务员领着他们来到一张四人桌,拿出平板划拉了几下,让他们先点锅底。 鸳鸯锅吧。陈嘉泽点了下单,挨着楚毅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去当厨子了。 楚毅拿着平板在看菜单,很敷衍地回了句:练刀工。 陈嘉泽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来:敢情手术刀和菜刀是一样的啊。他还算懂得察言观色,不会刨根究底揪着不放,笑一笑便算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十四的胶卷的地雷! 第26章 (二) 那男的就是你老提的那什么楚毅啊,长得还挺人模狗样。周玥嘀咕。 王平川在桌底掐了她一把,使使眼色,周玥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松松还在旁边坐着,提以前那些破事不好,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 林小松瞄见两人的小动作,觉得没必要,便说:没事儿,都在一个地方呆着,难免会碰上,我之前已经跟他碰过几次了。 要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但林小松确确实实从那个坎上迈过去了。那一脚抬得高,步子迈得大,他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过头去重新走一遭。 伪君子,我呸!周玥忿忿不平。 王平川提醒他媳妇:你说话注意点分寸,两孩子还在呢。 林小松朝楚毅那桌望了过去,抿抿唇,然后收回了视线:上回在路上乐乐的腿被车刮破了,他正好路过,开车送我们去了医院,他人其实不坏顿了顿,又说:我跟他确实不配,以前是我不懂事。 周玥不以为然:有什么配不配的,还不是一只鼻子两个眼睛,难不成还能配出个花儿来。 林小松垂下眸,帮孩子擦擦嘴边黏着的酱汁,无所谓道:人家觉得不配就是不配。 赶紧吃,一会儿煮烂了。王平川岔了开去,给两孩子各夹了块大骨头,来,你们两个小家伙,一人一块,直接上手啃吧。 林小松笑:她哪会儿啃啊?然后把那骨头上的肉一块块剔了干净,沾好调味酱喂给女儿吃。 乐乐砸吧砸吧吃得开心,不一会儿挠挠他爸爸的手:想拉粑粑。 柚柚朝她吐吐舌头:羞羞。 乐乐脸红害羞,嘟着嘴强调:我很快就好了。 走。林小松挟着女儿腋下,一举把她抱了出来,我们上厕所去了。 乐乐扭了几下:爸爸,放我下来。 林小松依她,她走过去拽了拽柚柚的胳膊:姐姐,我很快就好了,你别走。 柚柚呲牙笑,朝她扮了个鬼脸,像个傲娇的小公主:我才不管你呢。 周玥俯身对乐乐说:乖乖,放心好了,你柚柚姐姐不会走的。 乐乐还小,每次在外面玩想上厕所,林小松都是把她带到男厕去方便,这回也不例外。他在小隔间外面候着,时不时敲两下门,问问好了没。 楚毅烟瘾犯了,走到洗手池那边点了根烟,也许还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他刚才看见那对父女走过去了。 一大一小还在里头耗着,大的问:好了吗?小的回:肚子还疼。 楚毅咬住了烟,走过去,屈指扣了两下男厕半敞着的门,林小松闻声朝门口看了一眼。 楚毅夹住烟,挑了挑下巴问:拉肚子? 第17章 不是。林小松口气疏离。 楚毅站着抽了几口,隔着淡青色的烟雾,他眯着眼问林小松:她妈怎么不带她过来? 林小松没搭腔,敲门又问了遍:乐乐,好了吗? 还有一点点。乐乐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在跟谁说话啊? 林小松回他女儿:一个叔叔。 哪个叔叔啊? 林小松默了几秒,说:就是那天咱们乐乐磕破了小腿,那个送咱们乐乐去医院的叔叔啊。 哦。小人儿将这声拖地极长,有点撒娇的意思,然后又说,我不记得了。 乐乐在一水儿的子轩、皓轩、一诺里头,楚毅想,这名字还挺脱俗,他问林小松:你女儿大名叫什么? 林小松这回没理他。 楚毅自嘲地笑笑,果然做了爸爸的人就是跟以前 不一样,他走近了,伸手帮林小松把polo衫的领子翻正,混着烟草味薄荷味的气息渐渐靠近,领子歪了。 林小松倒退几步,万分提防的样子。 楚毅觉得被人当成洪水猛兽这件事挺没意思,他走了出去,扔掉剩下的半截烟,洗洗手,从墙壁上挂着的盒子里抽了张擦手纸出来,慢条斯理地擦拭。 林小松听见了男人离开的动静,不自觉地瞥去一眼,楚毅同时转过身将视线罩了过去。 稍一顿,即收回。 回到位置上坐着,陈嘉泽问楚毅: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毅夹了块毛肚放清汤锅里,用筷子涮了涮,眼底黑沉凛冽,像有无数冰碴子蓄积待发,抽了根烟。 陈嘉泽没好再多问,即便有嫂子二字在前,他也知道,他和这个男人还没熟到那份上。 毛肚还是涮辣锅好吃。陈嘉泽夹了一筷子放辣锅里涮了涮。 楚毅兴致乏乏,余光瞥向洗手间的方向,留意了会儿,不见那一大一小出来,随便,我不怎么吃辣。 陈嘉泽尴尬地笑了笑,将本欲给男人涮的辣味毛肚丢回了自己的调味碟里。 回去的时候,雨还在下。陈嘉泽是坐楚毅的车过来的,那么,回程必须要送一趟。 地下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车胎碾轧留下一条条交错的水痕,光线昏暗,楚毅从负二层的电梯里出来,刚拐个弯,就看见了前面的一大一小。 大的在外头指挥,小的黏在他屁股后面蹦蹦跳跳。 再往右打一点。林小松拉着乐乐往左边靠,停停停,快蹭到了,往回倒。 王平川探出头来看了看,随后又缩回头,继续打方向盘调整出库角度。 乐乐身上还穿着柚柚的小外套,这会儿出了汗,嫌热,她自个儿逮着拉链瞎扣弄,拽不下来,便用脑袋顶林小松,爸爸,我不要穿了。 林小松帮她脱了,把外套递给后座的周玥,附在车窗边,一再地表示谢意。 楚毅从他们车头前面经过,步子顿住,却没怎么正眼瞧林小松,倒是乐乐,在男人走过去几步之远后,忽然天真地问她爸爸:他是不是就是送我去医院的那个叔叔啊? 小人儿说话口齿不清,不过嗓子跟她爸爸一样脆亮,奶声童音穿透力强。 楚毅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 乐乐对上男人的视线,有点怕了,小步子颠颠地往林小松屁股后面躲。这孩子始终天性怕生。 周玥在车子里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她气不过,推门出来,脚下七厘米的高跟鞋蹬得踢踏作响。 乐乐,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喊人叔叔,万一碰到坏人呢。周玥朝乐乐伸出手,来,跟阿姨上车。 乐乐嘟着嘴,仰头问她爸爸:那个叔叔是坏人吗? 王平川也下了车,一把拉住他媳妇,低声斥责: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别不知轻重,上车。 林小松低头看着女儿,眼神里全是理解:不是,叔叔不是坏人。 楚毅的脊背僵硬了一瞬,他听见了,一直到坐进车子里,男人都是沉默的状态。 他揉捏眉心,眼色凝重,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来林小松以前是什么样子了比现在话多,而且很聒噪,表达感情直来直去,不懂任何迂回的技巧,家里有那人留下来的一箱子书,他之前翻过几回,小诗集某一页至今还镌着水笔印记,拜托拜托,让我跟楚毅哥结婚吧。 那个小姑娘挺可爱的,你认识啊?陈嘉泽微微侧身扣上安全带,就是她妈妈有点凶。 楚毅快速打断,低头打火:那不是她妈。 陈嘉泽看了男人一眼,内心讪讪然,良好的家教使他懂得别人的隐私不可过于深究,特别是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楚毅确实算得上事业有成,年纪轻轻,副主任医师,而省人医的神外又是全国重点专科,病房几乎人满为患,手术多了,绩效自然高,在医院,一个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往往比院长拿得都多。 当时介绍人跟陈嘉泽是这么说的:家庭条件嘛,比你们家稍微差那么点儿,单亲家庭,妈妈体制内退休,但这小伙子,绝对前途无量。 一半事业,一半样貌,陈嘉泽几乎要俯首称臣,更别提男人身上的那股性张力,既危险,又刺激。 就像一头原始的、在人类社会千锤百炼过的豹子。 车开到陈嘉泽家小区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楚毅准备就在门口将他放下,说了句到了,那人似乎神游天外,没听见。 楚毅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重复:到了。 陈嘉泽这才晃过神,遥下车窗跟那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基本都认识这里的住户,收杆放行。 楚毅明白他的意思,踩上油门开进了小区,到了楼下,陈嘉泽恋恋不舍地说:去我家坐坐吧,谈了这么久,我爸妈都没见过你,他们怕你工作忙,一直没安排时间一起吃个饭。 楚毅冷清清道:来日方长,不急。 陈嘉泽有些失落,强颜欢笑:好吧,这次就先不见了。他推开车门,走下车,回头冲男人招招手,我今天很开心,周六见。 楚毅心潮平静,侧过脸看着陈嘉泽:再见。车窗渐渐摇上,汽车不留情地开走了。 第27章 医生的圈子大多单纯乏味,加之工作忙,少有时间风花雪月,楚毅对于处对象这事始终秉持着顺其自然可有可无的态度。有时候,他甚至还会觉得:单着也挺好,至少不麻烦。 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通过相亲而促成的爱情故事并无差别,楚毅维持着每周两次以上的约会,他觉得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也许真到了某个节点上,自然而然就会想安定下来。 下午从手术室出来,他有点累,闭着眼在椅子上靠了会儿,倒没真睡着,不过忙里偷闲养养神。小卢在旁边跟老张细细嘀咕着,声音虽不大,但这话里话外明显是对前天门诊上那事感到不满。 小卢是他们主任的学生,博士生在读,正处在满腔热血亟待喷洒的壮志阶段,见不惯所谓的行业规则,认为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 前天门诊送来一63岁的老太太,颅内肿瘤压迫导致视神经萎缩,双眼几乎失去光感,家属态度模棱两可,谈过几次,一直跟你打太极,科里决定不动手术,保守治疗。那老太太在病房呆了两天,今天早上办了出院。 小卢偏执的点在于一个小手术而已,为什么不能给人家做,还不是嫌老太太家里人刻薄,怕手术出意外惹麻烦。 老张劝说不动,气得直骂他榆木疙瘩,楚毅游离在他们对话之外,懒得掺和进去,继续闭眼假寐,身后那两人愈争愈烈。 吵死了。回身的时候,楚毅冷冷地瞥了眼稚气未脱的小卢。 小卢有些窘,不觉低下了头。 老张拍拍他的背:你啊,太年轻,这一行干久了都这样。 小卢抬起头,目光如炬,显然没听得进老张的话,他看着楚毅问:楚老师,你觉得呢? 楚毅喝了口水,将杯盖拧好后搁在办公桌上,不紧不慢地反问:家属什么态度? 小卢回:他们同意做手术,但就是要科里做保证,老太太不能出一点事,本来就是个小手术,能出什么事儿。 意气风发的话,听着简直愚蠢,楚毅皱眉:年纪大了,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小卢嘟哝:63岁算哪门子年纪大。 科里能给他做什么保证,只要术前签了字,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家属都得接受。楚毅看着小卢,稍微愣了一愣,恍惚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可大可小,保不准就能要了命。 小卢怔然,楚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大夫做手术就像是在修理机器,但是内部零件不能换,你能保证修理机器的时候而不去破坏其他零件吗?你不能,别说你了,我也不能打包票保证。如果将来这个老太太在手术台上出了什么问题,谁能负责,你卢思宇能负责吗? 小卢答不上来,兀自陷入深思中,他确实把治病救人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 干这一行,绝对不要想当然。楚毅别有深意道。 老张瞧着楚毅笑,暗地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也苦口婆心地对着小卢添了几句:一个良性小瘤子你非动它干嘛,万一上了手术台大出血了怎么办,本来人可啥事没有,而且就她家属那态度,别给科里惹事。 楚毅没管这俩儿,径自走出了办公室。 张医生追上来,一手搭上他的肩:听说,前几天你对象来查岗了?还是个男的。 楚毅双手插兜,声音懒散:听谁说的? 这我还用听谁说嘛,全科室都传遍了,是不是就那谁啊,古天乐。楚毅没甩他,老张一直跟着楚毅进了电梯,这才惊觉道,你去哪儿? 楚毅说:去门诊有点事。 靠,我他妈跟过来做什么。 楚毅无语:闲的。 - 周玥定了时间,让林小松跟她之前提过的那个小梁见个面。小梁问过周玥,跟他相亲这人是不是跟女人结过婚啊,不然哪来的孩子,周玥没说别的,只说孩子是捡来的,身世怪可怜的。 这天,林小松特地换上上个月刚买的T恤衫崭新的白色棉T,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不甚满意,又拿出洗脸池边的一瓶驱蚊水往身上喷了喷,茉莉花味儿的,味道清新淡雅。 乐乐歪着头猫在门口盯着他看,像是很不解。 林小松察觉到了孩子的目光,侧头冲她笑了笑:乖乖,我们一会儿去见个叔叔。 我认识吗?乐乐问。 你不认识,是爸爸的新朋友。林小松走到门口,两只胳膊捞起女儿,走走走,我们也来换件漂亮的小裙子。 父女俩六点钟出的门,乐乐一身绿色蓬蓬裙,前额梳着刘海,脑袋顶上是高高鼓起的哪吒头,瞧着天真活泼,很有女娃娃的娇俏模样。 见面地点是家泰国菜馆,林小松依着周玥发来的照片找着了那个人,他走过去,冲男人礼貌地笑笑。 小梁嚯地站了起来,身穿白衬衫黑裤子,衬衫是崭崭新的,没经过水洗,一点发黄的印记都没有,看来是精心打扮过。 男人像个愣头青似的,笑了笑:你好。又看看乐乐,这是你女儿吧。 林小松拉着乐乐到自己小腿跟前,让她喊声叔叔。 乐乐抬头怯生生地盯着男人:叔叔。 坐啊,坐。小梁说完,自己也坐了下来,将菜单递给林小松,看看孩子喜欢吃什么。 林小松嘴边的笑意一直没散,看了眼他:谢谢。 这一餐饭氛围还算愉快,两人没怎么说太多,只围绕着孩子扯了几句,小梁夸乐乐乖,不像别的孩子娇里娇气的。 林小松给女儿抹抹小嘴,心里开心,嘴上还是很谦虚地说:她就是太怕生了,不好意思。 小时候怕生,长大就好了,总比那些小混世魔王好。 林小松看着女儿,笑意直达眼底:叔叔夸你乖呢。 乐乐天真地问:这个叔叔是坏人吗? 林小松被她问得一愣,抱歉地看看小梁,然后教育女儿:不是啊,叔叔是爸爸的朋友,爸爸的朋友怎么会是坏人呢。 人小鬼大,脑袋瓜子肯定聪明。小梁打圆场缓了尴尬,不过,童言无忌,没人会放在心上。 吃过饭男人主动提出送父女俩回家,林小松怕麻烦人家,摆着手说不用,那男的也不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等约的车来了,直接拉开副驾坐了进去,探出头来招呼林小松:快上来,别让人师傅等急了。 哎。林小松应了声,跟女儿坐在后面。 一路上,男人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问问他工作上的情况。 林小松表面上应答如流,问什么答什么,滴水不漏,心里头却一直在合计:人应该是好人,说话举止还算踏实,就是年纪小了点,不知道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林小松提议散散步,反正离家不远了。 我听周玥姐说,你上班还挺忙的,平时也没个休息。林小松走着路说。 男人挠挠头,夜色下呲出两排白牙:趁着年轻多挣点钱,以后买房子买车都得花钱。 挣钱是好事儿啊。林小松犹豫一二,试探性道,不过,忙起来肯定连饭都顾不上吃吧。 他见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没等对方开口,他自己先耍了点心眼:单身就这点不好,忙了一天回家,还吃不上热饭,要是结婚了就不一样了。 那人脸皮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就就吃得比较随便,饿了就喊外卖嘛。 乐乐跟不上大人们的脚程,走得累了些,她撒娇地拽拽林小松的裤子:爸爸,抱。 第18章 林小松弯下身把孩子抱进了怀,这下子说话就有些不便。 我到了。林小松站住脚,挑下巴指一指左手边的这栋老房子,我就住儿。 男人依依不舍地道别:那,再见。 再见。林小松说。 回到家关上门,林小松给周玥发过去微信,[姐,那人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周玥直接语音拨了过来:小梁刚给我发了消息,他也很满意你,你俩先处处看,看看性格合不合得来。 林小松不知如何开口,怕自己心思多了让周玥误会,毕竟小梁跟她是一个镇上的,多少沾点亲带点故。 隔着手机,王平川突然插了一嘴:你就没问问他想不想早点定下来啊,松松这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着急上户口呢。 平川哥,我不急。林小松口是心非。 噢,对,把这茬儿给忘了。周玥后知后觉道,松松啊,回头我帮你问问,这事得我去问,你问不合适。 林小松总算有了点盼头,抚着心脏惶惶然道:没事没事,我不急的。 周玥完完全全站到了孩子的立场上去:怎么能不急呢,乐乐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孩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林小松道谢:姐,那就麻烦你了。 第28章 (一) 陈嘉泽近来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整个神外科就没有不认识他的,往往是人还没走到办公室,这边就已经有人来通风报信:嫂子来了。 某天赵瑞有事过来,碰巧就遇上一回,他冲人颔首笑笑,一只手递过去,阴阳怪气的,装得还挺像个绅士:这就是陈先生吧,久仰久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样的事遇多了,赵瑞后来自个儿慢慢领悟出了个中真谛:楚毅这小子吃软不吃硬,跟他搞欲擒故纵那套没用,就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黏着,顾旭阳打一开始战略就错了。 这天陈嘉泽早早地过来等男人下班,楚毅没在,一位大夫告知情况:楚老师去病房了。 那我等他一会儿。陈嘉泽耐心坐着,摸出手机来玩,后来实在无聊,看看办公桌觉得太凌乱,于是顺手帮忙收拾。 贤惠以外,还有点宣示主权的意味。 有一位女大夫见了,笑说:收拾了也没用,他们不讲究的,过几天还是一团乱。 陈嘉泽抬头笑了笑,手上没闲着,没认识他之前,我还以为当医生的都有洁癖,起码自己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的。 女大夫说:有什么洁癖啊,也就洗手勤了点。 楚毅碰巧进来,女大夫见着他,眉眼一挑:楚老师,喏,贤惠啊。 楚毅会过意,漫不经意地朝陈嘉泽看了眼,没吭声,跟他带的一个规培生交代了明天的手术事宜,一切忙妥,他才腾出空问陈嘉泽:今天怎么这么早? 哦。陈嘉泽站了起身,眼睛直勾勾的,带点羞,我们单位最近搞红歌活动,他们这会儿在练歌,我就提早走了。 楚毅低了头,把手上那团半干半湿的擦手纸丢进垃圾桶:我还得忙一会儿,你想想晚上去哪儿吃。 陈嘉泽给他让了位置,挪到旁边站着。 楚毅对于整洁异常的办公桌没做任何评价,坐到自己座位上,开始补白天落下的病程记录。 陈嘉泽站了会儿,有些无所事事,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忙,更觉自己突兀,早知道今天不过来了。 他正惆怅着,前桌的老张忽然挑过头来问:你俩平时约会都上哪儿吃啊? 楚毅继续敲他的病程,没抬头,表情一如既往敷衍冷淡:随便吃,你有什么好推荐啊? 我能有什么推荐啊,我连个对象都没有。 刚才那位女大夫加入进他们的谈话:恒隆饭店你们去过没,那里的小龙虾不错,一盘二十只,八百块钱,稍微贵了点,不过味道还行,这时节吃小龙虾正好。 老张接过话:我知道那饭店,上回东瑞制药搞得那啥脑梗讲座,就在那儿弄的,讲真啊,除了摆盘精致点,味道真一般般。 女大夫不以为然:你口味猎奇,不懂欣赏。 楚毅停下手上的活儿,想了想,抬头问陈嘉泽:小龙虾吃吗? 好啊。陈嘉泽来者不拒,也算缓了适才无所事事的尴尬。 老张摸摸下巴想起了什么,看着楚毅,我好像有点印象,你是不是有一朋友在那儿上班啊。 楚毅键盘一推,靠到椅子上,某个瘦小身影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他抬眸,神色淡淡,没印象了。 难不成我记错了?老张自我怀疑,然后摆摆手,算了算了,无关紧要的人。 楚毅眉心微蹙,只一秒的功夫,转瞬恢复如常。 下了班,楚毅直接开车过去。 饭店一层是平时吃饭的地方,不需提前预订,再往上几层有宾馆、宴客厅,最顶楼是游泳池和健身馆,上次楚毅他们那个学术会议就是开在四楼的寒梅厅。 服务员领他们到最里面的四人桌入座,递上菜单,楚毅对吃不讲究,向来都是随着陈嘉泽的口味。 他喝着水低头摆弄手机,忽听见旁边有人喊小林师傅,紧接着就有一道高分贝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这会儿忙,经理让我出来帮帮忙。 楚毅抬头望过去,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侧面轮廓矮个儿男人跟那服务生交耳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走开了。 林小松弯腰捶打了几下酸麻的腿,本该六点钟下班的他,临时接到通知再加三小时班,他连忙给王平川打去电话,拜托他把乐乐接到他家去。 有了孩子以后,时间就再不是自己的了,上班总惦记着家里的娃有没有冻着饿着。 跟小梁的恋爱并无任何实质性进展,一方面周玥替他打听出了人家的意思: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太急功近利了,拿婚姻去换户口这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因为目的不纯而愧疚,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小梁。 想这想那迷迷糊糊,直到走路撞了人,餐盘里的汤汁洒了对方一身,林小松方才从莽撞中抽回神。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他急急忙忙地抽来几张纸作势就要上手擦。 客人摆手拒绝,拧着眉拂了拂前襟的红黄色汤汁,嘴上没说一句刻薄的话,只看着林小松,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事已至此,林小松知道这回惹上大麻烦了,他哆哆嗦嗦地说:先生,对不起,我我走路没注意。 经理这时候走了过去,开门见山问:怎么回事? 林小松恐惧难安,愁苦着一张脸,如实道:我把客人的衣服弄脏了。 经理看了看面前的客人,点头哈腰赔着笑:真是抱歉,先生,我带您先去清洗一下吧。 不用了,我着急回去。客人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林小松最怕旁人跟他提钱,穷怕了,账户上的钱每一分他都不愿动。没人管他要,他绝不开口提。 经理看他傻杵着没表示,急了:愣着干嘛,客人等你的话呢。 林小松抠着工作服的边儿,死死地揪着,您留个地址,我把衣服干洗好了给您送过去。 客人似乎还挺通情达理,叹了口气,声音颇为无奈:要是件普通衣服也就算了,可我这衣服统共就穿了三回。说着拉出一截给经理看,你看这泼的,洗再干净我这心里都不得劲儿。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件衣服多少钱,我们赔给您。经理毕恭毕敬道。 客人一再表示他不是讹钱,奈何衣服太贵,脏成这样实在没眼看,狗屁道理一箩筐,最后还是绕回到钱的头上。 我不跟你们客气了,原价八千多,零头就算了,陪我八千就行了。 经理转头看着林小松,示意他掏钱了事。 林小松死死揪着衣摆,低声说了句大实话:我身上没这么多钱。 经理怒火中烧,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东西还真是头一回见: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我先给你垫着。 就跟从身上割肉似的,林小松心疼那钱,急得快哭了:我身上只有三千多。 楚毅推开椅子走过来,看了眼那客人,问经理:我是他朋友,还差多少? 经理瞧他长相气质不凡,也不知是林小松的哪门子朋友,实话说:还差五千。 客人埋头擦着汤汁,一面催促: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着急回去,你们快点看着办吧。 林小松掏出手机给客人转了三千,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楚毅,低声说:谢谢。 楚毅愣了愣,目光停留一瞬,嗓音低沉,没事。然后另转了五千过去。 陈嘉泽一直在旁边默默打量林小松,他依稀有点印象,这人好像是上回吃火锅时那位小女孩的爸爸。 客人打发走了,林小松还惦记着泼出去的八千块,眼眶隐隐泛红,他揉揉眼睛对楚毅说:加个微信吧,过几天我把钱转给你。说完亮出自己手机,打开了扫一扫。 楚毅眼神晦暗,前尘过往历历在目,他又想起了那只被人骗了一百多买来的乌龟,这么多年,这人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陈嘉泽直觉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推了男人一把,见状插进话:人跟你说话呢。 楚毅仿佛回了神,眼眸微垂,打开自己的二维码,递过去,不经心道:怎么还这么笨。 这话一出,陈嘉泽愣住了,带着疑惑重新审视过林小松,无论何种角度,他始终没法将这个人与楚毅的过去严丝合缝地联系上。可明摆着,他俩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好了。林小松情绪低落,鼻音有点重,过几天还你钱,谢谢。 楚毅拿回手机,新的朋友那里果然多了个+1,他按进去,点击通过。下一秒抬头,那人已经一颠一颠地走了。 你朋友好像不太爱搭理你啊。陈嘉泽朝林小松的背影看去,不过是个小服务生,还不至于被纳入到情敌行列。 楚毅看了看头像上的小女娃,一句话没说,收了手机。 陈嘉泽重新回到饭桌上坐下吃饭,耐不住好奇心,又问男人:你跟刚才那个服务生是怎么认识的啊? 楚毅摸着杯沿,神情阴沉,不太想理人的样子。闻声,他止住动作,撩了眼陈嘉泽:以前认识的,勉强算朋友吧。 答非所问,陈嘉泽知道男人不想说,索性这次就算了。他弯起嘴角,用筷子无聊地拨了拨盘子里的洋葱:你刚不就说了,你俩是朋友嘛。 怕你想多。楚毅啜了口水,放下杯子,他结婚了,孩子都三四岁了,那孩子上回你也见过。 我记得。陈嘉泽欲言又止地望着楚毅,停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很年轻。 早婚早育。 陈嘉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再继续在此话题上纠缠。 吃完饭,两人步出饭店,陈嘉泽踱着步在跟约车那司机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到。 楚毅低头瞧着他:我送你吧。 都是男人谁送谁啊。陈嘉泽仰起脸,笑了笑,我家在北面,你家在南面,送完你还得兜一大圈子。 楚毅陪他在门口等了会儿,不多时,那位司机便开车过来了。 楚大夫,我走了。陈嘉泽顿了一会,面容腼腆,你就没点表示啊。 楚毅一副对待病患公事公办的态度:注意安全,回家报个信。 陈嘉泽撇撇嘴,一脸的不高兴:知道了。真是不解风情,陈嘉泽坐上车,隔着窗户冲男人招招手。 楚毅按了下车钥匙,转向灯闪烁两下,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刚点火发动,就看见了下班回家的某人。 男人抬腕瞄了眼手表,已经九点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brahamCo的地雷! 第29章 (二) 那人耷拉着脑袋沿着马路一步步地朝前走,楚毅轻踩油门,不紧不慢地开车跟在后面。 走了百来米,林小松靠着路边的椅凳上坐下来,发了会儿呆,然后就一直用手背揉眼睛,看样子是哭了。 就为了那八千块钱? 楚毅看得心烦,摸出根烟点上,目光转向别处。车内浮沉着车载香水的甜腻味道,前几天陈嘉泽特地买来的。 不得不说,那位在生活情趣方面,挺像个讲究的小姑娘。 香水味太冲,楚毅摇下车窗,一手夹着烟搭在窗沿上,一手点进林小松的朋友圈往下划拉。 动态并不多,几乎全是他女儿的照片,他自己出境很少,唯有一张,是在动物园门口,抱着孩子,笑盈盈的,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时至今日,楚毅依然很难想象那么个人会去结婚生子,性格没以前任性了,一举一动喜欢敛着,模样倒是变化不大,只不过从前的那点婴儿肥不见了。 林小松坐着一动不动,渐渐地,身体颤了起来,抹泪的手已经不能叫做抹了,而是直接覆在眼皮子上,好挡住里头的决堤洪水。 哭得真伤心啊。 已经无暇去顾及旁人的眼光了。 人过三十,世事渐明,情绪难得再有起伏,偶尔也会觉得日子太无聊太枯燥,可又懒得花心思去改变,于是就这么一成不变下去,上班、下班、约会吃饭,直至一脚踏进婚姻坟墓。 其实想想,挺没意思的。 楚毅弹了弹烟灰,深吸一口,灯影下的人埋首哭泣,整个身体都在颤。男人注视许久,一支烟抽完,下车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楚毅停在了几步之外,自上而下地看着那团小身板。 林小松感觉到了,抬了头,哭得稀里哗啦,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样的状况令男人手足无措,楚毅叹了声气,皱眉道:都是做爸爸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第19章 林小松不想被人瞧见,拼命地低着头,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始终奔腾如泻。 楚毅觉得心里头闷,四处看看,稍微喘了口气。路边有家不知名奶茶店,他过去点了一杯柠檬红茶,去冰半糖,回头看,林小松还坐在椅子上。 他很少喝这种含糖量过高的低端饮料,有时候实在太累,会在办公室泡一杯黑咖啡,苦涩与香气的混合体,提神醒脑。 这时候店里不忙,店员很快做好,问他打包还是现喝,楚毅回头又朝椅子那边看了一眼,声音略显疲惫:打包。 楚毅拎着饮料走回去,递到那人眼前,林小松没接。他索性搁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半蹲下来,用指腹替小哭包拭去未干的泪痕。 回想以前,这人也是动不动就哭,那时候二十岁左右,差不多等同于小孩的年纪。如今小屁孩都当爸爸了,男人无奈一笑。 林小松有些抵触,别过头不让男人的手碰到,楚毅的手停在半空无所适从,最后落在这人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脑袋笨,又爱哭,你还真不让人省心。楚毅直接坐到旁边,丢了包面巾纸给林小松,别哭了。 林小松咧着嘴哭,形象狼狈,呜呜囔囔道:我一个月全白做了。他已经无所谓眼前的男人是好是坏,脑子里只记着那打水漂的八千块,宝宝的钢琴没了,今年攒不到十八万了。 楚毅抽了张纸出来,强硬地扳过林小松的头,给他胡乱抹抹脸,这么点钱,不至于。 林小松越哭越凶,嗓子里哽噎着:八千块,全没了 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好哭的。楚毅嫌他苦相难看,继续摁着,给他擦鼻涕泪。 林小松扭动身体,想甩开男人的桎梏,挣不脱,急了,关你什么事,你别碰我 楚毅被气笑了,摁小鸡似的摁住林小松:别瞎矫情,赶紧擤擤鼻涕。 林小松红着眼瞪他,伸手搡一把,没搡动,情急之下,抓住男人的胳膊一口咬上去。 楚毅嘶了一声立时将他推开,甩甩手,目光垂下,隐约可见虎口周围一排渗血的牙印,他抽了张纸擦掉那圈口水印,团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林小松抻着脖子,看看男人的手,脖子上的玉佩从T恤领子里跳了出来,是一块小猪宝宝,很简单地用一条红绳缀着。 楚毅抬眼,冷冷道:不识好歹。 林小松跺了下脚,狠狠地哎了声,跟个丢钱的小老头似的,自怨自艾:我一个月全白干了。 楚毅见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半侧过身瞧着他,语气颇无奈:你老婆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到现在为止,男人依然认为那孩子是某个女人给林小松生的,再往深了猜,估计是个个儿不高的女人,某家饭店里端盘子,或者某家酒店里打扫卫生,跟林小松一样,全国各地漂,哪儿能糊口就在哪儿呆一阵子。 楚毅随他去,坐在一边冷眼看着,用吸管戳开饮料递给林小松,口气莫名恼火:拿着。 林小松哭累了,终于停歇下来,开始一痉一痉地打嗝,鼻涕眼泪糊一脸,十分难看。我不要。他扁着嘴说。 楚毅舔了舔后槽牙,没说什么,脸色寻常,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街灯霓虹,车来车往,大长腿,热裤,高跟鞋,富二代的炫酷超跑,整座城市繁华如末日狂欢。 有手机铃声响了,没听过的一首儿歌,歌词简单,曲调欢快,什么红太阳小白兔的。 林小松摸向裤袋,拿了手机出来,看着屏幕嗓子里哽了两声,稳住心绪后,按了接听。 铃声戛然而止。 是乖乖啊林小松一边用手揉眼睛,一边对着手机,我们乐乐已经困了啊,你先在叔叔家睡,爸爸一会儿就去接你好,爸爸明天给你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通完电话,林小松抹了把脸站起来,没跟男人打一句招呼,沿着马路牙子继续朝前面走。 楚毅远远注视着,路灯将林小松的影子拉长。男人扔了饮料,坐回车子里,隔着玻璃窗,那团身影越来越小。 好巧不巧,陈嘉泽的电话打过来,楚毅闭了会眼,按下接听。 我到家了,你呢?那边问道。 那团小身板已经看不见了,楚毅收回视线,嘴唇动了动:我也刚到家。 我打算看部电影再洗澡睡觉,你这会儿在干嘛? 楚毅掏出纸烟,又点燃一支咬在嘴边,眸色冷厉,在抽烟。 陈嘉泽脑补出一个迷醉朦胧的形象,别的男人抽烟他认为那是不雅,比如他们办公室里那群油腔滑调的中年男人,可搁在楚毅身上,他总能与凛冽的美感联想在一块,甚至还带了点迷人的孤独。 恋爱中的男人某种程度上和女人一样,十分感性,认为对方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改天我也要尝尝烟是什么味道,你教我。他调皮地说道。 楚毅没吱声。 等了半晌,陈嘉泽嗔怪:喂,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楚毅对着车窗磕了嗑烟灰,声音低哑:有点累。 陈嘉泽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每次他想往前进一步时,这个男人永远清醒地保持住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你赶紧去洗澡吧,早点睡。 嗯。楚毅无意多说,晚安。 前面不远就是恒隆地铁站,男人没作久留,踩上油门,快速驶离。 - 北市地处北温带,夏季炎热高温,即便有风,那也像被炙烤过一般,干巴巴的没一点水分,而且很闷。 林小松热出了汗,想了一路他该如何把那八千块给弥补上,省吃俭用抠几个月,或者给孩子攒着打算买钢琴的钱先算了,过日子要紧。 去王平川家接孩子的时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平川啊,你开车送送吧。周玥压低声音说。 姐,不用,我同事送我来的,他这会儿就在楼下等着,正好顺路。林小松已经麻烦这家人许多,想了托词,从周玥怀里抱过乐乐,道了谢,然后下楼。 乘电梯下到一楼,有个女人牵了只边牧散步回来,那狗看见陌生人吠了两声,乐乐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林小松。 女人骂了自家的狗,扯着狗绳将边牧往电梯里拽。 乐乐没睡够,声音嗡嗡的,爸爸。 林小松低头看女儿:我们乖乖醒了啊。 乐乐眼神清澈,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林小松的下眼睑:爸爸,你眼睛怎么红了? 是吗?爸爸今天眼睛有点疼。林小松忍住酸涩,乐乐一会儿帮爸爸吹一吹。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林小松将孩子放到地上,活动几下微有些酸胀的胳膊。 乐乐小大人似的,发号施令:爸爸,你蹲下来。 林小松猜不出小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依她的意思,蹲下身体与她视线齐平。 乐乐先是给她爸爸吹了吹眼睛,然后害羞地亲了林小松一口,含着笑:这样就不疼了。 这句话绝对不亚于一颗深海炸弹,它将林小松的心炸得四分五裂,然后重新拼凑,重新摄入养分与氧气,鲜活了,焕然一新了,陈年旧伤不值一提,他只要女儿快快长大。 林小松搂过自家的宝宝,对着她软绵绵的小脸蛋也亲了一口:等爸爸下个月发工资了,就给我们乐乐买钢琴,柚柚姐姐有什么,我们乖乖也得有什么。 乐乐瞪大了眼睛:妖怪会抓小孩子的,它会抓我吗? 当然不会,我们乐乐马上就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今天要背书的地雷! 第30章 (三) 隔天上班,照例先交班再查房,各组汇报完自己组病人的基本情况,简单说几句,然后就是大部队下病房。 外科查房向来速战速决,胃口还好吧、伤口疼不疼、恢复不错两三句话,好,下一个。 一圈走完,基本二十分钟以内搞定。 楚毅查完房,直接拿了水杯去门诊。他是去年刚评上的副教授,现在每周三上午坐专家门诊,来他们医院看病的,全国各地的都有,南北方言大杂烩,要是再遇上几个情绪激动的病患,一上午坐下来,感觉脑子分分钟要炸。 家里亲戚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喜欢找他,家庭群里艾特一下,小毅啊,明天姨去你那儿看看,最近肩膀老疼。他妈退休在家闲得慌,捧着手机不离手,一看群里跳出条消息来,还跟自己儿子有关,那给她嘚瑟的,手写输入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里输,找小毅就对了,他们那种大医院啊,挂号最麻烦了。 成年人的世界多不容易,楚毅对此深有感触,不过一码归一码,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挂号。 病人进病人出,一趟接着一趟,忙到快十点钟,楚毅终于舒了口气,好歹大半天过去了。 下一个病人进来,他头还没抬,那人先把他认了出来,楚毅楚医生。 声音转了一道弯,变得谦卑恭顺。 楚毅抬眼,想了想,是以前餐厅里的许胖子,跟林小松关系不错。 许胖子弓着腰搀了位老人走进来,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衣着朴素,大概七十岁上下。 楚毅点了下头,示意老人家坐下。 许胖子扶着他爸坐好,前天带我爸去我们县医院体检,那边医生说我爸脑子里长了个肿瘤,让我赶紧带他到大医院看看。说着递过去CT片子,这是在他们那儿拍的。 楚毅接过来,拿到阅片灯下凝神看了看,大致了然,指着片子里的一小块区域问旁边坐着的实习生,看这儿,你觉得是什么? 实习生凑近一看:低密度影,边缘光滑没有毛刺 楚毅点头:继续。 实习生瞅瞅自己的带教老师,不确定地说:楚老师,这应该就是个垂体瘤吧,看着也不大。 许胖子听得忧心忡忡,插了句话:那什么垂体瘤要动手术吗? 这么大岁数了,如果不影响生活,没必要动。楚毅收了片子,低头刷刷写病历,几行字龙飞凤舞,你先去做个核磁共振,那个看得更清楚点。 然后交代实习生敲医嘱,给他开个核磁共振。 许胖子装好CT片子和一大堆挂号单检查单,包袱卸下,一身轻松,谢谢啊,还是来大医院放心,在家瞎寻思,心里没底。 高兴之余,拍拍他爸的肩,扬着声说:听见没有,大夫说你没事儿,不要动手术。 许父耳朵不灵,听不太清,啊? 许胖子也不搭理他爸,看着楚毅憨笑了两声,这老头子,装呢。 他想起林小松来,顺嘴便说:松松现在也在北市,你们见过没?那小子忙得快,孩子都生了呢。 楚毅写字的手稍一顿,你们经常见面? 都得上班呢,哪有那功夫经常见,就一起吃过几回饭。 楚毅没抬头,不着痕迹地问:他现在住哪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跟我说。 楚毅没问别的,写好病历,递还给他:从门诊出去,旁边那个大楼就是做核磁共振的,你先去预约,今天估计做不了。 许胖子客客气气地接过来:那我爸做完了核磁共振,下回什么时候过来啊? 下周一我还在门诊,你直接过来找我。 行,谢谢啊。 实习生打算喊下一个病号进来,楚毅抬手止住了他,看着许胖子问:你见过他老婆吗? 许胖子搀着老父亲正准备走,听闻这话,怔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你说松松啊,没有,没见过。 男人索然地笑笑,没说什么。 忙活一上午,就跟刚从前线打完胜仗凯旋一样,楚毅去食堂随便打了份饭,吃完直接躺倒在值班室的小床上,工作服都没脱,稍微闭了会眼养养神。 他下午还有两台手术。 术前洗手的时候,有同事眼尖,问他手怎么呢。 楚毅抬手瞄了眼,想起昨晚的林小松,那满脸的大鼻涕泡,一点形象不顾,怎么能哭得这么难看。 小狗咬的。他扯扯嘴角说。 同事笑一笑,话里有话:这小狗够厉害的,成精了。 晚上回到家,楚母已经等候多时,一见了他,先嘘寒问暖几句,然后就开始扯她那一堆鸡毛蒜皮。 楚毅不胜其烦,打开电视,一连换了好几个台,最后坐沙发上无聊地看新闻联播。 楚母给自己削了个苹果,呱吱呱吱坐儿子旁边吃起来,你跟小陈商量个时间两家见个面,处了这么久,双方家长都没见过像什么话,万一以后买菜碰到,我都不知道那是亲家母。 楚毅盯着屏幕,侧颜冷峻:他们家都是保姆买菜,你上哪儿跟人碰面去。 楚母翻了个白眼:我说什么你都要怼,跟你爸一个毛病。 说起这么多年不曾露面的前夫,楚母心里始终意难平,本来夫妻吵架男人就该哄着女人的,她当年气急之下来了句好,那就离婚啊,她前夫第二天就领着她去了民政局,红本换绿本。 两人的故事也很简单,大城市里小康之家的女孩爱上了贫穷的男大学生,跟家里作啊闹啊,勉强如了愿,婚后一年,楚毅出生了。 大概是产后激素紊乱,或者因了那句俗语,贫贱夫妻百事哀,楚母生完孩子以后事事觉得不顺,娇小姐脾气上来了,逮着一点小事就喜欢找老公挑刺,没完没了,挑了八年的刺,最后离婚收场。 你跟你爸有联系吗?楚母问儿子。 楚毅猜不透她想干嘛,敷衍地嗯了声。 楚母捏着苹果,坐近了,两家人见面,把你爸也喊过来。 第20章 楚毅头疼,上了岁数的女人就是麻烦,想一出是一出,喊过来干嘛,你俩再吵一架? 你妈我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嘛,你大喜的事,我还能给你招晦气?喊过来给小陈见见,好歹也是他未来公公。 楚毅关了电视,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医学杂志翻了翻,随便你。 楚母知道儿子嫌她啰嗦,忍了忍,没跟他再提他姥爷家房子要拆迁的事,去厨房抓了把小虾米出来,饶有兴趣地给乌龟喂食。 楚毅见她兴致上来了,提醒道:别喂太多。 楚母满不在乎,自有一套经典理论:它吃饱了,自然就不吃了,还能撑死啊,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就没听过,养个乌龟还能给养死,除非它是个笨蛋。 说着又扔了一粒下去,逗小孩似的口吻:是吧,小笨蛋。 楚毅阖上杂志,随便一扔,揉捏几下太阳穴,你别喂了,它就是个笨蛋。 外面华灯初上,楼下烧烤店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免费啤酒畅饮,今日八八折喇叭声高亢嘹亮。 巨大的噱头之下,顾客跟割韭菜似的,来来往往,一茬又一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静水、邓邓、沾满邪恶之血的骑士的地雷! 今天还有一更,棒 不棒!你们这帮要掏空我存稿的小妖精! 第31章 (一) 过了立秋,楚毅手上那点咬痕渐渐褪去,天没那么闷,阵雨依然是常客。 陈嘉泽每日睡前三问,无非是在忙吗,睡了吗,咱俩聊会儿天,好吗。 他追人追得紧,也深知爱情里总得有一方主动多付出点,即便以后结婚了过上柴米油盐的日子,他也愿意操持起家里的大小琐事,好好地扮演贤内助。 楚毅看了眼手机上弹跳出来的消息,没急着回复,随手搁一边,继续查阅文献。 他手上有篇论文还差收个尾再润色润色,这阵子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基本全耗在上面了。 时间嘀嗒嘀嗒的走,看乏了,男人燃起一支烟慢吸几口,阖目仰靠在椅子上。 灯光斜着照过来,男人倦意丛生,鼻梁一侧落下一片阴郁的影子,像是一个短暂的盹。 叮微信提示音响了。 楚毅半懵半醒,手上的香烟已然积起半截子灰烬,他随意在烟缸里磕了嗑,顺手把烟给捻了,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这回不是陈嘉泽,而是林小松的一笔转账,5000元。 楚毅没点收款,打字说:没多少钱,不用还了。 他盯着手机等了许久,对方迟迟没有回复,男人自嘲一笑,给陈嘉泽发过去消息:正要睡。 那边立时回他:好吧,楚大夫早点休息,晚安。 楚毅起身到窗户边站着,瞭望高楼下的雨夜街景,不多时,桌上的手机响起了铃声。本以为是医院的电话,拿起来一看,来电人却是赵瑞。 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值夜班看见谁了。 赵瑞说话一贯夸张异常,像综艺节目里负责活跃气氛的那类主持人,楚毅见怪不怪:有屁快放。 我看见林小松了,手上还抱了一孩子,这会儿还在我们医院呢。 楚毅心烦,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出来咬嘴边,跟我有关系吗? 赵瑞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有点蒙圈:没啥关系啊,我就顺便告诉你一声。 话还没落,这通电话即被挂断,赵瑞举着手机靠了一声,什么鬼,大半夜的抽风了吧。他朝外看看雨势,又远远瞧了瞧那对在诊室外排着队的父女俩,一时竟是五味杂陈,没等他的大爱光辉发散出来,来了一小护士急匆匆地喊他过去。 林小松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乐乐晚上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冷汗不止,他没上过几天学不懂这些,捂着孩子的肚子一路打车来了医院。 乖乖,肚子还疼吗?林小松抱着孩子踱来踱去,急得没了主意。 乐乐小脸惨白,声细如蚊鸣:还有点。 要不要拉粑粑? 乐乐摇了摇头,一副蔫蔫的样子。 林小松着急,儿科诊室里现在一锅乱粥,前面还有四五个号才能轮上他们,在医院里急不来,他心疼地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忏悔似的,在心底埋怨自己没用。 楚毅没一会儿就到了,急诊来回扫了一圈没见着人,拉来一个护士想问问情况,忽然间又想不起那孩子叫什么。 小护士瞧他样貌帅气,不似对待一般病人那样草草收场,竟还耐着性子多问了句:孩子几点钟过来的,我可以帮你查查大概排多少号。 不用了,谢谢。楚毅掏出手机,想给林小松发条消息问问,抬眼间正好赵瑞走了过来。 这厮说话没个正行,嘴角挂笑有点痞:一来就泡我们医院的妞儿,不知道我们这儿狼多肉少啊。 小护士脸红:耍流氓啊赵医生,谁是肉。 赵瑞迷眼瞧那小护士,玩味道:谁是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匹狼。 滚一边去。小护士朝他瞪了眼,抬脚走了。 言归正传,赵瑞仔细瞅了瞅楚毅那张面瘫脸,想从中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譬如这人即将一脚踏进围城,怎么脸上毫无半点新郎官该有的的喜气。 这大雨天的,您老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刚不还在电话里说,跟你没关系嘛。 少废话,人呢。 赵瑞冷哼:那孩子刚被她爸抱厕所去了,还没走,你跟你旧情人一会儿还有机会说上话。 楚毅松口气,走到椅子边坐下。 赵瑞也跟着过去,站人面前,一副趁火打劫的口气:一顿海鲜大餐不算多吧,我要求不高,就星海城那家。 楚毅挑眉笑了笑:行,下周吧。 够阔气。赵瑞双手插兜,眼神逡巡片刻,喂,人父女俩过来了,趁着还没结婚好好聊,我先走了。 爸爸,我不要吃药。乐乐搂着林小松的脖子,这个药苦不苦啊? 刚才医生阿姨不是说了嘛,是甜的。林小松抱得稍有些吃力,想寻个空位坐下,刚才一直坐着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夏天急诊忙,走廊里几乎人满为患。现在的人活得娇贵,小病小痛都喜欢往医院跑,小孩如此,大人也如此。 脚步声踢踢踏踏,走廊里越来越嘈杂,隔着乱糟糟的人影,林小松终于看见了几米开外的男人。 楚毅走过去,直接问:她怎么呢? 乐乐本是趴在林小松肩上,听见动静扭头看,她记得楚毅,但就是怕生得厉害,不愿意打招呼,头一扭又继续病恹恹地趴着。 林小松抬眸看着他:大夫说是肠胃炎,晚上她要吃冰棍,我看那东西不大,就给买了两根,吃完没多久就吐了,还拉肚子。 所谓病急乱投医,林小松现在但凡见着个大夫,都要原原本本再讲一遍。 发烧吗?楚毅又问。 不发烧。 楚毅见他抱孩子的动作稍显费力,一手还要勾着个装药的塑料袋,孤儿寡父着实不易,默了一会儿,说:外面下雨,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林小松受之不起,我们过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楚毅的眼神带着点冷意,讲话言简意赅:马上就十一点了,你要带着你女儿折腾到什么时候。 林小松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将承重的右手换成了左手:她还没吃药,等吃完了再走。 楚毅说:肠胃炎不碍事,回去再吃。 林小松不说话了,习惯一般地低下头。 楚毅知他骨子里犟,也就不再强求,厉声说:跟我来。走出几步,林小松跟在后面问他:上哪儿去? 楚毅顿步,回过头:找个地方你俩先坐着,我去护士站要点热水。 谢谢。林小松低声道。 这话听着别扭,楚毅懒得搭理,自顾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右拐进了内科2诊室。赵瑞正在坐诊,面前围着一老头和一老太太,那人抬头,惊讶道:你跑我这儿来干嘛?林小松呢? 话刚落下,那对父女俩就紧随其后进来了,他冲楚毅使使眼色,大意是说:什么情况? 外面没地儿坐,值班室借我用下。楚毅干脆利落,推开里头值班室的门,偏过头,视线对向林小松,进来。 林小松跟上去,看见赵瑞,还特地跟人道了声谢。 赵瑞摇了摇头,心说世上的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甭管结没结婚都爱捏花惹草,遂又联想到自己,觉得他自己肯定不会成为那种人。 想得正投入,老太太打断了他的思绪:医生,我家老头子没事儿吧。 - 值班室有张简单的床,铺着方格被褥,林小松把乐乐安置到床上,附耳跟她说了几句悄悄话,乐乐眨巴着眼,很懂事地看着楚毅:谢谢叔叔。 楚毅微愣,瞧了林小松一眼,这才将目光对上小家伙:不用谢。 林小松扒拉出袋子里的药,拆开包装盒看说明书,刚才那大夫太忙没交代用法用量。他看得认真,逐字逐句地默读。 值班室的灯晃得人眼睛花,依稀白光中,楚毅多看了两眼林小松,然后带上门走出去。 刚才那一对老夫妇,老妇陪着老伴儿去做心电图了,赵瑞正好闲下来,估摸着今晚能稍微太平点。 见楚毅出来,他指一指里头,笑着说:跑我这儿英雄救美了? 你这生意不行啊,半天没个人。说着话,楚毅的大长腿已经迈了出去。 赵瑞在后面嚷:拜托,大半夜谁闲着没事过来看内科,刚才我忙的时候你丫没看见啊。 今晚他这里确实安逸过了头,外面救护车哇呜哇呜鸣笛不绝,想来抢救室这会儿绝对是昏天暗地,他叹了口气,职业性地转了转手上的圆珠笔。 林小松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搁他面前站着,就差给他一跪三叩首:今天麻烦你了。 赵瑞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缓了会儿神,问:那小姑娘是你女儿啊? 林小松点点头。 你结婚了?赵瑞略表震惊,八卦心驱使,又问,她几岁了? 林小松只说孩子四岁,其他一概不提。 赵瑞仔细算算,这人可能是离开北市两年不到就跟女人结了婚,楚毅这个装逼货,魅力好像也没那么大嘛,人家小矮个子压根没有为他守身如玉。想到此,他竟然有一丝惬意,源于某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用北市话来说,就是有点鸡贼,上不得台面,心眼还特小。 赵瑞不经意地打量着林小松,问道:孩子她妈怎么没来? 林小松说:离婚了。 楚毅端了杯温水进来,直接搁在赵瑞的办公桌上,拉了把椅子坐下,神色有点冷:进去把药喂了,一会儿送你们回去。 林小松拿起桌上的纸杯,背身走了进去。 你刚才听见没。赵瑞用手半扩着嘴巴轻声说,他离婚了。 楚毅没好气:我耳朵没聋。 那孩子都四岁了,真没想到。赵瑞忍不住唏嘘。 楚毅目光一凛:结婚生子,人之常情,你至于这么惊讶嘛。 赵瑞讥讽:我就不信你丫一点感触都没有。 楚毅站了起身,瞥向赵瑞,眼神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看你跟海鲜餐是无缘了。 别别别,算我多嘴。赵瑞讨饶地笑笑,手一比划,下周啊,楚老板大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稑穜的手榴弹! 第32章 (二) 楚毅开车送父女俩回去。 孩子恢复了点精气神,跪在后座扒着窗户看,她很安静,不像别的同龄小孩坐不住,就喜欢调皮捣蛋。 雨一直下,林小松朝孩子身上贴紧了些:乖乖,困不困? 乐乐摇摇头,后脑勺的两条马尾甩了甩,奶声奶气的:不困。 先在爸爸腿上趴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回家洗澡澡睡觉觉,好不好。 小丫头转过身,窝进她爸爸怀里,乌黑水灵的一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明所以地冲着林小松傻乐。 林小松不觉也跟着笑:我们乐乐在笑什么啊? 小丫头偏不说,趴在林小松腿上玩了会儿,没多久,打起了小呼噜。 是前面右拐吗,走不走高架?一直沉默的男人蓦地开口。 林小松探出身子朝前看了看:直接右拐,不用走高架。话才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像是在使唤人,低声补了句,谢谢你。 楚毅没甩他,慢慢减速,跟在一辆宝马后面踩刹车停下来。男人透过后视镜朝后瞥了眼,那孩子睡得正熟,肚子上还搁了只大人的手。 你手别压她肚子。楚毅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她是腹泻,不是体寒。 林小松正在想事情,一听这话惊了下,犹豫着挪开了自己的手。 楚毅拧紧瓶盖,极其随意地把瓶子扔到了副驾上,踩上油门驶离了路口。 车子开进五环外的一个老小区,道路年久失修,一个坑连着一个坑,极不平整,又适逢下雨,路况实在是令人糟心。 林小松过意不去:停车吧,我就在这儿下。 都已经开进来了,不差这几步。楚毅目视前方,声音里不容置喙,看前面,指路。 谢谢。 林小松这一晚上,已经说了无数次谢谢,不知道还以为是他的口头禅。 第21章 汽车七拐八绕,最后在某一栋单元楼前面停下,林小松推开车门抱着孩子出来,小跑进了楼道。 声控灯坏了许久,楼道里暗不见光,楚毅长腿迈过来,气息也已到了近前。 我到了。林小松看着男人的眼睛说。 楚毅低头瞧他,黑暗中仔细地辨别出对方的神情,带着点玩笑的口吻:不请我上去坐坐? 林小松没接他话,转身慢慢摸索到最里的一间车库。 楚毅按亮手机的电筒,狭窄的通道里有了一丝微弱光亮,他走过去:你就住这儿? 嗯。林小松想去兜里掏钥匙,奈何动作别扭,你帮我抱一下她。 楚毅接过孩子,单手托着,毫无经验动作粗线条。小家伙被勒得难受,梦里嘤了两声,他垂眸看了看,发现这孩子长得没她爹秀气,皮肤也没她爹白,只有一双眼睛还算过得去,好歹睫毛蛮长的。 林小松摸了半天,忽然呆滞住了。 楚毅一望而知:没带钥匙? 门口亘了辆碍事的自行车,楚毅一把推到墙角上靠着,回头微蹙着眉问他:这门能踹吗? 你别踹,踹坏了还得赔。说完,林小松一闪身跑了出去。 车库的窗户没有锁,从外头推开,紧挨着窗沿的位置,那里有一把备用钥匙。 一会儿的功夫,林小松喘着热气跑回来,插钥匙拧开了门。 屋里灯亮,楚毅走进来,大致扫了一圈统共两间房,小房间做卫生间用,大房间应该是吃饭睡觉的地方,屋里有灶台和方桌,还有一张一米八宽的床,床上铺的是凉席,床尾摆着小型电风扇。 空间狭小逼仄,男人一时无处落脚。 林小松从他手里抱回孩子安置到床上,小家伙一沾床,翻身滚到了最里面。 林小松去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出来,伸手递给他,眼神直白,没有一点暧昧的迹象:擦擦吧,你头发有点湿了。 楚毅从他手上接过来,两人的指尖若有似无地碰了下。 林小松没在意,等他擦拭完了,直接和脏衣服一起扔进了卫生间的洗衣盆里。女儿的画册和彩笔散了一桌,他俯身一件件收拾好装进小书包里。 楚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目光幽沉地定格在那张脸上,半晌后,他咬了根烟走了出去。 楼道里充斥着年老腐朽的霉味,以及雨水的潮湿气,男人倚墙站立,心里闷得慌。 一支烟抽完,他重又回到屋里,那人正蹲在卫生间里吭哧吭哧地洗衣服,白晃晃的灯影落下,洗衣的动作像是额外拉长的慢镜头。 六年前的林小松,也是像现在这样蹲在那间出租屋里使劲儿地帮男人搓洗贴身衣物。 脑袋笨,做事迂,这人恐怕一辈子都要觉得洗衣机洗的没他手洗的干净。 楚毅默默地瞧着,隔了会儿,喑哑着声说:我回去了。 林小松甩甩手上的泡沫,起身说:回去了啊,我送送你。他去水龙头底下冲干净了手。 雨似乎停了,空气中一股泥土涩味,青草的香也渐渐溢了出来。楚毅拉开门弓身钻进去,将车子掉了个头,准备走人。 车窗降下,男人微一侧头:回去吧,一会儿孩子醒了找不着你人。 林小松诚心诚意道: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送我们回来,我这会儿估计还在外头。 楚毅嗯了声:走了。 路上小心点。林小松等那车子驶出去一段距离,才抬脚往回走。 - 家里的中华草龟跟人的作息一样,这会儿已经进入夜间休眠,两眼紧闭,四肢蜷进龟壳里。 楚毅随手扔下钥匙,去卫生间冲凉,花洒打开,闭着眼从头淋到脚。他抹抹脸,重吁了口气,他今晚就该呆家里写论文,而不是跑医院去管那闲事儿。 折腾了一晚上有点累,冲完澡他打算熄灯睡觉,赵瑞那厮贱兮兮地发消息来问:你把父女两个送回去了? 楚毅心里不爽,回:好好上你的班,少他妈抽风。 赵瑞见他忽然生这么大气,猜想估计是在那边碰了刺儿:你那旧情人不领情? 楚毅直接无视,关机睡觉。 隔天一早,雨后放晴,气温陡然间又升上去了。楚毅刚下楼,就看见陈嘉泽倚在车前等他,手上还拎着一份早餐。 一见着他,那人的笑容大大绽开:楚大夫,早上好。 今天不上班? 早着呢,我们九点钟才上班。陈嘉泽晃晃手上的早餐袋,喏,你的早饭,服务还算周到吧。 楚毅接过来,低头一看,牛奶三明治,外加一个水煮蛋:哪家的? 陈嘉泽得意:小陈私家厨房。 - 今天查房,同组的人皆有所察觉:气氛不对,他们老大心情不爽。 一行人跟在后面如履薄冰,回答问题也是中规中矩,楚毅倒没有故意挑刺儿责难,只在大部队查到16床病患时,翻了翻手上的病历,问:昨天这医嘱谁下的? 一名住院医生站出来,直觉气压过低,战战兢兢道:楚主任,是我。 楚毅口气不悦:发烧39℃,脑脊液培养显示鲍曼,你给他用头孢他啶? 小住院医师磕磕巴巴:对我昨天给他用的。 楚毅低头,重新翻了翻病历里的药敏报告,头也没抬:你这头孢他啶就是用上一年,这人的烧也退不了。他举着病历问那位小医生,这份药敏报告你看过没? 还没看。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对头孢类耐药,就算没写,你也该知道,头孢类抗生素对鲍曼耐药率非常高,几乎没有任何治疗效果。 小住院医师懊恼不已:我下次注意。 楚毅合上病历,宣教似的神情严肃:都说我们外科乱用抗生素,我看这话一点没错,不管什么感染,先上头孢,炎症指标下不来再说,反正,外科嘛,会做手术就行。我今天再跟你们强调一遍,在我这个组,不存在什么内科外科,只要是跟病程有关的,你都得会,不会给我回去学。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头孢他啶停了,改用美罗培南。楚毅扔了病历给旁边的人,走出病房。 同组的女规培医生徐泽灵迅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查完房,大家都松了口气,有人就宽慰起那个倒霉蛋:你点儿太背,看不出来吗,老大今天心情不好。 徐泽灵正好从旁边经过,脚步顿住朝他们看了一眼,颔首笑笑又走了过去。 直到未来的两周,她都一直处于这种莫名其妙又患得患失的亢奋之中,也曾明里暗里向周围人打听过,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们科里的人,只问了几个之前在神外轮转过的与她同期的规培生没结婚是真的,是否单身有待商榷。 她将自己的小心思归结为一见钟情的产物,然后还有点学术上的崇拜。 第33章 (一) 从办公室的窗户向下看,那里是一条长而窄的护城河,河对面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构成北市的海拔至高点。 楚毅双手插兜,远远眺望,一个人独自沉默着。整间办公室除了敲键盘点鼠标的动静,几乎是鸦雀无声,其他人偶尔互相对看几眼,指指窗户,各自摇摇头不说话。 大家都看得出,老大这两天很不对劲。 徐泽灵是学影像的,这周刚从呼吸内科轮转到他们神经外科,尚处在跑腿打杂的阶段,手术室都还没进过。 没来之前,就听其他几个规培生私下里嘀咕,神外的楚主任又冷又酷,那张脸放娱乐圈能吊打一片,缺点是不近女色。她当时便心下腹诽:不过是皮囊一副,传得这么神乎其神,这些人真够浮夸的。 不过,自从见了真人,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疯狂被打脸。 三十多的男人有一点最不好,他们的地位与经验随随便便就能勾走小姑娘的心,特别是那种刚从校园里出来的,没经历过事的姑娘。 徐泽灵趁着没人注意到她,也走到窗户边站着,望着外面,感慨道:这天就像娃娃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楚毅侧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下扫,不着痕迹地瞄到她的工号牌住培,徐泽灵。 这天就这样,阴晴不定。楚毅抬腕看看表,28床的引流管拔了? 徐泽灵说:拔了。 胆子还挺大,学哪个科的? 徐泽灵难得见楚毅说话多过三句,一时激动嗓门也变得洪亮:我是学影像的。 跟林小松的嗓门有得一拼,楚毅笑笑,半侧过身体:一会儿九点半的手术你也跟着进去看看。 徐泽灵眨了两下眼:谢谢楚老师。 九点半之后,医生和护士整装完毕,一溜儿的手术服加口罩,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楚毅是主刀,一助和二助是他手下的几个小大夫和规培生,实习生站在最外一层观摩 一例简单的颅骨病损切除术,楚毅大大小小差不多的做过上百例了,经验丰富,手法娴熟。 手术刚开始徐泽灵就听那几个医生在商量中午订哪家的外卖,楚毅眼神锐利,全神贯注地盯着显微镜,偶尔也插上几句,那些医生从外卖一路聊到女人,诸如红旗不倒,彩旗飘飘云云。 楚毅就着这个话题说:女人还是家里的老婆好,回家能有口热饭吃。 麻醉师接过茬:这话不对,你在外面另安个家,也能吃上热饭,所以这个原配和外室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图你感情任劳任怨,一个图你兜里的钱花枝招展,女人的本质说白了都是取悦男人。 楚毅不置可否:你在外面安家了? 麻醉师忙解释:我可不敢,我那个老婆啊,悍名远播。 一伙人都笑。 徐泽灵不敢苟同这些男人的话,她一直在偷偷观察楚毅,刚才那位麻醉师大言不惭的时候,男人的眉头明显皱了下。 你们说,三四岁的孩子送什么玩具好?手术快结束的时候,男人突然提了这么一茬。 接着刚才的气氛,某个男大夫笑着说:这就得分送谁,首先得看这孩子是不是你亲生的,其次,是原配给你生的还是外面的女人给你生的,亲疏远近不一样。 这么复杂。楚毅不以为然,半开玩笑的口吻,原配给生的丫头,大概三四岁吧。 原配给生的啊,那就送套正版的乐高积木,我刚给我女儿买了一套。那位男大夫说完,还不忘调戏一旁的小护士,是吧小琳,做男人就得像我这样,主次分明。 护士小琳嗤道:得了吧张医生,主次分明这话回家冲你老婆说去。 徐泽灵知道他们是在开玩笑,没多想,手术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无影灯下,众人神态迥异。 她是围观人员,挤不到前面去,所以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比如那人做手术的时候就跟平时不太一样,平时更像是个严肃的师长,而且话很少,这会儿居然还能开几句黄腔。 正凝神想着,突然间,男人朝她这边喊话:徐泽顿了顿,大概是想不起名字,那谁,过来。 徐泽灵啊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楚老师,你叫我啊? 啊什么,就你。 徐泽灵压着激动,紧张万分地绕到靠近他的位置。 手术即将收尾,楚毅一边动刀,一边即兴考核:这条粗的是哪根神经? 徐泽灵哪分得清脑袋里的神经结构,佯装思考了一会,不确定道:好像好像是视神经。 楚毅没说话,旁边的一助说:妹妹,这是三叉神经,脑神经里面最粗的一条。 回去好好翻翻解剖生理。楚毅摘了乳胶手套,准备缝合,小刘,交给你了。 下班以后,楚毅顺道去孩子王买了套乐高积木,随便扔副驾驶上,然后凭着印象往昨晚去过的小区开。 楼道里的灯依然是蒙尘一般的昏暗,他站门口拍了拍车库的门,里头没有任何声音。 正准备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幢地一声倒了下来,像桌椅之类的,楚毅走近了又拍了两下,是我,楚毅。 没人回应,紧接着便是一阵孩子啼哭的动静。 楚毅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孩子独自在家。 他问:你爸爸呢? 小女娃哭声不减,嗓子都快被哭哑了,他试着哄道:别哭,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门渐渐敞开了一条缝,乐乐站在凳子上给他开了门,泪眼汪汪,鼻尖通红。 楚毅怕吓着孩子,没直接进去,他耐着性子问:还记得叔叔吗? 乐乐突然间咧嘴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毅给孩子看他手里的积木,温言温语道:给你买的,不哭了。然后单手把那孩子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刚才摔哪儿呢?楚毅问乐乐。 乐乐倒是真不哭了,只顾盯着楚毅买来的乐高积木看,瓮声瓮气地问:真的是给我买的吗? 是啊。楚毅拆开包装,陪她玩了会儿。 小丫头一直没说话,沉浸式地在搭建自己的小房子,才搭完底层,她蹒跚地走到一边拿来自己的Hello Kitty水杯,捧着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 全程与楚毅零交流。 快八点的时候,林小松才到家,他显然是奔着跑回来的,身上有一股半黏半干的汗味。他开门见了楚毅,先是一愣,再然后看看乐乐,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开始炒菜做饭,饭是现成的,他只随便炒了两个菜。 乐乐还在玩积木,林小松抹抹额头上的汗,走过来哄女儿去吃饭。 不嫌弃的话,你也来吃点吧。林小松看着男人说。 楚毅应了一声:我在单位吃过了。 第22章 林小松没勉强,围在桌子边喂女儿吃饭,乐乐这顿饭吃得极不安分,总是扭过头去看她还没搭完的小房子。 楚毅立在一边,看着灶台边擦不干净的油烟污渍,一面问林小松:你把她一直锁家里? 林小松轻飘飘地说:有什么办法,我白天要上班。 楚毅转过身来:怎么没送去上幼儿园? 还没到年纪。林小松没提女儿是黑户的事,勺子里又挖了一大口汤饭,啊,张嘴,最后一口了。 吃过饭,林小松给乐乐放动画片看,那孩子一边搭着积木,一边看着平板咯咯地笑,没心没肺的,完全不记得两小时前摔跤的事情。 你今天过来有事吗?林小松收拾完桌子问。 楚毅直接绕开了这个问题:她还拉肚子吗? 不拉了,昨天吃过药就好多了。林小松把冰箱角摆放着的西瓜抱到水池边洗了,又给切成块,他递了一块给楚毅。 还没吃上一口,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楚毅看了眼屏幕,略略犹豫后按下接听。 电话里是陈嘉泽的声音,他们单位明天有市里的领导要过来视察工作,今晚加班赶材料到现在,他先是对楚毅抱怨了会儿枯燥无味的工作,然后才问:你在家啊? 楚毅看了眼林小松,见这人端坐在椅子上啃西瓜,咀嚼几下后再慢吞吞地吐出黑色的西瓜籽儿,白色的日光灯照在他那张清秀的面颊上模样极乖,乖得让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念头。 楚毅一时怔住,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打量过林小松。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陈嘉泽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楚毅回过神,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爸爸,你快过来。乐乐的声音闯进了电话里。 陈嘉泽听见了,狐疑道:谁在说话? 楚毅回头看了看那对父女,搭积木搭得正开心,林小松陪在旁边,食指贴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叔叔在打电话,小点声。 楚毅目光黯然,有点心烦,在朋友家,刚才是他家小孩在说话。 陈嘉泽半信半疑,或许是因为男人一贯的冷淡,他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若即若离,那你刚才怎么说在家啊。 楚毅欲言又止,盯着孩子的马尾辫怔了会儿,一个说法而已,无所谓吧。 就是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令陈嘉泽又爱又恨,不禁微恼:你总这样,每次都是我找你,完了还说不了几句话。 那你还喜欢? 陈嘉泽生气地撂了电话。 楚毅烦躁不堪,想点烟,一看那孩子,当即又忍住了。 林小松大气不敢出,他听得出来,打电话过来的是上次碰见过的,楚毅的那个小男朋友。此时此地,确实是有点说不清。 男人仿佛猜出他所想,很随意地说:跟你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乐乐趁机问林小松:爸爸,我可以说话了吗? 林小松摸摸孩子的脑袋,点了点头。 然后小丫头就开始使唤林小松帮她搭建小城堡,林小松一边应付着孩子,一边对男人说:以后别破费了,她玩什么都是玩,这么贵的买给她也是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封面,好看吧! 第34章 (二) 不值什么钱。楚毅说得轻描淡写。 林小松没有争下去,这人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外话音。 男人眼梢凉薄,模糊地递过去一个眼神,终究没有说什么。他无趣地垂下眼眸,捏起刚才的那一小块西瓜。 八月的夜,还热着,林小松给电风扇转了方向,对准男人。 风叶嘎吱嘎吱地扇起来。 楚毅吃了几口,抿抿唇,状似无意地问:为什么离婚了? 或许他该从源头上问,为什么会想到跟女人结婚,还把孩子生下来了。 林小松沉默,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左手托着碗,右手用筷子使劲扒饭,吃相并不雅,跟以前一个样儿。 还是那份野到骨子里的粗俗,这辈子都变不了。 偶尔小丫头会撒娇地央求他帮忙,他便放下碗,陪女儿玩一会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 楚毅被晾在一边,形同透明。 饭吃完,林小松起身收拾碗筷,拿了块抹布把桌上的瓜籽和瓜皮抹进垃圾桶,又将垃圾桶举着递给男人,隔了段适当的距离:过了立秋,瓜就不太甜了,不吃就扔了吧。下巴一挑,去卫生间洗洗手。 楚毅凝眸望着他,扔了剩下的半拉瓜,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 爸爸,我也不要吃了。小丫头挑过头说。 林小松看着他女儿:那你也扔了吧,玩具不许玩了。 可我还没搭好呢。 明天再搭。 好的吧 那孩子很听话,举着没吃完的西瓜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扔进垃圾桶,张开五指拍了拍粘哒哒的手,仰头看她爸爸:洗手。 林小松自己还没洗手,手上全是饭桌上的脏污,他本打算让小家伙先等等,不曾想男人沉声开了口,我抱她去吧。 乐乐怯生,尤其害怕个儿高的男人,这会儿睁大眼睛看楚毅,时刻提防的状态。 不过,楚毅张臂抱她,她一点没反抗,全程呆呆傻傻的,洗了手,还任由男人给她擦干了。 脚一落地,她就腾地跑到林小松屁股后面,躲猫猫似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楚毅,看不出什么名堂,小家伙心里怪失落的。 乖乖,你在干嘛呀?林小松被她扯着,没法干家务。 小丫头从后面冒出来,无厘头地嘀咕:奇怪死了,我不喜欢。她垂头丧脸地走到床边的小凳子上坐着,托着腮,不知道在瞎想什么。 舒克舒克舒克舒克,聪明的舒克,贝塔贝塔贝塔林小松的手机响了。 乐乐眼睛一亮,抓起手机贴在自己耳朵边,脆生生地喂了声,过了会,喊她爸爸:爸爸,是阿姨。 她认识的阿姨,也就周玥一个。 林小松擦了手拿起手机,那头的周玥直接问他跟小梁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干嘛冷着人家。 姐,我跟他真的不合适。他说这话时,完全没考虑到屋里还有外人在。 楚毅朝他望过去,目光似深潭。 周玥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过了这村没这店,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本分人,彼此还知根知底,凑一块过日子再合适不过。 林小松没法说得太直白,拐弯抹角只说他觉得小梁还不够成熟。 周玥不好再勉强什么,电话里约了时间,让他带孩子过来吃饭。 林小松说好。 你在相亲。男人冷不防地冒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小松没说话,小丫头揪了揪他的裤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爸爸,我想看舒克贝塔。大概是被刚才那手机铃声给引诱的。 林小松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平板给乐乐,你自己拿去看。 没遇到合适的?男人又问,嗓音里含着一丝倦意。 林小松眼神清澈,像是斟酌过片刻:哪有那么容易啊,太穷的不行,品行差的也不行,得挑挑看的,我一个外地人还指望他给我买房子呢。说完自己笑了笑,我还年轻,不愁找不到的。 楚毅眼梢有点冷,不合时宜地笑:那祝你好运,找个有房子的人。 走了。他拿上车钥匙,迈步走出车库。 林小松拧着一股气,追到门口,你以后不要过来了。 男人顿步,脊背一僵。 林小松说:不清不楚的,别人会误会,我也不想被你对象骂。 楚毅转过身,眸色晦暗,眼底有一丝讥诮淌过,好。 屋子里的那台风扇依然在嘎吱嘎吱地转着。 林小松睨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陡然间觉得这一切没意思极了,耍嘴皮子赢了又怎样,人家照样前程锦绣,唯独他芸芸众生里一条卑贱命。两人如今天差地别,扯不上半点关系。 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 傻逼。他在心里骂道。 乐乐聚精会神地看她的动画片,林小松抓来一把瓜子,坐在旁边陪着女儿看。小丫头开心地指指点点,模仿里头的人物在讲话,学得有鼻子有眼。 林小松渐渐从方才的魔障中解脱出来,有女儿在,他就什么都不怕:好了,再看最后一集,一会儿陪爸爸出去散散步。天天吃这么多,我们乐乐就快变成小胖子了。 小丫头咯咯地笑,不理他。 楚毅坐在车里没有走,指尖夹了根烟,零星的火苗落在昏沉的黑夜之中。 小区里有灯,不过光线微弱,一大片绿色植被挡着,光亮更是微乎其微。 市区与郊区交界的地方,租金便宜,许多外地人会来这边租房子。 人烟还算旺。 一大一小从楼道里出来,小的追在大的屁股后面跑,欢声笑语,不知道为什么,楚毅甚至能想象到林小松此刻的一身热汗,粘稠的触感,也许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可是脸蛋一定白里透红,软得像剥壳的鸡蛋。 他承认,那孩子始终对他有着无形的性吸引力,床笫之间,张弛有度,收放自如,还有情动后喜欢先躲进被子里,然后再钻出来盈盈地望着他。 不知羞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掐一把。 乐乐,快跟上。林小松跑着跑着,回过头来看孩子。 小丫头蹦蹦跳跳都地朝前走,一点不着急。 你快点。 我不嘛。 - 声音渐渐飘远,男人踩上油门,将车开得飞快。 两边窗户开到最大,簌簌的风往里灌着,终于有点秋天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十四的胶卷的手榴弹! 评论里不止一位小可爱跟我提了,单亲爸爸也可以给孩子上户口,因为我好像记得以前单亲母亲/父亲是不能给小孩上户口的,可能现在政策变了。 这篇文是半架空,就当它有一定的私设吧,希望不影响看文,么么哒~ 第35章 九月一,全市的适龄娃娃们都去学校报到了,林小松请了一天假领他女儿去了海洋水族馆。乐乐是头一回来,开心坏了,稚嫩地摆着剪刀手拍照片,殊不知,她的同龄小伙伴们,这会儿已经坐在课堂上准备往人生的路上迈出第一步。 她已满四周岁,按理说,该上幼儿园小班了。 老一辈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么大点的孩子最是塑造性格的时候。 别的不说,幼儿园里起码能教她如何跟陌生人相处,如何结识新的小朋友。她性格太孤僻了,为此林小松曾怀疑过是自闭症,带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不是,嘱咐他要多带孩子出去见见世面。 这么多年,大江南北地闯荡,他好歹攒了些存款,不是上不起幼儿园,可就缺那一本户口。 将近下午四点,外面日头柔和了些,刚从馆里出来,明暗转变太快,林小松一时不适应,不觉眼睛微眯。 爸爸,那儿有个东西。 出口的位置,安静地躺着一只棕色皮夹。 林小松牵着女儿,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上环视了一圈,没看见有人像丢了钱包的样子。他翻开看了看,里头各式各样的证件不少,身份证上有那人的照片和名字。 男人剑眉星目,相貌英俊,一头短发利落干净,名字也很好听,叫周宇斌。 林小松本想交给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可一看证件号上的出生年月,比他大了九岁三十五的年纪,在这样的一线城市里,没结婚的大把。 林小松把那人的名片抽了出来,皮夹揣进裤袋。说不清出于何种心理,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幻想一个好兆头,起码开头得是好的。 乐乐吵着要喝门口摆摊卖的橙汁,卡通塑料杯装的,有只蓝色海豚覆在杯盖上面。赚的就是小孩子的钱,一杯要卖到四十块。 周围举着卡通果汁杯的小孩不少,不光如此,他们的脑袋上还箍着颜色鲜艳的米奇发箍,那个更贵。 林小松总是不忍心他女儿落于人后,别人家小孩有的,他家乐乐也得有,于是忍着肉疼,给小丫头买了果汁。 乐乐,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林小松拉着女儿坐在一旁的遮阳伞底下。 小丫头没怎么喝,抠了盖子,使劲搅着吸管,杯里的饮料打着旋儿,她扔给林小松:爸爸,给你喝。 林小松看着被她糟蹋的四十块钱,威慑性地横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拿过来,仰头咕噜咕噜全喝掉了。 下次不给你买了。林小松把卡通杯子还给了她。 乐乐嘿嘿地笑,小手笨拙地将盖子重新扣上,提拉起两边的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 她不好意思问爸爸好不好看,只能舔舔嘴唇,眼馋地盯着林小松。 林小松失笑,摆出严父架势,继续横了小丫头一眼:不好看。 骗人。乐乐赧然道。 丑死了。 乐乐抡起拳头砸了他几下,雨点子似的不痛不痒,嘟着嘴巴挺不高兴:爸爸你骗人,你骗人 越大了越能撒娇,林小松被闹得哭笑不得,连声哄道:好看好看,我们乐乐戴着最好看。 一面看着孩子自得其乐,一面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给那人拨去电话。 没响几声,另一头就接了。 男人声音磁性,说话彬彬有礼,就是儿化音稍重,不过怪好听的。林小松说自己在水族馆门口,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拿。 麻烦你了,我这就过来。电话终止在这样低醇的嗓音里。 不到一个小时,那人打电话过来,问他是哪一个。 林小松举着电话站了起来,扫视周围,没见着人,嗓音不自觉地扬起来:我就在门口啊,穿白T恤牛仔裤。 第23章 男人似乎低笑了一声:我在你后面。 林小松扭头看过去,果然见着一个男人飒飒有声地朝他走过来,polo衫休闲裤,指头上套了圈车钥匙。 走到近前,那人笑了笑:白T恤牛仔裤,我应该没认错人吧。 林小松看愣了,反应过来即摇摇头,笑容腼腆:没有。说着低头递还他皮夹。 乐乐也站了起来,黏在她爸爸近旁,眈眈地盯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周宇斌揣好皮夹,看了眼乐乐: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是我女儿。林小松推了推乐乐,叫叔叔啊。 乐乐扭身转了回去,爬到椅子上坐着,继续扣弄她的海豚水杯。 林小松看着女儿无可奈何,赔罪道: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 周宇斌理解地笑笑:没事儿,小孩儿都这样。说罢抬胳膊看看表,正好是饭点,请你吃个饭吧。 好像是料定林小松会拒绝,他又补充了句话,这皮夹里头全是我的证件,丢了真不知道怎么办,多亏你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好好谢谢你。 林小松还在支吾着说不用。 周宇斌嘴角浅笑,慢性子地说:你要不肯赏脸,那我只能给你钱了,就怕你不肯要。 林小松这下子嘿嘿笑了笑,有点颟顸,钱是不能要的,还是吃饭吧。 他真心实意笑的时候,大多总带点傻气。 吃饭地点选在临湖的一家餐厅,还是个靠窗的位置,湖风习习吹着,侧过头便是对岸的好景致,这个点,快到船舫夜游的时候了。 言谈中得知这个男人是某家企业的中层,未婚,家在南城区那片,今天是带他姐姐家的孩子过来玩的,不巧闹了这事。 男人中途接到一个下属的电话,应该是找他拿决定,林小松听见,他们好像是有什么项目要启动,启动资金足足有三千万,看样子是家挺大的公司。男人很有领导者的派头,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过去,抬头冲林小松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公司里有点事,我得走了。 起身招来服务员买单,回头对林小松说:菜都没怎么动,你跟孩子慢慢吃,还早呢,不急。 林小松站起来意思了一下:那再见。 周宇斌温文尔雅,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再联系。 林小松目送着他离开餐厅,心中暗忖:这样年纪的男人,事业有成,社会地位大小有一点,又是本地人,有车有房,人脉估计还挺广,竟然还是个单身汉,简直不可思议。 爸爸,好吃,你也吃。乐乐吃得满嘴油,说话时都包着一嘴食物,陌生叔叔走了,她吃东西更香了。 你吃吧,爸爸不饿。林小松低头将周宇斌的号存到了自己手机上。今天算是个好开头。 这一餐饭,林小松没怎么吃,有几碟菜没动几筷子的,他全打包带了回家,明天能偷个懒,不用买菜了。 回去的路上,碰见了许胖子,那人老远走过来打招呼,瞧他拎了几袋打包回的菜,笑说:刚吃完饭啊。 林小松说:嗯,正要回去呢。 许胖子一见着躲在背后的乐乐,总要拎她出来逗几句,这回骗她说:叔叔家里有漂亮的洋娃娃,你要不要? 乐乐除了怕个儿高的人,还怕长得胖的人,大概是二者视觉效果都很魁梧,小丫头怕得很。 我不要。乐乐说着又钻到了林小松屁股后面。 许胖子这些年一直没交女朋友,四十好几了还是独身,倒是挺喜欢小孩子的,每回见着乐乐都要给她买一大堆吃的玩的。 这回也不例外,硬拉着林小松去了附近的超市,给他女儿买了两百块钱零食。 许胖子是个仗义且念旧的人,多少年了,还记着当年一起在餐厅打工的事,偶尔提起,就说那时候真好啊。 从超市出来,许胖子帮林小松提着零食袋,一路将父女俩送到公交站台。夜幕降临,城市一呼百应般齐齐闪着灯火霓虹。 回去慢点啊,下次吧,等胖哥休息,来家里玩,我来露一手。许胖子说完,自己先笑了,早知道当年去找个厨子的活儿了,这几年瞎忙活,手艺都快忘了。 林小松劝慰道:怎么会,每天不都得烧饭做菜,手艺哪那么容易就丢啊。 许胖子问他:你现在还在恒隆饭店啊。他回了是,许胖子又说,蛮好的,那边工资待遇好。 公交车还有五百米就要开到了,许胖子看着林小松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上个月他见着楚毅了,那人只言片语间还提到过松松。再者,楚毅如今混得不错,要是在北市遇上什么困难,大可以去找他,念着以前的情分,他能帮的总会帮的。 不过,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主要是别扭,这边女儿都生了,那边卯不准也已经结婚了,还将两人生拉硬凑在一起做什么呢。 公交车来了,林小松冲他招招手:胖哥,我走啦。又捞起乐乐的手摆了摆,跟叔叔说再见。 软软糯糯的两个字,再见。 大的左手提着零食袋和剩菜,右手将小的拽上了车。 公交车呼啦过去,留下飘卷的尾气,许胖子重重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沾满邪恶之血的骑士、静水的地雷! 你们太逗啦,攻其实没那么色啦,还是有点喜欢小受,他自己没意识到。 第36章 (一) 林小松是被命运裹挟着一步步朝前走的,像大江大河里随波逐浪的浮萍,前路未知,说不准下一秒会置身在何地,结局又是如何。 隔了两周,许胖子给他介绍了一个布置婚房的活儿,专门负责打气球,他晚上有空,一下班就回家把孩子带上,去那儿待两三个小时。 按次数算,一次一百块钱,还管饭。 他干活勤快,自己负责的事做完,还能帮着其他人分担一点。许胖子提点过他多次,让他留点心眼,别什么人一夸,他就屁颠颠地跟在后头帮忙,自己只要管好自己的那一份事就够了,管多了钱也不给你多发。 许胖子是真心拿他当自家弟弟看待,也知道一个男人独自带孩子不容易,总想着多照顾他一些。 这天,乐乐闹着犯困,想睡觉,九点钟还不到,新人的婚房刚布置到一半。许胖子主动揽下剩下的活儿,让他带着孩子先回去。 林小松没答应,就说:没事儿的,她回家也得到十点多才睡。 许胖子提溜起乐乐,直接往他怀里塞,林小松张手抱住,听胖哥的,赶紧回去,你看给孩子困的。 乐乐搂住她爸爸的脖子,回头看许胖子,居然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叔叔,再见。 你听听,赶紧带孩子回去。 林小松实在不好意思:那胖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我再过来。 许胖子挥赶着手,催他:你就甭担心了,我们这几个人忙得过来。 有许胖子压阵,其他人不敢有怨词,谁敢多说一句闲话,他整张脸就立时拉下来:松松平时没少帮咱们干活啊,咱今天也帮帮他。 这么一说,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会默默闭上嘴的。 下到一楼,乐乐挣扎着要跳下来。 林小松放她下来,拧拧她的鼻子:不是说困了的嘛。 乐乐龇出两排小白牙,其中一个门牙还豁了,理直气壮道:可我现在不困了呀。 吵着要回去,你胖叔叔今天要累死了。 小丫头不懂:为什么呀! 林小松拉着她朝外走:因为爸爸的活儿还没干完啊,你又不帮爸爸干。 单元楼的防盗门开了,从外头走进来几个男的,一溜的西装傍身,中间的正是陈嘉泽,他见着林小松,愣了一下。 陈嘉泽对于林小松的后天敌意,也许是从男朋友家的书房渐渐萌生的。那些埋在箱子底的小说和诗集,纸页新,墨香味儿重,每本的扉页上都留着相同的一行字林小松购于XX年X月X日。 他能接受三十几的男人有过去,甚至不止一段过去,他独独不能释怀,为什么是跟这样一个人。 一个社会底层打打零工,说难听点,行为举止甚至还有几分粗鄙的人,楚毅跟他在一块能谈什么呢? 大概是天天剥光了,探讨人体生理学吧。 你们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来。陈嘉泽对同伴说,然后冲林小松笑了笑,还记得我吧,咱们碰见过好几次了。 林小松怔住,有些不明所以:记得。 陈嘉泽又问:你家住这儿? 林小松有一说一:不是,有户人家结婚,我来帮忙的。 陈嘉泽挑挑眉,言辞间并无惊讶:不会是1802吧? 林小松轻轻嗯了声。 那真巧了,那户人家是我朋友,他凌晨两点要去接新娘子,我也是过来帮忙的。陈嘉泽敛住笑,你这是要回去啊? 我女儿困了,吵着要回去睡觉。 陈嘉泽低头看看乐乐,说:他家房子大,随便找个房间睡一睡就好了,回去干嘛。 林小松知道他是误会了,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来帮忙布置新房的,拿钱的那种。 陈嘉泽了然一笑,依然客客气气的:那也不用急着回去啊,上来坐坐嘛,结婚多热闹啊。 不用了吧。 来嘛。陈嘉泽又将视线转向乐乐,要不要跟叔叔上去吃好吃的? 乐乐眈眈注视着他,点点头。 去了又返,许胖子讶异:怎么又回来了? 林小松还未开口,陈嘉泽替他解释:孩子睡觉又不是什么大问题,随便找个地儿就行了。 许胖子没好当面问林小松这人是谁,不过猜也猜得出,无非是这家人的亲朋好友。 乐乐困意散去,陈嘉泽拿了糖果点心给她,她便乖巧地坐一边撕包装。 既然回来了,林小松继续帮他们布置现场,埋头干活时没注意,稍一抬头,猛地发现陈嘉泽在背后盯着他看。 他错开眼神,有些尴尬。 那人倒是一点不避讳,似乎是夸赞:你干起活儿来真卖力,一定很能吃苦吧。 林小松讪讪地笑:哪有,我这人很懒的。 客厅宽敞,水晶吊灯绽着光,光线明晃晃如白昼,陈嘉泽注意到林小松两颊的笑窝,以及鼻尖上那枚十分秀气的痣。 生的位置好,不在眉心,也不在嘴角,偏偏是那最小巧的一处鼻尖,很有一种娇滴滴的媚态。 他稍稍回过神:太谦虚啦,我看你忙的活儿挺细致的。 许胖子心想这人谁啊,尽往他们这儿凑,他拍了下林小松:去我包里再拿点双面胶。 林小松屁颠颠地过去,陈嘉泽没继续跟着,正好新郎那边在商量一会儿去接亲的流程,从哪条路去,接完新娘子还不能走回头路,得再另选一条路诸如此类。 陈嘉泽心不在焉地参与进去,没多久,正经事商量完,几个男的就开始色咪咪地讨论洞房花烛夜。 陈嘉泽觉得没意思,寻了处稍微安静点的房间,关了门,坐在飘窗上,拨通楚毅的电话。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说:楚大夫,帮我个忙呗。 楚毅正在做病例讨论,摘了眼镜,往椅子上一靠,声线暗沉:你说。 我有个朋友明天结婚,我这会儿在他家呢,他们几个要通宵去接新娘子,我不想去了,你一会儿过来接我,好不好。 楚毅闭眼,揉捏几下太阳穴:把地址发过来。 那就说定了,你大概十点钟到这儿,行吗? 嗯。 差不多接近尾声,新郎官的父母给他们每人发了小红包,林小松学着别人,先摆手假装说不要,然后开心地揣进兜里。 去卫生间拆开一看,嚯,真不少,里头包了两百大钞。再加上自己干活挣的一百,他这一晚上轻轻松松进账三百。 这一趟来得真值。 他们一伙人准备撤了,许胖子见缝插针问他:刚才领你进来那人谁啊? 林小松看看陈嘉泽,想想因为他才多赚的二百块,不觉顺眼了点:不太熟,他是新郎的朋友。 你怎么认识的? 楚毅的对象,之前碰过几次。 许胖子稍微愣了下,大概是被他的态度惊到了,想当年这孩子可是天天把楚毅挂嘴边,迷恋到近乎病态的地步:你跟楚毅碰过面? 林小松边收拾边说,一点看不出当年的伤痛:早就碰过了。 他都有对象了,你也要抓紧找个啊。 林小松笑笑:在找呢。 陈嘉泽走过去,给他俩一人递过去一杯热茶:外头怪冷的,喝完茶再走吧。 差不多快十点了,没等那杯茶喝完,陈嘉泽的手机及时地响起铃声。 下来,我没门禁卡。男人说话向来简明扼要,没一个字的废话。 陈嘉泽看了眼林小松,对着电话说:你等着,我这就下去。 挂断电话,他朝林小松笑了笑:那边桌上还有吃的,你们歇会儿再走吧。 许胖子正好饿了,一口答应下来:那就歇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好妈、白色的乌鸦、~~~的手榴弹! 谢谢好妈,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魔的地雷! 第37章 (二) 林小松的笑是在看见那个男人进来后,一点点收拢在脸上的,他抿抿唇,搁下了手里的杯子。 许胖子也瞧见了楚毅,神色颇有些惊讶。 你看沙发上那是谁。陈嘉泽随后便至,嘴边噙着笑,小松今天正好在这儿帮忙。 第24章 说得亲热,其实两人没熟到喊小名那份上,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楚毅朝林小松看过去,眸子里淡漠凉薄,他素来都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林小松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刚才围着唠嗑的几个男的走了过来,撺掇着陈嘉泽给他们介绍介绍,气氛逐渐推向暧昧的边缘。 陈嘉泽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挽着楚毅,低头笑语:介绍什么呀,明知故问。 其中一人说:哟,藏着掖着,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赶紧引荐引荐。说着将话锋转向楚毅,嘉泽平时天天念叨你,我们快被他磨得耳朵起茧子了。 哦?楚毅敛住余光,反手握住陈嘉泽的胳膊,不经意道:他都怎么念叨我的? 这个嘛,你回去自个儿问他。 烦不烦,光逮着我问,今天又不是我结婚。 喜欢招致感性,陈嘉泽此刻只觉得手腕上像缠了千万道棉絮,温柔缠绵,连那一点紧握的力道,都被他感受成了轻抚。 那你俩什么时候结婚?那人顺着往下说。 陈嘉泽偏着个头,眼睛微微上挑,笑看楚毅:这你得问他。 楚毅是那种不喜欢将私事摆在明面上的人,看戏的人越多,他越是嫌聒噪,干脆一句话堵住悠悠众口:看缘分。 陈嘉泽尴尬地笑笑,有一点无所适从。 其实,同样的问题,六年以前就已经摆在男人面前了。 那时候林小松可没这么一帮促狭起哄的朋友,他单枪匹马,直白笨拙地闯进了那个亘古的话题里,可想而知,结局有多惨烈。 说起来,这个男人本身就没有心。 众人差不多摸清了楚毅的性格,就坡下驴让他坐下来先喝杯喜茶,一会儿再回去。 楚毅去餐厅坐着,简单润润嗓子,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另一处,却是不着痕迹,旁人看不出什么。 期间,新郎父母又给他添了茶水,他颔首冲老人家笑笑,客气道谢。 其他人回归到接亲的话题上,眉飞色舞,讨论着破门而入时,如何接住女方亲友们的刁钻考察。 陈嘉泽坐到旁边,撑着脑袋看楚毅,百无聊赖的样子,跟男人说起自己白天在单位的事,又说起他母亲最近心血来潮,在家里鼓捣玉石。 楚毅心不在焉地玩打火机,撩了他一眼:走吗? 再坐一会儿吧。陈嘉泽看看表,还不到十点呢。 想起个人,陈嘉泽劲头挺足: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同事小夏? 楚毅答得敷衍:没印象。 就上回拜托你办住院手续的那个啊,他老公不是出轨了嘛,前天刚被抓了,好像是因为挪用公款。出轨嘛,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楚毅大概听出一些言外之意,无趣地笑了笑,稍一错手,从烟盒里抽了根纸烟出来。 我去抽根烟。 陈嘉泽默然,懊恼自己太过心急了。 乐乐双脚悬空坐在人家沙发上看动画片,林小松给小丫头敲了好几次警钟,让她别把脚碰到沙发垫。 乐乐不管不听,看得全神贯注。 楚毅经过他们,忽然顿住了脚,三分玩笑的口吻:小小年纪,不能这么盯着手机看,容易近视。 乐乐撅嘴,这会儿像是不怎么怕男人了,居然敢跟他对视上:我没有看手机,我在看动画片。 楚毅低笑一声,视线不经意瞥向林小松,没说什么。 北市光污染严重,霓虹灯、广告牌、LED屏闪烁绝伦,塑成所谓的人工白昼,五环以内,几乎看不见星星。 不过,快入冬了,冷空气似乎将这片城市洗劫过一般,抬头可见郎朗苍穹。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楚毅听见客厅里有人问:这孩子几岁了? 林小松一板一眼地回答:四岁了。 是周岁吗,那该上幼儿园了。 还没送去上呢。 有没有教过古诗啊?成年人对于娃娃念诗这事,总有股强烈的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音稚嫩,会令人忍俊不禁,常常能博个满堂欢笑。 倒是挺喜庆的,与今天的日子也搭。 只会一首。林小松摸摸女儿的脑袋,诱哄似的,乐乐,你给叔叔念一遍那个大鹅。 小人儿骨子里还是很怕生,眼睛大大睁着,呆呆傻傻地开口: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黄掌拨清波。 是红掌拨清波。林小松纠正他女儿。 就是黄掌,大鹅的脚就是黄的呀。 众人都笑。 楚毅扯了扯嘴角,伴着几声轻微的咳嗽,他捻了烟,走过去。 居高临下,故意逗乐乐:谁跟你说,大鹅的脚就是黄的啊? 乐乐今晚格外不怕楚毅,跟他顶着干:我爸爸说的。 哦楚毅尾音拖得长,完全是那种哄小孩的口气。 陈嘉泽适时地走了过来,伸手帮楚毅理理微皱的衣领,眼睛一抬,又一低,少抽点烟吧,人家还有小孩在这儿呢。 楚毅越过他,神情复杂地望了眼林小松。 你这毛病也该改改了。陈嘉泽又说。 楚毅抽身出来,无所谓地撂下一句,改不了了。 他是不是上次去我家吃西瓜的叔叔啊?乐乐忽然冒了这么句话。 林小松咯噔一下,捂住嘴已是来不及,怕的事还是来了。 许胖子察觉出异样,赶紧往孩子嘴巴里塞了块小蛋糕:对啊,我就是上回去你家吃西瓜的叔叔啊。 陈嘉泽弯起嘴角:你女儿以后肯定聪明。 林小松十分理解他,换做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要跟楚毅闹上天去,因着些许歉意,说话声也不敢大:她跟我一样,很笨的。 怎么会,我看你就挺聪明的啊。陈嘉泽挑着眼尾,冷眼看他。 林小松低了头,不再说话了。 许胖子打第一眼就不太喜欢陈嘉泽,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觉得这人太假。 松松,来,尝点这个。他抓了把松子给林小松。 林小松默默接到自己手里,一粒一粒地剥开吃,始终是那见不得光的姿势。 歇了一会,时间差不多消磨够了,许胖子对大家伙儿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工具箱刚才已经收拾妥当,提上就能走,林小松拍拍乐乐的肩膀,柔声道:乖乖,不吃了,咱们回家啦。 乐乐懂事地扔下零食,跟上大人们的脚步。 许胖子代表大家伙儿跟新郎一家打了招呼,左右是一些客套的场面话:祝新婚快乐,我们就先走了,以后你们要是有朋友结婚需要布置新房的,帮我们介绍介绍。 新郎说:一定的,你们慢走。 林小松弯身,给女儿裹上自己的外套,衣摆罩到膝盖以下,活像只小企鹅。 乐乐仰头盯着楚毅看,怯怯地喊了声:叔叔。 林小松愣了一愣,给他女儿拉好拉链。 楚毅冲小人儿笑了笑,垂下目光:要回家了啊,冷不冷? 乐乐傻住了,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楚毅脱了外套又给孩子罩了一件,小孩子不可以这么晚睡,快跟你爸爸回去。 相比成人之间过于正式的态度,男人对待乐乐的语气明显要温柔许多。 林小松想到日后还得洗了还他,未免太麻烦,推拒道:她衣服穿得够多了,不用了。 男人嗓音淡漠:一件衣服而已,还不还都无所谓。 许胖子伸胳膊怼了林小松一下,口气爽快:楚医生给孩子穿的,你在这儿推让个什么劲儿。 谢谢。林小松低声道,然后领着女儿走出了这户人家。 走出单元楼,林小松也觉这天有点冷,今年还算冷得晚的,往年这个时候都该穿羽绒服了。他搓搓双手,哈了哈热气。 乐乐穿得太多,走起路来,笨重不堪。 爸爸,我不要穿了,我嫌热。小人儿嚷嚷着。 林小松帮她脱下最外头的一件,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搭在了自己右臂上。 外头冷,穿上吧。许胖子说。 林小松站了起身,冷得直吸鼻子:我还好,不是很冷。 本来就是给你穿的,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许胖子朗声笑了笑,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闷骚。 林小松没再矫情,套上了男人的宽大外套,衣服上是洗衣液的清香,闻着踏实。 另三人住的比较靠近,结伴先回去了,林小松和许胖子约了车,那司机一会就到。 你跟楚毅到底怎么回事?许胖子没忍住,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林小松如实说:他之前送过我回家,还给我女儿买过玩具。 他都有对象了,我看那架势,说不定马上就要结婚。许胖子顿了几秒,你跟他扯什么呢。 林小松走停了,看着许胖子说:我没想跟他扯。 没扯就好,你还小,不能在那种人身上白白耗了青春。 哪种人? 许胖子不说,林小松也清楚与他阶层不同,清醒而又现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灰姑娘的故事压根不存在的那类人。 胖哥,我懂的。 这话好似永恒誓言,落入无边的夜色中。 今天运气不错,额外还挣了小费,林小松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领着女儿小跑着往小区门口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沾满邪恶之血的骑士、稑穜、礼拜五的地雷! 谢谢本月灌溉营养液的宝宝: 胡萝卜丝、凉凉夜色为你思念成魔、轻功、穆谙、一泓清泉、云云、静水、清一色杠上花、小青木白、雨と猫、是阿爸呀、tgd_nnafifi、AbrahamCo、毛毛虫、糖、鳐鱼斐尔?、檐星涯! 谢谢大家,啵~ 第38章 年关将至,正是租房的淡季,林小松这阵子奔波不息,想换套小点的一居室,货比三家,挑了又挑。 中介给他推荐了一套三十平不到的小房子,零几年的职工宿舍,厨具热水器暖气,一样不缺,拎包就能住,唯一的缺点就是采光不太好。 那种年代的老房子,楼间距非常窄,三楼以下,基本看不见什么太阳。 林小松还在犹豫,就说再挑挑看,中介也不跟他卖关子,开门见山:这房子确实不太好租,您就说吧,想要个什么样价位,我这边可以跟房东谈。 林小松报了一千五的价码。 那人笑了:这房子地段多好,交通什么的都方便,老实说,房东标价两千五,我都觉得低了。您这一下子砍掉一千,估计不太行。 林小松一根筋,考虑问题简单:不行就算了,我再看看。 这样吧,两千您能接受吗,能接受的话,我帮您压压价。 林小松想了一会:一千八。 那人压着脾气没发:我帮您先去问问房东,行不行,再另说。 显然中介游说成功了,隔天,林小松就带着女儿住进了新房,一千八的房租,预先支付半年。 天冷得厉害,他没法再带着女儿素衣夜行,许胖子那边渐渐不怎么去了。晚上闲在家,他会手把手教乐乐一些简单的古诗和英文单词,当然了,水平有限,他自己得提前备好课。 家里购进一台烤箱,林小松重操旧业,开始在微信上卖小点心。 当他一个个把那些食材用模具压好,再放进烤箱,最后打包成品的时候,林小松总会无端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去深圳的头半年,他俩还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往后半年里,那人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林小松为此神伤过一阵,可后来也慢慢想开。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点老人心态了,可确确实实是这个道理。再者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平淡一日复一日,缺了谁日子都得照常过。 直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去过深圳,陌生城市负重远行,永远是个没有归属感的异乡人,何况,那么大的地方,要去哪里找。 万一找到了,那人有家有室,穿金戴银,过得相当体面,他又该作何感想。 不如留个念想吧,有这个念想在,他会在心里头千千遍万万遍地感激刘阳,再偷偷报以恋慕。 收回不切实际的心思,林小松将做出的几件糕点小样拍照发朋友圈,图片开了滤镜,比实物看起来更加美味诱人,配的文字倒很朴实 「实图拍摄:百分百动物奶油,味道棒,颜值高,下单请联系我。」 有种大刀阔斧撸袖子就是干的气势。 十点过后,一共接了两单,他跟人细细谈好数量和价钱,改天同城快递过去。那两人都说,如果好吃的话,会推荐给朋友,林小松捧着手机高兴,再三感谢过人家。 翌日,省人医神外科。 楚毅下了手术,坐在电脑前开医嘱,手机亮着搁一旁,界面定格在林小松卖东西那块地方。 几个规培生在帮他们带教老师补病程,偶尔冒几句话出来,聊聊最近新上映的电影,或者他们管床的病人情况,大体上还算安静。 不一会儿,门口冒了个人出来,高挑白净,着了淡妆,细长腿下踩着一双英伦风短靴,毛呢格子裙在白大褂底下若隐若现。 她扎着微卷的马尾,发色偏栗,眼线瞄得恰到好处,像小鹿圆眼,平添几分天真无辜。 大美女来了。某个规培生揶揄着偏过身来,他们都是同一批的,彼此认识,你现在在哪个科啊? 徐泽灵往里探探,一面回答:还能在哪儿啊,影像科呗。 干嘛来了? 送东西。徐泽灵举了举手上的材料给他看,悄悄走到楚毅的办公桌旁。 第25章 楚毅好似刚发现这么个人,抬头时愣了一下,还是想不起名字,不经心地瞥了眼女孩的工号牌。 徐泽灵一眼看透,无奈地苦笑:楚老师,我叫徐泽灵,你怎么老记不住名字。解释来意,影像科的张主任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楚毅点点头,示意她放下。 徐泽灵心酸地把材料搁到桌上,站立几秒,见男人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打算走了,谁知楚毅忽然又抬了头,问她:你们一起规培的小姑娘多不多? 啊?徐泽灵一头雾水。 楚毅靠到椅子上,半侧过身体,想拜托你帮个忙。 徐泽灵求之不得,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惊喜:什么忙啊? 我有个朋友卖小甜品,自己做的,不加防腐剂,回去帮我宣传宣传。楚毅递过去手机给她看,就像这种的。 徐泽灵还是头一回见这个男人关心工作以外的事,还以为他什么事都无所谓,她接过手机看了看,甜品模样没什么特别的新意,倒是那人的网名,格外吸人眼球。 松松,声调都是阴平,读着十分顺口,像个小姑娘的名字。 看着还行,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徐泽灵随便问问。 男的。 男的怎么取了这么个网名啊?装可爱。 楚毅翻开她刚送过来的材料,视线没注意到她:不是什么网名,他就叫松松。 原来是个备注名,干嘛搞这么亲密。 想起小护士们私下里的传言,说楚毅有个快要结婚的同性恋人,徐泽灵目光灼灼,试探着问:楚老师,这是你对象啊? 楚毅抬眼,眼底有丝笑意划过:小姑娘话怎么这么多。 他天生一张生人勿近的面相,只有当他稍稍勾出个笑来,被看的人才会觉得这个男人是属于人间的,并没有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 也有一点坏处,撩人不自知,徐泽灵耳根发热,囫囵答应下来,便走了。 几个规培生一看徐泽灵突然走了,连一点调戏的机会都没有,就调侃起楚毅:楚老师,怎么她一来就找你啊,我们几个大活人瞅了她半天,哎,连个招呼都没打。 楚毅开始敲键盘补他的病程,眼睛盯着屏幕:没打就对了,你们这种饿狼,看着怪吓人的。 老张下了手术回办公室,正巧听见他们的谈话,什么饿狼啊? 张老师,你猜猜看嘛。 老张对着楚毅的肩膀轻轻一拍:是不是你! 楚毅半支着胳膊肘,扭过头看他:手术室晃了一圈,交代的事有没有落实到位啊? 老张冲他挑挑下巴,言辞颇为夸张:我办事,你放心,就刚才,为了给你的小情人推销那啥玩意儿,那血喷那么老高,我都没慌一下,即使这血里有毒,我临死之前也要说:快,帮我们楚主任分担一点。 楚毅笑,搡了他一把:扯淡吧你。 老张四下看看,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低着头悄声说:你老实说,这人谁啊,不是那个国土局的吧,我记得公务员不能搞兼职啊。 以前的。 哟,你这是余情未了啊。 楚毅懒得多讲,视线收回到电脑屏上,忙你的事去,赶紧滚。 林小松还觉得奇怪,乍然间许多人请求添加他为好友,一溜儿的都是来找他买甜点。人太多,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没办法还回绝掉几个。 特别是有个叫张不差钱儿的人,很奇怪,不谈价格不谈味道,变着法儿问他有没有对象,林小松说没有,那人还上赶着要帮他介绍对象,感觉挺像变态,林小松把他拉黑了。 现在林小松每天晚上都过得充实,实际上,是忙得应接不暇。一阵忙碌过后,他又觉得还是以前的清闲日子好。 果然自己不是个挣大钱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士多霹雳、tgd_nnafifi的地雷! 第39章 (一) 晚上的时候,林小松带着女儿去了超市,连着两周卖货,挣钱不少。他不傻,点进那些人的朋友圈,蛛丝马迹里能猜出大致身份,比如他们都会转发一些医药相关内容。 职业显而易见。 林小松装聋作哑挣他的小钱,并不去戳破,楚毅躺在他的联系列表里,平时没有一点交集,关键时刻恐怕就只剩这点用处。 天寒地冻,北风凛冽地怒号着,父女俩从头裹到脚,全副武装出门。 一颠一颠的,从公交站台颠到超市入口。 快过年了,各大商场超市就跟不要钱似的,乍眼一看,人挤着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胎政策开放的缘故,大家不约而同都敞开了生,人口逐渐膨胀,可每年一到统计新生儿出生率,又是呈逐年递减的趋势。 不禁令人纳闷,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爸爸,我要买好多小熊饼干,还有巧克力。乐乐蹦蹦跳跳的,一路欢快。 好。林小松投掷一块钱,拿了推车出来,但你每天晚上都要刷牙。 我每天晚上都有刷牙呀。 林小松羞她:说谎的小孩要长长鼻子的。 乐乐小嘴一嘟,耷拉着眼,办可怜:哼,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林小松把着推车,低头瞧女儿,逗弄的口气:你不跟我说话,那你要跟谁说话啊,要不要坐上来? 乐乐小鸡啄米点点头。 林小松抱她坐到推车里,叮嘱:听话,别乱动。 直奔零食区,小丫头随心所欲乱指一通,要这个要那个,林小松尽量满足,除非贵到离谱。 兜兜转转绕了两圈,推车里差不多塞满了零食和林小松买的一些节礼,正打算回去,小丫头又想出鬼点子,嚷着要买上回在柚柚家看到的芭比娃娃。 家里的洋娃娃买了不少,都在床头堆着,林小松就骗她:超市里没有芭比娃娃,咱们乐乐睡的小床上不是摆了好多吗。 那是小娃娃,我要买大的芭比娃娃。 这估计又是柚柚跟她说的,不然就这么点毛丫头,哪懂什么芭比不芭比啊。 林小松温声说:可是超市里没有呀,咱们先回家。 乐乐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行,直接站了起来,推车还在移动,她跟着晃晃悠悠,站不稳的样子。 林小松走停下来,固定住推车:坐好,别惹我生气。 我不,我就要今天买!乐乐的犟脾气倒是挺像他。 林小松佯装要动手揍她,小丫头被吓得一愣,直接就哇哇哭了,引来不少人围观。 林小松也是到了气头上:不许哭了! 乐乐还是哭,哭得小脸通红,两颊都是泪,看着怪心疼的。林小松无奈又难过,这么多年养孩子讨生活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眼圈也微微红了。 他生平平的时候才二十岁,刘阳说等到孩子能蹦能跳会说话,日子就好过了。可他永远等不到那个日子,他的宝宝不到两岁就出了意外。 我本来就没想生她。 这是他一遍遍安慰自己的话,可是不想生平平,他为什么又费劲把乐乐捡回家? 人生的矛盾,一个连着一个,编成环织成网,也许要到很多年以后,林小松才会慢慢体会到这份矛盾的根源。 从他把这孩子抱回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感情上亏欠了这孩子许多许多,林小松再一次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妥协了。 不哭了好不好,爸爸给你买。林小松搓开张面巾纸给孩子抹眼泪。 乐乐甩头:讨厌你。 林小松心里憋屈,为人父却不能表现,只能忍住泪说:我们现在 就去买。 乐乐一听这话,眼泪就像开闸防洪,再也止不住,呜呜哽咽着:我不要了 小松。一道低沉的男音传过来。 林小松抬头看,靠近的货架旁站着一个男人,正装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服,敞开穿的,很随意的样子。 林小松稍怔片刻,想了想,是之前互相留过联系方式的周宇斌。 怎么是你啊,真巧。他嗓子有点哑,眼睛里还是红红的。 是挺巧,我过来买点年货。周宇斌瞥了眼鼻涕邋遢的孩子,你女儿怎么呢? 林小松捏着那团刚给孩子擦眼泪的纸,侧过身去用手背揩了揩眼泪,再转过来,没什么,就是闹脾气了。 周宇斌体谅似的没看他,转而把视线投向乐乐,告诉叔叔,为什么哭了? 乐乐止住哭声,眼睛里还含着泪,不肯说话。 林小松替她解释:吵着要买洋娃娃,我没同意。 乐乐委屈地看看她爸爸,一面哭,一面伸手揉眼睛:我没有吵着要 周宇斌说:卖小孩玩具那地方有卖洋娃娃的,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带着孩子摸索到地方。 周宇斌抓起一盒粉红色的芭比娃娃套装,问小丫头:是不是要这个? 乐乐泪眼汪汪,嗯了声,紧接着又说:我不要,我都说不要了 林小松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乖乖,是爸爸不好,咱们买一个娃娃回家玩。 我不要。 林小松一时没忍住,红着眼训孩子:都说给你买了,你拿什么乔,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爸爸哪次不先省着给你,你怎么能这么伤爸爸的心! 当年的平平也像这样不懂事,去了医院就没再回来,把林小松的心彻彻底底伤透了。 不期而遇两次,两次都是他独自带孩子,周宇斌大致猜出是个什么情况。 小孩子都不懂事,以后慢慢教。 周围有人凑热闹,周宇斌几道眼神吓退回去,挡在了父女俩背后。 乐乐被林小松吓到了,含泪无辜地望着大人。 周宇斌把洋娃娃塞给乐乐,小声说:快跟你爸爸说句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变了调的奶声,感觉再说下去,立马就能哇哇大哭。 林小松没理她,推着车朝前走。 周宇斌推着车挨在父女俩旁边,打正面走过来两个人。 楚母边查看保质期,边挑挑拣拣说:你爸什么毛病啊,昨天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要结婚了,他倒快活,儿子结婚,不出钱不出力,敢情是来走个过场。 楚毅一身黑色毛呢大衣,面料挺括,里面是衬衫配毛衣,中规中矩的打扮,你想他怎么出力? 起码得给你买套房吧,买不起房,首付总出得起吧。 楚毅说:他就那点工资,还有老婆儿子要养,你让他上哪儿给你变套房子出来。 楚母拿起一罐蜂蜜看了又看,没说话,过了会儿,口气尖酸道:哦,你就不是他儿子了。 楚毅无意纠结于这种无聊话题,看看推车里的东西,差不多了,姥爷今年又不在家过年。 你姥爷最近身体不好,等过了年,让他去医院调理调理,就去你们医院吧。 楚毅把着推车:到时候再说。 儿子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楚母也不便说什么,本想说你姥爷家刚拆迁分了三套房,嫡亲的孙女嘛,得两套,外孙这边,怎么也得有一套吧。 这些话,放心里想想,总觉得就该如此,可又不能直接跟儿子挑明了说。 于是乎这事就一直堵她心里头,憋得慌,前两天去医院检查,血压又飙高了。 到了这个年纪,操不完的心。 是楚母先发现了迎面过来的乐乐,只觉着那孩子怪可怜的,这么冷的天,哭成这样,一会儿出去小脸肯定要被冻皴了,就说:你看那小姑娘哭的,做家长的不心疼啊。 楚毅没兴趣理会这些,低头回复微信消息,输完最后一个好字,一抬眼,那人就映入他的眼帘。 当时男人就一个念头:怎么又哭了? 随后碰上,林小松权当他是陌生人,彼此没说一句话,乐乐反而认出了楚毅,带着哭腔喊了声叔叔。 楚毅应了孩子一声,目光轻扫过周宇斌,没什么特别情绪。 周宇斌从一介业务员做到如今的中层经理,大大小小的饭局陪过不少,察言观色方面绝不是吃素的,他依稀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对林小松有想法。 男人的那种想法,简单直白点,可以翻译为欲望。 楚母喜欢小孩,尤其羡慕别人家的小孙子小孙女,自己儿子情况特殊,以后估计只有抱养的份。 她和蔼地冲乐乐一笑,再看看林小松,微笑颔首。 女人显然已经不记得林小松这号人了,那些落在寒风里尖酸刻薄的话也全然不记得了。 林小松与他们擦肩,一点没回应楚母的招呼。 到最后,只剩下决绝背影,楚母疑惑:那人谁啊。抬头看着楚毅,你认识啊? 楚毅没吭声,转过身,推着车继续朝前走。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倘若当年遂了林小松的愿,跟他领证结婚去,现在应该也过得不错,那孩子乖巧听话,遇事都会先找他拿主意,起码后院不会起火。 可他当年是真的怕了林小松,害怕那孩子眼睛里的赤裸爱意,如今年岁渐长,偶尔竟还会怀念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抱住吧唧~ 求生欲不得不让我剧透:平平没死。 第40章 (二) 爸爸,是那个叔叔乐乐坐在推车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小松。 林小松掏了张纸巾出来,给小丫头擤了擤鼻涕,眼睛还红着:听话一点,以后别惹爸爸生气了,好不好。 乐乐带着哭腔,嗯了声。 第26章 林小松挟着小丫头的胳肢窝,一把将她抱了出来,然后左右手提上大小兜子,准备回去。 才八点多,超市出口的位置,人流不减,周宇斌摘了眼镜在手里擦,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小松有些意外,寒风中吸进一口冷空气,鼻尖通红:不用了,我们坐公交回去,谢谢你。 周宇斌重新戴好眼镜,微抬起头,笑容和善:天太冷了,送你们到公交站台吧。 林小松抿了抿唇,说好。 走吧,我车停在地下。说着话,周宇斌十分自然地拿过林小松手里的大袋子,还有送给他女儿的娃娃套装。 林小松说谢谢,领着女儿跟在后面走,犹豫几下,轻声开口:今天麻烦你了。 周宇斌回头看他一眼,笑笑说:反正顺路,不麻烦。 林小松记得这个男人是未婚,三十五的年纪,相貌和地位放在北市不算独一份,但也是能在媒婆挑剔的眼光中顺利脱将出来的。 他心里有丝微动,不好说因为什么,也许任何一个人受到如此照顾,都会产生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毫无意义。 爸爸,对不起乐乐仰头看着林小松。 林小松回过神,眼神不再有刚才的冷峭:我们乐乐是个乖宝宝,下次不许闹了。 嗯,知道了爸爸,对不起。 周宇斌顿步,扭头朝后看,打趣说:这不挺懂事儿的嘛。 他的北市口音有点重,稍不留神,儿化音就出来了。 停车场入口的地方,他们仨又撞见了楚毅,一南一北,正好两个方向过来。 楚毅再次打量过周宇斌,扫一眼这人手上的粉红色娃娃套装,气氛略僵,他看着林小松,嗓音微哑:来买年货啊。 楚母这会儿顾不上她儿子是怎么跟面前这人认识的,注意力全落在乐乐身上,哎呦呦,告诉奶奶,怎么哭了啊? 乐乐吓得钻到了林小松屁股后面,揪着她爸爸的裤子,探出半只脑袋偷偷瞧楚母。 林小松反手将她拉出来,蹲下身,给她依次戴好围脖和帽子,最后用纸巾在她眼睛上蹭了蹭:不哭了,我们回家。 乐乐点头,牵住她爸爸的手,她没理睬楚母,却用戴着棉质手套的手冲楚毅摆了摆:叔叔再见。 小丫头记性真好。 楚毅垂眸,声线温柔:再见。 坐进车里,周宇斌调整反光镜,无意瞅到了后座的父女俩,出于好奇,问:你跟刚才那男的认识啊? 林小松很干脆:见过几次,不太熟。 周宇斌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一脚踩上了油门。 汽车经过楚毅,喇叭连按两声,楚毅眼色微沉,后退让了两步,隔着挡风玻璃,两个男人目光交汇一瞬。 然后,林小松的侧脸隐隐约约地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那人真没礼貌,跟他打了半天招呼,一点不理人。还好是个不相干的人,楚母心里没怎么生气,谁啊? 楚毅没给她任何回应,渐渐收回了视线,大步朝前走。 楚母胡乱猜测,说得有鼻子有眼:那两男的是一对吧,肯定是,一家三口子。 楚毅半低着头,掏车钥匙,闻言撩了他妈一眼,眼神似寒冰。 楚母自顾自地说:那孩子肯定是福利院领养的,这样也挺好,我就不赞成什么丁克家庭,家里没个小娃娃多冷清啊,你跟小陈定下来以后,也去领养一个。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见儿子不说话,楚母连连叹了两声气:领养的没血缘,怎么着都比不上亲生的好。想一茬是一茬,现在不是有人工代孕嘛,你跟小陈也去啊,一人一个,谁也不亏谁。 楚毅看向他妈: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还一人一个,代孕违法知道吗。 偷偷摸摸地来,谁知道啊,你就说是抱的,抱了俩儿。 楚毅皱眉,有些不耐烦,拉开后备箱的门,把东西放进去,随即砰的一声合上。 - 楚毅回家将书房里的书重新规整一遍,摸上那些落尘的诗集,他稍有些怔神,好似不过才分别寥寥数目,一晃六年都过去了。 他将那些书专门分到一列格子里,摆在书架的最上一层。 楚母敲门进来,搁了一杯牛奶在桌上,再次问起跟陈嘉泽父母见面的时间。她性子急,干事喜欢干在前面,搁在那种家家户户挣工分的年代,她家肯定能过得不错。 楚毅还在收拾:年后吧。 楚母说:早点见个面吧,拖到年后干嘛呢,再这么拖下去,人家父母还以为我们家是在骑驴找马呢。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知道人家小陈不急。楚母无语,无意抬头看见书架顶上那一堆颜色幼稚的书,还印着什么小学生必读书目,你上小学的书,还留着干嘛啊,拿扔了得了。 楚毅没甩她,用一块抹布将最上一层格子里里外外都擦了遍。 我跟你说,你爸那边你去联系,两家见面的时候,他怎么的都得出席。 楚毅一句知道了,敷衍过去。 算了算了,我懒得说你,把桌上的牛奶喝了,我回去了。楚母提脚走出书房。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静,时钟嘀嗒嘀嗒在走,悄无声息似的,时针滑向阿拉伯数字10。 楚毅仰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慢慢享受着,意料之外,接到了顾旭阳的电话。那人在电话里说自己快结婚了。 对于这个初恋,两人如今相处更像亲人,楚毅磕了嗑烟灰,什么时候? 年初四,少收几个病人,把那一天给我腾出来。 好,我一定到。 你呢,听赵瑞说,你也快了。 楚毅嗯了声,可能就明年上半年吧。 顾旭阳说:动作挺快啊,你这相亲对象还没处多长时间呢。 楚毅笑:你不也是。 这话一出,顾旭阳怔住了,犹豫良久,隔着电话说:我为什么这么快,你不清楚啊。 楚毅没法回他,捏着剩下的半截烟在烟灰缸里兴味索然地划着弧,电话里外静得出奇。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如果那时候,我父母没有反对我们,你现在会不会已经跟我结婚了? 楚毅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几秒,小旭,往前看吧。 顾旭阳在电话里笑了笑,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我知道了。 其实,林小松离开北市以后,赵瑞明里暗里撮合过两人,奈何当事者没一丁点表示,这事后来不了了之。可是,顾旭阳这边始终孤家寡人,没有任何找对象的打算,倒是楚毅,先他一步处了个相亲对象。 那是个晚上。 赵瑞走到单元楼下,翻翻裤兜找磁卡,忽然从左边蹿上来一人,手里夹着烟,口气不悦:等你半天了,不是说请我喝酒么。 赵瑞定睛去瞧:咳,吓我一跳,半天不回消息,还以为你丫躲家里抹泪呢。 懒得回。顾旭阳丢了烟,愣着干嘛,开锁啊。 赵瑞酒量还行,一斤白的没问题,不过科室里的饭局上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只能陪着顾旭阳来点啤的。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赵瑞一边呷着酒,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算了吧,人都有对象了,听哥一句劝,这页翻篇吧。 顾旭阳没吭气,仰着脖子灌了整瓶啤酒,还想喝,赵瑞止住了他,继续道:楚毅那小子长得就薄情寡义,还特闷骚,你说你喜欢他什么,没对象还能帮你撮合撮合,现在你就甭惦记了,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全折在初恋上,你可别去当小三啊。 顾旭阳踹了他一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惦记了? 两只眼睛可都看见了。赵瑞躲闪开一记爆锤,忙笑说,好好好,没惦记。 顾旭阳没心思跟他闹腾,泄了气似的,又开了一瓶。 酒到半酣,两人都有些薄醉,赵瑞推心置腹说:那电影看过没,《he is not that into you》,特出名的那个美国片。 顾旭阳夹着烟,深吸一口,仰头吐出个烟圈来,拽什么洋文,没看过。 有空看一看,真不错,那电影里怎么说来着,如果一个男人对你毫不在乎,那他就是真的一点不在乎你,没有例外。赵瑞打了个酒嗝,看着顾旭阳,脸色清醒,他喜不喜欢你,你最清楚,千万别自作多情,把自己给陷进去。 顾旭阳冷静地打断他:别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顾旭阳自己也明白自始至终,那个男人其实没那么喜欢他。 那天以后,他试着去接触新的人,遇到条件合适的,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抵触,感情嘛,用他妈的话来说,慢慢培养总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谢谢静水、礼拜五的地雷! 第41章 年前的那顿家宴没有吃成。 陈嘉泽家境优渥,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某某研究所的所长,典型的高知家庭,不愁吃穿,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楚母一切准备妥当,包括双方见面时穿的戴的,样样不露寒酸,生怕对比之下,自惭形秽。 饭店订好,楚父那边,也已经通知到位,临到关头,两孩子却没来。 那天飘着鹅毛大雪,节气属大寒,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陈嘉泽去医院等楚毅下班,打算待会儿一块过去,他精心捯饬过,纤细的脖子上围着方格羊毛围巾,应该是喷了香水,靠近时,楚毅隐隐约约闻到了杜松的树脂香气。 办公室里暖气足,陈嘉泽摘下围脖脱掉外套,很亲密地凑到楚毅耳边说:帮我倒点水,好不好。 楚毅站起来直接走到饮水机那边,用纸杯给他接了杯热水,端回去放到桌子上,我抽屉里有茶叶,要来点吗? 陈嘉泽的眼睛在男人的保温杯上打转,问:你这里面泡的什么? 胖大海。楚毅坐回到椅子上,抽出一份病历查看。 干嘛泡这个喝? 嗓子不舒服。 我没喝过,给我也喝点。 楚毅抬眸看了他一眼,直说:味道很淡,你不会喜欢的。 陈嘉泽醉翁之意不在酒,羞赧道:我就喜欢喝淡的。 楚毅没说什么,拉开抽屉,拿出装胖大海的铁罐子,陈嘉泽却说不要,你杯子里不是有嘛,我喝一口尝尝。 香水味愈发浓郁,弥散在不怎么透风的室内,楚毅忽然想起了林小松来,那孩子喜欢抹花露水,尤其是夏天,在淘宝上买一瓶廉价的驱蚊水,他能拿来当调情的香水用,抹得全身都是,说他一回,他还跟你犟:香香的不好嘛。 楚毅现在所能回忆起一切有关林小松的细节,都离不开一个字,傻。 陈嘉泽就着保温杯微抿了一口,果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搁下杯子,唇瓣上还浸着水渍,唔,确实不太好喝。眸子里闪动着狡黠,悄悄告诉男人,间接那啥了。 楚毅垂下目光,下意识地转过话题问其他人:38床后来怎么说的? 呼吸内科来会诊过,他们说肺上的病因不明确,要做个支气管镜,那大爷没同意。有人答。 楚毅说:打电话叫他儿子过来。 打过了,说工作忙,抽不出空,老大爷这边都是护工在照看,去他妈的,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这种事见怪不怪,能出钱请护工还算有良心,就怕那种既不出钱也不出力的人。 楚毅合上病历,言辞果断:再观察两天,没什么特殊情况,就转到呼吸科去吧,给他儿子再打个电话,务必让他抽空来一趟。 陈嘉泽噗嗤笑了声,低声对楚毅说:你们当医生的怎么都这么凶啊。 楚毅看了眼自己的保温杯,极度洁癖令他稍有不适,舌尖抵住后槽牙,说:不凶镇不住。 怪不得你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原来都是工作上带出来的毛病。 楚毅兴致乏乏:有吗? 陈嘉泽托着腮反问:没有吗?难不成你跟别人都有说有笑,唯独就跟我没话说啊。 楚毅平静地看了他半晌,无奈一笑,说:想太多。 开个玩笑啦,老气横秋的,明明才大我五岁。陈嘉泽依旧托着腮,一副少年情怀不知愁的模样,眼睛里的炙热快要将男人完完全全融化掉。 楚毅别开目光,扔了三页纸给他:帮我拿去复印,打印机在前面。 楚老师,你还挺会使唤人。有人打趣。 办公室里暖洋洋的,陈嘉泽颊边泛起红晕,接茬道:我反正闲着嘛。 那位医生又说:一会儿就下班了,你俩要不先走吧。 楚毅扫了眼电脑屏上的时间,还是一贯公私分明的态度,不差这一时半会。 正说着,恰有电话打进来,打电话的人声音急躁,三言两语简明扼要 今天下午北沪高速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急诊现在全是救护车拉来的伤员,那边人手不够,请求帮忙。 你先回去,跟你父母解释下。楚毅撂下这句话,然后人就火急火燎地过去了。 办公室几乎倾巢出动,只留下一个值守的医生。 陈嘉泽望着那个奔跑的高大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声气。 这顿饭直接泡汤。 楚毅从手术室回来,已经十一点多,陈嘉泽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着了。他把人叫醒。 陈嘉泽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怔了会儿,几点了? 马上十一点半了。 第27章 都这么晚了啊。陈嘉泽撑着桌面,想站起来,重心不稳身体晃了下,像是没睡醒。 楚毅按住他肩膀:别站了,坐这儿等我,我换个衣服就回来。 陈嘉泽困倦极了,继续趴了会儿,睡意去了大半,他捡起桌面上的一本厚重专业书,无聊地翻了几翻。 有一页夹着书签,他十分轻巧地翻到那里。 长条形的纸质书签,正面看并不起眼,不过是千篇一律的油画图,背面是空荡荡的白色,底端落有松松二字。 陈嘉泽先是觉得好笑,继而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条件,绝对能满足一个男人对同性伴侣的所有要求,为什么搁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却成了一个可多可少无关紧要的过客。 楚毅换好衣服进来,嗓音有点哑了:走吧。 陈嘉泽捏住那枚书签,站了起身,苦笑着逼问男人:这上面的松松,就是林小松吧。 楚毅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仿佛对方问的就是件小了不能再小的事,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为什么?陈嘉泽惶惑不已。 出去再说。 陈嘉泽收敛了神色中的激愤,扔下那枚书签,丢了魂似的地走到门口,楚毅出声提醒他:你围巾没拿。 他抬眼对上了男人的眼睛,至此,彻底看清这个男人眼底的所有薄情。 围巾?陈嘉泽挑了挑嘴角,你帮我拿一下好了。 楚毅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一句话没说,进去帮他拿了围巾出来,围上,别冻感冒了。 陈嘉泽一点反应没有。 楚毅叹了口气,亲自给他围好,幽然的树脂香飘在鼻端。 陈嘉泽将脸埋进男人怀里,拼尽力气最后一点卑微哀求:我是真的喜欢你。 楚毅低头瞧他:去车上说。 陈嘉泽仰起脸,哀婉着看着楚毅: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冷静点,我们先出去。病房有人按铃,楚毅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着幽暗的走廊,忽然生出一股烦闷的情感。 夜已深了,两人乘电梯到负一楼,医院的地下车库这会儿安静阴森,进口的地方冷飕飕地有风蹚进来。 坐到车子里,陈嘉泽泄了气一般,有气无力道:那书签是从你家那堆书里抽出来的吧,上面不是你的笔迹,他自己写的? 楚毅坦然:咱俩的事跟他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怎么会没关系!陈嘉泽深吸了口气,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是没一点想法,你至于这样吗! 楚毅打量着他,眼神冰冷:你要想过,我们还能过下去,要是不想过了,双方父母那边我去说。 陈嘉泽听不进别的话,只一昧地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你喜欢他? 眼神里的不甘,清晰洞明,可你喜欢他什么呢,他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楚毅没做任何挽回,目光淬了冰似的依旧没有温度: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 陈嘉泽瞧着男人,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嗓音尖锐地质问道:你把我当什么呢!? 楚毅微抿着唇,报以沉默。 陈嘉泽眼眶湿润,渐渐地蒙着一层水汽,还能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下去吗 无人应答,车内悄然,唯有彼此的呼吸声。 少顷,陈嘉泽恢复丁点理智,问他:你以前跟他是什么关系? 楚毅望着他,坦荡深沉:我跟他同居过一年多,差一点就结婚了。 真要论起来,差的岂止是一点。 男人永远无法想象自己当年为什么会那么混,硬生生把那孩子给逼走了,那个时候,松松才二十岁。 以至于现在,一点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陈嘉泽眨了好几下眼,慢慢地消化男人的话,干嘛把我扯进来,你这么喜欢,你去把他追回来啊! 楚毅喉头滚动,黑眸沉沉地注视着他:我跟他已经没可能了。 陈嘉泽没脾气地逼问:所以你就来招惹我? 楚毅默了半晌,最后做出决定,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赔礼道歉。倾身过去帮陈嘉泽系上安全带,两人气息交错片刻,我先送你回去。 陈嘉泽一把扯开了安全带,再也忍不住,哭了,他哪点比得上我,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说的是气话。 这句问话本身就没意义,值不值得只是一个模糊概念,男人根本没法用斤两去衡量以前的故事在他心里究竟值几分重。 回去吧。楚毅沉声道。 陈嘉泽猩红着眼看他,幽沉的光线透过窗玻璃照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明灭交织,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楚毅拧钥匙发动,连一点好听的谎话都吝惜去说,已经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陈嘉泽忽地笑了,气息很轻:楚毅,你就是个混蛋。说罢,推开车门抬脚迈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谢谢好妈、沾满邪恶之血的骑士的地雷! 第42章 楚毅咬着烟阖眼靠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烟雾渐渐弱下来,与呼吸保持着相同的平稳节律。 午夜之后,扔在茶几上的手机打破寂静,刺耳铃声尖利地划过黑夜。 响了好半晌,楚毅俯身,接过来,电话是陈嘉泽打来的,估计是踌躇许久才下的决心,我睡不着,我们好好谈谈吧。 楚毅夹住烟,屈指在烟缸里磕了嗑,嗓音还是有点哑,抱歉,我明天上午还要坐门诊,很累。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楚毅看着指尖的那一点零星微光,直接捻灭了剩下的半截烟,明天中午。 那好,明天中午我去医院找你。陈嘉泽挂断电话,没有半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屋子里没开灯,比以往要更加安静,楚毅闭着眼,空虚如潮水漫卷,四面八方地涌上来几乎将他窒息。眼下的一切都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选择婚姻是为了逃避麻烦,逃避那些繁缛琐碎的家长里短,可显然,眼下的麻烦更大。 男人在沙发上躺了半夜,黎明破晓之际,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 早晨上班,整个科室都在传,老吴的老婆生了,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楚毅抱着胳膊半倚在办公桌旁边,听他们在闲扯。 科主任7:20准时到他们的大办公室,大家立时安静下来,常规程序走一遍,很快交班完毕。楚毅正打算去查房,临了被他们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楚毅关好门进来,主任示意他坐下,敞开心扉道:你也知道,老郑快退休了,副主任一职马上就空下来,我嘱意的是你,回去准备准备,竞选条件我会发咱们科室群里。 楚毅大大出乎意料,科里比他资历深工龄长的,大有人在,大家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背地里为了那一点小机遇能争得头破血流。 主任看他不言语,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话就算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楚毅没说什么场面话,他一贯如此,即便天塌下来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谢谢主任。 科主任拍拍他的背,语重心长道:谋事在人啊年轻人,好好干。 还有四天过年,差不多每年的这个时候,病房里该出的病人都出了,谁也不想大过年的留在医院,太晦气。 门诊也稍微清闲了点,人流量大约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二。楚毅今天点儿不好,临下班被病人的儿子指着鼻子骂态度不好,还扬言要去院长那儿投诉,他当时也是气急,摘了工号牌,拍在桌上,照片名字都在上面,拿去! 病人儿子一看这戾气爆发的架势,立刻就萎了,骂骂咧咧嘀咕几句,领着老母亲出了诊室。 陈嘉泽给他发了微信,说自己在住院部大厅等他。 楚毅没回复,下了班直接过去,远远地看见那人孤身站立着,脖子上还是昨天的那条方格羊毛围巾。 他在他背后出现,问:去哪儿吃饭? 陈嘉泽转过身来,面容憔悴,像打了霜的茄子,随便,就去你们食堂吧。 食堂正值打饭高峰期,楚毅寻了空座让陈嘉泽先坐下,他自己去窗口那边打了两份不一样的套餐,又盛了两碗汤。 走回去,搁在桌上,让陈嘉泽随便挑一份。 陈嘉泽看了眼男人,挑了一份香酥鸭的套餐,他没什么胃口,一直用筷子拨弄着餐盒里的饭米粒。 楚毅没管他,埋头吃自己的那一份,吃相还算雅,就是有点急,仿佛他们医生干的就是争分夺秒的工作。 陈嘉泽忽然问:你跟林小松是怎么回事? 楚毅搁下筷子,喝了口汤,简单用餐巾纸擦拭过嘴,很多年没见了,去年我去酒店开会,偶然碰见的他。 陈嘉泽苦笑:这么多年都没见,去开个会就碰上了,还真是有缘。你俩当年为什么分了? 楚毅愣了几秒,眼神逐渐变得晦暗:是我对不起他。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就像你昨天说的那样,只要我想过,你还愿意跟我过下去,可是,咱俩这样死撑着有什么意思? 楚毅厌倦现在这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状态,早在出门之前,他就已经拿定好主意,要不就算了吧,我这人缺点很多,真要结婚了,你肯定会受不了的。 陈嘉泽神伤地问他:你喜欢他?感性的人终将一辈子纠结于这个问题。 楚毅目光转向别处,隔了会儿,对上陈嘉泽的眼睛:我不想骗你,我确实对他还有点想法。 有看热闹的同事走过来想一窥私密,嬉皮笑脸地问:哟,这两位子是不是空着啊? 楚毅看着他,没好气:滚一边去。 那人得令,嬉皮笑脸的地滚开了。 等那人走远,陈嘉泽心灰意冷地说:我明白了,归根结底,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我知道你肯定会笑我幼稚,奔三的人了,还老把喜不喜欢挂在嘴边。 他抬眼,眼神执拗:楚毅,那我今天告诉你,在你之前,我已经相亲过几十回了,从毕业就开始相亲。我父母觉得我太挑,好几次撒气都说不管我了,可我妈有天晚上跟我说,她宁愿我一辈子打光棍,也不希望我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他们而结婚,人生这么长,还是得找个喜欢的。现在看来,你就是一个人渣,至少对待感情,我比你高尚很多。 楚毅心平气和道:对不起。 陈嘉泽嗤笑一声,站起身围好围巾,眼睛里恢复了以往的圆滑犀利,用不着。 隔着几张餐桌,徐泽灵时不时朝这边看上几眼。周围也有人在小声嘀咕,猜测对面坐着的男人是不是就是楚主任的对象。 照刚才的形势看,两人应该是吵架了,那个男人明显是被气走了。可楚毅还挺有闲情,慢条斯理继续吃他的饭,完全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气势。 真是让人猜不透的一个人。 三心二意地想着,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徐妹妹,你这饭量怎么才这么点啊? 医院里的人,特别是男医生,格外的自来熟,不消几面,就能跟你亲得跟自家兄妹似的。他们喜欢调戏漂亮妹子,外头有饭局,也喜欢带上漂亮妹子,算是撑场面。 徐泽灵极不适应这些油腻的举动,甚至有些反胃,她忍着别扭,笑说:减肥呢。 这么好看还减肥啊。 徐泽灵尴尬地笑笑,没接茬,眼睛不自觉地又往那个方向瞥了眼,暗自在心底骂了句:喜欢的男人不是直男,自己居然还能这么义无反顾,真是个傻冒。 林小松在冬日的暖阳里抱着一袋现炒的糖炒栗子。 大街上张灯结彩,年味浓厚,公交站的广告牌换上了喜庆图片,配着文字:喜迎新春,恭祝佳节。 前边的小广场上有流浪歌手在冷风中驻唱,唱的是郑中基的粤语歌《无赖》,曲到高潮,抑扬顿挫,为何还喜欢我/我这种无赖/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在座每位都将我踩/口碑有多坏/但你亦永远不见怪 林小松拉着乐乐朝人群内侧挤,到了近前,听得更清。 歌手打扮落拓,一头凌乱黑发在脑袋后面用一根皮筋束着,零下5℃的天,身上只穿了件加绒牛仔服,身下的皮裤看着也不是十分保暖。 林小松听出了人家的东北口音,蹲下来在那微信扫码的地方扫了二十块钱给这位素不相识的老乡。那人鞠躬道谢。 一曲唱完,周围不少人拍掌,林小松抱着糖炒栗子,也使劲地拍,嘴里欢呼:好听好听。 他是昨天刚放的过年假,整个人像卸下担子,轻松许多,两天里,他啥事没干,光是带着女儿吃吃逛逛。 过年了,也该享享清福。 歌手也听出了他的口音,哈了口热气搓搓手,笑问:东北的? 嗯呐。 歌手俯身收拾行囊,随便一问:怎么没回家过年啊? 林小松撒了个谎,表情倒是很坦诚:老家没什么人了,都搬到北市来住了。 这边人太少,换个地方唱,走了。流浪歌手背上吉他,走远几步,背着身朝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早在一周之前,王平川两口子便带着女儿回老家过年去了,临走时周玥神秘兮兮地告诉林小松,等到年后,挑个好日子,再给他安排一场相亲。她已有人选,这人条件可比上回的小梁好多了,收入稳定,人还勤劳上进。 她笃定,林小松这回肯定满意。 除却女儿上学着急落户口以外,林小松其实压根没那心思,这家人一走走了一周多,他忽然没了串门的地方,又是这样的特殊日子,怎么说心里都有点空落落的。 昨天刚跟许胖子聚了顿饭,那人说过年这阵结婚的人多,打算趁机好好捞一把,问他要不要来帮忙。 林小松考虑到孩子,问他有没有白天干的活儿。 第28章 许胖子笑话他傻气:那还不简单,你去下午那场帮忙不就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的手榴弹! 楚狗要好好挣钱呐,你以后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章可以配合《无赖》这首歌~ 第43章 本以为过年能接的活儿,林小松后来没去成,原因是许胖子的父亲生病住院了,他得床前床后地服侍。 林小松是在一个漫长的无聊中度过了新年,除夕夜他母亲来过一通电话,他没有接,任凭那段铃声无可奈何地自动消逝。 他已有五六年没回过老家,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一座毗邻太湖的江南小城里打零工,小城生活节奏慢,收入还算可观,但是他一直不能适应那里的湿冷气候,隔年就背着女儿继续北上去了。 年初一,周宇斌给他发来一条祝福短信,「小松,新年快乐!」 寥寥几个字,淹没在那些长篇累牍的群发短信中间,尤为显眼。 他感激那人的特殊心意,于细枝末节处再三斟酌,酝酿到最后,也只是一句同乐! 周宇斌:「刚才陪亲戚打了几圈麻将,输惨了,你会玩我们这边的麻将吗?」 林小松正在厨房里忙饭,手机搁在大理石台上,只要响一声,他便拿起来看一眼。 林小松:「我哪里的麻将都不会打,没玩过。」 周宇斌:「改天有空我教你,你们过年歇到什么时候?」 林小松心里涌起一股异样暖流,不为别的,只为今天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我初六就要上班了。」 周宇斌:「那你明天或是后天方便吗?」 林小松盯着手机屏看了会儿,隐约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这个头他不敢开,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逍遥自在,要是再扯一个人进来,关系就乱了。 他把手机搁一边,暂时不打算回复。 不一会,大理石台上的手机又响了声,这回是微信提示音,他拿起一看,一个没给备注的名字。两人最后一次对话还停留在转账的5000元那里。 「过年回老家了吗?」 也许是年轻气盛,或者本质上林小松始终有点憨,一瞬间往昔的所有委屈充血般涌向大脑。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接下来的行为有多幼稚,他到事后才深刻体会到。 「我男朋友就是北市人,今年留他们家过年了,你找我有事吗?」 不光如此,他紧接着便给周宇斌回复了,「我明后天都有空。」 一般这么回,大家都懂,约定俗成表示接受约会。 楚毅迟迟没有回信。 隔了会儿,周宇斌却来了消息:「明天天气不错,我和几个朋友打算自驾游去周边转转,你也一起吧,把你女儿也带上。你住哪儿,我明天早上开车过来接你。」 他把住址发过去给周宇斌,「谢谢你。」 这时候乐乐趿着棉拖鞋过来,小身子撑在厨房的门框上,爸爸,我肚子饿了。 林小松收了手机放进围裙的兜里,回头看了他女儿一眼,马上就好了,你再去玩一会。 我来帮你。 哎哟乖乖,你别给爸爸添乱了。林小松推着乐乐出去,直接把厨房的门拉上了。 大概五分钟的功夫,林小松端菜上桌,基本都是昨天年夜饭剩下的菜,他用铁锅热了热。 手机靠在支架上,给孩子放了一集动画片,林小松一边喂着饭,一边不停给她擦衣服上的米粒,你这嘴巴是漏啊,还是咋地。 乐乐跟没听见似的,激动地指着手机,爸爸你看,这个像不像小超人? 林小松被这小丫头磨得没了脾气,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像个小超人,啊,张嘴。 父女俩每年都是这么过的,从把小丫头抱回家,到她能咿咿呀呀说两句话,林小松等得心酸。 乐乐那时候还小,他就抱着她倚在窗前看烟花,绚烂焰火,天空上炸裂一瞬。小丫头被外面的爆竹声吓得哇哇直哭,他却觉得家里热闹了。 - 赵瑞翘着二郎腿,盯着楚毅打量好半晌: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楚毅好笑地看着他:哪儿不对劲了? 我知道小顾结婚你受打击了,可你不是还有陈先生嘛,你看看,多少年轻小伙子在你楚大帅哥身上前仆后继,无怨无悔,我咋就没这好命啊。 说人话。楚毅随便拿起一块魔方玩,没太理会赵瑞的风凉话。 两人在老金家的客厅里坐着,院子里积雪未消,风一吹,屋檐上还会飘落几粒雪沫子,阳光挺好,大晴的天,看着格外暖和。 老金的混血媳妇一早把家里的烤炉搬到了院子,准备请他们尝尝她的独门手艺孟菲斯烤猪,一头十斤重的小乳猪,从八点烤到现在,香味早就溢出来了。 亲爱的,可以开饭啦。老金他媳妇提着烤盘进来。 赵瑞起身,假装客套:嫂子,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们坐。 赵瑞一点没客气,坐了下来,低声对楚毅说:咱金嫂这中文可以啊。 楚毅还在低头摆弄他那魔方:人就北市长大的,以前师大附中的。 我去,这你都知道。 楚毅抬头,笑了笑:我高中同学。 赵瑞只当他在放屁,一点不信:逗我玩呢。 楚毅懒得多说:爱信不信。 两人还真是高中同学,统共没说过几句话,高二文理分班恰巧又分到了同一个班上,不过下学期的时候,老金他媳妇就去了新西兰读预科。楚毅对她印象不深,可能都已经忘了这号人物,上回在老金婚礼上,金嫂先把他认了出来,稍一寒暄,楚毅这才模糊想起了点。 正说着,不知是谁发来了一段视频请求,声音忽急忽缓,赵瑞掏出兜里手机,发现不是自己的,他抻着脖子朝楚毅随意撇在一边的手机上看。 女娃娃的头像旁边,赫然就是松松两个字。 楚毅以为是同事发来的,科里的人有个什么事都喜欢直接扣视频或者语音,显得比较着急,其实就是鸡毛大点的小事。 你俩还有联系啊。赵瑞阴阳怪气地说。 楚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拿起自己手机一看,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乐乐出现在画面里,小迷糊似的问:我找拗拗姐姐。 赵瑞也凑在一边看,心里还嘀咕:楚毅这小子下手真快,连人家娃儿都收买好了。 楚毅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你爸爸呢? 爸爸在厨房洗碗。乐乐眨巴着眼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叔叔啊,我打错了。 乖乖,别挂。楚毅话音干脆,隐隐还有些急切。 赵瑞听得直翻白眼:平时挺会装逼,这会儿还乖乖上了,肉不肉麻。 叔叔问你,你跟爸爸回老家了吗? 乐乐思考一会,仍然听不懂什么老家,开始瞎说八道起来:我跟爸爸在家里啊。 说着站了起来,远远拿着手机,把上半身照进去,我今天穿了新衣服,好不好看? 楚毅被小人儿逗笑了,嗓音刻意柔下来:好看。 林小松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乐乐,你在跟谁说话啊? 画面里的小丫头扭过头,吐词不清地说:那个在我们家吃西瓜的叔叔。 那边沉默着,隐隐有拖鞋磨蹭地板的啪嗒声。 楚毅趁着林小松过来之前,挂断视频,长吁了口气,手里还捏着手机,稍有些发愣。 哟,意犹未尽啊。赵瑞上上下下盯着他看,我看你挺享受啊。 楚毅暗了手机,四两拨千斤:是挺享受。 赵瑞对他这位哥们的私生活实在不敢苟同,感觉对象一个接一个,旧的去了,几年之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新的,大哥,咱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啊,你也是要结婚的人了。 结什么婚,分了。 啊? 楚毅低下头接着玩刚才的魔方,神色间一点看不出失恋的阴霾,赵瑞就纳闷了,以那位陈先生你侬我侬的势头,怎么就没把这座冷冰山给攻下来,好几次碰见,他都觉得那位陈先生的眼睛里像黏了502胶。 赵瑞八卦心起,含蓄着问:真分啦? 楚毅没甩他。 那你现在跟林小松又搞一块去了? 搞这个字听得楚毅眉头一蹙,他扔下魔方,没跟赵瑞客气,直截了当道:你这张嘴,真够呛。 赵瑞夸张地抿了抿唇,然后怪声怪气地说:我重来,楚先生,您现在是否跟小林先生重归于好了? 楚毅笑看他,眼神里的锐利一点点浮现,讳莫如深道:快了。 吃过饭,老金夫妇商议着明天,也就是年初二去就近的宜川泡温泉,前年刚发现的天然温泉,几个马来西亚的老板斥巨资在那边建造了一个温泉假日酒店,现在那里的旅游业搞得不错,连带着一系列产业链应运而生。 本来一个周边不起眼的小县城,现在大有赶超某某经济强县的趋势,口号也喊得响亮十足:迎头奋进,争做经济第一强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礼拜五、静水、笑看风雨的地雷! 第44章 (一) 隔天,周宇斌的大奔停在了林小松家楼下。 林小松从楼道里出来,两颊的酒窝笑得旋转,身上穿一件中长款的橘色羽绒服,一般人都驾驭不了这种颜色,他穿正好,衬得肤色柔嫩白皙。整张脸半埋在黑色的编织围脖里,又乖又俏,鼻尖的小痣暴露在空气中,隔着一段距离,周宇斌仿佛闻到了寒梅的甜味。 这时节,北市的腊梅该是枝头争俏的时候。 周宇斌看得陶醉,几面之缘,已经足够让他捕捉到这人的媚。 大多数男人都爱这一款,不是说他多么多么漂亮,也不是眼睛多么多么会勾人,恰恰是因为身上总有一股掩不掉的拙劲儿,脸蛋却像剥壳的鸡蛋,顾盼之间,中和掉了那点迂,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 叔叔好。乐乐跟他打招呼。 你好。周宇斌特意矮下身摸了摸乐乐的脑袋,然后从车头绕到后车门,替父女两拉开了门,走吧,我今天带你们去宜川转转。 林小松有些拘谨:你不是说还有朋友要去吗? 他们自己开车先去了。周宇斌见他矜着,笑一笑宽慰道,就是几个客户朋友,过年嘛,请他们去那边泡泡温泉打打牌,上车吧。 汽车出了市区便上了高速,年初二,走亲访戚的人多,路段拥堵,车速不得不减下来,跟在前面车的屁股后面。 周宇斌拎起副驾上的一袋零食反手递给林小松,眼睛依然目视着前方,还得有一会儿,肚子应该还没饿吧。 林小松接到手上:哪那么容易饿啊,我早上吃的包子,这会儿还顶着胃。 乐乐却插嘴:可是我饿了呀。 周宇斌朗声大笑。 林小松在心底笑了笑,眼神荡漾过去:这人其实还挺随和的,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肃。 周宇斌说:袋子里的东西还是我小侄女扔车上的,你看看哪些能吃,给小丫头先垫垫肚子。 林小松教导女儿:快说谢谢叔叔。 乐乐扬着小嗓子:谢谢叔叔。 不等林小松挑拣,乐乐自己捏了块巧克力出来,撕开了丢进嘴巴里,咂了咂滋味:爸爸,你也吃。 你吃,爸爸不饿。车内温度高,林小松解开围巾搁在自己的腰肚子前,侧目看着郊外的风景。 这一片群山绵延,枯树枝桠掩在白雪之下,素静清远。 周宇斌忽然开口:宜川你之前去过吗? 林小松回过头,先是看了乐乐一眼,小丫头正抓着一块饼干在吃,没去过,我来北市以后,就没怎么出过市区。 周宇斌很随意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北市的? 前年,不过我很早以前在这里呆过几年,我挺喜欢这儿的,以后有条件我想在北市买个小房子。说完自己先一愣,赶忙解释,二十平的房子,我攒攒钱还是买得起的,我就两个人住,二十平够了。 他这辈子最害怕被别人误会,误会他贪图钱财贪图别人家的房子,六年前的阴影恐怕这辈子都甩脱不了。 周宇斌没留意什么房子,倒是对林小松的经历颇为好奇,我还真没想到你好几年前就来北市了,你看着不大啊。 林小松暗暗责怪自己多嘴,倒也没想隐瞒,他待人向来真心实意:过了年我就27了,我上班上得早。 周宇斌了然,虽没有问过对方的职业,三言两语里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 半路上,周宇斌的朋友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哪儿呢,他们那边已经到了。 快了,现在不怎么堵了,估计二十分钟以后能到。 小美人哄过来了?那头在瞎起哄,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林小松听见了,稍不自在,视线转向窗外。 周宇斌勾勾嘴角:瞎说什么,挂了。 他从后视镜里向后撩一眼,平静地解释:我昨天跟他们说,要带个朋友过来,他们就问漂不漂亮,我说很漂亮,当时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林小松的睫毛颤了颤,大大方方道:没事儿,我是拖家带口过来的,你朋友不会乱想的。 你不介意就行,那些人说话直来直去,跟他们待久了你就习惯了。 到了地方,林小松才知周宇斌所谓的几个客户朋友,都是携伴而来,算上他跟乐乐,他们这一行人足有9个人。 朋友里有一位姓杨的老板,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带的女伴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清纯小茉莉那一类型,打扮也很邻家女孩,就是一开口让人受不了。 声音太嗲,有点台湾腔,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模仿不到位,听着像大舌头。 第29章 林小松有意无意注意了她半天,小茉莉终于发现了他的目光,桃花眼轻飘飘地扫过来。 这人是谁啊?她攀着杨老板的胳膊问。 林小松赶忙挪开视线,假装四处看风景。 两人耳语一阵,小茉莉捂嘴嗯嗯啊啊地笑,笑完狠拍了下杨老板的胳膊,嗲声嗲气道:讨厌。 杨老板搂着小茉莉的腰,敏感地带重重一掐。 其余人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对这俩当众腻歪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 有钱有势的老腊肉,身边最不缺漂亮会发嗲的年轻女孩。 林小松低下头跟乐乐说话,小丫头从没一下子与这么多生人接触,忸怩得很,拽着他爸爸的手,小声嚷嚷着想回家。 任林小松怎么哄,乐乐都是一副恹恹欲哭的样子。 周宇斌猜出小人儿的心理,对大家说:酒店房间我都订好了,咱们还是去酒店玩吧,那边麻将扑克都有,屋里头就能泡温泉,还能做spa。 一众人客气几句,抬脚就朝酒店走。 周宇斌留在后面等林小松,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家这小丫头是不是怕生啊? 林小松看着乐乐,忧心忡忡道:她一直这样,人一多,就闹着要回家。 多带出来玩玩,以后就不怕了,小孩子跟外界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是啊。林小松弯下腰抱起女儿,口气无奈,走吧,小哭包。 两人走在后面,林小松趁着没人,问周宇斌:杨老板身边的那个女孩,是他老婆啊? 那是外面的小老婆,他家里还有一个。周宇斌轻描淡写道。 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确实,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外头包养一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小松脸色微怔,尴尬道:这人真不咋地。 他老婆都知道,管不住。 那怎么不离婚? 这话问出来,旁人只会觉得幼稚,周宇斌挑起一侧眉,不动声色地说:没那么容易,他老婆有他公司的股份,想离婚很麻烦。他们是一起在深圳白手起家,后来来了北市,开了公司。 林小松转移重点:深圳这么好赚钱啊? 周宇斌见他这副天真的模样,心情微妙:怎么,你也想去啊? 林小松垂下脑袋,默了会儿,说:我有个朋友也在那儿做生意,就是很多年没联系了 想起刘阳来,林小松心中自有一股难言的情愫在奔涌,仔细咂摸,那是一股酸涩的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认死理,觉得当年要不是受了那个土大款忽悠,也许刘阳现在已经跟他在一块了。 快他们十来米的一行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着他们仨,林小松略觉抱歉,抱着女儿一颠一颠地小跑过去。 别扭的跑步姿势,一众人看得新奇,话里话外揶揄起周宇斌找了个有趣的小东西。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林小松说的。 到酒店大厅,登记,办入住。 杨老板率先瞧见侧面走过来的人,大步子向前,递过去一只手,楚主任,好久不见,你这也是来泡温泉啊。 楚毅礼节性地与他交握,视线在林小松身上停顿稍许,正好放假,跟朋友过来玩。 上回我老丈人住院多亏你帮忙了,后来那一点小心意,你都不肯收。 楚毅不着痕迹地扫了林小松一眼:应该的,无功不受禄。 那,杨老板的眼睛在楚毅他们几个人身上扫一圈,你们玩,我们先办个入住,回见。 两人再次握手,楚毅言简意赅:回见。 擦肩之际,楚毅没去看林小松,视线反而在周宇斌身上落了一秒,如漆如墨的眼睛,世事洞明。 谁啊。其中有个人问。 杨老板说:省人医的一个医生,上回我老丈人的手术就是在他手上做的,还别说,这大夫胆子是真大,我老婆走了好几家医院,没人敢给她爸开刀,托朋友找到他那儿,人二话不说,下午就给了治疗方案。那么大个手术,我老丈人脑袋上那口子才这么点。 杨老板做了个比划的手势。 小茉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刚开始没吭气,后来为了气杨老板,故意说道:我看人家长得蛮帅的呀。 帅有个屁用,所以说,杨老板照着小茉莉的细腰又是一掐,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眼皮子就是浅。 小茉莉媚声撒娇:刚才把人夸上天的,不是你呀,左一个老丈人,右一个老丈人,我听都听烦了。 酒店里有暖气有热水,翠竹屏风后面,是一个独立的温泉池,热气氤氲。 你跟小丫头在这儿玩,柜子里有换的衣服,他们在老杨房间打麻将,房间号1018,三缺一,一会儿要是闲得无聊,你可以去那边转转。 林小松说好:我过会儿去找你们。 我帮你们叫了送餐的,一会儿给人家开个门。 谢谢。 周宇斌一走,乐乐便不怎么哭了,好奇大于怯生,她指指冒着热气的汤池,小脸通红地问:爸爸,我可以在里面洗澡吗? 可以啊,不过你要听话。林小松四下打量起这间房,一瞥眼,发现周宇斌的手机落在贵妃榻上,可能是刚才脱外套时遗落下了。 林小松拿起手机,叮嘱女儿:你呆在这儿看动画片,不许出去,谁敲门都不许,爸爸一会回来给你洗澡。 乐乐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林小松关上门出去,按房间号顺序沿着走廊走,走廊里明亮幽深,两侧墙壁可见妙手丹青的水墨画。 忽然,1009的房间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单手抓着笔记本电脑。 林小松视而不见,打算从旁边擦过去,脚刚抬,男人的另一手便箍住了他的手腕,松松,咱俩不该这么生分吧。 语调不急不缓,嗓音听上去低低沉沉的,辨不出其中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谢谢小怪的地雷! 第45章 (二) 林小松试着挣脱,两手齐用都没掰过男人的一只手,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 楚毅不声不响,目光从林小松的鼻尖,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那只葱白一样嫩的手腕上,是上回超市碰见的那个? 他问的是周宇斌。 走廊里光线不明,承接一派古色古香的韵味,林小松一身明亮鲜艳,落在这里,异常突兀,他挣扎许久,卫衣袖口露出了贴身的半截秋衣。 是,我陪他过来玩的。他气得牙齿打颤,眼光却十分磊落。 楚毅笑笑,问:好玩吗? 林小松再次挣了挣自己的手腕,答非所问:好不好玩,跟你有什么么关系。 楚毅显出几分无奈,嗓音听上去淡漠许多:跟我是没什么关系。 林小松看向别处,不答不语。 那只手却是越箍越紧,岿然不动之态,仿佛在竭力嘲笑对方的小丑行径。由着林小松闹了会儿,楚毅淡淡开口:他就是你仗着年轻,给自己找的衣食父母? 也许是刚才用力稍过,林小松此刻脸颊绯红,像涂了粉,额头鬓角可见热出来的细汗,对,本地人,有房子有车,还乐意带我出来见世面,比你当年好多了。 楚毅松了手,下一瞬,砰地推开门,拽着林小松往里拉。 你要干什么!惊恐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 他被抵在门后,骂骂咧咧的话语淹没在唇齿间,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骂:男人都是贱东西。 无声的讨伐没有一点效力,很快,这具年轻的身体就被推倒在了白色的床单上,激情的火热一路蔓延,鼻尖痣饱含着热泪,它的主人彻底放声嚎啕:楚毅哥,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 他还记得这三个字的称呼,怀着孕的前几个月,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这么容不下他,非得把他逼离北市,逼到他并不怎么眷恋的老家去。 后来他挖空了心耗尽了力,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男人其实是怕看见他。 一个但凡有点良心的人,他若想心安理得地过安生日子,总是不愿回想起以前干的混事。 楚毅终于恢复了理智,肃然地看着林小松哭,好半晌嗓子里才哑然出声:松松。 他什么都没说,只喊了这声名字。 你把我当什么呢!林小松彻底崩溃,咧着嘴毫无形象,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楚毅摸向了林小松的脸,隔着六点多的光阴,再一次碰到了那处柔软,别哭了。 外面是房卡刷上磁条的声音,门开了,赵瑞不合时宜地走进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懵逼地问:你俩在干嘛? 也许是受到外力的鼓动,林小松弹坐起来,像疯了的小野猫,手指甲胡乱扣在楚毅的脸上、脖子上、胸口上。 这还不够,他喘着气抓住男人的一只手咬了上去,下嘴狠,一股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楚毅动也不动,任他发泄。 这是男人第二次见识到林小松的歇斯底里,在他往昔的印象里,这孩子只会在背后嘀嘀咕咕发泄着不满,他若狠声一点,这人立马就能闭嘴,缠着他胳膊柔声细气地撒娇:干嘛呀,凶巴巴的,我又没说什么。或者一言不吭地嗑瓜子,等到憋不住的时候,就抓一把瓜子跑过来,楚毅哥,你饿了没。 赵瑞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至极,赶忙跑过去想把林小松拉扯开,气也撒够了,算了算了,别咬了。 楚毅冷眼看他:出去! 赵瑞操了一声,一边拉扯林小松,一边对着男人大吼:你他妈疯了吧,再这么咬下去,你这手就得废了。 林小松闻言慢慢松口,垂眸盯着那个牙印看,不说话。 楚毅收敛了眼底的异色,极其平静地问:过年怎么都没回家? 林小松眼光涣散,难看地扯扯嘴角:我家就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那个男的对你好吗? 林小松眼泪哗啦,不停地摇头,你怎么还不懂。 我不要谁对我好,我他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我只要我女儿好,我只要我女儿过得好 楚毅低头瞧着他,胸膈之间忽然透不过气,想点烟。 林小松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门口,将要拧上门把手那一刹,男人扫一眼床上的黑色手机,沉声开口:手机没拿。 赵瑞见人僵立在那儿,要走不走的,从床上捡了手机,主动走过去递给林小松。 谢谢。林小松捏着手机傻愣了几秒,擦擦泪痕,转过身看着男人,你往前走,不要回头,你不要回头看我。 说完,推门出去。 许多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他曾暗暗咒骂过这个男人,伴随而来是次日的神情恍惚,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虚头巴脑的咒语并没有顶到什么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赵瑞走到落地窗那里,插兜看了会儿风景,实在没话找话,转过头,问男人:你邮件发了没? 楚毅没搭腔,点燃一支烟,去沙发上坐着。 赵瑞叹了声气,劝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当他二十岁什么都不懂呢,续旧缘也不是你这么个续法。 楚毅大概是被呛到了,轻咳了一声,随即捻了烟,他俩人呢? 你说老金和他媳妇啊。 楚毅没什么反应。 赵瑞知道这人心情不爽,也就不跟他计较,扛着个单反,在外头给他媳妇拍照呢。 楚毅模棱两可地听着,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对话框点了进,进了退,一字未输,最后还是退出了微信。 赵瑞走到沙发前,目光自上而下: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你啊,就别回头了,不回头什么仇都能消,真要回去了,以后你俩之间就是翻不完的旧账。 你是聪明人,何必呢,上赶着遭那罪。 楚毅薄唇轻抿,怔了会儿,依然沉默着。 想起了他手上的伤口,赵瑞又说:你那手没事儿吧,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前台,他们那儿有没有医药箱? 楚毅抬手看着那块牙印,他没下狠力。 得亏没下狠力,他要真下了,你这手以后估计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赵瑞俯身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翘着嘴,夹在上唇与鼻子之间。 楚毅看脑残一般看着他,眉头微蹙,有点丑。 丑不要紧,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你和我,我觉得吧他顿一顿,故作玄虚,林小松可能会选我。 楚毅抬眸,打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有病。 赵瑞哈哈大乐:晚上叫上老金,咱们仨一块喝点吧,让他媳妇自个儿玩去。 - 乐乐还在房间里看着动画片,一看她爸爸回来了,跳下床奔过去,抱着林小松的腿摇啊晃的,爸爸,你什么时候给我洗澡啊? 林小松抱着小丫头进来,把她放到床沿边悬空坐着,自己则蹲下身给她脱袜子和裤子,不是洗澡,是泡温泉,我们乖乖没泡过吧。 乐乐舔舔嘴,乐呵呵地笑:我泡过的,你才没泡过。 小丫头天性敏感,发现她爸爸不太对劲,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一只小手抓上了林小松的胳膊,爸爸,你眼睛怎么红了? 林小松动容不已,方才的崩溃情绪这会儿像是找到了着陆的港湾,他捏捏乐乐的脸,骗说:爸爸刚才没找到叔叔,着急了。 着急了也不能哭啊。稚气未脱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第30章 林小松噗嗤笑出了声,仰头看着帝王坐姿的小丫头,没哭,就是着急了。 乐乐小大人似的,拍拍林小松的脑袋:好吧,笨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 第46章 (三) 乐乐趴在池子边,两条腿使劲上下扑腾,撒欢得厉害,爸爸,你怎么不下来玩啊? 林小松尽量避着,卫衣的领口和袖子还是被溅出来的水珠打湿了,洇了好大一块。 一会儿有人来送饭,爸爸得去拿饭。 哦,那个叔叔去哪儿了? 叔叔陪他的朋友打牌去了。说起这事,林小松忽地想起来,刚才那手机没给周宇斌,转念又想,大过年的一般不会有人找,想到用时自然会回房间取。 果然,下午两点多,那边大概中场休息,周宇斌回来了一趟,敲着门喊了两声小松。 林小松趿着酒店的拖鞋跑去开门,刚结束一场水战,他的领口还湿漉漉地洇着水。 门开的瞬间,周宇斌不由得被那一圈水渍吸引住了,短短的两秒钟,可能还要更短,他移开视线,恢复了平素的温文尔雅,嗓音温润:没在睡午觉吧。 林小松往旁边侧了侧,给他让步,哪有时间睡啊,一直陪她玩到现在。 周宇斌往里边走,他们打牌也打累了,歇一会儿,我正好回来拿个手机,刚才没人给我打电话吧。 没有。林小松把厕所的门给带上了,乐乐在里头上大号。 爸爸,你把门开着呀。小丫头大喊大叫。 林小松冲着里头说:拉粑粑还要开门,羞不羞。 乐乐不吱声了,晃晃悬在马桶上的两条小短腿,聚精会神地看她的动画片。 酒店的窗帘半开半掩,阳光从开着的那一半透进来,均匀洒在地板和床单上,虚实交错。周宇斌四处找手机。 给你搁在床头柜上了。林小松站着说。 周宇斌看过去,果然,他的手机就摆在右边的床头柜上,走过去,弯身拿起来,查看有无短信。一转头,林小松恰巧站在那方阳光下,白皙的脖颈中间赫然出现一道红痕,不大,看着暧昧。 成年人都懂是怎么一回事。 周宇斌收回视线,回复几条朋友发来的拜年短信,状似无意地问:你出去过啊? 刚才准备给你送手机的,回头又给忘了。林小松挠挠头发,自圆其说,脑袋笨,做事就是容易忘。 周宇斌心领神会,笑看他一眼:别老说自己脑袋笨,说多了就真变笨了。 林小松也笑笑,脸颊染上了点红晕,你们是不是要玩到明天再回去啊? 明天白天还有行程。 我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晚上带孩子打车回市区。 周宇斌挑眉,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干嘛急着回去? 我和乐乐都没带换洗的衣服。林小松想出了这个措辞,其实换洗的衣服背包里都有,你们不用管我,玩你们的,晚上高速不堵,回市区很方便的。 直接买套新的吧,这附近就有商场,晚上我正好要去外面,顺便给你买一套。 不用不用。 周宇斌看着他那拘谨的样子,笑一笑,婉转地说:再呆一晚上吧,明天去附近的山上转转,已经跟当地的农家预定好了,反正明天我们也要回去,你就坐我的车。 那好吧。林小松答应了下来,想想过年不能扫兴,索性就再玩一天吧。 周宇斌没有久留,拿了手机直接去了打牌的那个房间,林小松也不希望他呆在这儿,不自在。 乐乐拉好粑粑,喊她爸爸过去,林小松帮孩子擦了屁屁。 臭死了,还不让我开门。乐乐还记着林小松关她门的事。 你是小姑娘,怎么能让陌生人看你屁屁。 可是那个叔叔爸爸不是认识吗? 林小松想跟她解释很多,考虑到小孩子理解力有限,只挑重点说:乐乐你要记住了,除了爸爸,谁也不能看你屁屁,知道吗? 为什么呀? 哪那么多为什么呀,不信你去问柚柚。林小松提溜起小丫头凑到水池边,按照上回教你的,自己把小手洗洗干净。 次日早上在酒店的餐厅,林小松又碰见了楚毅,他正在跟对面的一个女人说话,看似温和有礼,其实却隔着一层距离。 林小松领着乐乐去拿吃的,从旁边经过,乐乐突然跑过去给了男人一个灿烂的笑容,软糯糯地喊叔叔。 楚毅这时才看见了几步之遥的林小松,那目光没停留多久,很快移到孩子身上。 你怎么过来啦?哄小孩的声音,听着温和。 跟爸爸来吃饭。乐乐眼馋且着急地看着楚毅,因为她的个头还不及餐桌。 楚毅会过意,抱孩子坐到自己腿上,问她想吃哪个,与林小松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对上。 林小松看急了,喊了好几声乐乐,并招手让小丫头赶紧回来。 乐乐抓了一块蛋糕张嘴咬下一角,呲着牙,满嘴甜腻的奶油,爸爸,你等我一会儿嘛。 老金媳妇夸她可爱,一直在逗她,乐乐却不搭理人家,无所顾忌地想吃什么拿什么。 林小松大步过去,直接夹着小丫头的咯吱窝把她叉下了地,又不是没有,干嘛吃别人的! 乐乐委屈地嘟嘴:我就吃了一点点。 林小松像是突然蛮横闯入的陌生人,不跟这一桌人打招呼,直接拽着乐乐就走。 小丫头犟,用脚拖着地不肯走,林小松不得不当众发火:林乐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走不走! 乐乐害怕极了,嗓子里唔囔着走,就是眉头还紧锁着,一脸的不情愿。 老金媳妇看着林小松的背影,疑惑地问:你们认识那个人吗? 赵瑞低头搅弄咖啡,一句话不说。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老金也不太愿意多说,简单解释:楚毅以前那个。说完往他媳妇的咖啡杯里放了包白砂糖,搅拌几下,赶紧吃吧,一会儿咱们还得出去。 楚毅的手上还留着小丫头刚才不小心刮蹭的奶油,他用纸巾擦拭掉,抬头瞥向那对父女。 林小松应该是在训斥孩子,孩子跺着脚,朝后退了几步,然后扭头就跑,脑袋上的两个马尾甩得晃晃悠悠。 他天生对小孩无感,谈不上多讨厌,总觉得幼年动物要经历一个漫长且聒噪的成长过程,对大人而言,于身于心都是煎熬。 林小松揪住了一条马尾辫,拧着往座位上走,乐乐虽然犟,但更加怕生,一下子发现这么多叔叔阿姨盯着她看,她哭也不敢哭,憋在嗓子里慢慢抽泣。 回到座位上,周宇斌问:怎么哭了? 林小松还在气头上,那么多吃的不拿,非跑到人家桌上去。 乐乐哭着辩解:可那是我认识的叔叔啊。 周宇斌抽了几张纸给孩子抹泪:不哭了不哭了,要听你爸爸的话啊,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吃。 我都说了,我认识那个叔叔啊。乐乐无从体会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还在跟林小松杠着,爸爸你不也认识嘛,他还去过我们家呀。 林小松冷言冷语:只有你认识,我不认识什么叔叔。 乐乐含着泪看他,抽抽噎噎的,你骗人。 周宇斌叉起一块牛肉粒给小丫头,乐乐张嘴吞下,一看林小松走了,可怜兮兮地问:爸爸你去哪儿呀? 林小松没搭理她,自己去拿吃的去了,回来后默不作声地吃自己的。 乐乐讨好着她爸爸,一会儿指指餐盘里的东西,问林小松好不好吃,一会儿又撒娇让林小松喂。 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其实都鬼精着呢。 隔壁桌坐着的杨老板瞧出了点不对劲,周宇斌带来的这个小美人看来跟那个楚医生认识,情色八卦他没兴趣,不过人情世故要面面俱到。 杨老板擦擦嘴扔下纸巾,跟身边的小茉莉耳语几句,然后一步一步朝楚毅那桌走去。 还没到近前,杨老板的招呼已经先打上了,楚主任。 楚毅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你们这也是刚吃啊。杨老板弓着身,一副谦逊的态度,这里的温泉也算不上好,改天我来组织一场,咱们去汤山玩。 楚毅笑说好,其实他跟这人真不算熟,不过生意人嘛,待人接物总是过分客气。 杨老板又说:一会儿我们那边要去山上转转,要不要一块? 楚毅道过谢:不用了,我跟朋友下午还有事,你们玩得开心。 吃过早饭,林小松跟着周宇斌他们出发上山,晴好的天,一直玩到暮色四合,才匆匆下山。 按照计划,今晚回去,周宇斌跟那几个客户朋友说一些离别的场面话,正交谈甚欢,林小松拉着乐乐老远站着等他们,无聊地用脚尖拨弄起一块小石子。 是乐乐先看见了从酒店出来的楚毅,她犹记得她爸爸的话,不敢大声招手,只敢无声地冲楚毅呲牙笑了笑。 楚毅朝小人儿摆摆手,难得的温柔。 赵瑞看在眼里,你跟人女儿处得挺好啊。 酒店门童开着他们的SUV过来,下车给他们装好行李,拉开车门,老金直接坐到驾驶座上,楚毅最后看了那对父女一眼,然后上了车。 老金媳妇刚才也看见了,上车后闲聊着说:真看不出来,楚毅你现在这么喜欢小女孩,我记得以前在班上,你都不怎么跟女孩说话的,不过那个小女娃蛮可爱的。 她跟丈夫正在备孕中,平时育婴方面的书籍看得多,久而久之要比旁人多出一些母性的光辉。 还行吧。楚毅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休息。 赵瑞逮着空搭茬,跟老金媳妇说说笑笑:嫂子,那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我知道。 那不就得了,他对别的小姑娘可没那耐性。 楚毅闭着眼,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礼拜五、 爱步鲫鱼的地雷! 第47章 周宇斌近来与他联系频繁,林小松跟那人提过,自己在北市这边是租房子住的,职业是厨子,还有一个女儿要养,以此来打破对方隔雾看花的一切幻想,他不是花,顶多是丛生杂草间的狗尾巴草。 周宇斌没有太过激进,相处之间进退有余,不会逼人太紧。 他同样也告诉过林小松,自己不是他想象中的厉害人物,本科毕业当了销售员,靠着陪酒拍马屁一点点往上爬,到他这个年纪,真正厉害的人物早可以坐享其成果了,他还得继续拼着才不至于从高处跌落,父母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交往的朋友三教九流皆有。 林小松就像一颗爆浆的野果,倏然之间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勤于打扮,热衷起了服装搭配,尽管都是淘宝上买来的便宜货。 整件事听起来虽然像天方夜谭,但他总得试一试,为了女儿,为了以后的生活,他总得迈出尝试的第一步。 他人的爱慕之情,令林小松感受到了二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澎湃激情,深夜里躺在床上,他会止不住地幻想自己的英雄时刻。 时间一下子划到四月份,春日里的花开了,前朝旧宫,多少恢弘气派的宫苑植被丛饶,凭吊赏玩的外地游客多如牛毛,一波接一波,这方赏花的盛景恐怕要持续到立夏。 林小松便是这赏花大军里的一员,趁着休息,一早给孩子挂上小水壶,背上小书包,拉着她就去赶地铁。 乐乐不情不愿地哎呀了一路。 还在排队检票,林小松矮下身跟女儿自拍了一张,细看之后,觉得这张拍得不错,打算过几天去照相馆洗出来。同时,他还存了一份私心,将这张自带美颜滤镜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他在微信上跟周玥说,「小玥姐,玉潭园这边的花都开了,你啥时候带柚柚过来玩,这边小孩可多了。」 周玥回复:「前几天带她去过了,你下周六有空吗,来家里吃饭啊,柚柚老问我小林叔叔家的小妹妹什么时候来。」 林小松:「好啊。」 进到园子里闲逛,父女俩偶遇一群穿着黄色园服的小朋友,一个跟一个,背着小书包结成长队,带队的是四个女老师。女老师将人数点好,柔声细气地说:不许乱跑哦,要是有谁想上厕所怎么办?一个男娃娃抢答:举手手。 乐乐傻愣愣地盯着人家看,发现有几个小朋友朝她看过来,她赶忙躲到了林小松后面,扯着她爸爸要走。 他们的衣服怎么都一样啊。乐乐由她爸爸牵着手,走一路,踢踏一路,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小松哄她:你要不要,爸爸也给你买一件。 我才不要。 林小松不放心地看了看女儿,我们乖乖要不要喝水啊? 乐乐站着不动,好半晌没说话,后来忽然哭了,拗拗姐姐在外面上学,他们还学跳舞,我也想上学。 林小松搂住小丫头,拍着背哄了一会儿,我们马上也去上啊,爸爸都已经给你报名了,可人家老师说,你年纪太小了,还要再长大点。 乐乐湿乎乎地耷拉着眼皮:真的吗? 真的,过几天爸爸再去给你报一下名,老师要是收了,我们乐乐就可以去上学了。 乐乐嘴巴一嘟:老师肯定收我。 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世,林小松始终惦记着给女儿落户口的事,真想豁出去随便拉个人去领证,大不了结完再离,赔偿人家一点损失费。 下午从玉潭园回来,打开朋友圈,获赞不少,其中就有周宇斌的一条评论。 「是玉潭园吧,我认得门口的那两头石狮子。」 第31章 林小松酝酿了一下,给那人回复,「有空你也过来玩,里面可漂亮了。」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隔几分钟就拿出来刷一下朋友圈,仿佛心里暗暗期许着什么。 令他失望的是,到了家,都没有再收到新的提示消息。 林小松给自己算了一命,结局两面,好或坏,硬币朝上为好,硬币朝下为坏。 掷三次,却都是朝下的一面。 他感到无比的扫兴,心里嘀咕一句: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大约晚上八点,林小松远在东北的母亲给他打来了电话。按她隔几个月骚扰一次的频率,差不多就是这时候。 这回林小松没有直接挂断。 林母有些意外,本以为这回还是打不进,她把着手机,声音微微颤抖:松松,小峰也去北市了。 林小松走到卫生间,关上了门:他来干嘛? 去那儿找工作,他学的计算机,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好工作啊。林母吸了下鼻子,换了一口气,松松,我让你弟弟联系你了,你们兄弟两个在外地也好有个照应。 林小松厌恶自己这一大家子,语气果断:我没法照应他,我也不需要他照应,没什么事,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别挂。林母啜泣着说,我知道你因为那孩子一直怨我,可我当时也没有办法,你还在住院,我们怕你受不了打击,就瞒着你先把平平的后事处理了。 林小松咬牙切齿,声音却压着:她跟着我都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手上,我的宝宝就死了!? 那时候他因为肺部有结节要住院开刀,不得已回了老家,把孩子寄放在他母亲那儿,可住院第三天,家里边就来了信,平平吃苹果噎过去了,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 你爸爸切了苹果丁,已经切得很小了,谁能想到,她 隔着电话线,林小松听见了他父亲的老烟嗓,你甭跟他说了,听不进去的,问了多少遍那个野男人是谁,他就是咬碎了牙不肯说,你这个大儿子啊,压根就没把咱这当家。 林母哽咽不已,天底下哪有不心疼自己亲儿子的妈。 林小松悲愤到极点,任它多少年过去,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女儿死在了那个东北的家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些年走南闯北,独独绕开了祖国的东北方。 你们把我女儿给害死了,那还是我的家吗!她都会叫爷爷奶奶了,你们的心怎么这么毒! 松松,平平她林母欲言又止,孩子,你抽空回来看看吧。 林小松挂了电话,胸膈间气得起伏发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孩子扔到那个吃人窝里去。 乐乐听见动静,跑到她爸爸跟边,仰头看着林小松:爸爸,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林小松扭头擦泪,看着乐乐那张小脸,猛地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往自己怀里揽:我的宝宝! 凄厉尖锐的声音划破黑夜。 乐乐不明就里,吓了一跳,跟着她爸爸一起哭。 可怜的一大一小,紧抱在一起,泪眼对泪眼。 九点多,洗漱上床,林小松渐渐从方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孩子的忘性更大,喂了点好吃的,这会儿缠着林小松给她讲睡前故事。 父女俩挨一起靠在床头,林小松抱着本格林童话给她在讲《灰姑娘》,乐乐听得一知半解,老是张口问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什么是后妈,水晶鞋又是什么样子的? 林小松就得停下来给她解释:后妈啊,就是爸爸新娶的老婆。 爸爸你以后会娶后妈吗? 林小松直接被这话逗笑了,爸爸不会娶后妈的。 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不想乐乐当灰姑娘啊。 那我妈妈去哪儿呢? 林小松编的还是以前那个谎: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因为乐乐老不听爸爸的话,让你背古诗你也不背,妈妈就生气走了。 乐乐忽然间泪眼汪汪的,我没有不听话啊,爸爸你打电话让她回来,好不好。 哭什么呀。林小松抽出几张纸巾,给她擦眼泪,等你哪天背完唐诗三百首,爸爸就打电话让你妈妈回来。 乐乐小鸡啄米地点头:嗯,我背我背,我很快就背完了。 你要听话,以后看见那个在咱们家吃西瓜的叔叔,不许再理他了。 为什么呀? 林小松想了想:他老欺负爸爸。 乐乐皱皱眉,鼻孔里哼了声:那他就是后妈,大坏蛋!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林小松给乐乐掖好被子,照着脸颊亲了一口,我们乖乖要赶紧睡觉长个子。 临睡前,林小松再次点进了微信,最下方的提示上出现一条+1,他盯着看了许久,又搁下了,躺下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做了几次深呼吸,最后重新打开微信,点了进去。 很可惜,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赞。 笨蛋,自作多情。他在心里这样骂自己。 平心而论,林小松倒也没有多喜欢周宇斌,只是那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制造一种飘飘然的错觉,火候又把握得恰到好处,隔着一层薄纱,若有似无地跟他玩着调情游戏。 林小松还是头一回尝试到爱慕的滋味,内心飘忽所以,无法克制地做起了灰姑娘的美梦,可能还觉着哪一天也能穿上水晶做的鞋子。 再者,因为孩子的缘故,他着急找个人想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19923517、一泓清泉的地雷! 第48章 在很多人眼里,楚毅除却幼年父母离异,其余的人生相当顺遂:小学是班长,初高中就读于当地名校,高考正常发挥,985医学本硕,论文发表若干,参与编写教课丛书两部,如今又是三甲医院的科室副主任。 人生过到这个份上,基本已经不缺什么,楚母也如是认为,唯一缺憾,他儿子到现在都没有结婚成家,孩子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 有时候她到楼下去散步,碰见遛狗回来的邻居,两个女人楼道里总要唠一唠的,说什么呢,还不是结婚生孩子那档子事。人家表面上夸你家儿子有出息,能挣钱,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她也只能苦笑一声,回人家还是你有福气,都抱孙子了。 楚母想想多不甘心,经常独自在家生闷气,生她自己的气,怎么生了这么个奇怪的儿子。想着想着,不免要埋怨起楚毅的父亲,怨他们老楚家的基因从根源上就不好,除了帅,其他方面一无是处。 她当初就该听父母的话嫁一个门当户对的本地人,而不是嫁给他爸那样的穷光蛋小白脸。 楚毅刚到家,鞋子还没换,就看见他妈阴森森地转过来一张大白脸,捂着胸口不住地喊疼。 家里有饭吗?楚毅边换鞋边问。 楚母捂着胸口站起来:没老婆你还想吃饭,谁给你做饭? 连连叹了两声气,我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楚毅没吭气,脱了外套扔到沙发上,打算去厨房随便炒两个菜。一般晚上他就一菜一汤,实在不高兴做,就去楼下的面馆里点碗面。 没老婆孩子就这一点好,吃什么都好凑和。 饭给你煮了,菜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你随便热一热吃吧。楚母看着儿子的背影说。声音里犹带一丝无可奈何。 楚毅走回餐厅,把桌上的那两个玻璃饭盒拿到了厨房,放到微波炉里各自热了两分钟。 短短的几分钟空当,他妈的嘴也没闲着,嘚啵嘚啵一顿絮叨。 等到菜热好了,楚毅盛饭坐到餐桌上吃,楚母干脆拉开椅子坐到了儿子旁边,开诚布公地问:你跟妈说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楚毅明知故问:打算什么? 楚母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捂着胸口又是一顿轻抚,我问你,你养老院联系好了没?很快的,四十年,用不着四十年,像你这种无儿无女还没老婆的老光棍,那地方就是你们的归宿!赶紧的吧,联系个好点的,我就不跟着你操心了。 楚毅被他妈的话直接给逗笑了,无奈地看着楚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非常至于!过个几十年,像你们这种老光棍,要么去养老院,要么就得拖累国家,等着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国家得给你们这种人编号,光棍一号,光棍二号,等编到你这儿,指不定都光棍几万号了!国家给你们都关到光棍所里头了,就跟坐监狱似的,统一管理,你以为多好呢。 楚毅眉眼淡漠,像是没怎么听进去,楚母看在眼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就不明白了,人小陈哪里不好,处也处这么久了,去民政局领张证是能要你命啊,别跟我扯什么没感觉,我对你爸当年倒是有感觉,你看你妈现在过得咋样。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楚母抬头看了一眼,18:37,像有一种无形的征兆,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这些年,她也时常在想,做人还是不能太过争强好胜,事事都追求完美的,那不是人,那是天生的自虐狂。 你以前不是也处了个小对象嘛,那时候我可没逼你,早知道你现在拧巴成这样,当年我就 楚母还想滔滔不绝往下说,楚毅打断她:你几点回去? 我一会儿就走。楚母看着自己的儿子,犹犹豫豫地开口,你那个小对象还在北市吗? 楚母现在的想法何其简单,甭管是不是外地人,念没念过大学,只要他儿子喜欢就行。 楚毅嚼着一块竹笋,有点食之无味,抿抿嘴撂下筷子,跟他妈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楚母的脸冷却了下来:用不着你送,我自己坐车回去。 她挎上自己的小包,临走时,嘴巴里还在喋喋不休,迟早要被你们老楚家的人给气死,谁让我命不好呢,到哪儿都惹人嫌 楚母一走,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楚毅卷起袖子,把桌上的碗筷堆放到水槽里,拧开水龙头,愣了几秒,又给拧上了。 他套上外套,拿着车钥匙出门。 下楼那会儿,他妈还没走,就在楼底下站着,跟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在说话。 楚母见了他,扭头就问:你去哪儿? 出去有点事。 楚母叮嘱他开车小心,转回头跟那妇女说:那就是我儿子,一表人才吧,都三十多了,还没对象呢。 中年女人向来热衷于聊八卦,那妇女感兴趣道:不应该呀,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啊,在省人医上班,挑得要死,不知道给他介绍多少个了。 楚毅鬼使神差地开去了林小松的住处,没敲门,就在车库门口站了站,摸出打火机和香烟,点着了烟。 楼道里黑魆魆的漫不见光,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自上而下岌岌靠近,声控灯也依次亮了起来。 楚毅停住了脚,朝那人瞟了一眼,那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捧着一大摞压扁了的纸箱盒子经过他,看样子是要往车库里运,好留着以后卖废品。 中年男人觉着楚毅眼生,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等他归置完废品从车库出来,楚毅还站在楼道里,没怎么挪步。 你找谁啊?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楚毅,见他面相斯文不像是坏人,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来找那个单身爸爸的,就身边带着个丫头,个儿不高的那个? 楚毅弹了弹烟灰,极淡地嗯了声。 中年男人以一种惋惜的口吻说:他很早之前就搬走了。 搬去哪儿呢? 这我就没问了。中年男人挠了几下鼻子上的痒痒,瓮声瓮气道,他是外地人,可能回老家了吧,之前听他提过孩子要上学的事儿。 楼上再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是一个穿着臃肿睡衣的卷发女人。 那女的看见房东,尖着嗓子劈头盖脸道:让你把垃圾带下去,我澡都洗完了,垃圾还搁那儿扔着。 发现楚毅,那女的又问:你刚跟谁在说话? 房东看了眼楚毅,跟那女人说:他是来找人的,就之前租咱们车库那男的,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的。 我记得,就那个个儿不高的男人。女人拎着垃圾走出了楼道,拖鞋蹭着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房东目送着他老婆走出去,继续对楚毅说:我这车库租他大半年了,每月就一千,这地段找不着比我这儿更便宜了的。 女人扔完垃圾回来,顺嘴接道:人不是嫌贵,是嫌这儿太挤了,我上回听他说,他要换个一居室住。那当爸的也不容易,白天要上班,就把孩子一个人锁家里。女人停下脚步,打量着楚毅,你是他什么人啊? 楚毅眼色晦暗:我是他朋友,你知道他搬那儿去了吗? 女人回: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 谢谢。楚毅咬着烟走出了楼道。 单元楼门口几米远的地方有个绿皮垃圾桶,他走过去对着桶沿捻灭了烟,随手丢进去。 他没有着急回去,一个人在车里坐了会儿,闭着眼,思维放空,它却逐渐清晰洞明,比任何语言都要精准。 音箱里循环播放的是一首过耳数遍的歌,他最喜欢的M83乐队,歌名是《wait》:send your dreams/where nobody hides/give your tears/to the tide - 林小松凑在水池子边,用肥皂搓一些沫儿,把孩子贴身穿的秋衣秋裤给洗了,洗好漂干净,踩上小板凳晾到了阳台的晾衣杆上。 乐乐倚在旁边的门框上看着她爸爸。 乖乖,你在看什么呀? 乐乐仰着脑袋:你上回说帮我问老师,老师怎么还没给我打电话啊? 林小松捡起地上的红色洗衣盆,放到水龙头下过了遍水,冲去最后一层沫儿,老师已经跟爸爸打过电话了,老师夸你是个乖宝宝,再等长大一点,我们乐乐就可以去上学了。 第32章 你每次都这么说!骗人!乐乐噘起嘴,眼瞅着就要哭鼻子,林小松赶忙把她拉到一边,蹲下身揉揉小丫头的脸:怎么又哭了啊,爸爸没骗你啊,不是书包都给你买好了嘛。 骗人,孙奶奶都说,我明明已经可以上幼儿园了。 小丫头指的是他们对门的独居老太太,之前问过乐乐年纪。 林小松哦哦哦地哄着:孙奶奶不懂这个的,老师都说了,我们乐乐再等半年就能上了。 半年乐乐泪光闪闪,哭得鼻尖泛红,半年是多久啊? 林小松给小丫头擦眼泪,很快的,等你上学了,爸爸再给你买个新书包。 拉钩钩。 好,拉钩钩,爸爸不会骗你的。 第二天,林小松就跟对门那老太太吵了一架,起因是她把鞋柜放在楼道上,占了他家半边地方。 老太太一生气,跑到楼下花圃里,把林小松种的一小块红辣椒连根薅掉,林小松以牙还牙,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老太太种的小油菜全拔了,回家给孩子做了顿蒜泥油菜。 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静水的地雷! 第49章 (一) 四月之尾,天气渐渐转暖,林小松开始帮着许胖子接一些布置新房的活儿,还跟以前一样,晚上出行,收工就走人,工资按日结算。 天气暖了,结婚的人也多,忙的时候晚上要连着赶三场,到家都已经十一点多。像这样连轴儿转了十来天,身体日益显出疲态来,稍一着凉,紧跟着就是病来如山倒。 忙到九点多,许胖子瞧出了林小松面色不对,劝他带着孩子先回去,林小松捂着嘴咳了两声,说没事。 许胖子揽走他手上的活儿,态度强势:别跟你胖哥在这儿犟了,让你回去就赶紧回去,你以为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啊,就你熬夜挣的这点钱,都不够你住一天的。 林小松笑他太一本正经。 许胖子连连摇头,止不住的叹气,你是没吃过它的苦,医院就是个烧钱的地方,我爸刚住进去三天,前前后后光检查就花了不少。 叔叔怎么啦?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去年带他去医院检查,发现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当时说没啥事,上周带他去复查,那玩意儿长大了。你不知道我爸这个人,特惜命,身上哪儿有点不舒服,就觉得自己快死了,给我这心里整的七上八下的。 林小松安慰道:胖哥,你别想太多,该怎么做都听大夫的,不会有啥事儿的。 许胖子说:我寻思着还是带他去做个手术,省得他老不放心。 在哪个医院啊? 在省人医,那边不是神经外科特别好嘛,就就楚毅给他看的,上回也找的他。今天我妹在那儿照顾,明天我去。 林小松没什么太大反应,咳了一声说:那我明天下班过去看看叔叔。 许胖子摆摆手,忙推拒:又不是什么大病,不用去看的,折腾一趟干嘛呢。 哎呀,老人家嘛,生病的时候就喜欢热闹。 隔天,林小松下班,先回家接了孩子,然后买了水果拎过去。一路小跑着找到他们那个科室,问过护士站的护士,有没有一个姓许的病人住在这儿。 护士在电脑上帮他查看了入院记录,是有一个叫许广汉的,在67床。 谢谢啊。林小松拉上乐乐,低头嘱咐,一会儿到那儿,见了人要喊爷爷,知道了吗? 乐乐乖乖点头:知道了。 林小松刚进门,一下子便看见了许胖子,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个平板在看电视剧。 胖哥。林小松扬着嗓门先喊了一声,然后风风火火地走过去。 这是间住有十个病人的大病房,朝南的四面窗户开了两面,空气流通,没有想象中的那一股消毒水味道。 许父早年中过风,反应有些迟钝,耳朵还不好,许胖子非得凑到他耳朵旁边,一字一句地大声说给他听:这是我朋友,听说你住院了,特地来看你。 许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然后伸手朝林小松敬了个礼。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这么表示感谢。 林小松把水果搁到床头的柜子上,叔叔精神看着还可以啊。 许胖子放下平板:还行,明天早上就动手术了。 乐乐眨巴着眼,好奇地四处张望,早就忘掉了她爸爸方才交代的话。 林小松揪住小丫头的衣服,喊了一声乐乐,声色俱厉。 小丫头咕噜一圈黑眼珠子,反应了过来,一颠一颠地走到老人家病床前:爷爷好。 许父年老人糊涂,还没闹明白这个小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人孩子喊你爷爷,向你问好呢。许胖子贴着他爸的耳朵,回头冲林小松笑笑,有人来看他,他高兴着呢。 坐坐坐。许胖子指着椅子示意林小松坐,他自己一屁股沾到床边上,掀开几盒现切的水果给乐乐,来,乐乐,你看啊,叔叔这边有这么多好吃的。 乐乐舔着嘴,腼腆地凑到许胖子跟前,捏起一块哈密瓜就往嘴里送。 小馋猫,哪天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林小松总这样羞他女儿,声调里却是为人父的自豪。 许胖子觉着这孩子走起路来越来越像林小松,吃东西的神态也像,就是模样迥然,心里一合计,可能是长得随妈。 这么想着,倒是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越发的好奇,松松回北市也有一年多了,怎么孩子她妈都不过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你家这小姑娘真能吃。许胖子打量着乐乐说。 林小松看在眼里,目光慈爱,像一汪融化的水,是啊,跟我以前一样。 马上就能上幼儿园了吧。 林小松垂眼嗯了声,不大愿意提这个话题,乐乐嗦完手指头,嗓门跟个小喇叭似的,插了一嘴:我爸爸给老师打过电话了,老师说我还有半年就能上,我爸爸已经给我买好书包了。 许胖子朗声大笑,心说这孩子的性格可比以前活泼多了:嘿,小丫头片子,不大点,懂得倒挺多。 看向林小松,无心问道,上幼儿园还好办,等到上小学,估计就要回去上了吧,孩子户口是跟着你,还是跟着她妈啊? 林小松有意无意地回避,跟着我。 那得回东北了。 嗯。 许胖子笑笑说:还能在北市再玩个几年,等上学了,就不能天天这么跟在你屁股后面晃了。 林小松看着自己的女儿,内心忽而生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漂泊感,嗓音渐渐变得柔情百转:我们家还小呢。 时间还早,林小松坐着陪许胖子聊了会儿天,能看出他胖哥这几年讨生活不容易,两边头发冒了白丝,谈话间也没有了当年的壮志豪情。 即便以前是在吹牛,那也吹得挺有水准,现在说不到三句话,就总要感慨一句要是早知道。 林小松劝许胖子平常心,没必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家里人都在身边,挣的钱也够花,我还羡慕你呢。 隔壁床是个头上缠着纱布的病人,年纪不大,家属给他喂了粥,短短几分钟以后,整个人突然抽搐了起来,意识丧失,口吐白沫。 林小松立时用身体挡住孩子的眼睛,不让她看,乖乖,你陪爸爸去趟厕所好不好? 乐乐说:好啊。 许胖子也是这个意思,朝林小松挥了几下手,让他赶紧带着孩子出去,然后帮着那身娇体弱的女家属把病人按倒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值班护士赶过来,看了下情况,叮嘱他们几个:让病人平卧,我去喊医生。小护士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 楚毅下班之前处理了点事,忙到将近七点还没能走,他现在恢复单身,时间比较自由,晚一点回家也无所谓。 当护士小美急匆匆地跑到值班室时,楚毅正好也在。 孙、孙医生,65床好像癫痫发了。 楚毅看了眼还在跟新婚妻子通电话的孙伟宁,过去几步,伸手按住了他,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同时交代那护士,准备急救车和氧气。 楚毅大步流星跑过去,简单查看情况后,抬起病人的下颌,将床头柜上的一条毛巾塞进了上下齿之间,以防他咬伤自己。 很快,两个护士推着急救车和吸氧机跑过来。 女家属看得揪心,一直在旁边问我老公没事儿吧,楚毅没功夫搭理她,直接吩咐来的护士:安定10mg,静推。 一针下去,病人状况渐渐平稳,楚毅对那两护士说:口腔分泌物一定要清理干净,他这种情况很容易误吸。 女家属惊魂甫定,明显是被刚才的突发状况吓得不轻,面带愁容地问楚毅:我老公怎么突然这样了? 楚毅用纸巾擦了手,弯腰挤了点床头的免洗洗手液,揉搓几下,安抚面前的女人:他这个就是外伤手术后脑内软化灶引起的癫痫。 怎么会这样啊,是不是前天做的的手术有问题啊。女家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很快反应过来这话太得罪人,连忙转圜,医生,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我老公体质特殊,前天那手术对他有影响啊?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要不要再动个什么手术啊? 楚毅并不介意女人刚才的话,颅内手术发生癫痫的概率很大,一般我们不主张手术。如果超过五年,你爱人还出现这种状况,那时候可以考虑手术治疗。 女家属眉头紧锁:我就怕他再出什么事儿。 不用太担心,癫痫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药物控制,而且这种情况,以后会慢慢消失。 女家属眉目舒展,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麻烦你了,医生。 许胖子就在隔壁床边看着,见楚毅跟家属说完话,客客气气地冲他笑了笑,想问问他关于明天手术的事,但又想,人家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还是别添麻烦的才好。 楚主任。许胖子从楚医生改口到楚主任,还是他右边床位上的男病患告诉他的,那天,医生查完房,右边那人就竖起一个大拇指提点他,刚才那位是他们科的副主任,是这个。 楚毅颔首,明天就是个小手术,别太担心,让你父亲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许胖子听后宽心不少:哎,谢谢楚主任。 楚毅收回目光,抬脚准备离开,忽然发现门口进来的一大一小,他不动声色地转回了身,对许胖子说:你父亲拍的那个片子拿给我看一下。 第50章 (二) 许胖子去编码67的柜子里取出他爸的CT片,递给楚毅,余光一瞥,看见了林小松。 林小松没注意到面前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还去刚才的椅子上坐着,继续教训自己的女儿:医院里面全是细菌,以后不许乱摸,听到没! 听到了。 下次再乱摸,我就打你手。 乐乐吐吐舌头,满不在乎的样子:爸爸,你好凶啊。 许胖子在一旁等着,忧心忡忡道:今天夏医生也看了,我爸这片子没啥事儿吧。 楚毅放下CT片,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事。 听闻声音,林小松身子僵住,朝那人看过去。 两道目光忽然衔接上了。 年初二之后,他俩已经有几个月没碰过面。 许胖子处在两人中间,着实尴尬,松松是他朋友,楚毅这边又是明天要给他爸做手术的医生,他只能干笑一声,说:今天还真巧,你俩应该好久没见了吧。 楚毅说:上次看你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是玉潭园那边吧。 林小松垂眸不语,乐乐这回跟她爸爸同仇敌忾,气咻咻地瞪着楚毅。 孙伟宁赶过来,看见楚毅还在,小跑到他跟前:楚老师,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没啥事儿了吧。 楚毅避开家属,压低声音说:情况还不稳定,夜里注意点。 孙伟宁走过去查看病人情况,女家属又将自己的担忧跟他讲了一遍。 林小松看着男医生和女家属你一言我一语的,反反复复是那几句换汤不换药的话,到后来那医生也嫌烦了,宽慰家属不要想多,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 刚结束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此刻的病房里,声息渐无,病患们要么闭眼休息,要么靠在枕头上玩手机,彼此缄默,仿佛说话都成了一件劳心费力的事。 林小松倏地咳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像水银爆破,美丽而又危险。他最像猫,粘着你的时候性子软绵绵的,会说许多撒娇的话,几时不踩他了,他就能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 楚毅看了他一眼,走出病房。 林小松赶忙捂住嘴,剩余的几声咳嗽掩盖在拳头之中,断断续续。 许胖子关心道:你这感冒怎么感觉比昨天严重了,有没有吃药啊? 林小松虚虚地握着拳头,稳了稳心神,说:没啥事,就是嗓子痒,喝点水就舒服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去给你倒水。 胖哥,不用,我一会儿就走了。见许胖子执意要去,林小松忙起身拉了他一把,真不用了,照顾叔叔要紧。 那你吃点水果,润润嗓子。许胖子拿了一盒切好的香瓜递给他,一会儿回去,别忘了去药店买点感冒药,你一个人带孩子,更要注意身体。 林小松暖心接受:嗯,我知道。 林小松闲着也是闲着,给小丫头重新绑了马尾辫,刚绑了一边,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的神色,按下接听键,喂。 第33章 电话是周宇斌打来的,想约他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林小松下意识想拒绝:我周五可能有事情,去不了 那边轻笑: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最近真有点忙要不这样吧,啥时候我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那边转了话题:下班了吧。 早下了,我朋友的爸爸住院了,我这会儿在医院那,就这样,先不跟你说了,拜拜。说完,赶紧撂了电话。 许胖子一直瞅着他,等他挂断,开口就问:谁啊? 林小松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吧。 林小松低了头,不太好意思:不是,还没到那个份上。 人咋样?靠不靠谱?许胖子还是当初那意思,松松就适合找个跟他自己差不多的老实人,身份地位悬殊太大的,他脑袋笨,守不住。 林小松实话实说:他人挺好的,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哪儿奇怪啊? 认识没多久,对我有点好过头了,不太习惯。 干什么的? 具体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一家外企上班。 那你中不中意啊? 林小松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自然地低下去,还行。 楚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上拿着一个印有他们医院标志的一次性纸杯,男人俯身将杯子重重搁在床头柜上,看着林小松: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许胖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都七点多了,松松,你带着孩子先回去吧。 林小松置若罔闻,眼睛看向另一处,没说话。 许胖子用胳膊肘怼了怼林小松,尽量劝得婉转一些:反正都认识,你就跟楚主任的车走吧。 林小松看向楚毅,眼神里坚硬如冰:我那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楚毅看着没什么情绪,他一向遇事沉稳,处变不惊,极少有动怒或是意外惊喜的时刻,即便像现在这样被以前的小情人当面否决,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喜怒。 说话别老像只刺猬,我没你想得那么坏。楚毅说。 林小松攥紧拳头,骨节狰狞,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楚毅愣了下,短促一笑,说:把水喝了。 病房里换水的小护士换完水,没急着走,磨磨蹭蹭地竖着耳朵在听,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就是一个爆炸性的八卦消息。前阵子楚毅分手,听说两家本来都快订婚了,不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个小男朋友后来再也没来过他们科室。 乐乐跳过去,气势汹汹地瞪着楚毅,可她胆子小,只敢怯怯懦懦地嘀咕:你走开。 楚毅低头瞧着自己跟前的小丫头,想了想上回好像还坐在他腿上,喊他叔叔来着,这才几个月,翻脸就不认人了。 乐乐被他注视怕了,抡起拳头打了他一下,打完就跑,躲到林小松屁股后面。 林乐乐,你干什么!林小松把小丫头从屁股后面揪出来。 讨厌归讨厌,没有哪个家长能纵容自己家的孩子目无尊长。 乐乐被迫成为众矢之的,低着头,十分委屈的样子。 跟这个叔叔道歉! 乐乐抬头眨巴着眼,还没意识到她爸爸是真生气了,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让我不要理他的。 许胖子在旁边听得脑壳疼,松松是真的不会教孩子,一时觉得父女俩怪可怜的,什么都不懂,挤在小房子里把日子过得稀巴烂。 楚主任,你别见怪,这小丫头有时候可皮了。许胖子瞪了眼乐乐,假装吓唬她,你听话,快跟这个医生叔叔道个歉。 乐乐这下子才有点怕了,懵懂地望着大人们。 楚毅拉着小丫头到他跟前,自己慢慢蹲了下来,叔叔办公室有巧克力,你要不要? 乐乐摇头,我不要。 楚毅逗她:真不要啊? 乐乐看看她爸爸,得到一个准许的点头后,她舔了舔嘴唇,说:我要。 幸好那护士已经走了,不然准得惊掉下巴,楚毅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耐性哄小孩的。 叔叔给你去拿,你在这儿等着。楚毅说。 嗯,我就在这儿等你。乐乐满怀期待道。 再进来时,楚毅已经换了便服,右手捏着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 盒子里是歌帝梵的巧克力,前天一个家里做进口食品生意的病人送的,科室里每人发了一盒。 小姑娘爱吃的东西,他一直扔在办公室没动。 乐乐眼睛里亮晶晶的,抱着巧克力盒子不撒手,谢谢叔叔。 小嘴怪甜的。 林小松跟许胖子辞别:胖哥,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你还去做吗? 应该去的,明天我爸这边有我妹妹,咱俩到时候电话联系。 嗯。林小松看着自己女儿,乐乐,我们回家了。 乐乐紧紧抱着她的巧克力,一颠一颠地跑到林小松身边。 你怎么这么馋啊,谁的东西你都要。林小松看了楚毅一眼,很快收回去,来,爸爸给你拿着。 乐乐声音脆亮,护食的态度十分坚定:我自己拿。 好好好,你自己拿。 楚毅看着林小松:上次去你家找你,房东说你搬走了,现在住哪儿? 林小松迈着两条腿,一颠一颠地往病房外面走,我住哪儿干嘛告诉你。 楚毅无奈地笑笑:都二十七了,怎么说话还跟个小孩似的。 林小松顿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欺负?反正我傻,再耍我一次? 楚毅敛尽眼底的笑意,林小松却揪着他衣服的袖子,声嘶力竭地质问:是不是!? 我没这么觉得。男人哑声。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还是你楚医生大发慈悲,愿意跟我这种人结婚了!? 林小松的嗓门不小,震得全走廊都听见了,病房里有病人出来探动静,值班的医生护士倒是有意回避着。 楚毅默了一会:你先冷静点。 林小松忽而笑了,两眼氤氲着湿气:你说啥都是白说,因为你骨子里从来就没看得起我。 乐乐全然不知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这会儿抱着巧克力盒子,美滋滋地傻乐。 楚毅攥住他一只胳膊,拉着往前走,别吓到孩子。 林小松甩开了,从乐乐手里夺走那盒巧克力,狠狠摔到了地上,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我女儿就是个傻子,她什么都不懂,你不要像欺负我一样欺负她,行不行! 乐乐哇的一下哭了,可怜兮兮地盯着地上的巧克力盒子。 不许哭!林小松食指指着她,狠声道。 你跟孩子撒什么气!楚毅搂住他,顺势往自己怀里带,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的手榴弹!谢谢礼拜五的地雷! 第51章 (三) 林小松瞪大了眼:那是我生的,我爱怎么撒就怎么撒! 她才多大点,懂个屁!楚毅无名之火端起。 暗中偷听的几个值班人员吓得一愣,不是没见过楚毅爆粗口,从前他们诊疗组闹出医疗事故,男人同样大发雷霆过,只是眼前的这番吵架,更像是两口子闹矛盾,脏话自然而然也就趋向于调情的消遣。 许胖子听见了走廊的动静,匆匆跑出来看,心中一叹,这叫什么事儿啊,赶忙过去扯开楚毅,将两人隔开了,孩子还在旁边呢,好端端的闹什么啊! 林小松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眼睛充血一般瞪着许胖子: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要你们瞎操什么心! 再用食指冲着乐乐,我说了,不许哭! 小丫头抽抽搭搭的,哭声憋在嗓子里,不停地抹着眼泪。 这事全赖我。许胖子打圆场,我晚上就不该多那一嘴,闹也闹了,脾气收一收,这么多人看着呢。 林小松摇头,嗓子都嘶哑了:你不懂胖哥,你不懂 许胖子真想说,其实他都懂,不就是陈世美和秦香莲那档子事儿嘛,这世上抛弃糟糠妻的男人还少么,多楚毅一个不多,少楚毅一个不少,再见面,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笑一笑就拉倒了,干嘛还死拧着从前不放。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楚毅敛声屏气,黑眸沉沉地注视着林小松。 时间拉回到七年之前,这人嗖地从房间里蹿出来,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两颊的酒窝甜得发腻。 楚毅哥,今天发工资了,小林请你到外面搓一顿啊。 去嘛去嘛,咱们今天偷个懒。 吃完饭回来,我给你弄个好玩的。 - 小东西从前有多会撒娇,他是领略过的,再看面前的林小松,浑身是刺,比以前更爱哭了。 许胖子瞅林小松稍微冷静了点,把孩子推到他跟前,听胖哥的,今天啥也别说了,带孩子回去。 乐乐小脸通红,哭成了泪人。 林小松看着自己的女儿,内心终是不忍,蹲下来给她擦了擦眼泪,刚才是爸爸不好,我们乖乖原谅爸爸这一回,好不好。 乐乐一听这话,反而哭得更加用力,整个走廊都是她的尖声嚎啕。 林小松抱住女儿,抚着后背温声细语地哄,乐乐趴在他肩上,哭声渐渐消停了。 楚毅收回思绪,低头看着那对父女,你之前养的那只乌龟还在我那儿,它现在吃得比以前多多了,什么时候我带给你看看。 林小松给孩子绑着另一边的马尾,充耳不闻,眼皮子冷冰冰地搭下来,不拿正眼瞧男人。 许胖子叹了口气,楚主任,别管他们了,你先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可许胖子心里不得劲,今天真的怪他多此一举,当年他是亲眼见识过林小松如何一步步陷进去的,到后来不得已落荒而逃。现在提什么他送他,这不是存心给人家心里添堵嘛,想到此,许胖子恨不得扇自己一大嘴巴子。 楚毅扯了扯领带,上前几步,单手抱起小丫头,一手攥着林小松就走,跟我走,我们谈谈。 林小松被拉得踉踉跄跄,浑身像没了力气,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儿,冲动之下决堤的情绪待到冷却之后,什么话都是好商量的。 经过护士站,几个值小夜班的护士冲楚毅打了声招呼,很快低下头去,主要是场面有点尴尬,明摆着面前这个带孩子的男人是他们楚主任的新欢。 有面纸吗?楚毅问她们。 有的,有的。几个人同时抬了头,一人使唤另一人,拿包面纸。伸手递过去,楚主任,给,这小丫头长得真可爱。 谢谢。楚毅看着孩子,柔声下来,阿姨夸你可爱呢,你帮叔叔拿着。 那护士直接把面巾纸塞给了乐乐,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乐乐不理她们,抓住那包面巾纸,扭身看了她爸爸一眼,又扭了回去。 心里记仇呢。 走到电梯口,楚毅终于松了手,把孩子放下来,伸手按了下降的按钮。 林小松看向自己的手腕,赫然一道红痕,他往旁边挪了几步,避男人如蛇蝎。 楚毅看着那张倔犟的脸,无可奈何道:动不动就哭,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关你屁事。 还有力气骂人,刚才又哭个什么劲儿。楚毅撕开面巾纸,递给他一张,周末去我那儿吃饭,我来做。 显示器上的数字从1变成12,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楚毅牵着孩子先进到了里面。 林小松跟在后面一脚迈进去。 乐乐泪眼汪汪地盯着电梯门,嗓子里一抽一抽的。 透过电梯门反射过来的光,楚毅瞧见林小松板着张脸,他把孩子抱了上来,想借机缓和下气氛。 乐乐却偏过头,不想理她爸爸,揉着眼睛可怜兮兮道:我以后不要吃巧克力了。 林小松捏着那团擦泪的纸巾,骨节攥得发白,好几次他都想告诉这个女娃,我不是你亲爸爸,你跟我哭没用,再哭,我就把你送走。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闪而过的邪念,哪怕是在他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舍得拿那些劣质奶粉去糊弄这个女娃。他把对亲生女儿的爱全部无条件移接到这个女娃身上,自己则陷入一种无可自拔的疼爱里,任劳任怨给她换尿布,给她攒读书的钱、嫁妆的钱。 楚毅感觉出了气氛不对,电梯到达一层,他抬眼看了过去,那人偏着头在抹脸。 乐乐,我们回家了。林小松攥着那团纸,跟叔叔说再见。 楚毅将孩子放到地面上,嗓音温润,我送你吧。 林小松低着头,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不麻烦了,我们坐公交回去。 乐乐闷声闷气地走到她爸爸腿边,像个小哑巴,不肯开口讲话。 林小松的视线渐渐抬起,最后落在男人的俊脸上曾经把他迷得七荤八素的脸,冷酷无情的时候,比任何毒药还要穿肠。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以前在你家门口跟我说过,我这种人不适合呆在北市,因为我没学历,只能一辈子给别人端盘子。他顿一顿,继续,我这几年走了很多地方,也换了很多工作,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吗,我一点也不比那些大学毕业的人挣得少,我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我还能每年存一大笔钱,他们有些人还不如我,因为我比他们都勤快。 第34章 还有,你不要再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了,我会以为你喜欢我,想吃回头草。林小松眼神如铁,自嘲一笑,回头草可不好吃,它会搅得你们家鸡犬不宁。 林小松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男人说这样一堆无聊且伤神的话,宣泄情绪或是伺机报复,本身就是幼稚的戏码,他压根瞧不上眼。 楚毅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对父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林小松没有直接回家,中途去了趟超市,给小丫头挑了盒最大的费列罗。乐乐兴致怏怏,抱着盒子一直不说话。 今天我们回家就打开吃。林小松偷偷瞅着女儿,明天爸爸带你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好不好。 乐乐不吭声。 林小松又说:爸爸明天带好多胡萝卜去,由我们乖乖喂给小猴子吃。 乐乐抗争到这里,显然已经经不住诱惑了,哑着哭嗓说:我想吃五颗。 林小松没听清,什么? 我想吃五颗巧克力。 好啊,我们回去就吃。林小松弯下腰,要不要爸爸抱。 乐乐点头:要。 林小松略微吃力地抱起女儿,对着右颊亲了一口,然后将自己的半边脸贴过去。 乐乐皴着脸,腼腆地笑了笑,也学着他爸爸的动作,吧唧了一口。 父女的仇恨这下子就算化解了,小家伙并不是十分记仇。 小傻帽,走咯,我们回家。 回来时,正好碰上对门的老太太,老太太刚从外面散步回家,插钥匙开门的间隙,提醒林小松:早上你们家关门的声音太大了,我老是被吵醒,吵醒了就睡不着。 林小松知道她在存心挑刺,压根没打算搭理。 老太太又说:你家现在种辣椒那块地,原本是楼上老谭的。 林小松拧开门锁,让女儿先回家,他自己留下来跟老太太周璇,没给对方好脸色,写他名字了吗? 老太太被气噎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平时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们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你不要太欺负人,什么叫写他名字没,那本来就是人老谭的地。 我发现你这个阿姨啊,真挺能挑事,楼上的谭叔,我家小丫头每回看见了都喊爷爷,人提都没提辣椒地的事儿,就你家油菜长得宽,占人家地方了。 老太太顿时脸色一沉,拉开门嘭地给关上了。 开锁进门,乐乐就站在换鞋的地方:爸爸,你是不是跟孙奶奶吵架了? 没有,爸爸在跟她讲道理呢。 那她听你的话吗? 听啊,怎么不听。林小松换好鞋,进来,你以后也要听爸爸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whatever、静水、寂寞の歌、玉鸦掠的地雷! 第52章 许父的手术很成功,下午麻醉劲儿一过,就从清醒室被推到了病房,许胖子陪护到晚上,一直等到他妹妹下了班过来。 许胖子把今天医生交代的话原原本本跟他妹妹说了遍,譬如术后饮食要注意哪些,该吃的药怎么服用等等,交接工作完毕,他挎上包,急着往那边赶。 跟林小松约的是七点,现在马上就六点半了。 楚毅正好下班,刚出办公室就瞧见了他,晚上有事啊? 许胖子笑笑说:晚上有活儿干,跟人约的七点。 松松也去? 许胖子愣了一愣,想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对,他也去。 楚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接问什么地方。 崇安路那边的稻河小区。 咱俩顺路。楚毅边脱白大褂,边说,你稍微等一下,我一会儿带你过去。 许胖子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摆手,不用了,这边坐地铁过去没几站。 楚毅解到最下面一粒扣子,手一顿,看了眼许胖子:我找他有事。 那,那行。许胖子干巴巴道,同时摸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想告诉林小松楚毅要过来,要不他就别来了,可转念一想,犯得着嘛,又不是通缉犯,干嘛东躲西藏的。 电梯往负一楼降,中途碰见了楚毅的一个学生,那学生挺有眼力见,知道他老师急着回家,死活憋着没问论文的事。 楚毅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你那论文我还在改,明天晚上发给你。 谢谢老师。学生开怀地笑,趁着电梯还没到负一层,又说,那篇应该还行吧,我现在就指着它毕业了。 楚毅应他一声:还敢说,写得什么狗屁,毕不了业别怪我。 学生打哈哈地笑,不敢不敢,楚老师,您帮我再改改。 电梯到达一楼,那学生跟楚毅道过别,先下了。 许胖子短短地呼了口气,心想这学生长得比老师还老气,不过楚毅好像也就三十出头,两人估计差不了几岁。 医院的地下车库在重新划线,一进到里头,工业油漆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许胖子捂住口鼻,像个奔赴战场的烈士,每迈进一步,危险便降临一分。 他天生对油漆味过敏,闻多了容易打喷嚏,坐到车里以后,连着打了两个。 楚毅忽然想起了什么,搭着椅背,转过身问许胖子:他最近是不是感冒了? 你说松松啊。许胖子吸吸鼻子,使劲揉了揉,就这几天的事儿,他就是累的,最近不是结婚的人多嘛,他白天上班,晚上又忙到挺晚。 楚毅没继续往下问,点火发动,一脚踩上油门。汽车开到地面上,那股味道才算甩掉了。 许胖子坐在后面,稍局促,主要是他跟楚毅实在不怎么熟,又不能一句话不说,于是乎,搜肠刮肚想到一些陈年旧事。 先提到楚毅当年帮他做心肺复苏的事,言辞间引以为救命恩人,就差在车上给人磕头谢恩。 楚毅不习惯被人这般奉承,碍于是林小松的朋友,他没表现得太过反感,嗓子里嗯了声,就算过了。 结果话越聊越多,许胖子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松松有没有跟你提过,有一年他发工资了,让我陪他去商场买手表,挑来挑去都得上万,他没舍得买,最后只挑了条领带,说是回去送你当礼物。我说这太花了,你肯定不会戴,他不听,非得买回去。果然,没过几天,他就央着我陪他去退货。 许胖子自顾陷入回忆中,那时候楚毅刚辞职,换了新工作,两人闹得很僵,林小松想送条领带给他当入职礼物,论私念,那孩子还是想竭力挽留住这个男人的。后来那领带应该是没送到楚毅手上,要不然怎么会去退。 楚毅默默在听,对许胖子所述的整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林小松从没跟他提过礼物的事,也许提了是他自己忘了,这都不重要了。那个时候,他单纯只觉得那人很烦,一心想着如何摆脱。 他现在住哪儿?楚毅沉声开口。 许胖子答:他没说,我只知道他是去年搬的家。楚主任,你今天找他有啥事儿啊? 楚毅轻打方向盘,朝右拐,后边迈巴赫的喇叭声忽然盖住了一切,估计是个刺头富二代,正探出半只脑袋跟旁边的车主对骂。 你们一晚上大概能挣多少钱? 许胖子还等着下文,不知不觉这话题就被岔了开去,看情况,一般一户人家一百块吧,他有孩子,回去的早。 说到这儿,许胖子不得不提两句林小松他前妻,这女人忒神秘了,前夫带孩子来北市一年多了,愣是一面都没露过。 他老婆不是个东西,孩子现在全是松松在养,要是夫妻俩能轮着带,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累。 许胖子本意是发泄,倒不想楚毅还接了他的话,那人目视着前方,声线低冷:他有点缺心眼。 是有点,要我说,这孩子就该轮着带,实在不想带,起码也得把孩子的抚养费给了吧,一分钱不掏,十八年以后白捡一大姑娘。许胖子忿忿道,我跟他说过,让他跟孩子她妈商量一下,要点抚养费也行,他每次就傻笑,老说钱够花。 他不是有男朋友嘛,那人没帮着分担一点啊。楚毅话里带醋,偏偏脸上没有情绪起伏,自己浑然不觉。 许胖子依稀闻出了点醋味,和稀泥道:可能还没怎么深入接触吧,你知道松松这个人的,不喜欢占别人便宜。 想了想,画蛇添足又添了句,要是他俩结婚了,就不一样了,那男的就是乐乐的后爸,帮松松分担理所应当。 楚毅忽而觉得透不过气,伸手按了下车门上的升降按钮,两边窗户自动摇下。 后爸什么的,为时过早了吧,没结婚,一切都不靠谱。楚毅单手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递送到嘴边,点燃了。 许胖子没敢再说下去,就怕醋坛子翻了,误伤到自己,毕竟他老爹还在人家手里头。 后半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时间比刚才过得快,打个盹的功夫,那地方就到了。 许胖子迷迷糊糊地,脑子一时不清醒,跟楚毅道完谢下车。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人是来找林小松的,又走回去,绕到车窗旁边问:楚主任,松松应该到了,您不是找他有事嘛。 楚毅一只胳膊搭上窗沿,另一手从副驾上拎了袋东西出来,我就不上去了,你把这个拿给他。 来都来了,您干嘛不直接上去给他?许胖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着和善可亲。 楚毅维持着姿势没动,表情似乎有些凝重,他应该不太乐意看见我,你拿给他吧,别说是我送的。 许胖子低头扒拉袋子,发现里面是女童的衣服。 楚毅解释:给他女儿的。 许胖子点头,笑了笑:行,我拿上去给他。 - 许胖子迟了几分钟,林小松他们几个已经开始忙活,他换鞋进门,跟这户人家先打了招呼。 胖哥。林小松直起腰,捶打几下略微酸麻的后背,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说来肯定来啊。许胖子寻了一圈,没看见乐乐,小丫头今天没来啊。 她在王平川家,柚柚今天过生日。 许胖子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林小松,摸摸鼻子,编了个谎:我家有个亲戚做原单生意,专门做儿童品牌,我拿了两套小孩的衣服,你看看乐乐能不能穿。 谢谢胖哥,我先去洗个手。林小松面露欣喜,一颠一颠地跑去卫生间。 洗完回来,他擦干净水渍,将那两套小女娃的衣服郑重其事地抖出来看,都是春秋装,一套小裙子和一套衣服裤子,面料柔软舒适,仔细看,上面竟没有一点瑕疵。 尺码应该还行吧。 嗯,她能穿的,你不说是原单货,我还以为是从专柜买的呢。 许胖子瞧着心酸:松松,别老想着孩子,也给自己买点衣服啥的。 林小松叠好小衣服小裙子,两颊的酒窝笑得旋起来,我有买啊,我身上这件就是新的。 他不跟许胖子说太多,没当父亲的人不能体会这种心情哪怕自己缩衣节食,也得给孩子买最好的。 忙到九点钟,林小松先撤了,他得去王平川家接孩子。 手上拎着小袋子,走起路来更加颠得厉害,他吹着口哨嘚嘚瑟瑟地从一辆大奔前面经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礼拜五、丧心病狂、whatever、邓邓、沾满邪恶之血的骑士的地雷!谢谢软喵的手榴弹! 这文下周一入V,我明天就不更了,明天把前面的章节稍微修改下,然后努力存个肥稿! 小仙女们,周一见~ 第53章 林小松每回去王平川家,总要被他媳妇提着耳朵追问婚姻大事,有时候他觉得周玥不像是姐,更像是比他大了一辈分的人。 这回去也不例外,周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给他罗列了两位待选嘉宾,上天入地好一顿夸,抛开人品不谈,又说这俩做事如何如何踏实。 林小松听得直乐:你都给我说心动了,能不能两个都要? 周玥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恨铁不成钢:少打马虎眼,上回那个,条件好得不得了,你还不去见,人都生气了,说你摆什么谱啊。 周玥还在替他惋惜年初介绍的那个,听说生意做得跟王平川差不多大,起早贪黑地忙,没顾着结婚,快四十了还孤家寡人,人对配偶的要求也十分符合大款的气质:漂亮就行,我就娶回去摆家里看,别整那些虚的。 这要求多么质朴啊,周玥一合计,先旁敲侧击了下,有孩子成不成,人大款回得爽快:一个足球队我也养得起,漂亮,姐,一定要漂亮。 周玥心里直翻白眼,比我还大,谁是你姐,回家问她老公:这人拽得人五人六的,真那么有钱啊? 王平川说:你听他吹呢,他的话信一半,还得再打个折,不过手上有点小钱,过日子不成问题。 就这么回事,不过,终归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她再怎么张罗,林小松不答应还是白搭。 王平川切了一块柚柚的生日蛋糕给林小松,让他吃点东西先歇会儿,两孩子还在房间玩。 谢谢。林小松接到手上。 周玥拄着下巴在一旁坐着,听姐的话,去见见。 林小松扛不住,只得把周宇斌的事全招了:姐,有件事我没太懂,就是最近有个人好像对我有意思,我不确定,但他老约我吃饭。 周玥来了兴趣:你咋不早说啊,什么样的人啊? 挺斯文的一个人,长得长得也好看。 周玥笑话他: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小松脸色讪讪,挖了块蛋糕丢嘴里,嚼了嚼,有点无味。 第35章 女人天性喜欢八卦,周玥又是一路追着偶像明星长大的,对异性长相颇为好奇,而且很有谈资,娱乐圈的那些型男鲜肉,她如数家珍,能具体指出人家哪块长得最好,哪块地方最不完美。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我看看他朋友圈有没有。 林小松掏出手机搁桌上,点进微信,翻了翻,找到周宇斌,你自己看吧。 周玥迫不及待,戳进去就往下拉,都是一些工作上的转发内容,自己的动态没几条,翻到去年,愣是一张照片没见着。 这人不发自拍啊。周玥失落道。 可能不爱拍照片吧。林小松回。 你跟那人怎么认识的?王平川问到了点子上。 林小松把之前在海洋馆捡到钱包的事完整复述了一遍,还提到两人过年那会儿一块去宜川玩。 周玥细细思量:没见着人不好说,不过,这人是不是有点太殷勤了,可能年纪大了,他也着急定下来。那我就想不通了,他条件好,长得好,真要有结婚成家的打算,干嘛一直单着啊。 林小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结了,又离了? 有可能,他跟你怎么说的? 他说他单身啊,其他的我就没多问了。 周玥仔细一琢磨,对林小松说:是不是离异无所谓,但千万不能跟上一个老婆拖泥带水,不然以后麻烦事一大堆。 正说着,两孩子你追我赶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柚柚比乐乐大几个月,很有领导者的风范,让乐乐干嘛就干嘛,现在小姑娘上幼儿园中班,会背英文里的二十六个字母,唐诗除了《咏鹅》,还会背《春晓》。 可能每家幼儿园都有匹配的开智教学,林小松一直觉得柚柚要比乐乐聪明好多,学东西上手快,嘴巴还甜,一见了他,就喊小林叔叔,他女儿看起来傻乎乎的,一首古诗教了两月还没背熟。 小林叔叔,你家乐乐好笨哦。柚柚跑累了,跑到林小松跟前,气喘吁吁地叉着腰。 乐乐跑到小姐姐旁边站着,跑热了,小脸红扑扑的,你才笨。 林小松低头看着柚柚:柚柚今天是不是又当小老师啦? 柚柚得意:我教了她好多呢,她太笨了,学不会。 那你告诉叔叔,你平时都在幼儿园学什么啊? 柚柚眨眼想了想,调皮地说:老师会教很多东西,还带我们出去玩,你让乐乐也去上幼儿园嘛。 乐乐气咻咻道:我爸爸已经给老师打过电话了,我马上就能去上学了。 周玥担心孩子疯玩着凉,伸到柚柚脊背后面摸了摸,还好没怎么出汗,你看你像个疯猴儿,小妹妹就比你听话多了。 柚柚朝乐乐扮鬼脸,没把她妈的话当一回事。 周玥脸上端着笑:要是这个男人靠谱,孩子户口的事就能定了。 林小松低头笑笑,没表态。 你也别太急,再看看。周玥一面给他提醒,一面又担心他为了这么点事,委屈了自己,既然要结婚,还是得挑个称心如意的。 以后他要是再约你,你就把孩子放我这儿,跟人家好好接触接触,多多了解。周玥想起了件事,你哥他朋友上回送了瓶男士香水给他,他嫌骚包,一次都没用过。松松,你带回去用。 林小松推辞说不要:小玥姐,你让平川哥留着用吧。 周玥侧头瞅了眼自家老公平时连头发都不打理的人,哪天真要喷香水出门,肯定是外头有人了,他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么讲究干嘛,你带回去。 林小松嘻嘻地笑,酒窝隐隐约约:那行,谢谢小玥姐。 周玥去房间拿来拿瓶包装完好的香水,连盒子一块递给林小松,悄悄附上他耳朵:约会的时候喷一点。 好吧林小松抿嘴笑。 或许是因为身体上那一点共同之处,周玥有时候跟林小松更聊得来,说像闺蜜不好听,稍微婉转一点的比喻,应该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晚上十点的地铁,空而静。 林小松看着对面窗户上映出来的空洞无神的影子,自己多像一个假人啊,每天的工作就是复制生活,今天复制昨天,明天复制今天,简单的Ctrl+V就把往后的日子都看到了头。 乐乐抱着装衣服的小袋子坐在她爸爸身旁,刚才林小松告诉她,里面是给她买的新衣服,小丫头高兴得两眼冒光,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嘴巴叨咕什么。 林小松叹了声气,侧过头搂着自己女儿,靠在爸爸身上睡一会儿。 我不睡,我要回家试新衣服。 林小松笑了笑:好啊,我们明天就把新衣服穿起来。 乐乐表情认真,执拗道:不要,我要等我上幼儿园再穿。 林小松不说话了。 冥冥之中,事情在向一个极端的方向发展,也许很早以前就已经埋好陷阱,就等着他一脚踩空,不,应该是挥别良知,踩进那一张户口本上。 凭良心说,是他高攀人家了。 半夜,乐乐呼呼入睡,林小松翻到另一侧,思来想去,给周宇斌发了条微信。 「下周二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周宇斌早上给了他回复,「我都OK,上次你还欠我一顿,这回我先请。」 林小松:「好啊。」 周宇斌:「去世贸那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稑穜、 丧心病狂、为了鳍、whatever、静水的地雷! 谢谢软喵、~~~的手榴弹! 第54章 (一) 赵瑞充分发挥了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潜质,软磨硬泡,死乞白赖,终于在第七次猛烈攻势下,成功把那空姐给惹烦了,你烦不烦,赶紧的,吃饭地点发过来。 「世贸六楼,华法餐厅,我们边吃边聊,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迷你短小,你对我有偏见。」 「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 两人之前暧昧过一阵,就差临门一脚,结果赵瑞放了人家鸽子,美女又是心气高的,当即把赵瑞从她的潜在发展对象列表里剔除出去。 美女跟她的小姊妹是这么吐槽的: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智障,酒店都定好了,结果跟我说,能不能挪一天,他要去亲戚家奔丧,神经病啊。 这回赵瑞吸取教训,西装革履,发型特地打理过,提早半小时就去餐厅坐着,打了个响指,要了杯柠檬水。 他坐在位置上酝酿,想着一会怎么开口。 这一酝酿就是半个多小时,看表,约定时间已过去十分钟,空姐还没来。 赵瑞有点坐不住了,左看看右看看,偏偏自己怂,不敢打电话催。正四下神游,瞳孔里忽然飘进了两个人影。 林小松跟一男的,那男的瞅着眼熟,赵瑞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趁他们没注意到自己,赵瑞偷摸拍了张照片,拿手上放大了看,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好像是上回泡温泉时遇到的那男的。 看样子,两人是勾搭上了。 再看林小松,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跟搽了粉似的,以前没怎么觉得,今天才发现,楚毅的这个小情人长得真挺俊秀。 孩子也没带身边,赵瑞估摸着两人一会还要进行少儿不宜的活动。 那边已经落座点菜了,赵瑞终于收回视线,又朝外面瞟了几眼,好不容易看见空姐摇曳生姿地走进来。 空姐姓冯,名心瑶,赵瑞喜欢喊人瑶瑶,当着楚毅的面,老喜欢提我们家瑶瑶你们家松松,行事作风不按章法,十分欠揍。 冯心瑶把小皮包甩到旁边的空坐上,拉开椅子坐下,菜点了没? 还没,这不等你的嘛。赵瑞打了个响指,招来服务员。 冯心瑶瞅着脑壳疼,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装什么逼,赶紧点菜。 赵瑞陪着殷勤,笑嘻嘻地说:你做主。 真我做主啊,那行吧。冯心瑶随手翻了翻菜单,还没翻到最后,直接给合上了,递还给服务员,最贵的,挨个来一份,我们就两个人,看看几个菜合适。 服务员说:两位八个菜应该够了。 八个最贵的菜。冯心瑶再次强调。 好的,两位请稍等。 赵瑞忍着肉疼,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想他一个内科小医生,每个月就靠开药做检查拿点额外提成,算上工资绩效,一年到头撑死了三十万。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学什么心血管内科,就该跟着楚毅,挑个外科专业,一路读到博。 赵老板,心疼啊。冯心瑶看着他笑。 赵瑞死鸭子嘴硬:开玩笑,才八个菜,不够再点,你敞开吃。 冯心瑶抱着胳膊,靠到椅子上,说吧,上次怎么回事? 赵瑞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上次我们家有个九十多的亲戚去世了,真去世了,一觉没醒过来,我都收拾完准备去见你了,我妈电话直接打到我手机上,跟我说了这事,让我现在就过去。你说是不是挺别扭,我哪有心情跟你去开房啊。 真能扯,我看你是一紧张就不行吧。 真的,我发誓,我那啥绝对功能正常,要不咱挑个吉利日子,你亲自验验货。 空姐气还没消,看他那耍贫的贱样就来气,冷笑了一声:能不能正经点,我现在特烦你。 赵瑞索性闭嘴,又朝林小松那边扫了眼,那俩还算保持距离,没有半点逾越的举动,就是楚毅的小情人今天瞧着特像只狐狸,一个大老爷们,谁没事低眸浅笑啊。 空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疑惑地问:你老往那边看什么? 看见一熟人。赵瑞慢悠悠地移开视线,其实也不算很熟,我那个朋友楚毅,你还记得吧。 记得,就那大帅哥。 赵瑞啧了声:哪儿帅呢,跟我没法比。 要不要点脸! 行行行,他帅,他最帅了。赵瑞挑了挑下巴指过去,你回头,看你左后方,是不是有两男的在吃饭。 是啊。 那个脸对着咱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风骚妩媚的,就是楚毅之前那个,那个小厨子。 空姐瞧赵瑞牙齿都快酸掉了,得亏自己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二缺,不然肯定要以为他是嫉妒人家,打哪儿学来的形容词啊? 这还用学吗,就事论事。 空姐笑:你哥们都没怎么地,你替他着啥急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俩是不是都分手好多年了,说不定早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了,我看楚毅现在恨不得把小厨子娶回家,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上回在宜川碰上了,差点差点就把人给强了,匪夷所思吧,平时看他挺冷静的一个人。 空姐听后,不禁仔仔细细打量起林小松,不过距离远,只能勉强看个大概,还有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只能瞧见一个宽阔后背。 不多时,他们点的菜先上了三,空姐拿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了点鹅肝,浅尝了一口,用餐巾纸抿抿嘴角,看着赵瑞:要不怎么说,你们男人都这德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看来我还是不能给你好脸色看。 赵瑞可算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连讨饶:哎呦,我的小仙女啊,那小厨子怎么能跟你比,而且,我又不是楚毅,我对待感情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你看我,去年就开始追你,追到今年,追的还是你。 听你这口气,好像想换个人追啊。 我哪儿敢啊。 两人说闹着,细火慢点,氛围渐渐营造起来,赵瑞逮准时机,投出去一抹暧昧的眼神,锁定在空姐的嘴唇上,要不改天再试试? 空姐的眼睛对上他:如果体验不好,可以退货吗? 赵瑞觉着浑身轻飘飘的,魂儿被勾了,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这话一语双关,听不出到底是不可能体验不好,还是不可能退货,成年人的那点破事,点到就好,空姐拿上小包,娉娉婷婷,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水池子边,林小松正在搓弄衣服上的一小块油斑,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借口说上厕所,溜了进来。 冯心瑶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对着镜子在补妆,粉扑完,又描了几下口红,若有似无地斜过去一点目光,清水是洗不掉的,回家用牙膏搓。 林小松闻声看向女人,友好地笑了笑,半呆半愣的样子跟赵瑞口中的风骚妩媚压根沾不上边。 冯心瑶也冲他笑笑,视线下扫,盯着那块被搓揉得邹巴巴的油斑,适当地提出建议:反正在衣服下摆那儿,你可以把衣服半扎在裤子里,这样还显腿长。 对哦。他背过身,扎了一点进去,然后低头仔细检查,果然那块油斑看不见了。 等他转回身,冯心瑶还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妆容,谨小慎微处补了又补,这才满意。 林小松看她忙完了,谢谢你啊,我回家就用牙膏试试。 冯心瑶莞尔一笑,踩上高跟鞋离开了洗手间。 经过周宇斌,女人明显愣了一下,她载着疑惑回到座位上,再次扭头看向左后方那桌。 奇怪空姐嘀咕。 赵瑞咽掉嘴巴里的食物,抬头问:你说啥? 空姐觉得那男的长得像一个人,她仔细回忆了之前的几面,一回是在她同事的婚礼上,那男的是新郎,第二回 是那男的来公司接她同事,再有就是她同事平时秀恩爱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 你确定小厨子对面那个人是他男朋友?空姐问。 赵瑞有点懵圈:对啊,他俩还一块泡温泉呢。 那男的长得好像我一个同事的老公。 赵瑞朝周宇斌看了看:不能吧,你同事男的女的? 第36章 男的。 赵瑞凝神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真要是同一个人,林小松现在不就等同于被小三了嘛,你确定? 空姐没睬赵瑞,翻到她同事的朋友圈,可显然之前秀恩爱的照片统统被删了,一条不剩。公司里早有传闻,钱程跟他老公聚少离多,夫妻关系不睦,两人最近好像在闹离婚。 不过,这婚离没离成,她就不得而知了。 赵瑞本想知会楚毅一声,可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到最后不是一个人,整出个大乌龙来。 别想了,先吃饭。赵瑞顺嘴多问了句,你那同事在你们航空公司干嘛啊? 空少。 有我帅吗? 空姐白了他一眼。 第55章 (二) 用完餐,周宇斌提议去看个电影,林小松迟疑了一会,说:好啊,我给我女儿打个电话。 今天为了约会,他特意把孩子送到了周玥家。 这通电话拨过去,周玥兴致盎然,兜着林小松想探听点情况:你俩吃完饭没,怎么样? 音量键之前调得高,隔着电话线,林小松觉得周宇斌肯定也听见了,他忙调低音量,讪讪地看了眼一旁的男人,小玥姐,你让乐乐接电话。 很快,电话里就是小丫头的甜声,爸爸,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爸爸今天有事,晚点再来接我们乖乖,你在阿姨家,要好好听阿姨的话。 嗯。 乐乐,你吃饭了没? 吃了,阿姨给我做了好多菜,还给我剥了大虾。 你跟柚柚去玩,把电话给小玥阿姨。电话再次转到周玥手上,她说:孩子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等你好消息。 林小松笑了笑,然后挂断电话。 周宇斌捕捉到了那抹笑,觉得目前进展还算顺利,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现在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想找个老实本分的人迈进第二次婚姻,回家有热饭吃,换洗的衣服熨烫整齐摆在柜子里,偶尔浪漫一把,陪小丈夫来点烛光红酒。 而林小松就像一块橡皮泥,可以任意揉搓任意挤压,永远不会开口叫苦,这样的人,放在婚姻里再合适不过,因为他乖顺懂事,不太会计较什么,跟谁都百搭。 打完电话了,咱们走吧。林小松将手机揣回裤兜。 周宇斌扯了扯嘴角:顶楼就有电影院。 好、好啊。林小松还是有点紧张,可能还有点良心上的谴责。 这边,赵瑞他们也买完单出来,看看时间,不到八点,还能在外头消磨一会儿,他问空姐:要不要看电影? 空姐晚上没有约,回家也是刷刷抖音追追剧,怪无聊的,还不如去看场电影,走啊。 赵瑞侧着身子,尽量表现得无动于衷,想显出他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哎呦,我就随便问问,你今天怎么答应得这么快啊,行吧,那我就陪你看一场。 空姐斜睨了他一眼:没你哥们那长相,就别跟人家学高冷,不伦不类,像个太监。 冯心瑶,你这姑娘咋回事儿啊,嘴巴这么损! 我就这么个人,爱追不追。 赵瑞屁颠颠跟上,我追我追,偶尔你也给我点鼓励啊。 电影院外面不少学生情侣,腻腻歪歪,黏黏糊糊,光坐着还不行,两人恨不得绞一块,赵瑞打心眼里羡慕,瞥向旁边的空姐,问她想看哪部。 空姐的视线定格在某个方向,随便,别是恐怖片就行。 赵瑞挑挑选选,买了两张星球大战的票,刚想问她要不要来点爆米花饮料啥的,视线不经意地就飘了过去。 林小松和那男的坐在软皮沙发上等候,小厨子今天看着心情不错,有说有笑,偶尔还低眸,抿出个酒窝。 他年纪应该不大吧。空姐突然冒了句话。 不是二十六,就是二十七,他跟着楚毅的时候,还不到二十。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全因楚毅那时候喜欢在聚餐之后带点零食宵夜回去,老金特意问过,你家这小朋友多大啊,这么爱吃零食?楚毅当时就一句话,还不到二十,就一小屁孩。 二十都不到,你那朋友真下得去手。空姐讥讽。 姐姐啊,他俩就差个七八岁,我哥们当年好歹风华正茂,他不亏。 不亏你大爷,扶我到那边坐一下。 空姐搭上赵瑞的胳膊,大半个身体的重心全倾斜在他身上,咯咯噔噔地走到中间的软垫上坐着。脚下这双七公分的高跟鞋没穿过几次,小拇指那地方有些磨脚,一开始没感觉,这会儿只觉火辣辣的疼。 没事儿吧。赵瑞也一屁股坐下,紧挨着她,你们女人真麻烦。 少说风凉话。 冯心瑶坐定了,拂开赵瑞,像赶苍蝇似的,动作神态犀利到底。赵瑞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像玩趣逗乐的备胎,又像即将转正的编外人员,主动权全掌握在这个女人手上。 冯心瑶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她们那个小团体微信群里问,「钱程他老公叫什么来着?」 有人回:「叫什么忘了,姓周,之前公司换电脑设备,就他老公公司对接的,干嘛突然问这个?」 冯心瑶:「刚在电影院碰见了,长得还蛮帅的。」 另一人说:「帅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戴了绿帽。」 冯心瑶:「他俩离了没?」 那人继续:「钱程是个狠角儿,管人要了两百万和一套房子,那男的没同意,估计还没离成。」 冯心瑶:「电影快开了,不说了。」 空姐撑着赵瑞的肩站起来,红唇轻启:你不是认识林小松嘛,走吧,去打个招呼。 赵瑞仰头看着她笑: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格外的漂亮。 去不去?空姐也笑,在语气上威逼利诱。 赵瑞哐当一下掉进了美人乡,说话都飘了,去,我去。 两人将偶遇桥段演绎得相当自然,款款走过去,一不小心碰见了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林小松。 林小松。赵瑞叫了声名字。 林小松抬头,绕过赵瑞,直接冲他旁边的女人摆手打招呼,是你啊。 空姐的眼神在他和周宇斌之间流连,不动声色地问:原来你跟赵瑞认识,咱俩还真有缘,这是你朋友啊? 林小松嗯了声。 怎么称呼? 林小松说:我朋友姓周。 空姐拉长声调哦了声,放嘴里回味一遍,周先生。 周宇斌直觉这女人不是个善茬,脸上不显山不露水,你好。 空姐问林小松:你们看的哪部? 林小松说:星球大战。 空姐又问赵瑞:你买的哪部? 因为楚毅的关系,赵瑞现在看见林小松就别扭,本来他故意瞥向别处,听空姐这么一问,不得已转过脸,我也买的星球大战,这边没位置了,走吧,咱去那边坐。 空姐招招手,一会儿见。 林小松也说:一会儿见。 他对这个漂亮女人印象很好,就是一朵鲜花插在赵瑞身上,可惜了。 两人往回走,刚才坐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了,空姐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我现在确定了,那男的就是。 就是你同事他老公啊,可我跟林小松不熟,我没法跟他说啊。赵瑞又说,没准儿他自己知道,就等着那男的办离婚手续。 空姐一想也是,那林小松还离婚带着个孩子,估计也不太计较这些名分。 赵瑞想了个好办法:要不我把楚毅喊过来吧,他俩特别熟,让楚毅跟他说。 你丫就喜欢看戏是吧。 不是,你怎么老把我想这么龌龊哎,算了算了。 电影即将开场,赵瑞杵在检票的地方等着排队进场,冷不丁瞅见林小松笑得花枝乱颤,他这心里的弦儿也跟着颤了下,略一思忖,还是给楚毅拨过去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才接:什么事? 那啥我请你看电影吧。 楚毅这会儿在他家楼下的餐馆,刚付完帐,拿着号码牌找位置,这个点,餐馆里人声鼎沸,门口还搁着大喇叭音响,循环播放嗨歌摇滚。 满场喧嚣中男人寻了个没人的位置,但上面放了一个女士背包。 楚毅离远手机,跟那坐着吃饭的女孩说:麻烦拿下包。 女孩偏头看了眼,见对方容貌英俊,没好意思一直盯着看,揪着包一点点挪到自己腿上。 楚毅不多话,直接坐下。 喂,说话啊,来不来?赵瑞在电话里问。 洁癖使然,楚毅一手擦桌子,一手拿着电话,跟你有什么好看的。 除了我,还有我们家瑶瑶,大美女还在等着呢,你来不来啊? 楚毅的饭上来了,他从摆餐具的盒子里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单手撕开包装,对着手机:你俩看吧,我没空。 哎哎哎别挂啊。没等说完,已经挂了,空姐问:你这哥们来不来啊? 赵瑞两手一摊:他说没空,不来。 空姐提了提肩上的LV小包,口气莫名的无语:看你说话我都着急,半天戳不到一句重点。 赵瑞拥着空姐,嬉皮笑脸道:他不来算了,咱俩去看。 空姐拂开他胳膊,你就跟他说,林小松也在,来不来? 刚才还骂我龌龊,这会儿怎么这么充满正义感啊? 空姐说:我最膈应有家室还到处沾花惹草的男人,骂他们渣男都算抬举了,一群粪缸里的蛆。 哪个王八羔子把你伤这么深啊? 我爸那个王八羔子。 楚毅刚吃几口,微信上就蹦了条消息出来,一晃而过,发现是赵瑞之后,没高兴点进去看,扔下手机,继续吃饭。 上午门诊,下午连着两台手术,从十二点站到七点多,他现在就想回家躺着,谁也别烦他。 麻烦让一下。旁边的女孩吃完了,拿上包准备走。 楚毅起身,胃上突然一痉,他捂着左上腹眉头微皱,一动没动。 女孩察觉出异样:你没事儿吧。 楚毅没说话,忍着疼给女孩让了地方,女孩没有自讨没趣,这个男人帅是帅,就是太冷了点。 外科医生干久了,胃上的毛病也日益浮现,这都是不按时吃饭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静水、青沫、礼拜五、whatever、为了鳍的地雷! 第56章 (三) 楚毅从楼下的餐馆回来,打开客厅的灯,想去厨房倒杯温水,奈何家里的电水壶已经许久不开工,上一回拿它来烧热水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厨房的角落里堆了一箱超市里买来的矿泉水。 他妈就是嫌儿子活得太糙,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这才撺掇着让他赶紧娶个老婆回来。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楚毅拧开一瓶矿泉水,就着水把胃药给吃了,酸痛并无缓解,反而因为忽冷忽热的刺激,那块地方像被蚂蚁撕咬,细细密密的疼,他扶着大理石台稍微缓了一会儿。 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一条微信消息「接上级通知,下周一大型医院巡查,各部门做好迎检工作。」 他将消息原封不动转发到科室群里,退出之后,顺便点进赵瑞的消息对话框。 那是一张照片,像素清晰到能看见人脸上的每一丝肌肉走向,或笑或嗔的神态。 来自赵瑞19:56:「世贸七楼,电影还没开场,来不来啊?」 楚毅按住左下腹,比刚才缓解稍许,他慢慢挪过身子,背靠着后面的大理石台,薄唇紧抿,目光低垂着。 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一片忧郁的影子。 男人的天性或多或少带有点孩子气,不是说他们不够成熟,恰恰是因为平时过于严肃过于一本正经,无趣至极,现在这副卸下防备的状态,反而显得可爱的多。 他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只要自己感冒发烧,林小松总要端一盆热水过来给他泡脚,病从脚起,把寒气驱走病就好了,我奶奶说的,偶尔还会丢几片黄芪进去,黄芪能补气,这也是他奶奶说的。 那时候小东西的嗓门还很大,骨子里怯生,却常常表现出气势昂昂的一面。勾引你跟他上床的时候,却又像只天然无公害的小猫,软绵绵地喵一嗓子,然后躲在被子里含情脉脉地盯着你看,叫你拒绝不了。 楚毅最终还是拿上钥匙出了门,小区门口招来辆的士。 电影剧情进展到关键时刻,影院内并无想象中的安静肃冷,嘎嘣嘎嘣吃爆米花的,互相打情骂俏的,还有坐在赵瑞身后的一对小情侣,男的为了显摆,叽叽喳喳在跟他女友剖析接下来的剧情。 赵瑞现在的主要心力全放在他们家瑶瑶身上,还想着电影散场再搞个活动,争取今晚来个全垒打。 你明天上不上班?赵瑞压着声音问。 昏暗的影院内,冯心瑶侧颜幽冷,没搭赵瑞的话。 赵瑞继续小声道:晚上试试啊? 冯心瑶用手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眼睛都懒得转向他,好好看,别发骚,让后头那男的赶紧闭嘴。 赵瑞遵命,扭头恐吓:好好看,要说回家说去,不要影响其他人。 小情侣是一对软柿子,听了这话,立马闭嘴安静了许多。 赵瑞闲得无聊,视线投向前几排中间,林小松就坐在那儿,昂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电影。 他用手挡住手机的光,低头瞧了眼微信楚毅没有给他回复。 这当口,林小松拿起奶茶,小口啜吸了一口,又交耳跟旁边的那位周先生说了几句话,不知在说些什么,赵瑞隐约发现了那人侧脸的笑意。 第37章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好不容易结束,赵瑞迷糊睡了一觉,散场时被冯心瑶一巴掌拍醒了。他吓得浑身一激灵,再看前面几排,哪还有林小松的影子。 他俩人呢?赵瑞瓮声瓮气地问。 冯心瑶扯着他就走,刚出去。 此刻,林小松已经走出放电影的七号厅,一颠一颠地跟着周宇斌旁边,手里还攥着两张票根,他兴致未退,回味着方才的情节,跟周宇斌边走边聊。 这次是周宇斌请他吃饭,他请人看的电影。 卖情怀,不如上一部好看。周宇斌点评。 林小松抿出两个酒窝来:我觉得还行哎,打怪升级挺刺激的,你平时很喜欢看电影啊? 也不算很喜欢,就是周末有时候闲着太无聊了,会在家找几部电影出来看看,你喜欢? 林小松老老实实说:一般,我不怎么看电影。 没时间啊? 不是,我要带孩子啊,就陪她看看动画片什么的,电影看得很少。他说完一顿,看见了冯心瑶,微笑着跟人家招招手,又碰面了。 空姐提了下肩膀上的小包,走过去,直接回家啊? 林小松说:是啊。 赵瑞杵在旁边不说话,四处看看,先前发给楚毅的微信,那家伙没有回,以为这事估计没下文了。 你朋友送你啊?冯心瑶问。 林小松手上还抓着半杯没喝完的奶茶,笑起来的样子也跟奶茶一样甜,我跟他不顺路,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周宇斌抬腕看看表,一副催促的态度,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接孩子嘛。 空姐看着周宇斌,目光一转,落到林小松的运动鞋上,提醒道:你鞋带开了。 林小松低下头去瞧,两根带子果然散了下来,他把票根揣进口袋,又让周宇斌帮他拿着奶茶。 蹲下身去,将鞋带打上一个紧扣儿,抬头的时候,瞥见了那个男人。 楚毅就站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定格在人群中,周身冷寂。 很久以前,有一回林小松独自去电影院,某动漫的真人版电影上映,看完之后下雨了,他在电话里撒娇催那人快过来,央求了很久,男人才答应才接他。那时楚毅也没有车,打车过来的,就站在影院门口等他,手上拿着一把黑伞。 他奔过去,奔向前方的怀抱。 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刻,只是最后都被斩杀于无情,以前的温柔理所当然变成回忆里的泡沫,直到今天,他甚至一秒都不愿去回想。可以因为不爱把他甩了,独独不能接受是被人嫌弃到一定地步而抛下的。 林小松接过自己的奶茶,咱们走吧。 周宇斌却说:你那朋友脸色不太对,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林小松也看出了,冷言冷语道:脸色不对就去医院啊,我打声招呼又不能治病。 周宇斌看着他足有两秒钟,笑笑,那走吧。 从商场出来那会儿,两路人又碰上了,说不清偶然还是故意,周宇斌这回主动上前一步,楚主任是吧,你好,上回在宜川咱们碰过面,老杨,还记得吧。 楚毅颔首,记得。 周宇斌递了烟给他,楚毅取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两人宛若相识多年。男人这种生物就是奇怪,哪怕暗地里较量,表面上还装得客客气气的,假正经。 楚毅夹着烟,强撑着脸色,赵瑞问他:你怎么来的? 打车过来的。楚毅答,声色低沉。 楚毅弹弹烟灰,看了眼林小松,孩子一个人在家啊?这口气品不出什么,细细思量,竟有点丈夫指责出轨老婆的意思。 林小松发觉他神色异样,说话没敢太冲,乐乐在我朋友家。 楚毅笑笑,鼻端飘进一缕清香,小东西今天喷了香水。 冯心瑶觉着今天时机不太对,明显这个姓楚的男人身体不适,她跟赵瑞说:你送你朋友回去吧,我自己打个车走。 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啊。 冯心瑶满脸不屑:真要遇到危险,你这小胳膊小腿也顶不了什么用。 我穿鞋一米八行吧,到家报个平安。 冯心瑶蹬着高跟鞋,摆手再见。 赵瑞目送着空姐离开,霓虹闪烁间,拍了下楚毅的肩:走啊,我送你回去。 楚毅手上的烟没抽完,微微一抬手,问林小松:你怎么回去? 林小松没理他,抬头看着周宇斌,我去接我女儿了,下次请你吃饭。 夜风拂来,那烟头簌簌地往下掉落烟灰,楚毅屈指,慢慢地将手攥成一个拳头。骨节泛白凸起,掌心里的灼烧感,未有知觉。 是谁说的,男人的手生得漂亮,不是天生的钢琴家,便是外科医生。 末了,赵瑞轻轻叹了口气,都走了,现在就剩咱俩了。 去周玥家接孩子,一进门就被周玥盘着问感觉如何,林小松模棱两可地说:还行。 啥叫还行啊,你就说,下回还想不想再跟人约会了? 干嘛这么直白啊,就林小松耍了个机灵,下回肯定还得约啊,这回是他请的饭,下回我得回请人家。 周玥笑:看来进展不错啊。 林小松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转了个话茬:两孩子呢? 在房间里画画呢。 林乐乐林小松喊了声。 乐乐推开门,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捏着一张画展示给她爸爸看,爸爸你看,我画的。 柚柚紧跟其后,小大人的口气:我教她的,你家乐乐笨死了。 林小松安慰他女儿,这回不再是言之无物,也许还需几个月,也许比几个月更快,他家宝宝就能落户口去上学了,你乖,我们九月份就去幼儿园报到,爸爸都跟老师说好了。 乐乐舔着嘴笑:嗯。 - 赵瑞开车送楚毅回去,到他家,先把人扶上了沙发,像伺候老爷似的给他去厨房烧了壶热水。 待水开的功夫,赵瑞叉着腰,趁机挤兑:白去一趟,你那旧情人也不搭理你。 楚毅唇色发白,眉头因为一阵一阵的疼痛而微微皱着,说话的气息很轻,你要不多事,我今天也不会白折腾一趟。 敢情都是我的错啊。 楚毅缓缓闭上眼,模样累极。 赵瑞体谅他,没跟他继续耍嘴皮子,围着房子到处参观,仔细瞅了瞅书房和卧室,一看就是个没老婆的家,处处都是冷清的调儿,不见花草,不见精致装饰,就只看见客厅鱼缸里趴了只大乌龟。 厨房沸水翻滚的声音,响了片刻,很快停下。 赵瑞说:水应该开了,我去给你倒杯茶,你家有抑酸的药吗? 楚毅依然闭着眼,难得模样虚弱,吃过了,给我倒点水就行。 赵瑞去厨房倒了杯滚烫的热水,走回客厅搁在茶几上,想了想,还得再损他几句:我谁都不服就服你,疼成那样,还能面不改色地把烟抽完,你这一天不装逼能死? 楚毅按着肚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得看在谁面前。 赵瑞听得一乐:你丫就嘴硬吧。本来还想把他旧情人被小三的事告诉他,就冲他今天这副病恹恹的战斗力,估计不太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4 15:14:00~20191225 19: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矮攻赛高 5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楚毅的胃病反反复复,干脆请了年假,在家休养了一阵。 他住的房子附近有一家健身游泳馆,之前办过年卡,工作忙,去的次数少,这些日子正好闲下来,每天傍晚他就去那儿游上两小时泳,回家再给自己煮点粥,就是烟没怎么戒,好在他烟瘾不算大,每天一两根解解乏。 每个医生都会跟自己的病人如是说:烟不能再抽了,要戒掉。对比他们自己,都是些嗜烟如命的人,做手术的,酒又不能沾,无非靠着喷云吐雾排遣一点压力。 休养期间,许胖子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楚毅那时候正在客厅里逗乌龟玩,听闻电话铃声响,他拿来一看,不作任何犹豫,按下接听。 许胖子长话短说,大意就是他父亲快出院了,这段日子辛苦您了之类。 楚毅扔下手上的玩具,踱步到阳台,不用客气,应该的,松松最近还去你那儿帮忙吗? 他最近不怎么来了。许胖子似是而非道,应该是在忙着处对象吧。 我知道。 许胖子稀里糊涂的,没明白这句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顺着对方的话说:松松这次挺当回事的,想早点跟人结婚定下来,他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而且那孩子户口又不在这儿。 上回许胖子去超市,碰见了王平川跟周玥,三人聊到了松松的女儿,周玥很自然地就提到了户口一事,许胖子自己没听明白,以为乐乐的户口跟着林小松在东北,现在是想把女儿的户口迁到这边来,图以后上学方便。 楚毅拉上窗户,楼下餐馆的音箱瞬间声音小多了,他这么跟你说的? 松松确实跟他说过着急结婚,只是这话不能告诉楚毅,许胖子扯谎说:那倒没有,我瞎猜猜的,可能就这么个意思吧。 楚毅走回客厅,站到鱼缸前面,食指往那龟壳上轻轻一戳,等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你把松松也叫上。 许胖子忙说:哎呦,我这回打电话就是想请您吃饭的,饭局我来凑,您能来就行了。楚主任,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 不用这么生分,叫我名字就行。 那怎么行,你们这些做医生的在我们眼里都是活菩萨。 楚毅淡淡道:我随时都可以,时间你来定吧。 那行,我跟松松说一下,看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林小松最近没什么空,一方面要约会,另一方面还要打听孩子上幼儿园的事,哪家的幼儿园价格不那么贵,或者哪家的幼儿园环境氛围好教育水平高,这段日子只有一有空,他便会泡在本地的育儿论坛上。 他将自己的所有心血都投入到这个女儿身上,甚至已经为乐乐设想好了以后的路她得读书,一直读下去,千万不要跟他似的,早早地辍学打工,到今天还在社会底层挣扎,教人家平白无故看不起。 所以当许胖子的语音聊天拨到他手机上时,林小松正捧着平板刷育儿论坛,他摸到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来电人,屏幕上显示胖哥。 松松,这会儿在家吧。许胖子特意挑在十点半以后,这个点即便约会也该到家了。 林小松把刚才浏览的帖子顺手点了个收藏,在啊。 啥时候有空啊,出来吃个饭。 林小松想了一会:这周我没空,下周天吧,行吗胖哥。 行啊,那下周天咱们一起约个饭。 嗯。 在干嘛呢。 没干嘛,就刷了刷网页,一会儿准备睡了。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就这么说定了,吃饭地点我想好发给你。 好啊。 乐乐伏在床边看动画片,等林小松挂断以后,蹬掉拖鞋爬上床,挤进她爸爸怀里,童音相当可爱,是胖叔叔吗? 林小松低头瞅着自己胸前的两根小马尾,是啊,胖叔叔要请咱们乐乐吃饭呢。 他将女儿轻轻拂到一边,再帮她盖好被子,好了,动画片不看了,我们乐乐要赶紧睡觉长高高。 爸爸,你会跟那个周叔叔结婚吗?乐乐忽然问。 林小松笑:小不点儿,你懂啥叫结婚吗? 胖叔叔说,结婚就是爸爸和周叔叔要住在一块,可是,你们住在一块了,那我住在哪儿啊? 林小松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眼神里都是笑,你当然也跟爸爸住在一块了。 乐乐抬头对着林小松的脸颊吧唧一口,扯着小嗓门不知羞地说:我要做爸爸的小棉袄。 这话原是他奶奶在世时时常念叨给他听的,现在他又把同样的话念叨给自己的女儿听,生命依然在代代延续。 - 快下班的时候,林小松的手机跳出了条微信消息。 周宇斌:「你是五点半下班吧,我在你们酒店门口。」 林小松压抑着激动,面不改色地换下工作服,然后拎上包,小跑着出来,酒店门口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忽然停在停车线以内的一辆汽车按响了两声喇叭。 门开了,周宇斌迈步出来。天还没有开始黑,男人身后万丈霞光。 林小松颠颠地朝男人走过去。 有位同事看见了,远远地招呼林小松,口气戏谑:小松,这是你新认识的男朋友啊? 林小松回头瞪了那同事一眼:别瞎说八道! 周宇斌说:我应该来得还算及时吧。 林小松嗯了声,低头小声道:正好五点半。 走吧,先回家接你女儿,然后咱们找个地方吃饭。 哎。 那同事还在远远地瞅着,很有窥探八卦的意思,林小松拉副驾门的当儿,又朝那边剜去一眼,同时在心里喟叹:明天上班估计要被人说三道四了,爱说啥说啥,随他们去吧。 乐乐在家等她爸爸回来,外头一有拧钥匙的动静,她便奔过去迎接,防盗门开了,看见周宇斌,小丫头怯生生地喊叔叔。 第38章 林小松笑说:嘿,今天怎么听话啊,还知道主动叫人呢。 乐乐仰着脑袋说:我肚子饿了。 跟周叔叔一起出去吃饭啊。林小松回屋拿了件孩子的小外套搭胳膊上,以防回来时天凉。 爸爸,我今天画了好多画。乐乐跟在他屁股后面说。 林小松说好,一面往卫生间走,把窗户打开透透风,吃完饭回来再给爸爸看。 这是他每天周而复始的日常,像一只陀螺,时刻围绕着孩子在转,出门必关上卫生间的窗户,因为整个屋子只有那扇窗户没有防护网,回来再给它打开通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我一定不短小(●●) 第58章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又到了周末,许胖子提前一天把吃饭地点发到了他手机上,林小松当时就跟人回复好。 这时已是五月中旬,早晚温差不如之前明显,以防万一,他还是背上小包,装了孩子的外套和水壶在里面。 父女俩坐公交过去,不算远,大概五六站。他是四点多出的门,非常幸运地避开了下班高峰期,车上居然能有不少空座。 乐乐嘀嘀咕咕在讲她今天看的动画片,不知所云,林小松敷衍地应和几句,对其实在不感兴趣,等她说累了,可算不吱声了。 到站下车,比约定时间提前一个多小时,林小松拉着女儿去商场的童装专柜逛了逛,都是些夏季新款,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他给乐乐试试换换好几圈,迟迟没有太中意的,导购员从最开始的热情到后来一度想翻白眼,谅林小松不会买,她们索性没费那动嘴皮子的力气。 乐乐这个年纪喜欢花花绿绿的小裙子,她自己相中了一条带蝴蝶结的,哼哼唧唧地央着她爸爸给她买,林小松刚才在试衣间里翻过价格。 就一普通的小裙子,标价四百多。 林小松没舍得,看手机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便对那导购员说:我再逛逛,要是没好看的,一会儿回头再来。 这种说辞,她们卖衣服的早就听腻了,博个脸面而已,客人多半是不会再来的。 其中一个导购员说:现在这什么物价,四百多不贵了,孩子又这么喜欢,买一件划算的,明年还能穿。 林小松挤出笑:不是嫌贵,再看看,我这才逛了你们一家。 行啊。导购员重新挂上小裙子,边边角角整理利索,一会儿一定要来啊。 乐乐天真幼稚道:我跟我爸爸去吃饭,吃完饭再过来买。 林小松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一听孩子这话,整颗心顿时被酸涩填满,他咬牙狠一狠,拉着女儿往外面走。 可能才刚出店门,那些女人就迫不及待地议论起他,嫌贵就别试啊,试半天了又不买,成心闹呢,四百块钱都舍不得花。 林小松只当没听见,攥着女儿的手快步离开。 这边楚毅跟许胖子早就到了,男人没表现得太急,小口慢抿着茶,倒是许胖子,有点急切过头,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要不我问问他到哪儿呢。 楚毅抬腕看表,还不到六点半,少言寡语就两字,不急。 说曹操曹操到,许胖子甫一抬头,那边林小松就进来了。 他冲林小松招手,紧接着起身迎上去,趁着楚毅不在旁,率先自白:别怪胖哥没告诉你,我要告诉了,你肯定不能来,你跟他没必要闹那么僵,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 林小松给他胖哥面子,没当场拆人台,兴致寡淡地说:没事儿,吃个饭而已,他请还是你请? 许胖子一副老好人的口气:我请客。 林小松面色平常:让他请,反正他钱多。 哎,行,咱今天多吃点。 三人走过去,乐乐现在一见着楚毅,就想起林小松摔她巧克力的事,连带着对这个叔叔喜欢不起来,之前建立的好感通通消散。 乐乐提防地盯着楚毅,楚毅好笑地看着她。一大一小就这么对视上了。 林小松放下背包,搡他女儿:叫人啊。 乐乐先喊了许胖子一声叔叔,然后满不情愿地对向楚毅,也是一声叔叔。 许胖子知道林小松会带女儿过来,千挑万选定了这家口味清淡的江浙菜馆,店主估计是个挺迷信的人,进门的位置镇着两米高的关公像,还供着香台。 许胖子进来时特地拜了拜,保佑今天诸事平顺,和气生财,千万别吵吵。 店里生意一般,正是饭点最该忙的时候,客人没有满座,中间还空了几桌。究其原因,大概北方人都吃不惯偏甜口的。 林小松坐在楚毅斜对面,一入座,男人便给他斟了茶,又将ipad递给他,你看着点吧。 林小松接过来,试探着问正对面的许胖子,胖哥,要不你来点吧。 你点,看看孩子喜欢吃什么。许胖子爽直道。 林小松随便点了几样,有甜有咸,其中还有一道孩子爱吃的松鼠桂鱼。他觉着差不多了,伸手招来服务员,跟人说:点好了。 服务员拿回ipad,微笑:请稍等。 楚毅没有看林小松,低头不知在跟谁发消息,脸上神情不明。 这个男人时常露出这样高深莫测的一面,本该说几句开场白的场合,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坐着,让人难以捉摸,想来今天肯定是他组的局,许胖子不过是顺水推舟。 许胖子跟林小松聊起天,说最近结婚的人多,他可能有得忙了,打算忙完这一阵,回去歇个十来天,又问林小松:你现在住哪儿啊? 楚毅手指一顿,撩眼看他。 林小松无所顾忌,也没想着隐瞒,住在和平路那边的家乐福附近。 许胖子顺势说:离这儿还挺近啊,离你上班的地儿也近。 嗯。林小松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 许胖子这人实在,心里憋不住话,很难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这时已经完全忽略掉楚毅的情绪,唠家常似的说:周先生今天得一个人吃饭呐。 林小松不好意思地低低头:没有天天都约会,他偶尔也要加班的。 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哪儿有那么快。 乐乐的眼珠咕溜溜地转,人小鬼大道:周叔叔跟我爸爸结婚,他俩就能住在一起,胖叔叔,对不对? 对,你真聪明。许胖子的眼睛笑成一道缝。 楚毅敲了一下桌面,推过去茶杯,看着林小松,神情冷硬:帮我倒点水。 他俩隔着长桌对望,林小松终还是续了那杯茶,再递给他。 指尖相触,温热浇灼凉薄,男人从来都是一个慢性子的人。 林小松慌了下,很快缩回手。菜还没上,他借口去洗手间,一个人去外面喘口气。 出来时,楚毅就站在洗手间外面。林小松从他面前走过。 他淡声开口,嗓音有点哑:你跟他才认识多久。 林小松停住脚步,道:半年多,不算短了。 男人扯了扯嘴角:这么着急给孩子落北市户口,找我不是也一样。 白色灯光照在林小松的脸上,那些常理之中的难以置信或扬眉吐气的表情,统统不见,鼻尖小痣依然老老实实地长在那儿。 你又不记得了,我以前找过你。林小松说得很轻很轻。 他不愿耽于往事,抬脚先走了。 回到饭馆,两人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林小松默不作声地给女儿夹菜喂饭。 散场的时候,许胖子还想抢着去买单,被林小松使眼色拉住了,其实这一顿饭统共没多少钱。 楚毅去收银台结完账,回头问林小松:时间还早,要逛逛吗? 乐乐还惦记着她的小裙子,揪了揪她爸爸的裤子,不忘提醒林小松:裙子还没买。 林小松低头瞧她女儿,生活的无奈感接踵而至,回去爸爸到网上给你买,网上有一模一样的。 哦。乐乐郁闷道。 小丫头比以前稍懂事一点,没再哭着吵着要。 许胖子就说:咱们走吧。他爸最近跟着他住,现在独自在家,老年人总是不让人放心。 楚毅直接问:哪家的小裙子,我去给孩子买了。 林小松推说不用,卖得太贵了,不值那个钱。 她难得喜欢。 真不用了,别老惯着她。 楚毅却弯身抱起乐乐,摸着小丫头的脑袋顶儿,哪家的,叔叔给你买。再看一眼林小松,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没给你买过什么东西,走吧,去逛逛。 许胖子见状,跟他们道别先回去了。 乐乐的话比谁都多,听什么都要好奇掺和两句,于是搂着楚毅的脖子扭头问她爸爸,爸爸,什么是谈恋爱啊? 她现在口齿清晰,只几个词咬字不清,大部分意思都能表达出来。 林小松愣了零点几秒,几乎微不可查,他这么跟孩子解释:谈恋爱就是一起玩啊。 乐乐似懂非懂地问楚毅:叔叔你说,什么叫谈恋爱啊? 楚毅看着林小松,压低了声线,就是要准备结婚了。 再次走回到那家童装店,导购员还记得林小松,重新将那件蝴蝶结的小裙子拿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还要不要再试几回? 林小松羞愧难当,从那女人手上扯过小裙子,说:都说了会回来买的,不用试了。 另有一人在接待楚毅,态度相当恭敬,先生,您家是多大的小孩,要不要帮您做个推荐? 楚毅越过她,径直走到沙发上坐着,下巴微微一挑,指向乐乐,就那么大的。 导购员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陪着笑脸:你们是一起的呀。 刚才孩子还试了哪些,都打包了吧。 她试了好多呢。导购员小步子哒哒地跑过去,一件一件地衣架上挑出来,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她都试了。 楚毅拉着乐乐到自己跟前,耐着性子问:喜欢吗? 乐乐先是嘟嘟嘴,然后低头嘿嘿一笑:喜欢。 林小松不习惯这么大手大脚,连忙过去拉开自己女儿,斥道:不就那一件小裙子嘛。 乐乐指着楚毅,是他问我喜不喜欢的。 喜欢也不能全买啊,你明年长个儿又嫌小了。 导购员在一旁添油加醋:这几个码都很宽松,小孩子长不了那么快的,后年都能穿。 我们就买这一件,那几件不要。林小松拿着手上的蝴蝶结小裙子搁到收银台上,掏出手机打算自己扫码付钱。 楚毅从背后出现,拦住了他,我来吧。 男人递过去一张黑卡,那几件也全包了。 林小松叹了声气,一时忘掉了刻意保持的生硬:哎呀,小姑娘不能这么惯,容易养一身公主病。 那要怎么惯,你教我。楚毅揶着笑,等待打包的功夫里,视线落在林小松的脸上,一会儿再去别家逛逛。 不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他俩又恢复了先前的和平共处,积怨太深最后累的还是自己,这道理林小松都懂。 当林小松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时,他在心里一直劝慰自己心安理得,就当是给平平买的。 第59章 回来的一程,车子堵在交通瘫痪的高架上。 乐乐握着她爸爸的手机,自己捣鼓不明白,又给还了回去,我要听喜洋洋和灰太狼。 林小松柔声说:我们回家再听。 乐乐抓着他胳膊使劲摇,小女孩就是挺会撒娇,我现在就要听,爸爸,你给我放嘛。 楚毅低笑,嗓子里溢出很浅的一声,给她放吧,把蓝牙连上。 林小松吓唬性地瞪了女儿一眼,还是给她放了歌,又把蓝牙给打开了。 前奏声起,跳跃欢快的熟悉风格。 楚毅侧头调试旋钮,小米note8? 嗯。林小松回。 只片刻,歌声便从车载音响里流泻出来。乐乐兴奋异常,小脑袋跟着一晃一晃,要不是楚毅也在,她准还要跟着哼几句。 行啦,别嘚瑟啦。林小松拉开随身的背包,要不要喝水? 乐乐眯达着小眼睛,扭过身看她爸爸,什么是嘚瑟呀? 林小松与她对视时忽地愣住了,这眼睛怎么越长越小,你把眼睛睁大点。 乐乐撑开眼皮,挤出一对小不溜秋的眼睛,林小松捧着孩子的脸,使劲扒拉着,心道等她成年了一定得带去割个双眼皮,一面回孩子:嘚瑟就是调皮啊。 乐乐甩头:哎呀爸爸,你别扒我眼睛了,我又没有很调皮。 对,你最乖了,喝不喝水啊? 不喝。 - 单曲循环中,父女俩旁若无人地在后边嘀嘀咕咕,楚毅捡着乐子听,平心静气地消磨时间,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奇怪念头:小东西若是个女人,最好给他生个小姑娘,整天听母女俩在他耳边唠叨,也足够快意人生了。 大概九点左右到家,林小松邀男人上来坐坐。 林小松先换鞋进屋,放下包和钥匙,回头瞅男人还杵着,直接进吧,不用换鞋,就这么大点儿地,我一会儿拖一拖。 乐乐踢掉小皮鞋,一溜烟地蹿进了卧室,林小松跟在后边喊,把你的拖鞋穿上。里头的小人儿回,我已经爬上床了。 第39章 楚毅穿鞋进来,打量了一圈,不大点地方,生活气息浓厚东西摆放得紧紧凑凑,客厅里隔出一块用泡沫垫子拼凑起来的活动区域,多大的房子? 二十九平,别站着呢,你坐啊。林小松抱着沙发上的干净衣服进卧室,看见乐乐趴床上画画,脑壳开始发疼,把你的台灯打开,坐到小凳子上去,你再趴着,眼睛就要瞎掉了。 他一个人带孩子不讲究,阳台上的衣服收好就直接搁在沙发上,洗澡时走几步去客厅拿,方便得很。 楚毅听见里面又是一阵嘀嘀咕咕,父女俩好像在为台灯的事扯来扯去,不多时,声停了,林小松小跑着出来,再跑进厨房洗了一盘草莓端出来。 昨天买的,你尝尝甜不甜。 楚毅看了他一眼:谢谢。 都是我现摘的。林小松站着,捏起一个吃,手指轻轻一挑,离这儿不远有个生态园,里面什么水果都有,你以后也去那儿买,比外头卖得便宜。 楚毅笑笑,也捏来一个尝了尝,还行,挺甜的。 林小松接话:就是个头不大。 林乐乐你吃不吃草莓啊?林小松扯着嗓门喊。 爸爸我不吃同样的小嗓门。 那我都给叔叔吃了。 我吃乐乐颠颠地跑了出来,依然是光着脚丫踩瓷砖。 林小松去拿了拖鞋,弯身下去给他女儿先左脚后右脚地给换上了,换完不忘拍拍孩子的脑袋,不听话! 乐乐缩着脖子躲林小松,再打就要变笨了。 打笨了才好,笨孩子都听爸爸的话。 乐乐笑嘻嘻,心情不错,一蹦三尺高蹿到了楚毅身边,捏着小嗓子软绵绵地说:叔叔,你会画画吗? 楚毅半侧过身子,实难一见的好性子,叔叔不会画,你会画吗? 乐乐自豪道:我当然会画啦。 这么厉害啊。 林小松走过去,给孩子提了提腰上的松紧裤子,你别听她瞎扯,她只会画鸡蛋。 还有瓜子。乐乐不服气地补充,扬一扬眉,偷偷告诉楚毅,我爸爸最喜欢嗑瓜子了。 叔叔,我去拿我的画给你看。乐乐屁颠颠地跑开了,再蹦跶过来时,手上捏着几张画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彩色的圈圈,她一个个指给楚毅看,这个黄色的是鸡蛋,这个是苹果,这个是桃子,叔叔你看,这都是我画的。 林小松无奈又好笑:你最厉害了。 画画这么厉害,那你会数数吗?楚毅逗她。 乐乐看她爸爸,林小松解释给她听,就是一二三四五啊,爸爸不是教过你嘛,你数给叔叔听。 一、二、三、四、五、六、七卡壳儿了,林小松出声提醒,八、九、十,重来一遍。 楚毅拿出皮夹,抽了十张百元钞票出来,来,数这个。 别了,她一会儿给你揪坏了。 没事。 乐乐将钱一张一张地铺在茶几上,食指从左点到右,勉勉强强在嘴巴里过了一遍数字,还很得意:总共有十张,对不对? 楚毅含笑:对。 林小松催促自己女儿:好了好了,快把钱还给叔叔。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乐乐笨拙地叠好钱,捻成扇面儿,递给楚毅,叔叔,给。 这个年纪,对钱还没什么概念。 楚毅摸摸她的脑袋,留着给你买糖吃。 乐乐扭头看她爸爸,林小松愣了愣,从十张里头轻飘飘地抽了一张出来,一张就够买好多了,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楚毅知林小松性子,不多话,直接收回剩余的九张票子。 林小松不是十分了解楚毅的学科领域,以为做医生的多少都能懂一点,他趁机捧着乐乐的脸给楚毅看,你看她眼睛是不是挺小?她老看动画片,会不会是提前近视了啊? 她每天看多久? 我上班,就她一个人在家里,手机的电看没了,她就自己去拿平板,我每回换地方藏,她都能翻出来。 乐乐乱扑乱打,爸爸,你不要扒我的眼睛呀。 林小松急了:哎呀听话,你给叔叔看一下。 楚毅笑说:这个我真不太懂,你哪天有空去我那儿找我,我带她去眼科看一下。 不、不用了,这附近就有医院。林小松还是不放心,我看好多小孩都戴那个矫正视力的眼镜,那玩意儿管不管用啊? 应该有用吧,这样,你下次上班把平板带走。 林小松抿抿唇,我又怕她把手机电用没了,找我找不着。 给她买个老年机挂脖子上,那东西反正待机时间长,又不能看视频。 林小松挠挠头,后知后觉的样子,对哦。 楚毅呼吸一滞,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漫起的深情,时间仿佛沉浸了下来,那人的娇憨神态就映在他眼眸中,愈发楚楚动人,只恨不能揉进怀里耳鬓厮磨。 林小松有些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问男人上班忙不忙。 楚毅像是一下子被抽离回现实,伸手点了点林小松的脑门,戏谑的口吻:怪不得你女儿不太聪明,随你。 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欢快的童音打破方才的窘态,林小松起身去接,这个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周宇斌在电话里说:刚看到你的信息。 林小松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走到卧室里去说:我一到家就给你发了,才下班? 正往车库走,最近公司事儿比较多,明天见个面吧,有点想你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肉麻。 周宇斌笑:把孩子也带上,别再送到你朋友家了,怪麻烦别人的。 好啊,去哪儿吃啊? 日料吃吗,你们酒店旁边就有一家日料店。 那家啊,没吃过,我一会儿去大众点评上看看林小松把门带上。 楚毅听着隔壁的打情骂俏,要怪就怪老房子隔音不好,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起身,目光如晦,一会儿跟爸爸说一下,叔叔先走了。 乐乐抬头眈眈注视着,叔叔,再见。 你乖,要听爸爸的话,下次叔叔给你买好吃的。 乐乐点头:知道了。 林小松收了线出来时,楚毅已经走了,他没想太多,重新回到卧室里挑选明天晚上要穿的衣服,一切忙妥,他开始洗衣服打扫卫生。 嫌小家伙在客厅里碍事,他把孩子赶到了卧室里去,拖把沾了水横扫过客厅的每一寸瓷砖。 没多久,外头有人敲门,林小松先从猫眼里看,见是熟人,然后才打开门。 男人去而又返,裹着浓稠夜色站在楼道里。 林小松一手拄着拖把,直起腰问他:落东西了? 楚毅忽地上前抱住林小松,一个旋转,将他抵在门后,舌头撬开牙关,捧着他的脸深吻。 手上的拖把掉了,孩子还在卧室里画鸡蛋 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漱口水的味道,一并渡入他口中,林小松抗拒着偏过头,两手用力抵住男人。 楚毅低头,摸了摸他的脸颊,嗓音缱绻低徊:原谅我一回,我们重新开始。 林小松避开男人的注视,眼睫轻颤,我配不上你。 楚毅的巩膜处显出一片浅红,他按着林小松的肩膀,某种近乎平静的执拗,只是声音却像在沙尘里磨砺过一般,低哑干冽,还记我的仇? 林小松不说话。 房间里头,孩子在喊:爸爸,你在跟谁说话呀,快把我鞋子拿过来。 林小松应道:爸爸就来 第60章 第二天,周宇斌将车停在了林小松他们酒店,日料店离这儿大概四百多米,坐落在著名的73号街,与清吧、小酒馆毗邻而建,那边属于步行街,汽车通常不让进。 林小松奔过来时,又被他的几个同事瞧见了,他还是一贯的神态动作,扭头回看过去,拿眼睛瞪人家,若是再被取笑小松啊,你男朋友又来接你啦?他准会提着嗓门哼一声,管得宽咧。 他嘚嘚瑟瑟的样子与他初来北市时的那股子怯态,并无二致,本质上都是缺心眼。 周宇斌还是头一次交往这类人,说实话,俗是俗了点,可相处久了身心放松。职场就好比恩怨江湖,他身边尽是些讲话四平八稳的人,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能干出倒打一把的狠事。 林小松有别于这些人,有他自己的可爱独到之处。 周宇斌下车,撑着胳膊看向他:反正不远,走过去吧。 林小松停在他车前:乐乐还在家呢。 周宇斌笑了笑,反手拉开后车门,里面的小人儿笑嘻嘻地蹦了出来,爸爸,没想到吧。 哼,居然敢跟叔叔联合起来骗我。林小松背过身去,佯装生气。 乐乐嗦着棒棒糖,开心地围着她爸爸转,嘿嘿。 有同事还在看热闹,问他们去哪儿吃饭,林小松显出不大乐意的模样,却暗合着小激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人家,就去附近转转呗。 哦哟,这附近有啥好吃的? 瞎打听什么。林小松瞥一眼周宇斌,甭搭理他们,咱们走吧。 他牵着孩子一路跟着男人,出了酒店,路口拐弯再直行,太阳还没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余晖在他们背后拉出三道重叠的影子。 身上这衣服没见你穿过。周宇斌说。 林小松害臊,低了低头,含含糊糊地说:上周刚买的,还行吧。 周宇斌再次侧头打量了一眼,深蓝色帽衫,破洞牛仔裤,从最开始认识到现在,林小松永远穿得要比他的实际年纪显嫩,这么一对比,自己还真有点老牛吃嫩草的意思。 见男人迟迟没表态,林小松犹豫着开口:不好看吗? 周宇斌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没什么。林小松在心底叹了声气:林小松啊林小松,你怎么这么笨! 周宇斌后知后觉,勾起一个淡淡的笑:长得漂亮的人披麻袋应该都好看吧,随便穿穿就行,这点自信还是得有的。 林小松又是低头,心里甜得像翻了个跟头,瞎说什么。 下周跟我回家见见我父母吧。男人的醇厚嗓音落在耳畔。 林小松抬头,目光发怔: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周宇斌笑说:不用准备什么,带着孩子上门吃个饭就行,我妈都跟我唠叨好几回了。 你都跟他们说了? 早就说了,照片都给他们看过了。 林小松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爸妈有没有说什么? 周宇斌故意逗他:夸你长得有福气,能旺夫,得赶紧领回家。 你跟他们说我是外地人了吗,还还有个孩子? 处个对象干嘛还分什么外不外地啊,我爸妈都是老实人,没那么讲究,再说,他们年纪也大了,过日子就图个舒服顺心。周宇斌没头没脑地说,以前的糟心事受多了,他们现在心态比谁都好。 决定离婚时,他的那个小丈夫跑到他父母这边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老人家不明原委,还以为是自家儿子亏待了人家,回头把周宇斌骂得狗血淋头,一面又苦口婆心地劝他,婚不能离,钱程这孩子是个细心孝顺的,这几年跟着你人家也没图什么。 周宇斌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一来他父亲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受不了刺激,二来被戴绿帽这种事,是个男人都会忌讳。 离婚这事闹了几个月,他母亲后来不知怎的知晓了缘由,把他喊回了家,态度坚硬,跟那姓钱的离婚,不瞒你说,我当初就不看好你俩,一个男人整天妖里妖气的,哪里像个过日子的,还有脸跑我这儿来哭,什么东西! 你在想什么?林小松看着男人问。 周宇斌抿抿唇,反手握住林小松的手腕,讳莫如深道:等我把这阵子忙完,咱俩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林小松咧嘴笑了笑,很快又收回去,面无表情地开始回忆心酸的过往,并暗暗憧憬着以后,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林小松,你可真厉害! 周宇斌无法窥知林小松的一切心理活动,他将这人的细胳膊放在指尖细细摩挲,怎么这么瘦,以后得多吃点了。 林小松窃喜着问:下周几去见你父母啊? 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他们嘛,反正一天到晚都在家。 你看我买点什么好? 不用破费,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拎点水果牛奶就成。 哎。林小松喜滋滋地应下。 往步行街深处走,白底黑字招牌,门口还悬着一面和风鲤鱼幡旗,就是这家了。昨天林小松在大众点评上搜过,评分很高,五星推荐。 服务员领他们到里面的包间,榻榻米结构,脱鞋进,中间一个小方桌,四边各置蒲团坐垫。整体浅棕原木色,格调雅致。 点餐的时间里,乐乐沽溜沽溜地打量四周,嘴巴上还嗦着那根棒棒糖,打量够了,便抻着脖子问林小松:爸爸,这里好不好吃呀? 当然好吃啦。林小松没看她,只伸手招她过来,来,到爸爸这边来,我们乐乐也来学着点菜。 第40章 乐乐爬过去,倚在她爸爸身边。 周宇斌翻着菜单,时不时看几眼孩子,这一页有没有要吃的? 乐乐摇头。 这一页呢? 乐乐还是摇头。 林小松摸摸小丫头的脑袋,眼神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纵容,那你要吃什么啊? 乐乐眼巴巴地瞅着周宇斌,叔叔,可不可以给我看? 周宇斌笑笑,合上菜单,递给了她。 乐乐从头翻到尾,最后只点了一份芥末章鱼,她就觉着这个东西长得最漂亮。 林小松噗嗤一笑:点了就要吃啊。 乐乐点头,表情认真:我吃。 结果就是小丫头被芥末呛红了脸,张大嘴啊啊啊地叫唤,林小松看得挺乐,憋着笑给他女儿递水。 小丫头抓着杯子咕噜咕噜一口喝光,然后大着舌头:爸爸,这个一点都不好吃。 林小松还在偷笑。 周宇斌凑过去,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行了,别逗她了,你这个当爸爸的,这么蔫儿坏,嗯? 林小松耳根发红,大约是距离挨得太近的缘故。 饱餐一顿,林小松直接打道回府,到家差不多八点半。 在他们家卫生间里,林小松跟男人搂着接吻,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龄处男,以前被开发过,更加食髓知味,心里空荡荡地渴求被填塞满。 周宇斌也有些急了,粗喘着想更进一步,手已经伸进去了。 林小松恢复最后一点理智,止住了他,舌尖的声音颤颤悠悠:我、我女儿还在家。 周宇斌搂紧他,吻他头发,等我忙完这阵,我们就去领证。 林小松微微喘着气:知道了,你都讲过一遍了。 乐乐抱着手机在客厅看动画片,林小松整理完衣服出来,跟女儿说:你好好在家呆着,爸爸把叔叔送下楼。 乐乐头也没抬,嗯了声:知道了。 门一开,不巧遇上了对门老太太,她用一种猜忌尖刻的眼神审查林小松,想从中嗅出一点见不得光的隐晦故事。 林小松松开了周宇斌的手,先他一步,下了楼。 到楼下,周宇斌问他:你跟你对门关系不好啊? 林小松不想谈这个,就那样,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嘛。 周宇斌吻了吻他额头,目光柔情,有点舍不得走了。 林小松推着赶他,哎呀快走快走。 林小松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冲着汽车摆手,一直目送它消失在视线里。 临睡前,林小松还在回味这一天,想着没多久要去见未来的公婆,心里不免有点慌,他抚着胸口幻想那方场景,心跳扑通扑通,还压着点惊喜。 乐乐被他翻来覆去的动静吵醒了,迷糊着声:爸爸,我好困啊,你不要动了。 哦。林小松吐吐舌头,兴奋地想在床上打滚。 第61章 林小松的兴奋一直持续到拜见未来公婆的那天早上。 没有任何起承转合,天气一下子变热,他换上新买的冠军短袖,站镜子前臭美,够着周玥送他的那瓶香水往身上喷了喷。仔细嗅嗅,又觉得味道太浓郁了,容易被人父母当成狐狸精。 他咋咋呼呼地喊女儿过来闻,乐乐夸赞香香的,他哎呀了一嗓子,推着小人儿出去,关上门,重新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他的生活就像煮火锅,时起时沉,好在锅底总能很快沸腾起来,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周宇斌的电话打过来时,他还在镜子前纠结,一听人都到楼下了,赶忙火急火燎地收拾出发。 乐乐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得一颠一颠的,哎呀,笨爸爸。 别叫了,赶紧的,叔叔都来了。 父女俩加快步伐,极其狼狈地奔到楼底下,背后热出了一身薄汗。 周宇斌瞅着面前头发快炸毛的人,伸手替他捋了捋,绕过去打开后备箱,东西先放这儿吧。 哎。 让你别破费,买的什么啊? 随便买买的。给他妈买的丝巾,给他爸买了一条九五之尊,还有两盒水果。 第一次拜访,无论如何都要留个好印象。 这烟就不便宜,乱花钱。周宇斌将东西摆进去,手一拉,关上后备箱的门,走吧。 到达他家楼下,林小松还不忘再三叮嘱孩子,见了人要叫爷爷奶奶,听到了没? 乐乐敷衍地点头,心思全在手上的洋娃娃上。 林小松急脾气上来,夺走洋娃娃,背到身后去,爸爸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听到了。 周宇斌锁上车,看着跟孩子较真的林小松,好笑地说:没那么吓人,上楼吧,我爸妈已经在家等了。 乘电梯上楼的空隙,林小松在脑子又过了一遍见面时的开场白,连带见长辈时的笑容,他昨晚都有练习过。 这回万事俱备,他祈祷着,千万千万做个讨喜的人。 到了家门口,林小松深呼吸一口气,瞧这架势就像马上要上阵杀敌,他攥紧了手上的礼品盒,看着周宇斌,终还是底气不足,垂头丧脸道:我有点紧张。 没事儿,我个儿高,天塌了给你撑着。周宇斌笑,一手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周母是个面相慈祥的女人,六十岁上下,中等身高,打扮朴素,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地方,第一次见,就拉着乐乐进家门,是叫乐乐吧。 对,林乐乐。林小松搁下手上的见面礼,见他爸在沙发上坐着,喊了声叔叔。 周父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坐吧,宇斌,去给人泡茶。 林小松拘谨道:不用不用,叔叔,你、你们不用客气。 紧张什么。周宇斌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我去给我们家的小客人泡杯茶。 林小松两手摆在膝盖上搓了搓,实在太紧张了,眼睛只敢盯着前边的电视看,周父递了遥控器给他,就当是自个儿家,甭紧张。 林小松接到手上,表情腼腆:谢谢叔叔。 家是东北哪儿的? 安城。林小松还特别强调了下,就就产玉米的那地方。 周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很有名的玉米之乡,我在旅游频道上看过介绍。 林小松乖乖巧巧:叔叔有空可以跟阿姨到我们那边去玩玩,冬天去还挺有意思的。 周父满口应下:到时候找你给我们当导游。 好啊。 有楚母那样的刁钻家长在前,林小松的心理防线设得极高,断断没想到这家人如此平和,他激动难捺,反复品位周父方才的说话语气,心里除了感恩两字,再想不出别的词儿来。 跟我爸聊什么呢?周宇斌端了纸杯出来,搁到茶几上,天太热了,茶就不给你泡了,尝尝我老妈做的绿豆汤。 林小松小口啜一口,凉丝丝的,有股很浓的绿豆香味。 周宇斌倚着坐到他旁边,嫌不嫌冰啊,刚才冰箱里拿出来的。 林小松偏头看他,眼睛温柔得像一汪湖水,不冰,正好。 乐乐不知从哪儿搜刮了一袋零食出来,走到她爸爸跟前,挨个摊开来看,奶奶给的。 奶奶给你吃的,你都不知道喊人。 我喊了奶奶了。 林小松指一指周父,假装横眉冷对:爷爷怎么没叫? 乐乐揉揉眼睛,有点怕生的样子,爷爷好。 好孩子,乖。周父笑得一团和气。 宇斌,过来帮我忙。周母在厨房里喊。 周宇斌摸了下林小松的脑袋,两手撑着腿站起来,你就在这儿看电视吧,我过去帮我妈做饭。 我去帮阿姨吧。林小松说着就想站起来。 周宇斌伸手按住他,坐坐坐,你歇着,陪孩子玩。 哎。林小松端起绿豆汤又啜了一口。 厨房里,周母一边洗菜一边跟儿子说:你跟那姓钱的扯明白没,给点钱打发了拉倒。 周宇斌在一旁帮着剥蒜:哪有那么容易,他不光要钱,结婚时那套房子他也要。 房子不能给,他出轨还要不要点脸!这就是遇上了你,换个人,他个不要脸的皮都得脱一层。周母忿忿道,上回买菜我碰见他妈了,还想躲我呢,敢情也知道他儿子见不得人。 周宇斌不耐烦,扔了几颗剥好的蒜给他妈,老这么拖泥带水地耗着,算怎么回事。 那就耗着,分居两年不是自动就判离婚了嘛。别怪妈马后炮,当初你结婚我怎么说来着,这人他就不是个安生过日子的,咱家都是老实人,惹不起这样的。 周宇斌没搭腔。 周母引颈向外看了一眼,退回来,开诚布公地道:今天带回来这人吧,条件是差了点,但是人老实啊,我觉着比之前那个好一大截子。 周宇斌沉声:他人很好。 周母将洗好的菜放到砧板上,猪肉切块,土豆切丝,菜叶子装进干净盘子里,你没把姓钱的事儿告诉他吧。 我没跟他提。 这事瞒着不好,挑个时间还是得跟人讲清楚,互相理解理解,反正也要离婚了,咱这不叫出轨。 周宇斌说:钱程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还是一开始的意思,那套房子得留给他。 你就跟你爸似的,傻,房子不能给。周母叹了口气,用刀身拍了拍蒜,算了,今天不提这个。出去待着,陪人说说话,小林跟你爸待一块估计也尴尬。 林小松一直在这家呆到晚上才回去,临走时周母给他打包了几罐自己做的牛肉酱和辣椒酱,叮嘱他回去放冰箱,又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下回过来她就有菜单了。 他左右手一边抱着一罐酱,谢过人家妈妈,转身下楼的时候,险先掉下泪来。 他这一生温情的时刻太少,不提小时候,就拿现在来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钢筋水泥铸成的大城市里漂泊无依,生病了想偷个懒,那这一天就吃不上热乎饭了。逢年过节也没有走亲访友的地方,身边除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宇斌扣上安全带,准备启动,发现后面的人坐着一句话没说。 怎么啦?男人问。 林小松搂着两罐酱,稍稍回了神,你爸妈人真好。 周宇斌促狭:我早说了,他们都是老实人,就你自个儿在那儿瞎寻思。 林小松低了头,有些难为情:谁让他们把儿子生那么优秀,我怕我配不上。 周宇斌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眸里透出点玩味,打趣说:突然这么嘴甜,跟谁学的? 林小松抿着笑,慢慢抬头与男人对视上,昏沉中气氛模糊暧昧。 我会对你好的。林小松诚心诚意地说。真心换真心,缺心眼的人最认死理。 周宇斌竟然一愣神,觑着眼好半晌,喉头滚动暗含危险,晚上去我那儿。 林小松看着一旁抱着手机自娱自乐的女儿,咬了咬下唇,再次对上男人的眼睛,乐乐还在呢 把她先哄睡了。周宇斌说话很轻,用的是气声。 林小松不明不白,完全是一个稀里糊涂的状态,竟然也答应了下来。 这一晚,林小松留宿在男人家里,那张沉寂许久的双人床又一次摇晃了起来。 林小松眼神迷离,搂住男人的腰身,不住地呻吟呜咽,燃烧吧,他要使尽浑身解数溺死在这个夜晚。 周宇斌微喘:小松,你 我生下来就这样,你会不会瞧不起我?林小松睁着无辜双眼盯着男人,想从中得到该有的理解。 周宇斌吻他的耳垂,胸口依然在起伏着,很美。似宽慰,也似沉醉。 林小松咬着下唇,眼泪潸然落下,他跟男人说起了自己的童年、少年,以及自己如何拎着大包小包跑到北市来找工作的,如何省吃俭用给家里寄钱回去,如何认识楚毅,又是在哪儿捡到的乐乐。 千言万语独独绕开了亲生女儿平平,那是他一生的哀恸,轻易不敢拿不出说。 后半夜,林小松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套了件周宇斌的衣服走到乐乐睡觉的房间,一个人倚着床坐在了地板上。 这个时候的北市,褪去白日里的热气,夜晚就像从井底打上来的一盆凉水。小丫头身上盖着小薄毯,胸口一上一下睡得酣甜。 他用手轻轻戳了戳女儿的脸颊,忽然笑了,觉得小丫头睡觉时的眼睛闭成一条线,看着倒比平时大了些。怪不得别人总说,父亲看女儿越看越漂亮,大概是有亲情滤镜在的。 林小松起身在孩子颊边印上一吻,心里念叨着:乖乖,晚安,爸爸爱你。 周宇斌洗好了躺在床上玩手机,听见他进来,翻了个身看过去,撩开薄毯示意他赶紧钻进来,明天上班啊? 嗯。林小松爬上床,偎着男人,我明天早点起,先把孩子送回家。 明天我开车送她。 林小松掰着男人的手指头玩,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用了,你不也要上班嘛,而且她起床气可重了,你治不了她的。 第二天还是周宇斌开车送的,把父女俩送到楼下,他就直接掉头走了。 林小松牵着乐乐上楼,伺候完女儿吃早饭,然后才放心地上班去了。途中,他去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走到无人注意的地方,就着矿泉水吞下药片。 第41章 第62章 大概是两个月之后,楚毅驱车经过那家恒隆饭店,这本不是他回家的路,巧在今天本科同学组了个饭局,那饭店正好就在这附近。 他按赵瑞的意思,先去接了顾旭阳,两人之间实在无话,半天了,一声没吱。 许是气氛别扭,顾旭阳清清嗓子,问他车上有没有水。 楚毅反手递过去一瓶。 顾旭阳拧开喝了点,再给拧上,我车拿去修了,赵瑞说他负责接送,他人呢? 不知道,估计单位有事。楚毅目视前方,几秒后淡声开口,我听他说,你跟你家那位现在不住在一起。 顾旭阳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楚毅微微蹙眉:搞分居啊,天太热了是吧。 顾旭阳抿唇想了想,心底极不服气:一堆臭毛病,我受不了他,追我的时候天天喷香水,结婚了脏袜子就往床上扔。 楚毅说:两个人过日子就得互相迁就,你这少爷脾气也该改一改。 顾旭阳瘪了瘪嘴:你懂什么,要你跟这么个人过,你能受得了? 楚毅笑:回家跪几次搓衣板,他就长记性了。 顾旭阳翻了个白眼:反正他就那么个人,特别不讲卫生,我让他隔两天拖一次地,他从来就没听过。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怎么不干。 他追的我,难道不应该他干活勤一点嘛。顾旭阳撩了眼楚毅,无心犯嘀咕,咱俩要是结婚了,家务活我肯定干得勤。 楚毅没接茬,权当没听见。 顾旭阳转向窗外,冷静稍许,转了个话茬:不是说上半年结婚的嘛,怎么没动静了。 不合适,分了。男人说这话就像在舌尖打了个飘,全无半点在意的样子。 顾旭阳感慨:真不知道你最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干脆娶个天仙回去,搁家里好好供着。 楚毅索然无味,沉默半晌,忽然接了句话:我倒乐意供着 那晚的林小松,不知是不是乏累所致,整个人似一滩水软在他怀里,打舌尖一字一字地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楚毅哥,你别害我当坏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中的旖旎再次被孩子的叫声冲淡。 那我走了。他轻声说。如同无数次的短暂告别。 之后,楚毅便再没去找过林小松,凡事有进有退,既然覆水难收,他也在慢慢劝自己:当断则须断,莫留点滴情。 顾旭阳无聊地朝着窗外看,发现酒店门口围了许多人,好奇心起:那边在干嘛? 楚毅无意间看过去一眼。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隔着稀稀疏疏的人群,夕阳的余热淡淡笼罩着,那人就站在众人的包围圈内,他女儿也在。 孩子扯着小嗓门哭嚎,没人理她,她就一直咧着嘴哭。 哭声从人群中尖锐地穿透出来。 楚毅将车开近了些,大约听到了几句污秽不堪的话,什么外地来的,勾引有夫之夫男人生这么白,一脸的狐媚相 林小松被两个男人拉拽着,小身板哆嗦着激烈抗争,扯开了嗓门喊: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你们! 那两男的根本不听他解释,大力动手扒他衣服,旁边还站着一人在录视频,一众围观者看戏得看戏,拍视频得拍视频,其中还不乏指指点点者。 有人问什么事啊,那个录视频的男人就回,抓小三,看看啊,这他妈还是个男小三。 我不认识你们!林小松继续扭甩着,挥舞着两只胳膊想从中挣脱出来。 录视频的男人大声笑:还装,那姓周的你总认识吧。 林小松怒目圆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听到姓周的三个字,立马泄了气似的老实下来。 乐乐抡起胳膊擦眼睛,她终于哭哑了,一顿一顿地抽泣起来。 我们没想把你怎么着,就拍个视频意思一下。那男的说得轻巧,哎你捂什么脸啊,把他手扒开! 林小松拉着孩子埋头蹲到地上,他还要脸,他还得上班挣钱,不能被他们拍了去,他还得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那两男的急了眼,嘴巴里草爹草娘的,抱着孩子干嘛,干事儿的时候咋不想想你孩子?说着上手去扒拉,林小松紧搂着孩子,用屁股在地上蹭。 我呸,什么玩意儿,把这孩子叉走。其中一男的怒道。 那聚会我不去了。楚毅推开车门,大步迈过去。 另一男的正准备动手,胳膊却被人从后桎梏住了,使劲挥舞几下,终不得力,不得已扭头看去:你谁啊你,多管闲事。 楚毅瞥了眼林小松:起来。 一旁录视频的男人咋咋呼呼地过来:好好看您的戏得咧,逞什么英雄,你知道这男的以前干嘛的嘛,出来卖的,专门给人当小三,你当他是什么好货色。 楚毅一拳挥过去,手机立时啪嗒落地,那男的捂着脸瞪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嘴巴放干净点。楚毅薄唇一抿,寒意从眼睛里腾出,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威慑的气场还是足足的。 桃色新闻一下子演变成了街头斗殴,围观众人终于无关痛痒地拉扯几下,打架有什么看头嘛,纷纷劝说道:好了好了,小伙子你也甭生气,你看你把人孩子吓的,扯平了,大家各回各家嘛。又说起楚毅,差不多得了,回去吧回去吧。 楚毅一点没甩他们,夺了那人的手机,将刚才的视频给删了,然后领着林小松和乐乐往他车子这边走。 顾旭阳推开车门出来,看看楚毅,再看看这对惨兮兮的父女,叹了声气,一个人先走了。 上车。楚毅拉开车门,却见父女俩一动不动,哄小孩似的柔下声,那些人没素质,别放心上。 林小松垂着头,嗓子眼里挤出两字:谢谢。说完拉着乐乐就要走。 楚毅朝前几步拦住,手指着刚才事发的方向,口气有些失控:跑过去再挨打? 林小松站住了,偏头看了看乐乐,弯身用手背抹了抹孩子的花脸。 小丫头还在一顿一顿地哽咽着,两片脸蛋全哭花了。 乖乖,不怕。林小松强撑着挤出一点笑,他们认错人了,他们把爸爸当成坏人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红红的,像是马上就能哭出来。 乐乐不理解,哽着声问:他们为什么要打爸爸呀? 认错人了,打错了。 为什么要打爸爸呀?可怜的孩子哽着声只会重复这句。 林小松再也撑不下去,头偏了回去,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流了几滴泪,很快抹掉了,再转过头来时,他还是那个走南闯北的坚强爸爸。 他们认错人了,不信你去问他们呀。林小松说。 乐乐摇摇头,本已哭哑的小嗓子又生生地敞了开来,哭完了才说:那也不能打人呀。 夕阳渐渐淡去,很快即将迎来一大波人流高峰,楚毅面色凝重地看着这对父女,心情复杂至极,半晌才开口: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林小松咬住嘴唇一动不动,他牵起乐乐的手准备离开,到了也没打算坐男人的车。 楚毅见他不吃软的,直接抄起胳膊把孩子挟到了前胸,另一手打开后车门把孩子放进去。 乐乐不哭了,一双泪眼无辜地望着他,楚毅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乖,坐好了。然后倚回身,撑着车门朝林小松望过去,倒是一句话没说。 林小松走了过来,楚毅收回胳膊给他让了道。 两人擦肩的一瞬间,男人的耳边传来了很轻的两个字,谢谢。 到了家,林小松领着孩子便去了卫生间,给她仔仔细细地擦过脸,又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敷了敷哭肿了的眼睛。 乐乐心智要比一般孩子敏感些,哪怕她爸爸动作大些搓疼了她,她也没吱声,不到八点钟,便爬上床准备睡觉了,见楚毅还呆在她家里,小声问:叔叔,你什么时候走呀? 楚毅回了神,视线从紧闭着的卫生间那里撤回来,冷不丁瞧见床上的小人儿只露着一张小脸在看他。 一会儿就走。 乐乐眨着眼挺认真地说:我爸爸不是坏人。 楚毅愣了下:我知道。 那你去跟他们说,不许打我爸爸。 楚毅点头:好。 乐乐闭了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林小松蹲在厕所里抽烟,今天的事快要把他压死了,简直被人勒住脖子似的无法喘息,以前的生活再艰难总归还裹着一层遮羞布,这下子布没了,他还能带着女儿躲到哪里去? 楚毅走进来,反锁上门,肃然地望着他。 林小松蓦地一抬眼,夹烟的手轻颤几下,笑了笑:你一定没遇到过活得像我这么失败的人。 楚毅慢慢踱过去,抽走他手上的烟,放自己嘴里叼着。 狗屁,忙活了半天,居然是个有家室的。林小松笑着笑着哭了,吸了吸鼻子,仰头再看楚毅,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他们打你哪儿呢? 林小松还是刚才那话:我问你,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楚毅后槽牙一咬,蹲下身来,扔了烟,伸手点了下那鼻尖上的小痣,这几年跑哪儿去了? 林小松呜呜的大哭起来,搂着男人的脖子咬他肩膀,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楚毅一遍遍吻着他,千万柔情,只恨不能捧在掌心里含着,松松,我们结婚吧。 林小松松了口,红着眼看他,我要住大房子。 楚毅抬手摸上林小松的脸,指腹搓揉,好,给你买。 他们会笑话我,我不要去那个酒店上班了。 那就不去了,我养你。 我还要我宝宝上幼儿园。 楚毅说好,指尖轻轻往眼窝处按了按,嘴唇扯了扯,哭得真难看,小花猫。 我本来就不好看。 谁说的。楚毅揉揉他的脑袋,不好看我还记这么久。 林小松还顶着两只红肿的核桃眼,呜呜咽咽道:骗人 楚毅笑,捋着他头发,仔细盯着他瞅。 林小松偏头躲避目光,却被男人捧着脸深吻下去。 - 顾旭阳可算见着了那人心里头的天仙,饭桌上一直失魂落魄的,赵瑞来晚了,被几个同学起哄着自罚一杯,他酒量还行,一杯顶不了什么。 发什么呆啊?赵瑞坐到他边上,夹了一筷子菜狼吞虎咽,楚毅呢? 顾旭阳这才收回了自己的七魂八魄,话里尽是失落,他碰到熟人了。 赵瑞随口问:谁啊? 顾旭阳沉默一会,楚毅之前处的那个,就那个在饭店上班的,今天碰到了 赵瑞嚼着菜,接过话来:林小松啊?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赵瑞搁下筷子,然后他就不来了? 顾旭阳低下声:那人今天被打了,我坐在车上没听清,好像是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赵瑞倏地愣住他好像干了件混事。 有人来敬酒,顾旭阳起身跟人碰了一杯,仰头一口干掉。喝得急,嗓子里呛了下,赵瑞拉他坐下,往他小碟子里添了几筷子菜。 吃点菜。赵瑞说。 顾旭阳大着舌头,自嘲地笑笑:我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他未来老婆。 赵瑞无奈地看着他:你已经结婚了,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顾旭阳挑一挑眉,像个被人骄纵惯了的小少爷,声音却沙哑如烟雨,结婚有什么好,还不如不结呢。 赵瑞看着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那头的情况,可有些话,终究还是怂得难开口。这个节骨眼上,楚毅要是知道真相,估计能干死他。 第63章 (一) 林小松没去上班,窝家里躺了一天,孩子乖乖地伏在床上画画,偶尔抬头看一眼她爸爸,心里怕怕的,不敢吱声。 酒店的经理早上打过一通电话,通话没持续半分钟,那经理就怒气冲冲地叫林小松收拾东西滚蛋。 原因是,林小松把人给骂了,逮着个活人一顿呲。 晚上六点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乐乐扔下画笔,一颠一颠地跑过去。 你是谁? 楚毅站在外头,我是楚叔叔。 小丫头踮脚拧开了门,还是那双天真无辜的眼睛,稚声稚气道:我爸爸今天不开心。 楚毅牵着小丫头进去,另一手提着从超市买来的菜,低头问孩子,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 屋里太静,卧室门敞开了一条小缝,能看见那人睡衣睡裤地躺在床上,空调冷气也从那小缝里钻出来。 楚毅不做声地瞥了眼,下巴一抬,示意孩子进卧室里头,他自己拎着菜去厨房。 还在洗菜淘米的当儿,后头蹿进点风,楚毅有预感,擦了手,慢慢转过身。 林小松窝着脖子,呆愣地盯着地面看,你咋来了? 楚毅不答反问:中午吃的什么? 外卖。 早上也是? 林小松拿脚尖蹭着瓷砖地面,拾不起劲儿,早上泡的麦片。 楚毅拉他近身,整张脸看了一遭,唇色发白,眼底乌青,活脱脱昨晚没睡的样子。男人无端地腾起一股气,不知是气他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傻子,忽地,他皱起眉头对着林小松的脑门戳了下,怎么还这么笨! 第42章 林小松捂着脑门,委屈地盯着他,眨了眨眼,哭了。 楚毅看着他哭,心情怅然,想揽进怀好好含嘴里哄,又想让他长点记性别遇上什么人就一头扎进去,到最后,心一狠,推着林小松出去,厨房小,别杵这儿,陪孩子玩去。 林小松擦着眼泪出来,回到房里,见乐乐跪在床边的小垫子上画画,他也跪了过去。父女俩胳膊碰胳膊、肩抵肩地挨着。 爸爸,你不要不开心了。乐乐扭头,捏起自己的画作给他看,你看我画的太阳公公。 林小松吸了吸鼻子,夸赞道:我们乖乖画得真好。 还没有涂颜色呢。 爸爸给你涂。 乐乐放下画,从彩笔盒里抠出那支金黄色的水彩笔,小眼睛转溜了一圈,不放心地递到林小松手上,你要好好涂。 林小松一笔一笔地往圈里头添颜色,镂空的部分,再用画笔一点点地填满,把它当细致活儿,干得十分认真。 乐乐边看边哇几嗓子:爸爸,你比我画得好。 把黑笔给我。 乐乐抠出黑彩笔递过去。 林小松在太阳左边写上孩子的大名,指着字给她认,右边呢,一笔一划写满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帮孩子复习先前教过的。 从A教到G,每个字母林小松读了有二十来遍,小丫头就是学不会,磕磕巴巴地在舌头上打卷儿。 林小松索性三个字母划为一组,先教ABC。 他指着纸上的黑色字母,音下得重:爱、比、西。 乐乐打着卷儿重复。 不对不对,爱、比、西。 乐乐茫然地揉眼睛,打着卷儿再重复。 来,看爸爸的嘴,爱、比、西,你把舌头捋直了。 乐乐跟着又重复了遍,还是不对,急得快哭了。 楚毅在门口扣了两下房门,出来吃饭。 林小松停下了教学工作,撑着床沿站起来,伸出只胳膊把孩子也拉了起来。 是ci,不是西,你这口音有点重啊。楚毅的话里揶着笑,转身走了。 两菜一汤,楚毅给父女俩盛好饭,自己坐在一边先吃起来。餐桌贴着墙的一面摆着挂历,上面有几个蓝黑的圈儿,8月31日也给圈上了,备注报名二字。 林小松不吭一气,闷头扒着白米饭,难得伸筷子夹菜,好像是在别人家,怕难为情。 楚毅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扔他碗里,眼神好笑,吃个饭躲什么,周末去我那儿,我给你们爷俩儿做顿饭。 林小松闷闷的:周末我有事。 静了一会儿,楚毅没勉强:等你有空再说吧。 我最近都很忙。 楚毅还能不知他的别扭脾气,耐着性子,尽量配合,那就等你忙完了。 也不是很忙,就有一点点忙,歇不下来。 楚毅笑:那你跟我说说,你都在忙什么? 林小松不吭声了。 乐乐的眼睛在两个大人之间沽溜沽溜地转,拿着个小勺子,吃得满嘴油花。 你昨天说,想跟我结婚林小松顿了下,埋头扒了一口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滋溜有声,是骗人的吧。 楚毅停箸,从那低头的神态间隐约辨认出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性子,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把,嗓子哑着,我是认真的。 林小松将头埋得更低,腮帮子还在鼓动着嚼东西,那我考虑考虑。 已经8月19日了,他没几天考虑的,无非是装装样子。折腾了七年,大半个祖国走了遭,到现在他还是孤零零一人,身边没个伴儿。 楚毅给孩子舀了碗汤,瓷的小汤匙就贴在碗边,河桥那边开了新楼盘,是双学区,环境也不错,有空一块去看看。 林小松抬眼:你要买房子啊? 楚毅看着他:给你买的。 林小松愣住了,口齿不清地说:我昨天瞎说说的 我当真事听了。楚毅也给他盛了碗汤,就当是新婚礼物。男人目光一沉,回忆搅进脑海,以前手头不宽裕,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跟我在一起委屈了。 林小松闷头喝汤,偷偷瞄了眼男人。 楚毅余光瞥见了,却装没看见,也许要很久,这个小笨蛋才能昂首挺胸自尊自信地看待这个世界。 这周五你有空吗?林小松搁下碗,舔了舔嘴角的汤汁。 嗯? 他似乎不大乐意说,却又不得不说,民政局不是周末不开门嘛,那我们周五去领证好了。 楚毅重重滚动了下喉结:你想清楚了? 林小松点头,擦擦嘴站了起来,我吃完了。碗筷一推,走回卧室待着。 乐乐小勺小勺地吃着汤泡饭,等那房门关上,她似懂非懂地问出毅:叔叔,你是要和我爸爸结婚吗? 楚毅笑了笑:这种事小孩子不能问的。 你们结婚了就要住在一起了。乐乐想了想,满怀期待,那我妈妈会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吗? 楚毅愣住,他已经忘了还有这一茬事,一个不知姓名的女人给小东西留下了种。 我爸爸说,等我背完好多古诗,我妈妈就会回来了,可我背不出来。 楚毅低声问:你妈妈去哪儿呢? 乐乐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楚毅仔细看着这孩子,模样间却连一点林小松的影子都寻不着,全遗传了那个女人?他舀着碗里的汤饭,一口一口喂给乐乐吃,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乐乐半信半疑,垂下眼眸有些失落,不一会儿又抬了头,奇怪,那个周叔叔也要跟我爸爸结婚,他人呢? 楚毅重重搁下碗,把孩子吓了一跳,抿着嘴不敢吱声。 以后不提那个周叔叔了。 为什么呀? 楚毅没法跟这个小家伙解释清楚,想了许久,只能这么跟她说:就像乐乐手上拿了十块糖,丢了一块被别的小朋友捡了吃了,那我们就不能再想那块糖了,因为已经被吃掉了。周叔叔就是那块糖,他已经被别人吃掉了,那我们就不能再提他了。 小丫头眨着眼睛:是不是被你吃掉了? 对,被我吃了。楚毅无奈地扶额,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连笨的路数都一样。 乐乐没怎么惦记着那块糖,跳下椅子撒溜跑回房,他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进水槽里,洗了。 林小松趿着凉拖杵在厨房门口,身上换了件无袖背心和短裤,两条白花花的细胳膊就露在外头,卧室里有空调,进来凉快下吧。 楚毅看得呼吸一滞,大约是天热所致,心里头火辣辣地燥着,想抓点什么东西降降火。他洗干净手,几步走到卧室,随手带上门。 林小松递了一把塑料扇子给他,嫌热你就扇扇风。说完爬上床,盘着腿陪孩子看动画片。 爸爸,我要拉粑粑。乐乐小海豹似的咕咚滚下床,自己穿了鞋,跑去卫生间。 林小松大着嗓门喊:你慢点,手机要不要啊? 乐乐隔墙传音:你等我回来看。 楚毅反锁上门,慢慢走到床边坐着,不动声色地转着扇子的柄。 林小松看了他一眼,往里挪过去点,想隔开一段距离。 松松。男人很轻地喊了声。 干嘛? 楚毅单手撑着床,半个身子挨近了他,转一转扇柄,最后印着大字的那一面朝上停住了,哪儿捡的扇子? 林小松慢慢勾过去眼睛,看到了那上面的几个字XXXX医院,专治男科疾病。 在路上走,人家发的。林小松羞红了脸,这回是真的难为情。 楚毅掐着他胳膊,把人拽到自己边上,低头埋在小东西的脖颈间嗅了嗅,又是喷的花露水啊? 林小松觉着痒,扭了几下身体,驱、驱蚊水,家里有蚊子。 楚毅调笑:公的还是母的? 林小松不习惯如此,扭着身想脱离出去,你别这样。 细胳膊细腰,掐在手上别有滋味,楚毅想搂着降降火,林小松却有些推拒,缩着脚往另一边挪。 一迎一拒间,身上的小背心被推高了几公分,露出白皙柔嫩的肚皮。 男人忽然神色一凛。 林小松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一条细蜈蚣似的刀疤横切在自己肚子中间,他拉了拉衣服,遮住了。 燥热的欲望渐渐抚平,楚毅拽着他胳膊问:怎么弄的? 林小松低头不说,点开刚才暂停的视频,抱着手机看动画片。 这疤怎么弄的? 林小松还是没抬头,声音沉了许多:里面长了个东西,做手术时留下的。 男人的手劲儿大,不自觉地就下了重力,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空调出风口正对着他们,冷气簌簌,林小松打了个冷战,不记得了,你抓疼我了。 这时,乐乐在卫生间喊,爸爸,外面有人敲门。 林小松应了声,趿上拖鞋跑出了卧室,跑去猫眼那儿看,只一眼,脸色便冷却了下来。 周宇斌听见了一门之隔的动静,小松,我打你电话打不通。 林小松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听,我跟他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就等着离婚,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小松,我真的从来没想伤害过你。 林小松说:你不要过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周宇斌依然试图挽回:你听我说,这周,最迟下周,我把一切破事都理清了,咱们就去领证,酒席地点你来定。 楚毅走过来,拉着林小松到身后,拧开了门。 周宇斌讶然一瞬,再看看林小松,心中已然有了底。 楚毅挑起一侧眉,没有半分残暴不悦的样子,却是不怒自威,清冷慑人,出去谈谈? 周宇斌沉默。 楚毅率先一步踏出了门,一回头,见那男的还杵着,掏出根烟点上,语气不耐,走啊。 第64章 (二) 两人走出单元楼,残风裹着热气,体感极不舒服,楚毅站定了,咬着烟,一拳头挥下去。 周宇斌整个人晃了几晃,脑袋嗡嗡响,他揩了一把嘴角,扯唇笑,你们做医生的,下手都这么重? 楚毅换只手夹烟,冷眼瞧着,没那本事,就别去瞎撩。 周宇斌看清了手背上的那点血迹,笑意愈深,抬眼看着楚毅,打算破罐子破摔,楚主任,你算林小松什么人啊? 楚毅渐渐觑起眼:你觉得呢? 我猜不出来。周宇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神情乖戾,他跟我躺一块睡觉的时候,可一句都没提过你。 楚毅舔了舔后槽牙,罕见的脸色阴鸷,姓周是吧,沃尔的设备科经理。 劳烦您这么关注我。 上回碰见的那个杨老板,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公司好像就是做电子设备的,你能跟着一块吃喝玩乐,杨老板的钱没少收吧,趁我没那闲工夫跟你们领导反映,离我老婆远一点。 周宇斌堪堪冷静了下来,打一开始,他是真心想把那个老实人娶回家的,不曾想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揩了揩嘴角,扔下句话:帮我跟他说句对不起。 厨房里,林小松抻着脖子从窗户边往下看,只能看见两人走出去了,眨眼的功夫,人又不见了。他心里惴惴的,担心那俩打架闹出事来。 他跑进卫生间,简单跟女儿交代:乖乖,你在家呆着,爸爸一会回来。 乐乐晃着两条小腿儿,那你快点回来。 林小松把手机留给了孩子,你拿着玩,爸爸一会儿回来给你擦屁屁。 嗯,我等爸爸回来。 乖。 林小松小跑着踢踢咚咚下了楼,赶到楼底时,已经没了人影,身上的运动背心跑湿了,黏糊糊地贴着脊背,滋味难受。他撸衣服扇了扇,走走停停寻了一遍,始终不见人。 正准备回去,胳膊被人拉住了。 他啊了一声,待看清人,心绪渐平,你站这儿干嘛? 楚毅紧紧箍住那细胳膊,声控灯的浅黄光晕在他眼底漾着,他反复地盯着林小松看,眼神里说不出是何种情绪,半晌,终于开口:那种人你也看得上!? 手腕上的黏腻令林小松急着想挣脱,他扭动几下腕部,你先松开。 楚毅却抓得更紧,顿了顿,掩饰性地柔下声,松松,你看上那姓周的什么呢? 有什么看不上的。林小松脸色寻常,我一个打零工的,人都没嫌弃我。 楚毅渐渐松开了手,竭力压制住方才的醋意,说出来的声都变轻了,以前还胖乎乎的,现在怎么这么瘦? 林小松没接他的话,不冷不热地说:离周五还有几天,你要是想反悔,我无所谓的,大不了再找一个,反正我姐还在替我张罗着相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钱,我在北市也没有房子,你要是嫌弃的话,咱们周五就不要去领证了。 林小松转身欲走,身体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他不想看,那人的吻就细细密密落在他脖子上。 楚毅按着林小松肚子,把人转个圈揽住,牵缠之间皮肤上又是细汗湿润,林小松挣扎,我身上全是汗。 第43章 对不起。楚毅缴械投降,哑着嗓子,周五我来接你。 林小松在心底呸了一声,男人都该被呸,姓楚的姓周的,都活该被呸。 对门的老太太不合时宜地出现,手上拎着一盒从儿子儿媳妇家带回来的阳澄湖大闸蟹,四公四母,成双凑对地装在一个盒子里。 她的眼睛扫了下,隐约看见了林小松,灯光太暗,心中也不是十分确定,略一思忖,觉得就是他,没错了细模细样的,家里成天男人进男人出,真不检点。 老太太还在打量。 林小松从楚毅怀里挣脱开,气不过,出了声,孙阿姨,你回来啦。 噢哟,还真是小林啊,你搁这儿站着不热啊。 林小松像偷情被人抓了现行,面上挂不住,还好。 老太太又看看楚毅,瞧这小伙子模样俊俏,心想这个小林还真有两把刷子,指着楚毅问林小松,这是你朋友啊? 林小松含糊地嗯了声。 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螃蟹礼盒,我刚从我儿子家回来,回头蒸了螃蟹给你家送两只。 谢谢。 老太太不依不饶:之前老上你家做客的那个男的,怎么最近没瞧见啊? 楚毅冷声:那男的就是我。 噢哟,看着不像。老太太转身,慢悠悠地朝楼上爬,嘴上还要再磨叽几句,个头差不多,长得可不像。 等人走远了,楚毅低头瞧着林小松:刚才那人谁啊? 林小松耷着眼皮,不愿意说。 男人在他唇上轻咬了下,林小松吃痛,拿眼睛瞪着他,你就喜欢让别人看我笑话。 说完,小跑着爬上了楼,心里没来由地气愤极了。 林小松从冰箱里翻出那两罐周母送的酱,一甩手全扔进了垃圾桶,又是一声嫌恶的呸,却生起一股子得意。很小家子气的,觉得他人活该,自己占了些莫名其妙的便宜,但只要一想到平平,他心里就难受,有什么可得意的。 穷苦人家出生的林小松在这样一种摇摆不定的情绪中,慢慢觉出了人生多磨难的味道,他晃着营养不良的细胳膊细腿走回了卧室,爬上床盘腿坐着。 爸爸,我要擦屁屁。乐乐在卫生间喊。 林小松跳下床,差点把孩子给忘了,风风火火地跑过去,给她擦干净了,再提上小短裤。 父女俩回到卧室吹空调,一人一边靠在床头。 爸爸,那个叔叔走了吗?乐乐问。 林小松嗯了声,失落落地垂着脑袋。 乐乐撂下手机,爬到她爸爸身边,邀功似的,爸爸,你看我的嘴,爱、比、西。 哎,乖,是si,不是西。 乐乐歪着脑袋疑惑不解:爸爸你骗我,你说是爱、比、西的。 等那叔叔过来,你问他去,他这么教的。 楚叔叔比爸爸还厉害吗? 林小松想笑,一颗心融化软了,捏捏小丫头的脸,当然没有爸爸厉害。 门外响起预料之中的敲门声,林小松躺下不理,乐乐充当起家里的小主人,爬下床一颠一颠地走过去。 你是谁?小人儿开头永远是这一句话。 我是楚叔叔。 你快说,是爱、比、西吗? 楚毅有点跟不上这丫头的脑回路,顺着她说:对。 乐乐踮脚拧开了门,小嘴一嘟,可不开心,那你怎么骗我爸爸? 爸爸呢? 在床上,你不要老骗我爸爸。 乐乐蹦蹦跳跳地走回房间,楚毅跟在后面,关上了房门。 林小松背对着男人,不早了,你回去吧。 楚毅站着说话:我周四下午没手术,你把孩子送我那儿去,我带她去眼科看看。 再说吧。 楚毅叹了声气:那我走了。 乐乐插一嘴:爸爸我给你问了,是爱、比、西。 哦。林小松懒洋洋地应道。 楚毅看着孩子:你先出去呆一会儿,叔叔有话跟爸爸说。 乐乐好奇道:你要跟我爸爸说什么? 小孩子不能问的。 好吧。 林小松抓起夏凉被蒙头盖住,懒得看男人,楚毅绕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伸手掀开了那层薄被。 马上都要结婚了,害什么羞。 林小松紧闭双目,不想理会这样子的颠倒黑白,那紧锁的眉头,被男人看在眼里,十分惹怜。 楚毅蹲下来,对着脸颊摸了把,等结婚了,给你养点肉,太瘦了。 林小松重新扯着被子盖上,还是一言不发。 周四下午别忘了去找我,晚上我们一起带孩子去吃顿饭。楚毅隔着夏凉被拍了一下他的tun,听见了没? 太远了不去。 打个车去,回家我给你报销。 林小松不搭不理,蒙着头假装睡觉。 楚毅最终无奈:走了。 男人一走,乐乐就蹦回来了,额头上黏糊糊的全是汗,这丫头怕热,不能在没空调的地方久呆,从前在人家车库里住着,好歹一楼还算凉快。 乐乐重新抱着手机看动画片,使劲地眨了几下眼。 林小松观察了一阵,问她:眼睛痒不痒啊? 乐乐揉眼睛,不痒。 林小松敲她的手,声色俱厉:说多少遍了,手上脏,不要往眼睛上揉。 知道了。 林小松夺回手机摆一边,抱着女儿下床,今天不看了,爸爸给你去洗澡。 父女俩埋在小小淋浴房里头,林小松套着搓澡巾给孩子搓背,过几天爸爸带你去医院看一下眼睛。 乐乐低头玩着小鸭子玩具,我不要去医院。 看眼睛又不要打针,人家医生给你看一下就好了。 那我也不去。 不听话。林小松的手上下了重力。 哎呀,疼。 晚上父女俩都洗漱完,林小松一身清爽地躺床上给孩子讲故事,读着读着,发现有个字儿不认识,他很机灵地跳了过去。 回头把孩子哄睡,他掏出手机特地去查了查那个字的读音。 点开微信,顺便给周玥发了条消息,「小玥姐,你明天晚上在家吗,我有事跟你说。」 周玥大概也在玩手机,回复得很快,「在啊,什么事啊?」 林小松:「到你家在说吧。」 周玥:「搞得神神秘秘的,明天带乐乐来家里吃晚饭吧。」 林小松:「嗯。」 第65章 林小松最惦记的还是钱。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酒店,顶着众人议论纷纷的目光,一句话不搭,收拾干净东西,搬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四十七条,伸手管经理要钱。 不给,那我就闹到法院去。 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命都给你豁出去,经理息事宁人,赶紧让财务给他结了上月的工资和一部分补偿金,打发走了。 林小松昂着小身板招摇过市地离开,之前有个玩得好的同事过来帮他搬东西,屁颠屁颠地跟在旁边:小松,你刚才那架势,嚯,真牛比。 那可不。 打哪儿学的啊? 电视上看的。 同事嘿嘿笑,又问:你那个男朋友,真有老婆啊? 林小松狠狠呸了声,狗屁男朋友,我跟他不熟,追我大半年了,我没同意。 前天打你的那些人是不是他老婆找来的? 走到大堂外头,日光晃得眼睛花,林小松眯了眯眼,从同事手上接过纸盒箱子,没心没肺地说:谁知道呢,现在国家扫黑除恶,他们已经蹲号子去了。 同事怔了会儿,慢慢反应过来,又是一顿夸:你丫真牛比。 林小松佯装得意:学着点,走了。 晚上,林小松带着乐乐去周玥家。 周玥喊来柚柚,让她领小妹妹先去玩,她自己则拉着林小松去沙发上坐了会儿。 平川哥不在家啊? 他晚上有事,跟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吃饭去了。周玥按捺不住,凑近了,说吧,到底啥事,还非要等到今天说。 林小松情绪淡淡:小玥姐,我要结婚了。 周玥惊喜地笑了:昨天我还跟你哥说呢,肯定是要结婚了,喏,果真被我猜中了,那个周先生向你求婚啦? 林小松说:不是他。 周玥敛住笑,看了看林小松,尴尬地扯出点干巴巴的笑意,那是谁啊? 你认识的。林小松抿抿唇,我之前谈过的那个,楚毅。 周玥气急,已经顾不上男女有别了,用食指戳了戳林小松的脑袋,你犯什么傻! 林小松垂眸,落寞至极:姓周的有老婆了。 周玥抱着胳膊,屏完一口气,说:那姐再给你介绍,咱一个一个挑,那个姓楚的不能要。 都挑过这么多了,一听我带着个孩子,没人愿意跟我处。 林小松对自己的境况彻底妥协,这不是一个天真梦幻的童话世界,人人皆为现实奔波。 周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一想,这孩子本身就是个没多少心眼的颟顸小子,小小年纪出来打工,家里也没个人管教,归根究底,要怪就得怪他那对生而不养的爹娘。 周玥低了低声:算了,你的事你做主,你得自己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姓楚的对你好吗? 林小松点头:还行,他还说要给我买房子,人家的东西,我不想要。 周玥戳他这个榆木疙瘩,干嘛不要,让他给你买一套,写你的名儿。 那得值好多钱了。 听姐说,不光房子,以后让他把工资卡也交给你,这是他欠的。 林小松低眉顺眼:嗯。 事到如今,周玥两口子始终没问过林小松,当初怀在肚子里的那孩子哪儿去了,其实不问也知道,十有八九是没活下来,不然总归要带在身边的。 至于乐乐是从哪儿来的,他们也没过问,林小松说是他女儿,那这小丫头就是他女儿。 吃饭的时候,周玥又聊起房子的事,问他想好买在哪儿了吗。 林小松一五一十地告知:他说他看中了河桥那边的房子。 我知道,新开盘的。周玥给两孩子夹菜,好像八万多一平。 林小松鼓鼓囊囊地嚼着嘴巴里的菜,眼神里震惊地闪了一下光,这么贵啊。 周玥说:它那学区不错,八万多不算贵了。 林小松继续闷声闷气地吃饭,脑子里简单算了遍,买个五十平的小房子,就得花四百多万,哪怕他不吃不喝,也得攒个五十年。 乖乖哩个东东,不敢想。 柚柚即将升幼儿园大班,见到乐乐,便很有小老师的架子,教画画,教弹琴,除此之外,还老打听,你什么时候跟我一块去上幼儿园啊? 乐乐嘻嘻一笑,看了眼她爸爸,说:我马上就去上了。 那你要听老师的话。 姐姐,我很听话的。 周玥笑话她女儿:你个小赖学精,还管起妹妹来了。 林小松看着乐乐,释然地笑了笑,再看看时间,该走了,起身跟周玥告别,拉着女儿离开了。 天气太热,路过罗森,林小松给孩子买了一小盒冰淇淋,乐乐走几步,挖一小口放嘴里含着,就这样悠哉悠哉地晃着,一段一公里的路,父女俩走了有十来分钟。 地铁里头闷不透风,汗味和香水味浓烈交织,刺激着人的鼻腔,林小松有点喘不过气来。 江主任您好,我是连升制药的林小峰,您叫我小林就行对对对,那个是我给您留的,我今天下午去您办公室,您不在。 熟悉的口音隔着人群传过来,林小松咽了口唾沫,伸脖子往声源处寻了寻一个衬衫黑裤、笑容模式化的男人站在扶手杆旁边打电话。 没事儿没事儿,您忙。男人挂了电话,咬牙切齿骂了句,操他妈的。 林小松偏开头,故意用手遮住了半张脸,他已经离家六年,一点不想再跟家里的人扯上关系。 他弟懒懒散散地走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两腿大叉,坐姿豪迈,插着耳机在听歌。 兄弟俩模样有点像,皮肤白,眼睛漂亮,唯一不同的是,林小峰长胡须,能看出嘴巴那一圈没来得及打理的淡青色胡渣。 正儿八经的雄性象征,林小松缺就缺在这儿,当初父母给他弟取名小峰,听着就比他这个小松硬气多了。 林小松偷偷摸摸地瞅了几眼,地铁到站,陆陆续续下了一拨人,上来的却不多,车厢里一忽儿空荡了许多。 爸爸,我以后会跟柚柚姐姐一起上学吗?乐乐已经把拗拗两个字别过来了。 林小松压低了声音,头还是故意偏着,她家离咱家远着呢,你们不在一起上。 乐乐有些失落:那我就不能跟姐姐一块玩了。 林小松笑:怎么不能啊,我们可以去找姐姐玩啊。 很快又到了下一站,这站下车的更多,林小松拍拍女儿,乖乖,我们换个地方坐。 第44章 为什么呀? 就是这声脆亮的童音,他弟的眼睛感兴趣地瞥了过来。 林小松觉察到了,二话不说,拉着乐乐直接下车,林小峰站起来也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电梯那儿,林小松终于停下来,冷声问:跟着我干嘛? 他弟的目光在乐乐身上逡巡,这孩子谁啊? 关你啥事,管好你自己。 他弟吊儿郎当的:这又是给谁生的? 林小松攥紧了女儿的手,气得牙齿上下打颤,我自己生的,管的着嘛你。 我是管不着,你只要不把野种往家里领就行,千万别丢咱爸妈的脸。 林小松松开乐乐,直接上前给了他弟一个大耳刮子,pia的一声脆响,周围人放慢脚步驻足看戏。 不会说话就闭嘴,别到处喷粪!林小松社会上混久了,啥粗词俚语都会说。 他弟摸了摸脸,不知廉耻地笑了,娘们打人才打人脸,哥,你是吗? 我是娘们,那你就是娘们他弟,我打工挣得钱都寄回去给你上学了,你就学成这个熊样儿。 说来说去你还是生家里的气,没给你上学。林小峰的话句句往他心窝里戳。 林小松简直溃不成军,他自卑的源头除了这不男不女的身子,再就是没念过什么书,走哪儿都是一句话现真行,又俗又土。 你把钱还给我!林小松揪着他弟的衬衫领子。 林小峰冷冷淡淡:妈让我联系你,过年要是不忙,她让你回家看看。 乐乐害怕地躲在后面小声啜泣,扯着林小松的裤腿,哼哼唧唧的,爸爸,你不要打人。 林小松松了手,拉着孩子拐过去就上了电梯。 他弟追上去,皮夹里掏出一千块钱,塞进了乐乐口袋,有空回家看看。 把你的钱拿走。 林小峰不看他,低头瞅着乐乐:我是家里边的叔叔,拿着买糖吃。 乐乐眼泪没干,湿乎乎地黏在睫毛上,抬头望着跟前的叔叔,摇摇头,说不要。 扶手电梯快要到顶,林小松挟着孩子的咯吱窝一脚跨了出来,往东边去了,他弟没再跟着,那钱原封不动还留在孩子的兜里。 林小峰望着他哥的背影,回想起那人在家的最后一晚,年初三,家里的大圆桌上煮着羊蝎子火锅,沸腾地咕噜咕噜冒泡儿,他哥颠颠地从房间里出来,递了个小盒子给他。 他哥一笑两个小酒窝:给你买的手机。 他爹妈就说:他一个高中生,要啥手机啊,小松,你拿去自己用。 人家都有,小峰不能落单,收着收着。 他别扭地看一眼林小松:谢谢。 高中生林小峰,爱上攀比与炫富,没东西可炫,他就尽力掩盖身上的穷酸,以及那个埋在心里头天大的秘密。 那秘密就像一颗炸弹,卯不准什么时候会点火爆炸要命了,家里头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小地方,怕的就是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第66章 还处于三伏,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迹象,林小松像条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整日在城市里穿梭,去完菜市场,又带女儿去了趟附近的眼科医院。 验光检查做下来,乐乐有点轻度散光,好在不影响视力,那医生说不用特别治疗,以后少看点电视就行。 他这才放了心。 楚毅下午特地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到。 那时林小松正在厨房里给孩子做牛奶红豆冰,歪着头将手机夹在颈窝间,说他已经去过了。 来了怎么不说。 又不是光你们一家医院,我去的别家。 楚毅短促地一笑:下回做检查到我们这儿来,帮老公创点效益。 林小松直接撂了电话。 悠长的夏日午后,林小松在蝉鸣中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天色将暗,乐乐还蜷在旁边睡得呼噜呼噜。他怕丫头睡多了,晚上闹腾,于是伸手拍醒了她。 乐乐揉着眼睛混混沌沌,喊肚子饿。 林小松下了床,去厨房打算做两碗凉拌面,现成的面条,下锅煮开,再拌入黄瓜丝和调料即成。他以前有一阵就是干这个营生的,除了早起晚睡苦了点,钞票可是不少挣。 吃完晚饭,澡也洗过了,背心短裤穿上身,挺凉快,林小松抱着平板逐条浏览招聘信息。 乐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敲背大法,搁她爸后边敲敲打打,绣花拳头没点力气,还老问:舒不舒服呀? 林小松方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适时地应她一声,给点鼓励:舒服,往左边来点儿。 门外响起敲门声,乐乐第一时间捕捉到,开心坏了,收起小拳头,跳下床就往外面奔,肯定是叔叔来了。 林小松不忘提醒:先问是谁,再开门。 小丫头逞能:我知道。 不一会儿,乐乐哐地推开门,领着楚毅进来,手上拎着一袋男人买来的甜品,她每天就惦记着这个。 叔叔又给我买东西了。小丫头舔着嘴乐呵。 她从袋子里拿出小点心,摆在床上,数了数,有三个,自作主张分了一个给林小松,爸爸,这个给你。 林小松没理她,抬头问男人:你怎么来了? 楚毅说:我今天就睡你这儿,明天早上咱们直接去民政局。 林小松放下平板,坐正了,早上就去啊? 楚毅反手带上门,言简意赅: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去外地开会。 我这边就一个房间,你睡哪儿? 你跟丫头睡房间,我睡客厅。 我家客厅没装空调。 楚毅笑看他一眼:那要不我跟你挤一挤? 林小松捡起平板,继续无声无息地浏览网页。 楚毅由他默着,转了话茬:你家wifi多少,我要写个东西。 林小松想了想,说:XXXXXXXX 楚毅打开门走出去,整个空间大致扫了眼,杂物堆放得密集而紧凑,腾不出一点办公的地方。 男人只能把茶几往前推了点,大高个子直接坐到地板上,打开笔记本,又扔了包烟摆桌上,左右看看,发现桌上有个拦腰剪断的可乐易拉罐,里头装了些一元硬币,上面还贴着便签纸,上书发财罐三个工整的大字。 楚毅笑了笑,拿上罐子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握着问林小松:这个能不能借我当烟灰缸? 林小松不冷不热地说:你把钱倒了放抽屉里。 我真拿去用了。 拿去吧。 楚毅没怎么跟他开玩笑,时间太紧,明天下午的飞机飞青州,那边有个学术会议,他是主讲人之一,PPT是先前做好的,有几页数据亟待更新,今晚估计要忙到半夜。 他坐下来,点了根烟咬嘴边,提神醒脑。 十点钟以后,林小松把孩子哄入睡,一个人去卫生间搓巴搓巴洗了衣服,鞋子都没穿,抱着塑料盆就去了阳台,余光瞥清了楚毅,见这人打坐在地板上,叼着烟,吧嗒吧嗒对着键盘打字,神情专注。 易拉罐里已经摞了十来根烟蒂,男人就这习惯,写东西的时候喜欢抽烟,林小松老早就见识过了。 林小松放下塑料盆,仰头望了望晾衣杆,又低了头,弯身拿了件短袖出来,捏着两肩抖擞几下,准备套上衣架给挂上。 男人冷不防地出现在他身后,就差快贴上去,但是一开口,声音倒很正经,没别的意思,够得着吗? 够得着。林小松没回头。 放这儿吧,我来。 林小松闻见了淡淡烟草味,以及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汗味,想是客厅太热的缘故,他感觉上有些别扭,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楚毅推他到一边,直接从他手上拿过短袖,去房间呆着吧,你老在这儿蹦跶,我静不下心。 林小松觉得自己后背上负了一只火盆,深沉的热意,炙烤得无处遁形,他慢慢转了脚尖,跑了开去。 男人这才注意到小东西的脚,光丫丫的一对,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脚印子。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林小松回卧室翻出了一台小风扇,之前搬家带过来的,插上电试了试,除了风声有点大,基本能用。 他一手托着底座,一手提着风扇脑袋,去客厅里找了一圈能放的位置,最后还是摆在笔记本电脑旁边,拉了个插电板插上电,凉风搜搜地旋起来。 楚毅晾完衣服进来,看了眼嘎吱嘎吱转悠的风扇,问他:那盆给你放哪儿? 林小松却不看他:就放阳台吧。 楚毅没说什么,走到沙发边上继续坐着,敲了几个字,再抬头:闲着没事的话,就去翻翻黄历,挑个日子咱们把婚礼给办了。 林小松本能地抵触:领证就行了,婚礼就别办了吧。 又不是二婚,干嘛偷偷摸摸的。楚毅说完就后悔了,薄唇抿了抿,想张口解释,不想林小松先张了口:我也不是二婚。 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楚毅起身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按到沙发上坐着,自上而下看着林小松,眼神肃穆,一点不轻薄,我没听明白。 林小松目光低垂:我也是头一次结婚。 楚毅俯身,狠狠在他唇上尝了一口,扯了扯嘴角:那更要好好办了。 随便你,只要别让我掏钱就行。 楚毅笑,伸手点了点林小松的额头,小财迷,还没嫁进来,这就算计上了? 林小松别开眼睛,不大高兴的样子,他这脑袋有时候分不清哪些是正经话哪些是玩笑,常常会错意思,把坏人当好人,把好人往坏了想。 我没算计你,以前也没算计过。林小松别有深意地说。 楚毅收了收手上的力气,慢慢直起身子,把林小松也拉了站起来,回房间吹空调去,外边太热了。 林小松不声不响,拂开男人的手,正准备走,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楚毅打量他一会,点点他鼻尖上的小痣,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我老婆,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零花就够了。 你的钱你自己管,我不要。林小松一口拒绝,你忙吧,我去睡觉了。 楚毅叹了声气,松开了手。 林小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他就是不服气,怎么自己越活越贱,贱骨头,贱胚子,浑身上下没一处硬气的。 呸,活该! 他点开微信,一直往下拉,最后停在一个男人的自拍头像上,戳进去。 对话依然停留在五年前,「在深圳过得还好吧,最近生意咋样?」 林小松默默无言地退出去,长按一秒,选择删除该聊天。 他的人生就是这样,出生不由己,也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等再过二十年,乐乐出嫁的时候,他要攒够一箱子金银珠宝,随她挑选丈夫去,首先要挑个对他女儿好的,其次再考虑喜不喜欢人家。 有了这层念头,林小松瞬间重新活了过来打不死的小强,专门来恶心人的。 他插上耳机,打开一集手机上缓存好的搞笑综艺,黑暗中嘻嘻地笑,天真无害。 零点之后,林小松下床上厕所,客厅的灯还亮着,他绕过去,楚毅夹着烟坐在沙发上看他。 你东西弄好了吗?林小松问。 还差点,快了。楚毅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林小松走过去,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就被人搂着抱坐到了腿上。 深夜里,外头起了风,稍微凉快一点。楚毅斜出一只胳膊,倾身捻灭了手上的半截烟,嗅着怀里的软香温玉,哑着声说:抽空跟我回家吃个饭吧,我妈还没正式见过你。 林小松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楚毅盯着他的眼睛看,即将看出点名堂之前,忽地推翻掉自己先前的所有打算,算了,不去见了,她挺能唠叨,我有时候也烦她。 林小松绞着短裤边儿,还是一句话没说,眼睛里像脱了水,干巴巴的。他想起周玥的话来,这是这个男人欠他的。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林小松难以启齿,酝酿片刻,才开口:你之前说要给我买房子,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啊? 楚毅巴不得小东西能多多索要,只要他给得起,这周天怎么样,我周六晚上赶回来。 好啊。 楚毅替他拨了拨刘海,抹去一层薄汗,怎么这么怕热啊? 林小松往旁边躲了躲,咱俩结婚以后,住哪儿? 楚毅说:就住我那边吧,我那边两个房间,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林小松轻轻嗯了声。 楚毅摸到手机看了眼,快十二点半了,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下楼买早饭。 第67章 (二) 说让他早点去睡,楚毅还是没忍住搂着温存了会儿。林小松身上的背心洇湿了好大一块,贴着前胸后背被推高了上去,空气像网一样收紧,密密匝匝地笼在两人周围。 楚毅轻轻掐了把他的脸,呼吸声有些粗,有没有颜色浅一点的衬衫? 林小松攀住男人的脖子,眼睛却是盯着地板的,不怎么走心,有的。 楚毅搂紧了他,稍稍降了些火,嗓音变得异常低沉嘶哑,明天换上。 林小松艰难地扭过身子,抿唇说好。 不开心?楚毅掰着他的脸看,我把钥匙给你,这两天搬我那儿去住吧,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 林小松偏开头,刻意躲闪着:急啥,等你回来再说。 第45章 楚毅笑了笑:害羞啊。 林小松从他腿上起开,整理好衣服,我去睡觉了。 重新躺回到床上,林小松陷入一种心惊胆战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好生威风,骗钱骗房子,把聪明人耍得团团转,可心里终归是难受的,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辱感淡淡笼罩着他。 月亮爬上中天,小区里万物沉寂。 次日一早,林小松起床上厕所,正好碰见楚毅在卫生间洗漱。他后半夜睡死了过去,没听见男人是什么时候洗的澡,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林小松想退出去让他先用,楚毅却一身清爽地走了出来,你用吧,我好了。 他关上门,先解决了生理问题,还是昨晚那身背心短裤,明明干瘪得像根豆芽菜,却能走哪儿撩到哪儿,怪不得男人嫌他到处蹦跶。 林小松挤上牙膏刷牙,楚毅站外面敲了两下门,问他:早饭吃什么,我看小区门口好像有个早茶店。 我随便,你帮乐乐带几个蒸饺,肉馅儿的。他含着牙膏沫儿,说话含含糊糊的。 一口吐掉,咕噜咕噜用清水漱口,等洗完脸出来,楚毅已经出门了。 林小松去卧室找出了搁箱底的那件白衬衫,之前打工餐厅发的员工服,涤纶料子,板板正正的,不说谁知道是工作服呢。 乐乐被他的动静弄醒了,蹿下床,颠颠地往卫生间走,林小松跟过去帮她挤了牙刷,就在一边等着,今天快点,我们一会儿要出门。 乐乐还坐在马桶上,睡眼惺忪地问:去哪儿呀? 爸爸有事,得去个地方,你也跟着一起去。 哦。小丫头呆头呆脑地说。 差不多功夫,楚毅买了早餐回来,第一件事先去卫生间洗手,他们干医生的都这毛病,但凡接触点东西,就觉得手上全是细菌,得彻底消毒。 等他洗完手出来,父女俩已经吃上了。 楚毅坐到林小松旁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三明治,咬了几口就放下了,似乎胃口不佳,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干嘛不吃啊?林小松咬了口包子问。 楚毅看着他,神色间似有疲态,昨天睡太晚了,胃有点不舒服。 林小松顺水推舟: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咱俩换个时间再去领证。 楚毅笑笑,喝了点温水,已经吃过药了,没事。 林小松低头不语,继续啃着手上的包子。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领证的人不多,他俩先填了张表,又去拍了照,轮到他们时,林小松规规矩矩地递上两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办事员啪嗒、啪嗒直接卡了两个红戳儿。 直到从民政局出来,林小松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全程跟楚毅零交流,光是盯着那两个小红本看,边走边瞧,烈日当头浑然不觉。 到了停车的地方,楚毅拉开车门好笑地看着他;回去再慢慢欣赏,先送你们回家。 林小松讪讪收好了放进随身的包里,无论如何,今天都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往前迈了一步,起码看上去还算光鲜亮丽,哪怕是为了一份他人羡艳的虚荣,他也不亏。 乐乐也抢着要看那两个小红本,林小松不给,扔了块巧克力给她,此招一出,小丫头瞬间就乖了。 他将背包紧抱在怀里,刻板地守着包里的两张证件。 半路上,楚母的电话杀气腾腾地打了过来。 楚毅看一眼来电人,犹豫半秒,按下接听,开车不方便,顺便点开了扩音。 你刚才是不是去民政局了?楚母单刀直入。 楚毅摸到旁边的音量键,调低了音,怎么呢? 这么大个事儿,你都不跟我说,要不是小潘告诉我,我这个当妈的连儿子结婚都不知道。 小潘是住在他们家楼上的一个女人,民政局上班,经常跟楚母凑一块打麻将。 楚毅最不习惯他妈咋咋呼呼的性格,一件小事都被她形容的跌宕起伏,他捏了捏太阳穴,最近忙。 忙忙忙!你哪天不忙!领回家吃顿饭的时间总有吧,我好歹也看看他长什么样儿啊,盼星星盼月亮,巴不得你赶紧成个家,你就是领个丑八怪回来,妈还能不同意啊。楚母的话表面上听着很生气,真要往深了探究,里头说不定还藏了惊喜。 林小松重新剥了一颗巧克力,低头喂到孩子嘴巴里,脸上装得毫不在意,仿佛没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乖乖,不怕。林小松冲女儿笑。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乐乐倚着她爸爸,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楚毅瞧。 楚母又说:赶紧领回来吃个饭,我先给你们选个办酒席的日子,咱再来商量着,要通知哪些亲戚,你舅舅那边,你也得去打个招呼啊,外甥结婚,他总不能最后一个才知道吧,你哪天有空啊? 楚毅打断她,再说吧。直接收了线。 林小松报复心起,刻薄道:你妈刚才吓到我女儿了。 楚毅皱眉,这才第一天,婆媳关系的隐患就显出来了,只能顺着老婆的话说:我们不跟她住。 林小松瞥向窗外,势必拿腔捏调作到底,这样最好,住一起了肯定麻烦。 楚毅接过话:对,我们不能惹麻烦。 楚毅送他们回去之后,上楼拿了电脑就走了,林小松送男人到楼下,迟疑半天,终于不要脸地豁出去了,我女儿的户口就挂到你那边吧,以后上学也方便。 楚毅本就这样打算的,只是按政策得结婚满三年才能转,他解释说:孩子的户口没法一下子转到这边来,得等一阵子。 为什么不行?林小松脱口而出,但很快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窘迫地低了头,我女儿没有户口。 楚毅微微愣住了,想起昨晚林小松说他自己是头婚的事,来龙去脉大致清楚,你跟她妈妈没想办法给孩子弄一个啊,这么多年就一直黑户? 林小松摇摇头,呆愣愣地盯着男人,因为无知,就等着聪明人给他拿办法。 那就好办了,她直接就能落到我这边。楚毅钻进车里,搭着方向盘侧头看他,走了,我明天晚上回来。 林小松站着没动,隔着玻璃看男人,脸蛋在太阳底下白里透红,还是怕热,鼻尖上都出汗了。 楚毅摇下车窗,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有什么话快说,老公还得回家收拾东西赶飞机。 林小松望着男人,十根指头搅在一块打架,我不认识什么女人,也没有女人给我生过孩子。 说完他便跑上了楼,呼哧带喘地奔回家中,嘭地关上门,忽然一下子痛快了。 第68章 「飞机晚点了,你跟丫头先睡吧。」 晚上九点多,楚毅发来这条消息。 林小松那时正跪在地上,撅着个屁股吭哧吭哧擦地板,旁边就摆着塑料圆桶,擦到哪儿,他就把桶往哪儿一推,擦过的地方干净亮堂,光可鉴人。 他讲究起来可真要命,稀里糊涂的,总干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前年带着孩子刚搬到北市来,跟两对夫妻合租一套三室的房子,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属于公共区域,大家轮着来打扫,他因为女儿小没法出去工作,只能在家接一些手工烘培的活计,白天房子里就他跟乐乐两个人。人家前脚刚走,他就开始在后头嘀咕这都脏成啥样了,回头自己再重新帮着打扫一遍,等于一个人干了三户人家的活儿。 累个半死,他还老觉得自己挺牛逼,如果说吃亏是福,他已经享了二十多年的福气了。 乐乐踮着脚尖一跳一跳地过来,两条小胳膊嫩藕似的肥嘟嘟的,伸手拽拽她爸爸的背心,爸爸,我要睡觉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林小松扭头,瞧着面前的小胖子,抽芽的年纪,长得快,住一块不觉得,这会儿细看,这丫头肯定是高了胖了,昨天不是刚讲过嘛。 乐乐撒娇:我今天还想听白雪公主。 林小松扔下抹布,提着塑料桶站起来,好吧好吧,你先去房间自己玩,爸爸冲个澡就来。 乐乐呲着牙点点头,你快点洗。 等他洗完澡,再把小丫头哄睡,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林小松记得楚毅说过好像是今晚回来,可眼瞅着马上就到午夜,那人估摸着是回他自己家去了。 他这几天工作没着落,下午就在家里闷头大睡,一觉到天黑,醒来时混沌,分不清早上还是晚上,夜里睡不着,成了夜猫子,有时能捱到凌晨一两点。 林小松躺了下来,打算玩会儿手机,发现微信图标上多了个数字6,强迫症如他,每天睡觉前都要清理掉一些公众号推送。 他点进微信,除了几条无用推送,还有楚毅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他回复好的。 到现在,林小松还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结婚概念,结婚证于他而言也就那么回事,刚开始还觉得新奇,看多了无非就是几页纸上盖了个戳儿。楚毅又是个不谙风月的人,除去周五到达下榻酒店时给他打过一通电话,问了些有关乐乐的事,之后两人再没联系过。 所以这婚,结了跟没结差不多,林小松体会不到任何该有的酸甜滋味,真要以恩格斯的那句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为标准,那他就是个道德低下的大骗子,不过林小松只认识马克思,没听过什么恩格斯。 他这两天忙得热火朝天,带孩子去理了发买了新衣服,就等着三十号给她去幼儿园报名。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林小松挑了一部侦探电影打发时间,美国片儿,前面部分一环扣一环,险象环生,到最后所有线索浮出水面,终极大boss显而易见,他忽而就失去了兴趣。 实在无聊,他跑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端上桌才吃几口,门外就响起了钥匙插孔的声音。 他之前给过楚毅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 林小松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二点半了。 楚毅拉开门,稍微愣了一下,估计没料到大半夜会有人正襟危坐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别等了嘛,说完这句,男人低头习惯性先换鞋,忽地想起来林小松压根没准备他的拖鞋。 我没等你。林小松转过头捞面条吃,哒、哒身后是几声皮鞋踩踏地板的动静,他赶紧嗖地过去,推着男人就往外面赶,我今天刚拖的地,你别乱踩。 楚毅低笑出声,这脾气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过几天这房子就要退了,老做这些无用功,以后卖苦力之前先动动脑子。 林小松没做声,走回椅子上坐着。 楚毅脱鞋进来,放下手上的电脑包和一沓材料,走到卫生间洗手,声音很近地传过来:锅里还有面条吗?给我也来点。 没了,我给你去下点。林小松囫囵着吞咽掉嘴巴里的残渣。 不用。楚毅擦干手走过来,看着他碗里的西红柿鸡蛋面,红黄分明卖相诱人,这么大一碗,你吃得完吗? 林小松抹抹嘴:吃不完我就倒了。话音刚落,张嘴就是一声饱嗝。 楚毅笑:饱了? 林小松臊得慌,不甚自在:差不多了。 楚毅没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下,直接把碗移到了自己跟前,闷头开始吃。这人吃东西一贯斯文,没见过像今天这般饿虎吞食的样子。 林小松局促,小声提醒:那是我吃过的我给你重新下一碗吧。 我不嫌弃。楚毅头也没抬,帮我倒杯水。 林小松一颠一颠地去厨房给他倒了杯凉白开,递到他跟前,男人接过来就咕噜咕噜喝掉了半杯。 你晚上没吃啊?林小松一边问,一边去帮他准备换洗的衣服,上回楚毅宿在这里,留下了一套睡衣。 楚毅勉强填塞饱了肚子,抽出张纸擦了擦嘴,晚上被拉去喝酒了,推都推不掉,没吃饭。 林小松站在阳台上问:饱了没,要不要再帮你煮点啊? 楚毅说不用,起身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进了厨房。 夜已深,孩子也已在隔壁睡熟。 林小松犹豫着,走到厨房门口,正好男人洗好碗出来,两人同时定住脚步,望着彼此,林小松很快便错开了眼:睡衣给你摆在沙发上了,还有那个电风扇,插电板就在茶几旁边,你自己弄,我去睡了。 楚毅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温柔搓弄,明天跟我回家吃顿饭吧,我妈想见见你。 林小松直接拒绝:我不想去。 楚毅尽量平心静气: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我们就见她一面,一块挑个办婚礼的日子。 林小松抽回了自己的手,声线冷下来:你妈眼光高,看不上我的。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管她看不看得上,她儿子反正都已经娶回家了。 再瞧林小松,还是一副固执己见听不进劝的样子,楚毅凝神想了一会,记不清他媳妇和他妈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印象里这两人压根就没交集。 林小松泼上一盆凉水:娶回去又怎么样,现在离婚的还少吗? 楚毅没说话,冷静了半晌,忽然淡声开口:这才结婚没几天,别把那两个字挂嘴上,我要是个迷信的人,今天晚上咱俩就得吵一架。 林小松听出男人不高兴了,却一点没想管住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去网上查查看啊,现在离婚率本来就很高,还有上午结婚下午就离的呢。 楚毅没甩他,拉开冰箱门扫了眼,拿了罐冰可乐出来,林小松听见啵的一声,男人沉着脸灌下一口。 回回吵架都吵不出什么结果,因为楚毅根本不会搭腔,由着你自我高潮,他在一旁冷眼旁观,七年前就是这样。 林小松闷闷地说:我去睡觉了。 楚毅捏着易拉罐,走到了林小松前头,晚上那酒后劲儿足,这会儿脑子里还有点晕乎。他半靠上沙发,闭着眼,忽然喊住林小松:你从医院抱走乐乐,办过领养手续吗? 第46章 林小松转过身看他:我不懂什么手续,宝宝抱回来就是我的了。 楚毅慢慢睁开眼,眸色醺然:我是担心他亲生父母找过来,以后是个麻烦。 前面一波还未平,此刻又来一波,林小松生气道:那你给我想办法,我不管。 楚毅扯唇笑了笑:刚刚不是挺威风的嘛,现在还知道求人啊。 林小松没说话,眼睛里渐渐泛红,楚毅一开始没注意,见他半天不吱声,仔细端详时才发现这人好像是哭了。 哭什么,过来。 林小松走了过去,还是那句话,不过声色比刚才软了些:我不能没有乐乐,你得给我想办法。 好好好,给你想办法。楚毅揽他入怀,口气颇为无奈,男人实在闹不清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上一秒还蛮不讲理占据制高点,下一秒直接就能啪嗒啪嗒掉眼泪,怪不得性林,敢情跟林黛玉一个姓。 谁也不许抢我女儿。林小松又急又怕。 没人要抢乐乐。楚毅抬手给他擦眼泪,我们后天就去给丫头落户口,落了户口,我们就送她去上幼儿园。 林小松渐渐收了泪,像吃了颗定心丸,去哪儿上幼儿园啊? 楚毅说:家附近有个明珠双语,就送那儿去上吧,我打听过了,那是家私立幼儿园,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孩子,老师相对比较负责。 林小松想了想,挺认真地说:教双语,又是小班,那肯定很贵吧。 楚毅说:这你就别管了,赶紧趁着有空多学点英语,连A、B、C都念不对,等你女儿幼儿园毕业,她都能教你了。 怎么可能,她比我还笨。 还知道自己笨啊。楚毅失笑,老公今天先教你一件事,成年人了,不能总把情绪挂在脸上,要学会自己开解。你跟我撒气没关系,在外头可不能这样。 林小松深深看了眼男人,点了两下头:知道了。 楚毅搂着他站起身,去睡吧。 我明天林小松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口,我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8 23:35:50~20200110 23:4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软喵、3354729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静水 3个;41029279、青沫、335472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治愈系的冰淇淋 19瓶;突然想变成狼崽子、tgd_nnafifi 10瓶;凉若蘅、33547294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一) 林小松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10:37,这些日子失业在家,闹钟全是累赘,他删了好几个从前设置的固定闹铃,由着自己天荒地老地睡。 没想到,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房子隔音不好,外头传来乐乐的咯咯笑声,林小松趿上拖鞋走过去看,场景温馨融融,一度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在做梦。 乐乐坐在楚毅肩膀上,举着手够顶上的天花板,勉强触到点边儿,她就开心得不像话,叽叽喳喳吵着要往旁边来。这丫头心大,一点不恐高,可能是晚熟,对生活中的隐藏危险毫无警惕。 大早上就嘚瑟,坐那么高你不怕摔啊。林小松煞风景地出了声,明面上是斥责女儿,楚毅却能听出另一层弦外音,估计是自己又踩到了什么雷,惹他不高兴了。 男人挟住乐乐的两条胳膊,直接将她抱了下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好像林小松的阴晴不定,只是激素调节下的产物,再正常不过,不值得他大惊小怪百般讨好。 林小松确实心情不好,在这之前,他尚因为睡眠充足而感到舒坦惬意,短短功夫里,窥见这么一场父女情深,他的怒气便不打一处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知道在演给谁看。男人其实最该庆幸,庆幸林小松没什么文化且生活不易,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追忆往昔,不然单凭一个平平,他俩之间就是一笔算不清的恩怨账。 爸爸。乐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林小松拉着她回卧室,坐床边,帮丫头绑辫子,早上有没有吃啊? 吃了,叔叔买的。乐乐偷偷瞅林小松,爸爸,你为什么生气呀? 林小松放柔了语气道:爸爸没有生气啊,刚才那个动作太危险了,容易摔下来,以后不能做了。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乐乐似懂非懂,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叔叔长得好高啊。 叔叔是喝儿童奶粉长大的,每天都喝,你也要向叔叔学习,每天喝一杯,以后也能长这么高。 你肯定没有每天喝。 对啊,爸爸小时候不听话。 这边楚毅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他厨艺还行,以前一个人住缺少生活情调,家里不经常开伙,现在三个人组成新家庭,又有孩子,一日三餐得稍微花点心思。 林小松洗漱完出来,想去厨房帮点忙,碍于自己刚才突然变脸,这会儿感觉上有些别扭,走进去光站着,也不开口。 楚毅察觉到身后有人,扭头看了一眼,即收回。男人骨子里还是薄情寡义,不习惯低声下气地哄人,何况他今天确实无辜。 林小松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暗自深呼吸,屏着一口气出去了。 楚毅忽然吱声,嗓音透着丝丝凉意:冰箱里有面包,随便吃点吧,空腹太久对胃不好。 林小松听出来那一份凉薄,口气不善;我吃不吃早饭关你什么事,不想关心人就不要去关心,又没人拿刀逼着你。 楚毅甩甩手上的水渍,拿着墙边的毛巾随意揩了揩,转过身,好笑地看着林小松,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这又是怎么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林小松板着张脸不想搭理他,又听男人说:行为举止莫名其妙,我侄女都比你成熟。 林小松没逮着重点,瞎寻思起来:你不喜欢我干嘛还跟我结婚? 楚毅抿唇忍了忍,最终无可奈何叹一声气:谁说我不喜欢呢,我有病吗,不喜欢你,大热天待这鸽子窝里给你烧饭?我看你今天是成心找茬。 林小松赌气:你给我换个大房子,我就不用住这鸽子窝了。 楚毅说:咱们下午就去换。 你工资卡也得给我。 行,还有奖金卡,都给你。楚毅回答得干脆利落,拉开冰箱门拿了一袋吐司出来,塞到林小松手上,赶紧拿去吃点。 林小松捏着面包片杵在原地,迟迟没动,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我这几天在找工作。 楚毅之前想过找人给他塞进哪个事业单位,管管仓库什么的,托关系打听下来,现在管仓库也得本科起步,他这学历根本没法进,再一想,要不就在家当个全职主夫,又怕戳伤他自尊心回头偷着抹泪。这事就一直悬着,想着先随他去吧。 找着了吗?楚毅边切菜边问。 林小松说:我还在挑。 楚毅扯了扯嘴角,他这媳妇有时候真挺可爱,细枝末节上喜欢着重强调自我价值,一个挑字就比找字显得合适。 林小松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半猜半忖地说:等我找着好工作了,我就请你出去吃顿饭。 楚毅回身往他嘴里塞了个黄瓜丁,目光挑挞地流连在林小松的背心上,促狭一笑:是不是故意的? 林小松短暂地呆愣住,什么? 楚毅没明说,转身过去,语义深远地说:你身上这睡衣不错,挺省布料。 林小松嚼着嘴里的黄瓜,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下午去河桥那边的售楼中心看房。 一位差不多二十五岁左右的售楼小姐过来接待他们,简单介绍了小区的几个户型和周边环境,她注意到乐乐,很自然地就说:学区也好啊,星海小学和河桥实验中学,都是市里面的重点学校。 林小松看着楚毅,希望他拿主意,男人指着模型当中的一幢楼,问售楼小姐:这个是多少平? 106.6,三室一厅。 得房率呢? 83.2%。 楚毅转了目光问林小松:这一幢怎么样? 林小松犹豫不决,花别人的钱总归心里不得劲,又看了看那一片模型,一百多平太大了吧,买个小点的吧。 售楼小姐忙说:我们这边买大户型有优惠的,连车位一块买,可以打九三折,算下来很划算的。 楚毅没说别的,只问:别管大不大,喜不喜欢? 林小松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住处,小区环境雅致,楼间距大,采光好,重点是学区好,他在本地论坛上发帖问过,河桥那边学区如何,回复帖子的人里头,十个有九个都夸赞不错。 楚毅最终拍板,买下这套一百多平的,先付了500万首付,其余部分商贷,以他媳妇的名义去银行开了账户,以后每月往这账户上打钱由它自动扣款,这样房产证下来就是林小松的名字。 等他们离开以后,售楼中心那几个人还在感慨:长得帅,出手大方,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绝世好男人,本着八卦的天性,又纷纷揣测起林小松和楚毅的关系。有人就说刚远看林小松觉着特像一个人,都在问像谁啊,那人捂嘴一笑,并不作答,大家心照不宣,一致得出结论外面养的小情人,俗称二奶。 铁憨憨林小松要是知道有人背地里说他是二奶,估计得跺脚气死,他要是有那作天作地的本事,老早就住上大别墅了。 爸爸,我们是买新房子了吗?乐乐仰着脑袋问。 是啊。外头烈日炎炎,柏油马路上蒸腾着浊浪热气,林小松低头看女儿,叔叔给我们买的。 乐乐这回机灵,转头就说:谢谢叔叔。 天气实在太热,楚毅只想即刻找个地方避避暑,一时半会没留意父女俩的一唱一和,看了看腕表,晚上要不在外面吃吧。 林小松轻轻嗯了声。 往南步行两百多米,三岔路口的正面就有一家购物中心,离吃晚饭的点还有一会儿,他俩带着孩子在里头闲逛。 楚毅这人其实不喜欢逛商场,认为费时费力,体验感不佳,以前跟顾旭阳在一块的时候,被那人硬拉着去,也是顾旭阳去里面逛,他随便找家咖啡店坐着玩手机游戏,要是赶上期末,没准儿还得带一本专业书过去。后来认识了林小松,恰逢他的人生低谷,更加没有那逛街的闲情雅致。 走到卖冰淇淋的地方,乐乐看上一只猫爪形状的奶油雪糕,林小松让人家拿了一支出来,正要付钱,楚毅的手机突然响了。 男人就站在旁边,对着听筒语气有点不耐烦,过了会儿,楚毅离远了手机问林小松:我妈打来的,去不去吃饭? 林小松摇头。 楚毅直接道:晚上没空,我这会儿还在医院。收了线,走吧。 林小松一直抱着两人的婚姻长久不了的想法,既然长久不了,那见不见他妈妈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不见最好,万一见了,自己的臭脾气冲撞了那位女士,他妈估计就得奔走相告:有了媳妇忘了娘,还是个爱摆谱的恶媳妇。 商场人烟旺盛,吃饭的地方尤甚,林小松难得跟楚毅达成一致,找个人少的地方随便吃点。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往那人多的地方钻,美其名曰随大流。 林小松挑了家挂着淡水渔家招牌的店,感觉不会太咸,也不会太辣,孩子应该能吃。他们进去,店里果然食客不多,服务员领他们到里边的一张四人桌。 他们旁边是一竖排桌子,两排中间隔着一米高的塑料装饰花,正是因为有这些花挡着,林小松一点没留意到他弟就在不远处吃着饭。 林小峰此时也没发现他哥,正和公司里领他入行的前辈王志明推杯换盏,互相交流心得,王志明几番规劝:胃口不能太大,先一步一步来,前桥那家小医院你要能跑下来,还愁每个月拿这点钱。 林小峰给王志明斟满啤酒,一脸的谦虚:是是是,我就不知道怎么跟那些主任交流,你说这第一次拜访吧,怪紧张的。 王志明侃侃而谈其经验:脸皮要厚,去人家科室里头,低调点,见着人你就递一张名片,他接不接是他的事。还有就是,你得勤快点,咱企业文化是什么,不就是那什么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林小峰虚心接受,他一个三流大学药品营销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北市像他这样的小年青,多如牛毛,每年各大院校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想要混出点名堂,谈何容易。 王志明咕噜几口啤酒入肚,觑眼瞧着林小峰,这丫长得还真算个尤物,可惜是个男的,千万不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偷懒走捷径,人家主任是能娶你还是咋的,趁早把那不该有的心思收了,踏踏实实干活才是紧要的。 林小峰再给他斟满啤酒,王哥说的是,我就看不惯咱公司里那几个女的,前不久孙雅丽不就被人老婆闹到公司来了嘛。 第70章 (二) 差不多够吃了,不够再点吧。林小松说。 楚毅收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又给父女俩半满了茶,突然开口:下个月十五号怎么样,正好是周六,咱俩把婚礼办了吧。 好、好啊。林小松感到难堪,结一次婚,贪了人家一套房子,你看看家里还缺什么,我去买。 楚毅直说:没什么缺的,该有的都有,你跟孩子拎个包搬进来就行。 林小松想说自己还有些存款,要不取出来置办一套新家电,或者拿去买婚戒,转念一想,自己这点小钱,男人估计瞧不上。 我想上厕所。乐乐打破了他的冥想。 第47章 林小松哎了声:爸爸带你去。他站着等女儿擦干净手上黏糊糊的奶油,身子高出那些塑料装饰花,被他弟不小心看进了眼里。 看什么呢?王志明转过头,抻长脖子也看了过去楚毅身高优越,仪态儒雅,扎在人堆里十分显眼,他一眼就瞧见了。 林小峰见王志明看愣了,还当这人认识他哥,试探着问:那人你认识啊? 王志明收回视线,跟他轻轻碰了个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省人医神外科的一个主任。 林小峰为了确认,特意指着楚毅问:你说的是那个人啊? 王志明往嘴里塞了口菜,嚼吧嚼吧,我之前不是负责省人医那一块吧,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你是不是看错了?不能吧。 有啥能不能的,你上网搜搜看,应该有他的百度百科,你搜楚毅。 楚毅那两字咋写啊?林小峰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手机浏览器。 王志明雅兴上来,用食指蘸了点杯子里的茶水,横撇竖捺工工整整地写上那两个字,林小峰特地起身凑到他那面去看。 按着桌上的两字输进去,网页很快刷新出来,第一条就是百度百科,下面都是些预约挂号的内容。 林小峰戳进去匆匆浏览,对楚毅大致有了了解,自己的心情也跟着一波三折,王哥,省人医那边好干吗? 王志明嚼着菜,阴阳怪气道:我刚怎么跟你说的,先一步一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就随便问问。林小峰嘿嘿笑了两声,没准儿我就吃到了呢。 王志明嗤了声:做白日梦呢你。 两人饱腹,林小峰抢着去收银台买单,王志明心说这人还算有点眼力见,就是年轻气盛好高骛远,目标定得太高,完全不切实际。 林小峰送走了他前辈,急急忙忙折身返回那家店。 哥。他在林小松身后喊。 楚毅先跟他打了照面,林小峰冲楚毅颔首笑了笑,态度十分谦卑。 林小松没打算理睬,碍于楚毅在这儿,不得不为他俩介绍:这是我弟。 林小峰还等着他哥介绍楚毅,见他说完一句话之后就没了下文,不禁主动问出来:哥,这位先生是谁啊? 林小松看了眼楚毅,不情不愿地说:他叫楚毅。 楚哥你好。林小峰分外热情。 楚毅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大概是林小松老家那边的什么亲戚。 林小峰说:你们这是周末出来逛街啊。 楚毅往里边挪了挪,简单客套:坐下一块吃点吧。 哎,谢谢楚哥。他坐到楚毅旁边,眼睛一直在打量着林小松:谁能想到他哥这样的人还能攀上高枝,摇身一变成了富太太,怪不得这么多年不肯回家。 再一瞅乐乐,估摸着这丫头就是给这副主任生的吧,真行,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倒是挺在行。 还准备再加几个菜,林小峰摆手说不用,他刚跟朋友吃完过来的。 林小峰此刻心潮澎湃,觉着先前受的那些白眼和委屈根本算不了什么,省人医这块大肥肉要是能分他一杯羹,光提成就能顶他好几年的工资。 楚哥。林小峰很有医药代表那一套,待人接物处处得体,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 楚毅默了几秒,掏出手机摆桌上,说吧。 林小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楚毅存好号码拨过去,撩了他一眼:叫什么? 林小峰,山峰的峰。这边手机声响,林小峰也赶紧存下了楚毅的号。 名字跟松松只差一个字楚毅才意识过来,这人跟他媳妇关系匪浅,微微皱眉:你是? 林小峰说:我是他弟,亲弟弟。 男人哦了一声,隐约想起来,松松很多年前跟他提过自己有个即将考大学的弟弟,果然,模样也像两兄弟。 林小峰又说:工作忙,一直没时间跟我哥联系,上次回老家,我妈还让我带点家里边的特产给我哥。 林小松打断他:你说这些有啥意思。 林小峰舔舔唇,脸色有一丝尴尬,妈真挺惦记你的,有空还是回家看看吧。 我不用她惦记。林小松嚯地站起来,眼尾一甩,听他扯屁,我们走。 楚毅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回见,我们先走了。 哎。林小峰起身相送,你们慢点,以后常联系。 楚毅拿着点餐单去结账,林小松先出去了,气势汹汹迈步向前,楚毅走出餐馆,上前一步拉住他,你弟也在北市,怎么不说啊? 林小松气闷:有什么好说的,不是个好东西,咱们离他远点。 楚毅笑了笑,口气无奈:孩子还在,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么大点的孩子,最会模仿大人的话。 乐乐仰头看着两个大人,眼睛咕溜溜地转:他说他是家里边的叔叔。 林小松摸摸小丫头脑袋:对,是家里边的叔叔。 楚毅开车先回林小松那边,收拾了几件父女俩的换洗衣服,再开车到他住的地方,打算忙完婚礼再搬家,租的房子暂时不退。 - 灯光暗下来,乐乐蜷在她爸爸边上很快打起了小呼噜,林小松换了床睡不着,一连翻了好几个身,折腾来折腾去,睡意全无,索性举着手机准备刷会儿视频。 才戴上耳机,微信里就跳出条消息。 楚毅:「到我房间来。」 林小松赤脚下床,慢慢摸索到另一间卧室的门口,手指蜷了蜷,轻轻扣上去,楚毅在里头说:进来。 嗓音清冽温润,听得出心情不错。 林小松推门进去,并反锁上门,那人就一路看着他走到床边,眼神散漫,嘴边淡淡噙着笑,跟他平时的正经样子完全重叠不上。 婚姻意味着人间烟火和性,三十多的年纪,索求旺盛,林小松事先知晓,可等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恐惧远大于欢愉。 谁也不舒服,楚毅感受到了林小松的抵抗,停下来看着他,口气有些不悦:我看今天要不就算了吧。 下了床,去卫生间冲了把澡。 回来时,林小松还躺在那儿,右手紧紧捏着脖子里的那条小猪玉佩,有些年头了,穿线的红绳破旧磨损,隐隐发了白。 谁属猪?楚毅愣了几秒,却没往下深究,坐在床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观察林小松,你要不要也去洗洗? 林小松失去一切兴致,连说话也懒得说,男人凑过来,他便换个方向躺着,仿佛是故意作对。 一天一个花样。楚毅多有无奈,将林小松掰转过来,黑眸幽沉,自上而下地注视,说说看,我又哪儿惹你了? 林小松心里自有一把尺子,无数次度量过乐乐和平平两个孩子,很显然,他的父爱已经逐渐偏向乐乐。可是,有什么办法,两个孩子里,只有乐乐还活着,这丫头往后还有大好的人生。因了这,他终将一辈子活在对另一个女儿的亏欠中。 你没惹我,是我自己不中用,连个孩子都照顾不了。林小松渐渐收敛住情绪,掀开薄毯打算起来。 楚毅按在他两肩:乐乐怎么呢? 林小松摇头,脸色疲累异常。 说话不要只说一半。楚毅抬起他下巴,耍狠道,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要什么给什么,你女儿要上学,我也赶紧帮着去办。松松,我没那么好的脾气,不要把别人的爱意都给挥霍光了。 林小松刚开始还怒瞪着眼逞凶,饶是再好的伪装,也抵不住内心的悲凉,他卸下心防,忽而破声大哭:你那么凶干嘛! 楚毅快被气笑了,有口难辩:我没凶你啊。 林小松含着泪看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好好,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楚毅长臂一伸,抽了张面纸,随意往大花脸上抹了两下,行了,别哭了,我快被你气死了。 她肯定是嫌我这个爸爸给她丢人了,说都不说一声林小松抽抽噎噎地哽着,她怎么能这么伤我的心,我翻了好久的字典才给她取的名儿,翻了好久 楚毅哪知道小东西情绪波动能这么大,一时慌了神,搂在怀里不住地哄,到最后,林小松什么话也不说,挣开他站到了地板上,一个人跑出了房间。 房门砰的一声,重重阖上。 灯光很柔和,楚毅叼了根烟,熟练地给自己点上,琢磨了一会,还是没什么头绪,整件事在他看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第二天上手术台,硬膜下血肿清除术,楚毅主刀,除了必要的话以外,全程几乎没开口。众人习惯,却也不怎么习惯,他们楚主任寡言少语在科里是出了名的,可也没见像今天这么冷酷无情。 快要收尾时,旁边的一助终于没憋住,极其欠揍地探人隐私:楚主任,新婚燕尔昨晚上累着了吧。 楚毅低哼:还行,我媳妇昨天给我补了两个大腰子。 一助听完就笑:嫂子真挺贤惠,懂得也多,两个大腰子吃下去,不到半夜不能消停。 麻醉师顺嘴问: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楚毅说:快了,可能就下个月十五号,这个月奖金你们一定要花得有计划,份子钱可以提前先准备了。 众人都笑,气氛终于轻松下来。 下了班回家,一开门,饭菜香气飘过来,楚毅搁下钥匙,低头换鞋。 林小松端着汤碗出来,去洗洗手,马上开饭了。 楚毅盯着林小松看了两秒,很快错开,没说什么,把下班途中去便利店买的安全套扔进房里抽屉里,然后去洗了手,准备吃饭。 昨晚的事,谁也没提,林小松偶尔还给他夹菜,说的话也漂亮,什么你们当医生的一定要多吃点,治病救人千万不能累着,又是什么我今天全是按照科学食谱搭配的,这样吃最健康 楚毅闷头吃饭,时不时地嗯他几声,这都是从哪儿学的官腔啊。 九点钟以后,楚毅洗完澡直接回了自己房间,玩玩游戏,看看书,没敢再提深入交流的事。另一边,林小松也觉得别扭,好几次说服自己就当是去享受了,可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乐乐吹着空调,在房间看动画片,林小松突然想到了一出,凑到女儿旁边,帮爸爸一个忙。 乐乐沉迷于动画片,看都不看他:什么忙呀? 你去叔叔门口假装哭,好不好? 为什么呀? 林小松抛出诱饵:哭完以后,爸爸奖励你两颗巧克力。 乐乐嘻嘻笑,点头,跳下床拉开门就跑到了楚毅房门口,哇呜哇呜地大叫起来,林小松赶紧也跑了过去,说:噢哟,你怎么哭了啊?不哭不哭,爸爸陪你玩,走走走,我们回房间,不要影响叔叔睡觉。 你方唱罢我登场,黄梅戏都没这么抑扬顿挫,过了会儿,林小松再次登台亮相蹑手蹑足地走到男人的卧室门口,跟他解释:我今天还跟乐乐睡,她今天又闹脾气了。 楚毅放下手上的书,摘了眼镜扔一边,捏捏鼻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啊。 第71章 林小松是在婚礼当天第一次见到楚毅的父亲,西装熨帖穿着考究,一副细边黑框眼镜使他看起来颇具文人气质,听说是搞艺术的,跟他儿子一样,话不多,只问了林小松今年多大,然后便跷着腿坐在沙发上。 婚礼按照林小松的意思,一切从简,但还是来了许多人,楚毅的科里同事,院领导,还有他的几个朋友,他妈性子张扬,好不容易盼到了儿子结婚,邀请了一大帮子亲戚,还有她之前单位的同事。这样一算,大厅里根本坐不下,另外又加了十间小包厢。 楚毅的短发特别打理过,修剪得利落,西装傍身,很有精气神,他携着林小松站在外面迎宾,来个人,就微微笑或者握握手,请人里边入座。 即将到正点,宾客差不多全来齐了,大厅外边就剩他们俩,男人勾了下林小松的手,一会儿上台别紧张。 乐乐呢? 被我妈抱去玩了。楚毅盯着他媳妇看,着迷一般的戏谑眼神,林小松被看得不自在,伸手抹了抹脸,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 楚毅笑:是不是涂了粉? 林小松的脸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不敢再让他乱看,偏过头嘀咕:让那人别瞎弄,就是不听,非得往我脸上抹。 怎么没给我也抹点? 大老爷们抹这个干嘛啊?林小松有点赧,狠狠搓了搓脸,想把那些细粉给擦了。 楚毅拽住他的手,嘴角还噙着笑:别擦,好看。 司仪请新人入场,楚毅屈起一只胳膊,姿态从容:挽着我。 林小松伸手挽住,抿抿唇,深吸了一口气。 音乐声响,全场漆黑,一束白色光晕追随着他们一步步走上红毯,楚毅低声:步子迈大点,赶紧走过去,省得被他们当猴子看。 哎。 你这小短腿能不能跟上啊? 能、能的。到底还是紧张。 走到台上,司仪举着话筒,问他俩是如何相识的?林小松偷偷瞄了一眼台下的宾客,全是一些陌生脸孔,他谁都不认识,这窘境无异于小学时被老师拎到黑板上回答问题。 他上小学那会儿可皮了,满山满村地跑,玩成泥猴子跑回家,他奶奶停下活儿,哎呦我的小祖宗,揪着他的一只耳朵拎去洗身子。热乎乎的水,洗得白白嫩嫩,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他奶奶絮叨。常常是叨不完的话,他扮个鬼脸抓一把瓜子,又蹿了出去,直到日落才回来。 第48章 要是他奶奶还活着,肯定会替他高兴,大孙子现在结婚了,还有大房子住。 楚毅接过话筒回答司仪刚才的问题,林小松什么也听不清,他在回想遥远的混着玉米香的过去,想他奶奶会不会戳着他脊梁骨骂他不争气,这种瞧不起咱们的男人怎么能要? 肯定会的,他奶奶最疼他了,见不惯大孙子受一丁点委屈。 底下的人都在鼓掌,林小松迷糊不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楚毅突然单膝跪地,牵出他的一只手,往他无名指上套了个圈儿。 底下又是一片掌声,咋咋呼呼的。 林小松接过伴郎递过来的戒指,也给楚毅套了个圈儿。 那人站起来,扶住他的肩,当众吻上去,台下掌声热闹哄哄。林小松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心跟着一颤,缓缓闭上眼,由着作弄。 宝贝,我爱你。男人移开唇,贴着他的耳边,叫声老公听听? 这是林小松一生的高光时刻,以后可能不会有比这更牛逼的时候了。 林小松在这样的时刻里,选择了沉默。 之后一桌一桌去敬酒,敬到楚毅同事那桌,某位同事往林小松的饮料里兑了小半杯白酒,起哄让他连酒带饮料一口闷,林小松脑壳疼,装憨傻笑:我不会喝酒。 楚毅赶紧挡在身前,他真不会喝。 座下的同事哪能轻易就放过,不会喝,那就会喝的给替了,楚毅没招,也是高兴,举起那杯奇异味道的东西仰着脖子一口灌了。 42deg;,烈酒入喉,又听那帮人在胡侃:宋主任是我们的祖师爷,开辟九阳神功第一人,楚主任就是我们科传承九阳神功的人,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林小松心说这帮医生真能胡扯,平时白大褂穿着衣冠楚楚,衣服一脱,也没比他这个厨子高雅到哪儿去。 走到下一桌,林小松担心楚毅刚才一口喝得太猛,不禁观察着男人,还行吧? 楚毅面不改色:这么点酒,没事。 满场敬了一遍,又去那十个小包厢挨个敬,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鬼点子层出不穷,折腾到最后,楚毅确实有点喝多了。 婚礼拉下序幕,客人们稀稀疏疏地散了,楚毅和林小松站在门口送客。 有点热。楚毅没头没尾来了这么句话,林小松侧头瞅了瞅,就见那人扯开领带,一股脑塞进裤兜里,领口解开了两粒扣子。 林小松看着他:你没事儿吧,回去给你冲点蜂蜜水,家里有蜂蜜吗? 冲什么蜂蜜水,一会儿回去给你煮面条吃。 你喝醉了。 赵瑞满面春风地走到楚毅跟前,拍了拍男人的背,道一句:情场得意啊,新郎官,到底还是快在了我前头。 林小松看见了他身边的顾旭阳,摆摆手,跟人打了招呼,顾旭阳简单笑笑,眉眼转到楚毅身上,递过去一个精致礼盒,拿着,新婚礼物。 谢谢。楚毅接到手上,扔给林小松拿着。 林小松像攥了块烫手山芋,只能尴尬地陪着笑,眼瞅着顾旭阳和赵瑞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林小松直接将东西甩还给了男人: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拿。 楚毅又塞给了他:别扭什么,拿着。 听这声,林小松就知道,男人今天铁定喝酒喝上头了。 不多时,王平川一家三口也走了过来,林小松低头逗柚柚玩,然后随便跟周玥扯了几句,倒是王平川跟楚毅聊了起来,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说要改天叙叙旧。 走出去老远,周玥嘀咕:你跟他有啥好叙旧的? 王平川说:跟他唠唠嗑,谈谈以前的事。 客人送走一拨又一拨,最后楚母牵着乐乐过来,她今天一身枣红色旗袍,金线荷花的样式,上个月特意去定做的,刺绣和领口盘扣是亮点,别家没这手艺。 她并不记得林小松就是当年拎水果去她家的那孩子,以为是初次见面,她这儿媳妇胆怯怕生,所以脸色不好,想着以后好好教就是。 我带孩子回我那儿去,你俩一会儿也早点回去休息。楚母体谅小夫妻的新婚之夜。 乐乐哼唧着要跟她爸爸回去。 楚母一对上孩子,眼色自然就充满慈爱,年纪大了都有这毛病,今天跟奶奶回家睡,奶奶家有好多好吃的。 乐乐眨巴着眼睛:我不要吃的,我要跟我爸爸睡。 小姑娘总要长大的,不能老赖着爸爸,跟奶奶回去,奶奶陪你玩。 乐乐看她爸爸,林小松点头默认。 楚毅父亲在他母亲之后过来,话依旧很少,端详几秒,拍拍儿子的胳膊,改天来家里吃饭,我让你陈阿姨露一手。 他冲林小松点点头,目光还是回到自己儿子身上,你妈这也算了了心事,以后两人多孝顺着点,她一个人这么年不容易。 楚毅沉声:爸,你注意身体。 楚父淡淡一笑,连眼神都跟他儿子如出一辙,不碍事,走了,有空来家里吃饭。 结束了漫长而琐碎的婚礼,两人回到家时都已经是精疲力尽,楚毅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半眯着眼,后劲儿上来了,脑袋止不住地发胀。 林小松喊他起来洗洗睡,男人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哑着:我妈刚给我发微信,她在陪乐乐看动画片。 林小松没接这茬:早点睡吧。 楚毅低头暗自跟自己的领口较劲,不知道在乱扯什么,林小松提醒:你的领带不是被你塞进裤兜了吗? 我知道。楚毅停下动作,又闭上了眼,半晌没吱声。 林小松无奈:我去睡了,我不管你了。 留男人一个人在客厅,林小松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间,孩子不在身边,有点不习惯,他拿着平板刷了几条招聘信息,无意间发现家附近有家甜品店在招聘做蛋糕的师傅。 林小松记下店铺地点,想着过几天去碰碰运气。 外头久久没动静,到底不放心,林小松趿上拖鞋去了客厅,男人还半靠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去你房间睡啊。林小松坐到他旁边,想拽着他去房间,不想整个人被反压住了,试着推搡,还是动弹不得。 后来的事,水到渠成,浴缸里的水泛起一圈圈激情波纹。 第72章 婚礼后数星期,日子如常,迈入十月份,天气渐冷,小区里枝叶冒黄,平添几分秋意。 林小松现在就在家附近的甜品店上班,半天班,从下午三点一直干到晚上九点半,接孩子放学的任务自然落到楚母身上,她乐得于此,经常说,家里有个孩子最好,热热闹闹的,这叫享天伦。林小松跟她还是没什么话可说,基本上他到家,她也已经回去了,两人难得碰上一面。 前几天,幼儿园老师布置了绘画任务,要求同家长一起完成,楚母因此滞留了些时间,林小松到家时,她还在陪孩子画画,指着那上面的小人儿,这是楚爸爸,也是咱们乐乐的爸爸。乐乐不解,捏着画纸跑过去给林小松看,白纸上绿荫青草,三个卡通小人站成一排两个男人牵着一个女娃娃。 林小松夸赞画得好,朝沙发上瞥了眼,楚毅正坐在那儿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闲做派,显然一点没参与刚才的绘画过程。 他忽而心里憋了股气,把钥匙重重往那茶几上一扔,嘚哐,男人抬头看他,眼尾浮起笑意。 林小松没给好脸,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画,冷嘲热讽道:反正不是你女儿,她画得好不好跟你也没关系。 楚母还想帮着圆场:我不是在教嘛。 他们老师都说了,家长也要参与。林小松气结,冲着楚毅,我都把消息转给你了,你答应得好好的。 乐乐拽拽林小松的裤子,一脸惊惧地说:爸爸你不要生气。 满屋的火药味,一触即燃,楚毅啪地扔下书,站了起来,伸去一只手,给我看看那画。 别马后炮了,你们不教,我自己教。林小松完全当他透明人,拉着乐乐就进了房间。 楚母岁数大了,不愿理会这些糟心事,提上小包蹬上鞋,跟你媳妇说去吧,我走了。 心里到底不舒坦,我看这婚结了就是找罪受,没见过谁家媳妇像他这样的,天天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啊? 女人的话细碎地传进房间,林小松不为所动,继续给孩子收拾小书包。 他如今彻底堕落成一个刻薄尖酸的人,事事喜欢刨根究底,吃不起亏,可婚姻依旧平和,没有一点剑走偏锋的迹象。大抵是因为男人性子淡,有时候懒得跟他计较。 房门从外面打开,嚯地带进一阵风,林小松感到芒刺在背,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楚毅插兜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搡了他一把,把孩子那画给我看看。 我已经收好了。 乐乐扒着她的小书包拉链,你给叔叔看一下。 还看什么,睡觉!林小松抢过书包,随手搁到一旁的椅子上。 楚毅叹息,半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今天上班被人投诉了?说完伸过手拉他媳妇过来,林小松垂眸看过去,修长白皙的一只手,发酵着成熟男性的温柔。 我让你办的事你从来就没放心上,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屁都没有,你这种人,生在古代,就是那种光会拍马屁的贪官。林小松开始数落男人的缺点。 楚毅不觉好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孩子在旁,也没法钻被窝里哄,就说:我要生在古代,我就多雇几个下人伺候娘子,养白胖点,晚上搂着舒服。 男人的嘴角浮起些揶揄的坏笑,目光轻轻掠过林小松,意思再明显不过。 在外面,要么板着张脸难开尊口,要么就几句话把人推得远远的,故作神秘,真该叫他们科的那些小护士来看看,她们心目中的男神主任,其实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动物。 林小松越想心里越窝火,完全不想看见他,动嘴赶他出去。 最后一句,说完我就走。楚毅撑着床面,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下周我请几天假,咱们全家一块出去玩,就当是去度蜜月了。 林小松躺到床上去,打算讲个短故事就把丫头哄睡,翻翻手上的童话故事书,不作任何思考,直接道:你跟你妈去度吧。 楚毅厉声: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不请假了。 林小松翻到某一页停下,抬眼,冷淡地看着男人:不去,你今天自己睡吧。 莫名其妙。楚毅甩门出去了。 次日早上,林小松起床忙碌早饭,楚毅那时已经坐在了餐桌上,牛奶一杯,外加自己做的简易三明治,卖相相当寒酸,看他食之无味,估计也不怎么好吃。 林小松一声不吭,直接绕到厨房去,开始给孩子烹饪营养早餐,要是平时,可能会顺便施舍一点给男人,今天他只做了两人份,用盘子装好,摆到楚毅对面。 楚毅也没跟他废话,咬着剩下的半拉三明治,拿了外套直接出门。 倒是乐乐懵懵懂懂的,奔在后面喊:叔叔再见。 喊什么叔叔。他向孩子招手,过来吃早饭。 不出半天,林小松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你弟是不是没你的联系方式,他怎么尽往我这儿发消息?」 林小松:「拉黑,不用搭理他。」 男人没有再回复,晚上一家人都在,二人还是沉默以对,林小松觉得,照这样作下去,离婚是迟早的事。 冷战持续不到两天,某天早上,楚毅出门时,突然来了一句:晚上我有约了,可能会晚点回来。 林小松哦了声。 楚毅叹了声气,搂过他一把抱住,无奈地笑:都三天了,气也该消了,我每回跟你好好说话,你都要怼几句,像你这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见林小松还是一副冷脸,不禁抬手掐了掐他的脸颊,床上收拾你。 下班之后,楚毅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前去赴约,王平川早已等在那儿,看他进来,起身意思一下,招呼他坐。 松松一个人在家啊。王平川给他斟茶,同时将菜单递了过去。 楚毅脱下外套,扔到旁边的椅子上,孩子也在家。扫一眼桌上的菜单,声音里不冷不热,随便点吧,我都行。 那我就做主随便点几个。王平川爽快道,将菜单重新拿了回来。 王平川长相敦厚脾气好,这些年生意做大,性格越发和气,没有一点棱角,待人接物方面,秉承生意人的做派,谦谦有礼。 我听松松说,乐乐这丫头一上学就哭啊。王平川边翻菜单边说,像是在唠家常。 楚毅接腔:小孩都这样,哭几天就习惯了。 王平川笑笑说:松松肯定舍不得他这宝贝女儿,没少在家冲你发火吧,多让着点他,他就这暴脾气。 楚毅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脸色淡薄:大小是个过程,做父母的,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王平川招来服务员,指了指点好的几个菜,一面又跟楚毅说:不在其政不谋其位,你没当过父亲,不知道那滋味,真等有了孩子,以后就是操不完的心。 好了,就这么多,谢谢。 两位请稍等。 他跟服务员一说一回,打发走了,暗中忖度楚毅的脸色,话锋一转,又说:趁着松松还年轻,你俩赶紧要一个吧。 楚毅肃然地打量他许久,嘴角扯了扯,浅呷一口茶水,我没听明白。 王平川口气寻常:松松今年二十七,再等几年过了三十,生孩子就没那么容易了。想要的话,一定要趁早。 楚毅沉下脸:他一个男人,生什么孩子,把话说清楚。 王平川皱皱眉,颇疑惑地问:松松没跟你提过吗? 楚毅一脸端凝之色地看着他。 第49章 王平川视线下扫,往楚毅杯子里再添了点茶水,他离开北市那年,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楚毅咬了咬后槽牙,手指骨节一点点收紧,他不可能怀孕。 王平川说:医院是我媳妇陪他去的,抽血、B超都做过了,他确实是怀孕了。他当时不想要,我们让他等一等,不管怎么样,得先找你拿个主意。你要是不信,带他去做个全套体检,生没生过孩子,一查不就查出来了。 楚毅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脑子里瞬间天旋地转,一遍一遍重复那句,里面长了个东西,做手术时留下的。 这么些年已过去,他不是没揣测过当年林小松说的话,那么笃定,一口咬定自己怀了孩子,要结婚,要办准生证。其实,但凡他当年没有急于想甩脱,但凡还对那孩子存一点耐性,大可亲自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那个孩子呢?楚毅轻声问。久未发作的胃部,渐渐爬满无数嘶哑的蚂蚁。 王平川看着他:松松前年来北市找我们的时候,身边只带着乐乐,他没提过一句那个孩子 接下来的话,王平川心里也不好受,如果还活着,应该比我家姑娘还大一岁。 楚毅咬牙切齿:他是男人,怎么会怀孕!? 王平川反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怀孕? 往事如潮涌,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细节忽然间死灰复燃了,爱咔吃咔吃嗑瓜子的松松,天不怕地不怕,就喜欢蹲在塑料盆前搓洗衣服,说他笨,还老气势十足地替自己辩解,嘿嘿,洗衣机哪有我手洗的干净。 楚毅捂着肚子,脸色如生锈一般,阴沉到极点,却是自毁式的,想坠进万丈悬崖。 王平川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楚毅抬头,巩膜处浅红晕染,孩子呢? 谁能回答他? - 乐乐并不能适应幼儿园生活,每天都哭着嚷着不肯去,林小松瞧那小脸花的,几次想要不今天就别去了,行动上却还是狠厉,准点将孩子送上幼儿园的园车。 他们不跟我玩。乐乐又一次跟她爸爸告状。 林小松将做好的雪花酥一个一个装袋打包好,细致且不厌其烦,明天你带过去给其他小朋友分,告诉人家你叫什么,让他们带你一块玩。 乐乐犟起来:我才不要给他们分。 你听话,分完了,爸爸再给你做。 他们的东西都不分给我。 林小松一时语塞,想了会儿,重新组织语言:我们乖乖比他们都大一岁,你就是你们班上的大姐姐,要好好给小弟弟小妹妹做个榜样。 什么是榜样? 就是乖宝宝的意思。 乐乐拧着眉,一脸的不情愿:好吧,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 外面是开门的声音,林小松走出厨房看了眼,是楚毅回来了,他以为男人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眼眶里隐约出现红血丝,也就没管他,退回去继续跟女儿扯皮。 不想,楚毅却跟着他一道进来,视线停留在他脖颈的红绳上。 此时此景,林小松永远猜不到男人在想什么,男人想问的话,这辈子恐怕都难以问出口松松,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哪儿去呢? 平川哥今天找你啥事啊?林小松问身后的人。 楚毅嘴里蔓延一股苦涩,嗓音低哑:他有个朋友想办住院,让我帮忙联系床位。 电话里说一说就好了,干嘛还特地请吃饭,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帮我哥办了。林小松洗了手,在围裙上抹了抹,低头跟孩子说:我们去睡觉了。 乐乐嗯了声:爸爸,我明天分几个给他们啊? 父女俩绕过楚毅,旁若无人地走了开去,林小松还在跟孩子说:当然要把带过去的都分了啊,爸爸明天晚上还做。 林小松哄睡孩子,看看时间,才九点四十,外面没有任何动静,猜想男人大概又像结婚那天躺在沙发上一醉不醒,出去一看,那人却不在客厅。 他回房间躺下,挨着乐乐一块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极沉,梦境幽深中,他的女儿长成一个炙手可热的画家,全国各地办画展,但模样却很模糊,他想上前看清楚些,女儿却往反方向奔跑,他怎么都追赶不到。 林小松被这梦搅醒了,发了一身冷汗,他掀被起床上厕所,回来时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门没关严,留了条透光的缝儿,他轻轻过去推开了些。 楚毅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闭着眼,一支烟咬在嘴边。烟雾渐渐弱下来,似乎就和正常呼吸一样,在屋子里无声挥散。 林小松本想吱一声,让他回房间睡,十月里的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却见男人夹着烟,屈指往烟缸里磕了几下,再抬头,眼神如墨染般深沉。 你明天不是还上班嘛,怎么还不睡?林小松站在门口问。 楚毅移开视线,直接捻了那支烟,却是半晌沉默。 林小松睡意盎然,打了声哈欠,说:别待太久,早点回房间睡吧。 第73章 林小松迷糊中,感到有人坐在了床边,无论如何使劲睁眼,更深的困意总能席卷而上,妥协之后,恍惚如梦。早上,他按时起床做早饭,对昨夜境况忘去大半,昏昏然不知所以然。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幢楼不临街,不像他以前住的地方,老早就能听见吆喝油条豆浆的声儿,市井味儿太浓。 平常这个点,楚毅应该正坐着吃早饭,今天倒稀奇了,那人卧室的门静静合着,是不是已经走了?林小松短暂地思考一秒,没管,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他是天生的劳碌命,从前村里的黑瞎子给他算过,说他命中带煞,财来财去,虚劳一生。他不懂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只认埋头苦干。 林小松动作娴熟地给小丫头穿衣绑辫子,完事了,去厨房端早餐,搁下盘子,今天这个鸡蛋饼都要吃掉。 我可不可以不喝牛奶啊?乐乐学会了讨价还价。 不可以。 满屋子都是这一大一小的高音嗓门,还有那自淘宝上买来的二十块钱的塑料拖鞋,鞋底坚硬,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地响。 乐乐又问:爸爸,你有没有给我装好画? 林小松挤了点番茄酱涂抹在饼上,昨天晚上就给你装好了。 小丫头乜着眼睛,想把剩下的牛奶全倒进她爸爸的杯子,先捧起喝一口,眼珠子咕噜打转,正巧看见了楚毅。 男人拉开门,走出来,边系领带边往餐厅这边递来一个眼神,林小松告诉他厨房里还有鸡蛋饼,他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嗯字,兴致缺缺的样子。 林小松觉得奇怪,想起来便问:不是要上班嘛,怎么现在才起?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卫生间里先是一阵冲水的声音,隔着门,楚毅说:胃不舒服,晚点去。 林小松说:那就别喝那么多酒啊。这是他猜的,他昨晚并没有闻到一丁点酒味。 楚毅洗漱完,也坐到了餐桌上吃饭,端着过往的孤僻姿态,神情不明。 幼儿园的校车每天7:30过来,只停十分钟,挂钟上的分针已经指向17,没时间再磨蹭了,林小松捞起女儿,手脚麻利地给她扣上小书包,穿上小皮鞋,一通折腾,再着急忙慌地跑下楼。 楚毅抓了钥匙,跟着出去。 父女俩站在小区门口等那校车过来,一大一小的背影甚是分明,丫头公主裙牛津小皮鞋,洋娃娃一般,大人稍微邋遢了点,睡衣睡裤,头发没来得及梳理,有一绺还顽强地翘着。 看见他,林小松稍感意外:你怎么也下来了? 楚毅在乐乐面前半蹲下去,揉揉小脑袋,再给她扣好线衫最上面一粒纽扣,目光里,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柔情。 乐乐仰着脑袋看他爸爸,没得到期待的解释,奶声奶气地问:叔叔,你怎么呢? 楚毅压抑住一切哀恸,看着小丫头,声音低下来:叔叔今天不舒服。 你是不是发烧了呀?她甚至还学着林小松以前的动作,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 楚毅笑,摸着小人儿的脑袋,乖宝,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 乐乐洋洋得意:我知道,我很乖的。 楚毅慢慢站了起来,撩了眼林小松,陪他一起等待校车。阳光打在男人脸上,那是一张惑人心神的脸,坚硬而冷峭,很难想象他穿上白大褂治病救人时的模样。过了今天,日子还得照样过,男人自以为一切都能挺过去。 唯独眼神出卖了他,那里面分明是不甘。 无缘一见的孩子,怀胎十月的松松,遗失的那六年时光,他统统不甘。 校车到达,林小松送孩子上了车,还不忘提醒:爸爸把画给你放在夹子里了,到了幼儿园,记得拿给老师看。 知道了。乐乐回头,冲两个大人招手。 林小松微笑着摆摆手,往后余生,他要一天天陪着女儿长大。 楚毅看着他,眼神里情绪难测,末了轻轻开口:走吧。 林小松一边走,一边想着给孩子报兴趣班的事,我想给乐乐买架钢琴,去年就答应给她买了。 楚毅淡声:嗯,买。 那就要报个钢琴兴趣班,好像是按课时收费的,一节课还挺贵的。 卡在你那儿,你做主。 谢谢你。 楚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 买菜回来,林小松直接就被卡在了单元楼下面,连门禁的玻璃门都进不去,刚才出门走得急,忘带钥匙了。他一直将钥匙放在外套口袋里,不巧今天换了衣服,自己没留意。 林小松给楚毅打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没办法,他只能坐公交去了男人单位,离家五站地,快得很。 林小松提着菜,跟随大部队挤进住院部的双层电梯,赶紧抬头看上面的楼层提示,神经外科 十二楼。他前不久看望许胖子父亲的时候还来过一回,就是老记不住楼层。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他一颠一颠地走出去,拐进右边的科室。先去医生办公室看了眼,里头一个人没有,窗明几净,阳光还不错。护士站那边坐着两个护士,一个在接电话,一个埋头写什么材料,看着都很忙碌的样子。 林小松走到护士站前面,耐心地等着。 你找谁?其中一个护士接完电话。 林小松换只手拎菜,朴素的笑容一点点绽开:我找楚毅。 那人说:楚主任这会儿在手术室。 林小松看看时间,他还急着回去做午饭,等不了多久,便说:他办公室在哪儿?我拿个东西就走。 小护士打量他稍许,以为是某一床的家属想找医生了解点情况,没多想,直接拒绝了:这不太好吧,有什么事,还是等楚主任回来再说。 行吧,那我等他回来。林小松退到走廊上负手踱步,闲得无聊,走走停停,欣赏起他们科室墙上挂着的医生简介,第二张便是楚毅衬衫领带白大褂,嘴角不苟言笑,看镜头的眼神还有几分年轻人的狷狂,旁边一大串罗里吧嗦的介绍。 林小松没细看,拎着菜又去窗户那边透了透风。走廊里来来回回有医护和陪护家属经过,都觉得这人有点奇怪还没见过谁把菜带到医院来的,难不成要蹭公家的水在这儿洗菜不成? 再一看时间,半个小时过去了,林小松沿原路返回,走到医生办公室那边候着,护士站那两个小护士又瞅见了他,还特地往这儿多看了两眼。 估计把他当可疑对象了吧。 不能怪人家不认识他,结婚那天穿了西装,还搽了粉,整张脸煞白煞白的,跟他今天这副装扮完全匹配不上。 林小松有些不自在,背过身不让她们瞧,就这样傻站了片刻,终于有人瞅他眼熟,一开始还不确定,后来看见他鼻尖上的那颗小痣,几乎就可以断定了。 那人手上有要紧事,一面又怕直接过去打招呼太过唐突,走到护士站那儿,放下手上的精麻药品交接记录本,伸手点点,下午有检查,该补的赶紧补了。楚主任是不是做手术去了? 好像是。 他老婆来干嘛? 他老婆?谁啊? 说话的人往林小松的方向指了指,就那个手上拎着菜的。几个小护士同时看过去。 刚才那个小护士吐吐舌头:我还以为是哪个病人的家属,他怎么也不说一声啊。说完赶紧跑过去,尴尬地陪着笑:去楚主任办公室坐一下吧,他应该快下手术了。 林小松侧过身子:没事儿,我随便转转。 你找他拿什么东西? 林小松猛地想起来,差点就把正事给忘了,我找他拿家里钥匙,那、那我去他办公室看看。 小护士领他进了副主任办公室,说:这个就是他办公室。 林小松道了谢。 外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女人扎堆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我们神外的高冷男神啊,多少人前仆后继没拿下,一点风声没有,突然,他就结婚了。 楚主任之前不是谈了一个嘛,好像是哪个局的公务员,还老往我们科室跑来着。我有点脸盲,是不是就这个? 你什么眼神啊,他俩长得可一点都不像。 你们都去吃喜酒了,就我夜班没去着,我不管,你们得请我吃饭。 让楚主任请你吃去。 谁倒杯茶给人端进去,顺便看两眼我们主任的小娇妻。 我去给他倒。 林小松在楚毅办公室找了一圈,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了,没找着,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忽然有一小护士端了杯水进来,轻轻放下纸杯,喝点水,钥匙找着了吗? 没找着,谢谢。 那天结婚没看太清,我们都没注意是你。 第50章 林小松笑笑,有点不好意思:那天脸上搽了东西。 还是见的太少了,你以后多往我们这儿跑,慢慢就熟了。 林小松嘴笨,只能嘿嘿地傻笑。 楚毅下了手术回来,乍一抬眼,就看见林小松趴在他办公桌上,无聊地点击鼠标右键。 他走过去,敲了两下桌面,视线慢移,界面上是系统自带的纸牌游戏。 林小松赶紧关了游戏站起来,我钥匙忘带了。 楚毅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愣了会儿,拉开柜子门,拿了钥匙递给他,无意间发现搁在地上的一袋菜,一会儿跟我去食堂吃吧。 林小松也看看菜,反正孩子中午不在家,能懒则懒,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单位忙,更新断断续续的,抱歉= =(快收下我诚挚的歉意,啵~) 第74章 他挪到另一把椅子上去坐,拄着下巴,刷了刷手机新闻,现在才11:06,还没到吃饭的点。 还玩吗?楚毅问他。 林小松抬眼,却发现男人并没在看他,遂又低下头:不玩了。 楚毅叉掉游戏界面,点进他们的工作系统打印了几张报告单,不说一声,直接抽走那打印好的几张纸,抬脚出去。 期间,林小松上了个厕所,打了一局小游戏,零零散散差不多半个钟头过去,那人还没回办公室。他凝神想了想,一会吃饭肯定会被他的同事撞见,免不了要开涮几句,自己口笨嘴拙接不上话,只能傻笑,笑多了,人家估计会以为他有毛病,思来想去,还是回家随便吃点吧。 男人的手机搁在桌上没拿走,林小松写了张纸条留给他,家里有事,我不跟你一块吃饭了。 又去护士站那边说明去意,烦请人家帮忙捎个口信,一个小护士说:楚主任应该是去病房了,你再等等,估计马上就回来。 林小松说:他挺忙的,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 小护士笑了笑:再忙陪你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楚毅从西边过来,几个小护士先打了招呼,他冲她们点点头,走到林小松旁边站着,一米八七的大高个,气势逼人,在聊什么? 林小松郁闷,就差一点他都走了,没聊什么。 走吧,去吃饭。 哦。 林小松随男人回办公室换衣服,想偷摸把那张小纸条给抽掉,没快得过他的眼睛,还是被发现了,家里有什么事? 林小松撒了个小谎:我晒了衣服,怕下雨。 外头青天白日,明媚和煦,怎么看也不是个会下雨的天,楚毅团了团小纸条,直接扔进垃圾桶,声色淡淡:今天不会下雨。 食堂正是饭点,人声喧腾,楚毅找了一张空桌,让林小松先坐着,他去打两份套餐。林小松耐心等着,掏出手机玩起了消消乐,有个人过来坐在了他对面。 楚毅打了饭回来,那人抬头,楚主任,你也来吃饭啊。 嗯。楚毅坐下来,推给林小松一份套餐,里面有他爱吃的烤鸭腿,你们科这周谁会诊? 对面的男人说:这周是林湘东,怎么呢? 我们那边有个病人,脑利钠肽非常高,想请你们去看看,昨天发的会诊单,一直没人来。 我一会儿回去催催他。 工作上的事情谈论话毕,那人终于注意到林小松,也知道楚毅前阵子刚结婚,听说娶的是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男人,估计就是面前这个,八九不离十,这是? 楚毅回:我爱人。 林小松赶紧擦了擦嘴,客客气气地说:你好。 那人也说:你好。 林小松以为楚毅会给他俩做一番介绍,等了一会,没下文,对面的男人继续埋头吃饭,他正好落得自在,也赶紧埋头啃鸭腿。 那人吃饭利索,风卷残云一般,不到五分钟,盘子里的菜消灭一空。 楚主任,您慢吃,先走了。托着餐盘离开。 楚毅拨了几只基围虾给林小松,叮嘱他多吃点水里面游的。 林小松打小就不爱吃鱼虾之类的水产品,又给他夹了回去,我不爱吃水里游的。 乐乐都比你听话。楚毅扒了一口饭,把那几只虾给吃了。 以前就不爱吃,长这么大,习惯改不了的。 正咕哝着,林小松发现周围有人在看他,他推了餐盘,彻底不想吃饭,只想快点回去。 楚毅差不多也快吃完了,摸出手机一看,上面有两条未接来电,你给我打过电话? 林小松说:九点多打的,想跟你说一下,我去你那儿拿手机。 上午一直在手术室,没注意看。楚毅顺便翻到他弟发来的短信,递给他看,你弟在医药公司上班啊? 林小松看了几条,开头都是楚哥两字,姿态真够卑微的,他的事我不清楚,好几年没联系了。 楚毅神色凛然,顿了顿,看着他说:跟家里人关系不好? 林小松没回他。 楚毅收回手机,一手拿着一个餐盘,走。 回到科室,已经十二点多,楚毅往自己的杯子里捏了点茶叶,倒了茶,搁到桌子上。 歇会儿再走。 我下午还要上班呢。 来得及。 楚毅舒坦地靠到椅子上,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林小松无所事事,趴在桌上看那茶叶在玻璃杯里不断地飘飘然下坠,等了会儿,拿起杯子抿了口,温度还是很烫,舌尖有过短暂的灼烧感,不禁嘶了一声。 楚毅睁眼,似笑非笑:刚倒的水。 林小松小声辩解:你这杯子是双层的,外面摸着一点都不烫。 勉强等那热水变温,林小松咕噜咕噜喝下半杯,解了中午那顿饭的油腻,提上菜准备走,你忙吧。 楚毅揉揉太阳穴,站了起来:我一点钟还有手术,就不送你了。 我本来也没要你送。 楚毅上前一步,忽然抱住了他,下巴搁在他脑袋上,林小松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整个人蒙圈不已,手上的蔬菜袋子啪嗒掉到了地上。 松松。 嗯? 楚毅厮磨片刻,低低地说了几句挑逗的话,林小松羞赧,想推开,这人却按着不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胃不舒服。 林小松别过脸:那你吃药啊,你跟我说,我也没办法。 楚毅没吭气,搂紧了怀里人,像一个极度渴望抚慰的病患。 林小松觉得从昨晚开始,楚毅就有点不对劲,但却不是表现在明面上。可他隐约有种认知,楚毅最近心情很丧。 想着心事,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那人刚叫了个楚字,剩下的话在舌头上拐了弯,重新憋回口中。 楚毅放开了林小松,问门口那人,什么事? 没什么,楚主任,您、您忙。 林小松瞪了楚毅一眼,又羞又恼,提了菜小跑着离开了。 那个倒霉的小医生差点惊掉下巴,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以为楚毅这人无情无欲,结婚不过是应付差事,平时他们医生之间爱互相开开黄腔,要么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逗那些青苹果似的小护士,来,坐我大腿,从来没见过楚毅有哪次跟人家小姑娘开这样的玩笑。就连在手术室,貌美小护士凑上前帮他擦汗,眼神里含情脉脉,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可能是性取向的问题,但今年科室里新进了几名男医生和男护士,要个儿有个儿,模样都不差,其中有一个长得像没发酵的嫩豆腐,柔嫩青葱,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 小医生想了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楚主任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谁都不爱,就爱他老婆。 下午是一台大手术,一直做到六点多,手术之后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到家已经很晚了。他妈把孩子丢给他,直接回她自己的住处。 楚毅陪孩子在房间画画,亲自拿起画笔帮小丫头添了几笔。林小松回来,看见那一幕,甭管男人是不是在装样子,他心里总归看着舒坦。 忙到十点半,林小松从孩子的卧室出来,楚毅还在客厅抽烟,他这两天烟瘾很重,一闲下来,手上就得夹根烟。 楚毅在烟缸中掐灭香烟,另一手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屋子里瞬间安静,哄睡了? 林小松嗯了声。他以为男人会提同房的事,毕竟适当频率的性生活,除了愉悦身心,本就是义务,他对此想得很开,没必要拘束着。 你赶紧去洗个澡吧。 楚毅看着林小松趿着拖鞋进了他的卧室,立时心领神会,去卫生间很快冲了澡,然后回到房间。 房间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林小松躺在床上侧卧着玩手机,看了一眼男人,磨蹭了一会,开始动手脱睡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楚毅盯着他肚皮上的那点残缺,眼神黯了几黯:今天不戴那个了吧。 这是他想了一夜,所能想到的最佳弥补办法趁年轻,再要个孩子。 林小松垂眸,明显很抵触这样子的话:别了,买套儿的钱还是有的。 彼此无话,楚毅上了床。他喜欢听林小松的叫声,那种闷在嗓子里呜呜咽咽的哼哼声,他能感到这人身体上的沉溺。 事后,楚毅从背后搂着林小松,渐渐平复刚才的激烈。 房子过几天就能去拿钥匙了,我们抽空去看看装修公司。 好啊。林小松转过身,额头上还浸着汗,我在网上看了好多风格的图片,你觉得美式田园风怎么样? 他说话时眼睛里亮晶晶的泛着光,八百多万的房子,写的还是他的名儿,原谅他的浅薄,这已经足够他快乐半辈子了。 楚毅说好:就按你喜欢的来,我们得先联系设计师。 林小松悄悄地在心底笑,动作上顺从许多,回搂住楚毅,现在联系,明年上半年肯定能装好,下半年开窗吹风,后年那房子就能住了。 楚毅替他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这么开心啊? 谢谢你给我买房子。林小松钻他怀里蹭了蹭,你的工资卡还是你自己收着吧,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再说了,我现在也找着工作了。 楚毅吻他头发:就放你那儿,你现在是家里面管事的。 好吧。林小松在男人的后背上画了个小圈圈,调皮动作惹人心痒。 男人的大掌不觉地贴在林小松的肚皮上,细细摩挲着那道剖腹产后遗留下的疤痕,以前从这儿出来过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 林小松在这样的舒适中,渐渐困意朦胧。 第75章 乐乐的钢琴没几天就到家了,林小松里里外外用干毛巾擦了擦,特别宝贝似的,趁着家里无人,自己还坐到前面自娱自乐的一会儿。 画家,钢琴家,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光鲜亮丽,他自己一个人瞎琢磨,闲下来时最喜欢设想以后,大大小小已经给孩子规划了好几条路。 楚母两点多的时候,过来一趟,送了点熟牛肉和排骨,林小松还没出门上班,她看见客厅摆着的钢琴,脱口便问:今天刚买的啊? 林小松回了声嗯。 现在学钢琴有点早了吧。 不早,五岁起步,可以学了。 楚母听他口气强硬,没敢当面反驳,省得晚上又在他儿子跟前吹枕边风,惹得家庭不睦。前几天一块跳广场舞的老韩还问她,听说你儿子结婚了,挑到现在,这最后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啊。她都没好意思说找了个打零工的外地人,骗人家说儿媳妇在某某研究所上班。 楚母犹豫着,稍微酝酿了一会才开口:小松,有个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林小松收拾东西正准备去上班,什么事? 你看啊,楚毅挣钱也不少,咱们家完全可以养两个孩子,乐乐怎么说都是你从小养到大的,跟你比较亲,而且呢,她也姓林,要是你俩都没意见要不要再养一个,跟着楚毅姓。 林小松冷下脸:怎么养? 咱们可以偷摸的搞个什么代孕,给他们老楚家留个种。楚母干涩地笑了笑,要是你家也想留种,咱们家养三个也行。 留种?林小松嗤了声,她倒是会打算盘,你儿子没那福气,他就是个无儿无女的命。 楚母甩脸子,差点就要骂他是个不会生蛋的鸡,你这叫什么话? 林小松懒得搭理她,我上班去了。 楚母被气得不行,在家踱来踱去好半天才缓过神,把去幼儿园接孩子的事给忘了。下午四点半,乐乐老师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林小松手机上,他跟同事打了招呼,溜出去把孩子接到自己店里。 楚毅回家,没见着乐乐,一问之下险些置气,打林小松电话,那边挂断不接,拿了车钥匙,开车去林小松工作的那家甜品店。 乐乐的晚饭就在店里吃的,林小松给她买了一块小蛋糕还有奶茶,丫头吃得开心,比在家吃米饭香。 楚毅过来时,她还在那儿用塑料勺挖蛋糕吃。男人看见孩子,这才放了心。 叔叔。乐乐朝他笑。 楚毅拉开椅子坐到乐乐对面,往工作台那边看了眼,呼吸声有点重:爸爸呢? 乐乐说:爸爸在上班。 这附近没有停车位,他把车停在了斜对面的酒店门口,再绕到南边的斑马线跑着过来,有点热,他解开了衬衫上的两粒扣子,脱了外套扔在一边。 有同事看见楚毅,一人嘱咐另一人看着点,她进去喊林小松出来。 是不是你老公啊? 第51章 林小松点头。 蛮帅的啊,居然都不在朋友圈秀一秀。 爸爸。乐乐举着奶茶,咧嘴笑。 楚毅随之看过去,两人目光交汇,林小松没甩他,进后厨继续干活。 下了班,林小松换好衣服,帮孩子拿着没喝掉还剩一半的奶茶,乖乖,我们走了。 楚毅拿了外套也站起来,我车就停在对面,走吧。 林小松完全当他是空气,牵着乐乐就往外面走。 楚毅感到了家庭琐事之中的无奈,不过今天这事,换做是他,也会生气。 楚毅后他一步到家,林小松已经在卧室收拾箱子,他那小房子的租期还没到,现在还空着。 他妈坐在沙发上,盛气凌人:你媳妇要走。 楚毅看着她:你少说两句吧。 走到房间劝林小松别跟他妈一般见识,林小松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更加利落往箱子里丢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孩子常玩的玩具。 楚母见他拉着箱子出来,阴阳怪气道:你别走,我走,大不了以后我不来烦你们了,孩子是我天天去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忘了这么一天,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撒。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林小松怒叱:她才五岁,你不想接你早点说,嫌烦了你跟我说,你怎么能把我女儿扔在那儿不管!? 楚母颇感委屈,她白天被他气糊涂了才至于此,谁会成心把孩子扔掉,你别在我儿子面前挑拨是非,他妈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 楚毅夹在其中,头疼:你别说了。 林小松控制不住情绪地冷笑:你们这一家子就没个好东西! 乐乐不明所以,喝着奶茶看看爸爸,再看看楚叔叔。 楚母这边挺不高兴,白天的气还没消干净,转眼连带着儿子被人骂不是好东西,我说给我儿子留个种,你怎么回的,说什么他是个无儿无女的命,有你这么咒人的嘛! 林小松被她这番红口白牙地质问,瞬间想起生平平时的种种心酸,怕丢人,瞒着生,一岁多,那孩子就走了。 乐乐被楚母的话吓哭了,眼眶里含着泪打转,不敢哭出声来。 林小松把孩子拉到房间里,锁上门,自己一个人走回客厅,食指指着楚毅,问楚母:我咒他,你问问你儿子干的好事! 楚母一步步紧逼:那你倒说说看,他干了什么,供你吃供你住,怎么就对不住你了!?想嫁给我儿子的,外面有的是,离了你,他能找更好的,你还真别拿乔。 楚毅扯开他妈,狠声:行了,别说了,回你自己家去! 别啊,让你媳妇说清楚! 林小松死死咬着下唇,突然间咧嘴哭了,眼泪鼻涕肆流,他用手背抹了抹,你儿子把我肚子搞大了,他不肯认。 楚母傻愣住了,努力捋一捋这话里的意思,手微微扬起,扶着头冷静了会儿,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林小松忿忿道:我给你儿子生过一个女儿,养到一多岁,吃苹果噎死了,你说是不是报应!?你们家还想留种,怎么不怕那孩子回来找你们索命!? 你一个男的,怎么可能呢!? 林小松掀开衣服给她肚子上的疤,剖腹产留的,以后过清明,你也给你孙女烧点纸。合上衣服,又抹了把鼻涕和泪,自嘲地笑笑:我要是男的,我家里人也不会这么对我,狗屁! 楚母懵在了原地,半点力气提不上,转过去直接甩了楚毅一个巴掌,怒目切齿:造孽啊! 林小松敛住情绪,神儿却散了,整个人呆若木鸡:我本来就没想生她,死了就死了,她化成鬼反正不会来找我,会来找你们。 楚毅按住林小松,眼睛里攒聚着所有的不甘:孩子叫什么!? 林小松摇头:没意义了。 她叫什么!? 林小松痉着眉: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问了,我本来也没想要她。 这都是骗人的鬼话,没想要平平,他为什么要一遍遍跟他奶奶祷告,求她在地底下替他多多照顾平平:你这么疼松松,一定也会疼松松的女儿。 楚毅扒拉他的眼睑,想彻底看清这人的瞳孔,松松。 林小松忽而放声大哭:我想我奶奶! 楚毅拦腰抱起他,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将人放到床上,又去拎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男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地板上,默默守着。 林小松背过身不想看见楚毅,让他缓一会儿,只要一会,他就能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他现在还有乐乐,他什么都不怕。 松松。楚毅轻声喊道。 林小松闭着眼,脑子里一一闪现过王平川、周玥、许胖子、刘阳以前诸多朋友的脸孔。到底还有人关心他。 房间里漆黑无声,楚毅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有预感那个孩子可能已经不在,可从别人口中亲口证实她的死亡,他根本无法接受,也许他心里本来还存有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幻想。 过了许久,林小松忽然说:她叫林平安,平平安安那个平安,我在我们那儿的省城生的,她已经会叫爸爸了她肯定是嫌我这个爸爸太土太穷了,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还不如死了舒服。她倒解脱了,留我一个人,她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他自言自语絮叨着以前的事,我相过很多次亲,就想找个不土,还又有钱的,一找还真让我找着了,要不是姓周的有老婆,我跟他就成了。你给我买的那个房子,我以后是要留我女儿的,我还要拿你的钱给她报名学钢琴学跳舞,我们乖乖以后还要当小画家。你妈说的对,离了我你能找更好的,我不怕离婚,离了婚我也能分你的钱。 楚毅起身压住他,狠狠吮吸,眼睛嗜血发狠似的:我没想离婚,这辈子咱俩就这么扯下去吧。 林小松笑,一对眼睛盈盈秋水,像个妖精,那你亏大了。 楚毅吻他,呼吸粗放紊乱,整个人像抓着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地交缠续命,松松你信我,我把你娶回来,是想对你好的。 林小松还是笑:我还能信你什么。 两人从房间出来,楚母还在客厅里,林小松去另一个房间把孩子拉了出来,再提上行李箱子,推门出去。 楚毅追出去,电梯就在他前面一秒阖上,楚毅不停摁着下降的按钮,等他到了楼下,父女俩已经不见了。打电话问过王平川和许胖子之后,想了想,只有一个地方他能去,驱车便往那儿赶。 出租车上,乐乐紧紧挨着她爸爸,脸上泪痕未干:爸爸,是不是叔叔不要我们了? 不是的,我们今天先回以前的家住。 乐乐想到了那架大大的钢琴,你给我买钢琴啦? 对啊,我们乖乖最近表现很好,这是爸爸给你的奖励。 乐乐吸了吸鼻子,傻呵呵地乐着。 第76章 林小松回到以前的房子,把柜子里的那床棉花拿出来套上被套,边边角角理顺了,由着晚上盖。棉花来自老家早市,新疆人弹的,六斤重,跟着他走南闯北四五年,摸上去依旧蓬松软和。 爸爸,明天幼儿园的车子会开到这里接我吗?乐乐还举着奶茶杯子吸溜,里面已经空了。 咕隆咕隆吸管摩擦空气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不亚于指甲划擦黑板。 林小松侧头撩了眼他女儿:乖乖,已经喝光了,去把它扔掉。 乐乐还在使劲地啜吸空气,歪着脑袋瞧林小松:那你说,车子会不会过来呀? 明天咱们早点起,爸爸送你过去。林小松想了想,明天爸爸跟你一块上学,去把空杯子扔了。 好吧。乐乐一颠一颠地跑到了厨房,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她还是以前那套流程,先问人家是谁,再决定开不开门。 乐乐问完了,拧开门,小脸一皱,委屈地嘟哝:叔叔,你为什么要把我和爸爸赶出来啊? 楚毅弯身抱稳了她,长腿直接往房间里迈,难于开口,整个人明显疲惫紧绷,灯光将它的影子照到白墙上,薄薄的像一张纸片。 你回去吧。林小松正在套枕头,没看他,我今天跟乐乐住这儿。 楚毅轻放下孩子,拉着她走到林小松跟前,喉结动了动,嗓音低迷:丫头明天是不是要开亲子运动会,我已经请好假了。 林小松拍了拍两个套好的枕头,一左一右摆到床头,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孩子,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波动,不麻烦你了,我去就行。 楚毅紧紧地盯着他,忽而叹了声气:都结婚了,我也是她爸爸。 说得好听。林小松拿眼尾看他,在你那个家里,除了我,没人真正关心我女儿过得开不开心,她不合群,跟其他小朋友玩不到一块去,这些你跟你妈知道吗?你们肯定要说了,别人能行,为什么就她不行,那我今天告诉你,她跟着我林小松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上班只能把她锁家里,没人跟她说话,所以她性格奇怪,所以她不合群。 说到后面,一个字比一个字落音重,几乎咬牙切齿,可谁能明白,这孩子之于他的莫大意义。相遇的时机太对了,那么小的一个奶娃娃被亲生父母扔在医院门口,那么多人围着,她只冲他咧了咧嘴。他站在人堆里,也冲她笑。两人就这样暗中达成了协议,林小松仿佛枯木逢春,重新活了过来。 楚毅无计可施,丧女的痛还在心里堵着,眼前又是满地鸡毛,男人冷静半晌,恳切道:跟我回家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林小松说:那是你家。 楚毅望着林小松,探寻稍许,想从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女娃娃的模样,估计有两个酒窝,皮肤很白,哭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林小松这样,鼻涕眼泪哗哗地流? 她乖不乖?男人突然问了句。 乐乐一直好奇地瞅着两个大人,终于听懂了这句,迫不及待地插嘴:我很乖的,老师们都夸我! 林小松看着乐乐,呆滞许久,突然扯了下唇角,都过去了,你管她乖不乖,年年都有小孩出意外,不差我们家那个。 楚毅整个人晃了一下,脚步虚浮,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只能死死掐着林小松的胳膊,喃喃道:为什么不带着孩子回来找我? 林小松甩开他的手,猩红着眼:我找过你多少次了,你肯认吗!?楚毅,那孩子不在了,你们家得负责! 乐乐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敢吱声,傻掉了,哭都哭不出来,痉着眉头抿着嘴,好半天,突然哇地一声,跑过去搂住她爸爸的大腿,爸爸,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乖。林小松蹲下来,揩了揩眼泪,拍拍孩子的背,爸爸没生气。 楚毅气闷,长吁了一声,弯腰挟着孩子的咯吱窝把她扔到了卧室门口,锁上门。 你疯了!林小松赶过去想拉开门。 楚毅挡住他,眼神决绝:我们回一趟你老家,去看看我们女儿。 林小松嗤笑: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说完,又想去拉门。 楚毅紧紧钳住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全落到林小松身上,咬着牙,嗓音全破了,嘶哑干冽像被风沙劫掠过,松松,我们回去看看她。 男人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一刻,自小父母离异,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小小年纪顶天立地,童年时代稍纵即逝,过早的懂事与成熟,成年后,见惯了医院里的生离死别,以为世事淡泊,早已麻木了。 我都六年没回去了,还回去干什么,你要真有心,就对乐乐好一点。林小松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就剩这么一个孩子了 门外孩子哭闹,楚毅渐渐松开了怀里人,将门打开了,小丫头梗着脖子,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好似他是一个天大的坏人。 林小松背过身抹了把脸,再转过来,蹲下身搂着哄:听话,不哭,我们乖乖明天还要去拿第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我讨厌这个叔叔。乐乐破声大哭。 一阵铃声打破僵局。 楚毅接起,那头是顾旭阳,听声音大约是喝了酒,说话时语气含糊,舌头像打了结,他皱皱眉,问:什么事? 旁边是他人的起哄之声。 楚毅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再看林小松已经在帮孩子拆麻花辫子,回了句我现在很忙,直接摁掉挂断。 乐乐,我们去洗澡。林小松推着女儿朝卫生间走。 楚毅出声:跟不跟我回去? 乐乐扭头,气呼呼地瞪过去一眼,林小松砰地关上卫生间的小门,隔绝掉一切扰人清闲的声儿。 楚毅无奈,站在门口扣了两下门,我走了。男人离开了这间出租屋,到了楼底下,仰头看看三楼那点微弱的灯光,心烦不已,去车上点了根烟。 隔不久,赵瑞这厮给他来了通电话,大为斥责他刚才的恶劣态度,言辞间明显为顾旭阳抱不平,楚毅听完他嘚吧嘚吧竹筒倒豆子,烦躁地问一句:玩的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赵瑞玩世不恭地说:对啊,人也不是故意非得给你打,谁让你就排在联系人第41位? 楚毅伸手到窗外弹了弹烟灰,声音冷清:他要今年二十岁,随他怎么玩。 赵瑞不忿:不是,人顾旭阳招你惹你了,你至于这么冷嘲热讽!楚毅,我发现你这个人,压根就是没心没肝!当初他铆足了劲儿追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热脸贴冷屁股这事不能做。 楚毅正是积郁难排的当儿,不巧就被赵瑞撞上了,他靠在座椅上,深吸了一口烟,眼皮沉沉:怎么着,我要有心有肝,是不是还得扔下老婆孩子不管,再跟他搞个婚外情!你们要真盼着我家庭和睦,就别他妈玩这种幼稚游戏! 第52章 赵瑞回怼过去:你他妈今天吃炸药啦!得,你楚医生风度翩翩,最招人稀罕,我跟你 余下的话还没说完,楚毅直接挂了线,把手机往副驾上一扔。 在车上抽掉了半包烟,楚毅看了看腕表,差不多该给孩子洗完澡了,他拿起手机,给林小松发了一条微信,「明天丫头是不是八点钟开运动会?」 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楚毅扔掉手上的烟蒂,驱车离开。 到家时,楚母还没回去,就坐在沙发上,像失了魂儿,一看见他,眼泪就下来了,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跟你合租的那个孩子是有那么回事,他去咱们家找过你 楚毅说:你今天别回去了,就睡孩子房间吧。 楚母捂着胸口,悲愤欲绝:我怎么能想到他当时怀了孩子啊,你说我怎么能想得到!?我操了多少心,就盼着你能有个孩子,我要知道,我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掩面哭泣。 楚毅听得烦闷,去阳台上踱了几步,又走回来,看着他妈:以后就把乐乐当你的亲孙女,对那孩子上点心。 楚母止住哭泣,努力镇定下来,你去把你媳妇接回来,得、得接回来。 楚毅掏出烟盒,拣起一支香烟叼嘴边,想点火,没摸到打火机,可能是落在车上了,他直接抽掉了那支烟,死死地捏在掌心,不耐烦道:早点睡吧,明天还一堆事。 男人冲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再翻出手机看了眼,上面依旧没有回复,想了想,又编辑了一条,「明天早上我去接你们。」 第77章 (一) 楚毅一早就过来了,放下早餐和从家带过来的一袋衣服,声色未动,拣了本儿童画本,坐在沙发上随意翻动。林小松跟他提过几回,乐乐有绘画天赋,男人着看这些糟乱涂鸦,没法真心夸出天赋二字,却也看上瘾了。 小孩子的笔法,描摹涂色之间,缺少技巧,乏善可陈。他摸着右下角那行歪扭的字,宝贝天天要进步,视线忽然一凝。 本科老师当年给他们形容心绞痛,用过一个比喻,大象踩踏感,常规理解为胸骨体上段或中段之后的压榨性疼痛,时隔数年,妙趣横生的医学形容差不多丢还大半,唯记得此句,认为绝妙。 楚毅觉得自己此刻即被一头千斤重的大象踩在脚下,胸闷气短,无法喘气,拙劣的涂色一页页掠过他的视线,那股难受的感觉愈益加重。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差不多快七岁了,他肯定也会像林小松这样,在他女儿的画本上,亲自写上一行祝福语。 深不见底的安静之下,暗流涌动,林小松咕噜咕噜吐掉嘴里的牙膏水,向外看了一眼,打破沉默:那袋子里是什么? 幼儿园发给孩子的运动服。楚毅头也没抬。 昨晚收拾匆忙,落下了,楚毅今天要是不过来,他肯定还得回去拿。林小松道了声谢,这才注意到男人今天的穿着很不一样,卫衣运动裤,脚踩一双跑步鞋,通身休闲打扮,显年轻几岁,你今天也去啊? 楚毅嗯了声,没别的话。 过了会儿,看准时间,林小松去房间伺候孩子起床,小丫头今天看楚毅的眼神十分不友善,气鼓鼓地瞪着,看来还记得昨晚把她锁在门外的事。洗漱之后,不像往常一样馋嘴猫似的扒着餐桌看,而是颠颠地跑到男人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画本,你不许拿我东西! 说完扭头看林小松,爸爸,你让他出去,不许呆我们家。 林小松脑壳疼:好了,楚叔叔昨天不是故意的,快来吃早饭。 乐乐委屈,差点就要哭出来,楚毅看着她,无趣地笑笑:不大点儿,脾气倒不小,都跟谁学的? 你凶什么!乐乐狐假虎威,丝毫不怕。 林小松过去拉走她,嫌她没大没小,好好训了一通,训完才肯她吃饭。 楚毅说他吃完过来的,一个人去阳台上抽烟,怕烟味冲着屋里的爷俩儿,特地打开两面窗户。窗户下正对着后街的小巷子,平时的吆喝声就从这儿传上来的,这会儿包子店的馒头刚出笼,浓郁的面粉香味缭绕着蹿进来。 这块地方养老不错。楚毅想。 乐乐边吃边嘀咕,林小松就说:今天的早饭都是叔叔买的,把他赶走了,你就没早饭吃了。 乐乐嘟着小嘴:那咱们不要把他赶走。 没骨气,你就该不吃他的。林小松伸手戳戳她的脑袋。黄毛丫头,想法真多变。 不吃怎么行,我会饿的。 林小松溺爱地笑,照例去厨房给她端来一杯热好的牛奶,看着她喝掉半杯,剩下的自己扫尾。 天高云阔,气温平稳,最适合一家三口野外出行。手机连着蓝牙,车载音箱放蓝调,车速不快。 抽空去考个驾照吧,给你买辆车。楚毅忽然说。 彼时,林小松横着手机陪孩子看动画片,短暂地愣了一会,暂停播放,说:我方向感不好,一到晚上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这钱还是省省吧。 楚毅没说什么,隔了会儿,关掉音乐,晚上跟我回家住吧。又说:明天丫头上学,咱俩下午都没空,还得我妈去接。 林小松掐着掌心肉,敛住一切危险的情绪,你妈要肯多用点心对乐乐,我会感谢她的。 楚毅淡声:我已经说过她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开到幼儿园门口,保安拦着不让进,掉头去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再过去时,家长们基本已经全到,都在操场上等着,娃娃们清一色的橙色运动服,跑来跑去,像颗小橙子。 同性结婚合法的年代,家长中也有几对夫夫组合,林小松听见其中一个孩子在每个爸爸前面加上姓氏,以此作为区分。 一点都不好玩。乐乐眼巴巴地瞅着别的小朋友,无法突破心理障碍,人一多她就紧张。 彼此熟悉的小朋友开始打招呼,互相问候猫宁,看来也是他们老师教的。乐乐黏在她爸爸屁股后面,不肯主动上前去,又惦记着,只敢偷偷瞄两眼。 林小松哄她道:我们乐乐也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乐乐摇得跟个拨浪鼓:我才不要。 林小松看着楚毅,无奈又心疼,上回给她做的雪花酥,一颗都没送出去,全在书包里藏着,怪不得没朋友,正常的交流她都怕。 楚毅单手插兜,二话不说,上前直接捞起她,夹在臂弯里。乐乐蹬腿挣扎,小脸憋得通红,怕被人围观,不敢大吼大叫,可明显,两眼含着湿气。 你干嘛啊!林小松在旁边看急了。 楚毅低头看着小丫头,声音里不怒自威:等着,一会儿就老实了。 爸爸,你让他放我下来。乐乐带着哭腔说。 楚毅说:想让我放你下来,就听你爸爸的话去跟人家去打招呼。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我下来。 脚底落地,乐乐揉着眼睛呜呜嘤咛,楚毅手一挥,假装吓唬她,终于肯去了。林小松不无担忧,鼓励道:不怕的,就按爸爸平时教你的那么说。 嗯。乐乐朝他们班里的一个小朋友走过去,到达时还扭头看了林小松好几眼,拉着人家小男孩的手说:我叫林乐乐,今年五岁了,我想跟你一起玩。 你家这姑娘还挺会撩啊。楚毅不正经道。 林小松白了他一眼:你别把她吓得留下阴影。 楚毅说:对孩子要软硬兼施,这丫头还算听话,碰到不听话的那种,就得动手揍一顿。 林小松说:那我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打哪儿我都心疼。 妇人之仁。楚毅撂下一句话,走去操场边围坐着。 乐乐打完招呼跑回来,开心不少,偷偷告诉她爸爸:爸爸,我喜欢他。 林小松拧开小水壶,递到丫头手上,那我们乖乖以后更要跟人家打招呼了。 乐乐咕噜喝了一口,呲出一排牙齿:我每天都要跟他打招呼。 那最好了,他肯定也喜欢你。 乐乐害羞,舔着嘴含糊道:我才不要他喜欢我。 楚毅老远瞅着这一大一小,静静地凝望半晌,拿出手机调准角度,咔嚓一张。 运动会开场是孩子们跟老师一起做运动,虽事先排练过,但动作还是参差不齐,乐乐排在中间,甩甩胳膊踢踢腿,明显要比别人慢几拍。 林小松还是看得高兴,丝毫不觉他女儿有什么笨拙的地方,举着手机一直在录视频。旁人有位女家长也在录,还问他:哪个是你家的? 第二排中间那个扎两小麻花辫儿的。 我家是男孩,喏,就后面那个个儿最高的。 楚毅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也在看着,刚才那位女家长又走到他跟前来,问了同样的话。楚毅皱皱眉,指着乐乐,就那个扎两小麻花辫儿的。 林小松听闻看了他一眼。 女家长哦了一下,恍然大悟:你俩是一家的啊。 林小松说是啊。 开场运动完毕,之后是一系列亲子互动的环节,三只脚游戏,楚毅被林小松以其腿长为由,逼迫着跟乐乐绑到一块。 乐乐嫌弃,碍于她爸爸的威严,不得不跟这个坏叔叔绑一起。 楚毅想,上一回干这么无聊的事估计还是在小学。 这一局,楚毅他们这组跑得最快,赢得一个芭比娃娃,乐乐宝贝着呢,抱手上看来看去。 临傍晚,霞光微露,运动会结束,一家三口去茂业天地吃了晚饭。乐乐尽兴而归,对男人有所改观,早上还嫌弃得不行,这会儿已经是叔叔好厉害,嘴甜了半天。 没直接回家,还是先去的出租屋,林小松的意思,那边还有点东西要收拾。 今天谢谢你了,她第一次跟人家主动说话。林小松有种苦尽甘来的满足感,还特地翻出今天拍的照片,一张张指给男人看,跟朋友圈炫儿炫女的父母有得一拼。 楚毅越过这些,目光深沉:有那孩子的照片吗? 林小松突然敛声屏气地别开脸,不想别人看见他脸上的狰狞,这事不管多少年,都是卡在嗓子里的一根刺,当年要是做掉就好了,流成一滩血水,就没有后来付诸的那些感情了。 没有。林小松抽回手,继续叠衣服,房子什么时候装修? 楚毅抿抿唇:我尽快联系装修公司。 林小松又是一声谢谢,男人听得烦,去阳台上抽烟,乐乐撇下玩具,跑过去拽拽他的裤子,仰着脑袋,叔叔,我不生你的气了。 楚毅掐了烟,嗓音有点哑:乖,去房间找爸爸玩。 小丫头很听话地跑开了。 楚毅重新点了烟,咬在嘴边。窗外黑夜苍穹,透出一片无垠的蓝,延伸向远方。 口袋里的手机响。 楚毅掏出来瞥了眼,是个来自东北的陌生号,他没管,摁了挂断。不到半分钟,那通号码又打来了。 喂,你好。 那边沉默多时,试探着,犹犹豫豫地开口:是叫楚毅吧,我、我是小松的妈妈,这号码还是管小峰要的,你别见怪。 第78章 (二) 楚毅蓦地怔住:妈。 那妇人明显意料之外,笑了两声:要不是小峰告诉我,你们结婚我都不知道,他好多年没回家了,啥时候我去北市看看我们家小松。 楚毅不知道该接点什么,一直听对方在说,那妇人三句不离她儿子老实,言辞间大意是恳求他能对林小松好一些,说完几句,喊她丈夫:过来啊,你也来说两句,小松在北市找的那个医生。 声音虽压得低,楚毅还是听见了。 然后便是林父的声音,嗓门拔得高,一点没避讳,我有啥好说的,结婚都不通知我们,你替他高兴啥。 那妇人停了几秒,尴尬地解释:他爸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楚毅弹弹积攒了半寸的烟灰:没事。 他爸也高兴的,我们全家都替小松高兴。妇人欢喜过头,一股脑地想哪儿说哪儿,我听小峰说,你们还生个了女儿啊,上回他见到了,我昨天还跟他爸说,啥时候得去看看孙女。 楚毅吸一口烟,微微觑着眼:来了说一声,我去接您。 哎。妇人听出男人的耐心快要告捷,简单扯几句,便挂了电话。 收了线,林父没忍住,问林母:那男的人咋样啊? 林母说:这哪能听出来啊,人家是大城市里当医生的,能跟咱儿子结婚,你们老林家都得烧高香了。 妇人不住地唏嘘,以前觉得大儿子有辱门楣,藏着掖着把他当真小子养,现在想想,他们家小松命是真好,能嫁到北市,又给人生了孩子,一辈子稳妥了,就是苦了上一个孩子。 想到此,她向老伴打听:你家二弟在省城做生意也有段时间了,不是让你过去帮忙的嘛,你都答应下来了,眼瞅着马上就到年底,你赶紧过去啊,顺便去看看那个丫头。 林父嫌她是个妇道人家,老说些没谱的话,眉头一皱,整张脸挂了下来,送过去的娃儿就是人家的了,我老往那儿跑,人家心里咋想。 妇人不以为然:看看咋啦,我们又不跟孩子说啥。今年也该上一年级了,我想给孩子买套书包文具啥的 林父打断她:你就别瞎操心了,现在小松也结婚了,哪天要是知道他大女儿还活着,不得回来跟咱俩闹啊,万一被那医生知道咱家儿子以前给别人生过孩子,指不定怎么戳脊梁骨骂他呢。 哎。妇人听从丈夫的话,暂时不提这事,年底不忙了我就去趟北市,看看我那孙女。 楚毅抽完两根烟,回房间,林小松还在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感觉想把整间卧室掏空,零碎玩意儿太多,三个包都没装下。 第53章 楚毅看了会儿,帮他往包里塞了几样东西,林小松嫌他做事糙,重新拿出来整理好再摆进去。 我真搞不懂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嗯?楚毅拥着林小松坐到床边,拇指轻刮他脸颊,嫩滑的触感,想狠狠啜一口。 林小松被蹭得有些痒,稍稍偏开头,看着他,干嘛啊,乐乐还在呢。 她懂什么。楚毅蜷起手指,没用的东西就扔了吧,都带过去,家里也没地方摆。 林小松想想也是,一个家叠进另一个家,势必乌烟瘴气,可又舍不得扔,扔了怪可惜的,你那儿放不下,那我搬一半到新房子里。 你这点东西能值多少钱,搬来搬去人工费都要超了。 这床还是我新买的呢林小松坐直了身子,认真思考之后,不行,我得挂闲鱼上去卖。 楚毅好笑:什么时候退房? 年底。林小松从男人腿上起开,继续收拾他的宝贝玩意儿。 楚毅好整以暇地看着,对于林小松的好多行为,他时常感到困惑不已,脑回路完全跟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早些年还能说年纪小阅历浅,现在单纯就应了他妈的话,我儿子老实,做事迂。 你们老板肯定喜欢你这样的员工,累死累活替他卖命。楚毅捡起床上的枕头拿在手里玩,凑到鼻端闻了闻,昨晚换的干净枕套,上面残留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管他喜不喜欢呢,反正轮到我手上的事儿,我都给人家做好。林小松看他太闲了,顺嘴使唤,帮我把枕套床套拆了叠好。 枕套你也要带走啊。 嗯,带走。 房间收拾完,林小松还想把客厅洗劫一空,连那茶几上摆着的果盘都没放过,看过来看过去,最后进了厨房,又使唤楚毅帮他把那袋大米扛走。 楚毅无奈:我今天就不该跟你过来。 你不过来我自己也能扛。林小松还在打量周遭能带走的,觉得差不多了。 那还是我来吧,你这小身板累着了,我都不敢用力。 林小松瞪了他一眼,男人笑笑,扛着那袋二十斤的大米就往楼下走,宽肩阔背,走姿飒爽。 林小松在后边锁门,稍微磨蹭了会儿,等他下楼时,那袋大米已经被扔进后备箱,楚毅气定神闲地倚着车子等他。 累着你了吧。林小松绕过他,拉开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 少假惺惺的。楚毅笑哼了声,晚上我得补偿回来。 林小松微蹙着眉,幸好孩子小,听不懂,这话简直能臊死人。 回家的路段,遇上堵车,一片车尾灯。到家时,快九点了,楚母还在,可能从昨晚就没回去过。 林小松见着她,愣了一下,不知当下该如何开口,几个大包扔到沙发上,他自己直接拎着箱子去了房间。楚毅落后他一会,扛着大米进门,楚母问:你俩去超市了啊。 楚毅好像是嗯了一声,也不反驳。林小松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挺没劲儿的,除了工作,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不甚在意,哪天要是不能做手术了,他可能就此抑郁也说不定。 他妈又说:今天运动会好玩吗?声音温和柔细,应该是对着乐乐说的。 乐乐的童音传进来:好玩,我还得了第一,楚叔叔最厉害了。 他妈说:哦,是吗?那下回还让叔叔去。来,奶奶今天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 后边就是他女儿的声音,大约是吃到了好东西,一个劲儿地谢谢奶奶,小嘴儿甜得很。 时间过去片刻,林小松将箱子里的衣服收拾进衣柜,其余留在客厅的那些东西,等他妈走了再归整,昨天晚上撕破脸皮,现在过去跟她说话,彼此估计都会别扭。他尽量静下心,拉了椅子坐下来看综艺视频。 许久没有动静,楚母敲敲门,踌躇地走进来,要不要帮忙啊? 林小松扭头看着她,不用,我弄完了。 你那边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 差不多了。 小松,那事要怪就怪我,你也知道,楚毅那时候丢了工作心情不好,我心里着急,出门碰见亲戚我都不好意思讲,你说他一个高材生,还在美国吃了两年洋墨水,我这个当妈的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当时跟你说话难听了点,我在这儿跟你说句对不起,你们小两口过你们的,我就偶尔过来帮你们带带孩子。 林小松听着,有点走神,想起自己的大好时光全蹉跎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不爱看书的人却天天捧着书读,刻意去讨好去迎合,到头来,顶个屁用。 楚母吞咽几口唾沫,嗓子里火辣火烧: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心里也难受,要是我是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你俩身体状况都还行,再给乐乐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两孩子家里也热闹。 林小松婉拒:我没那个精力养两个孩子。 楚母赶紧说:我反正也退休了,我给你们带。 林小松抠了抠指甲盖,阿姨,我学历很低的,配不上楚毅,要是哪天你给他找着更好的,他俩互相喜欢,还有共同语言,您别怕,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到您家里胡搅蛮缠,他能帮我女儿解决户口,我已经很感激了。 怎么会,你俩都结婚了,我这个做家长的不会去掺和你们小两口的事儿,你们关起门来过你们的日子,舒服就行,过日子哪儿讲什么学历啊。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林小松正色道。 叔叔,你怎么不进去啊?乐乐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林小松回头,对上男人的那双冷峭如暗礁的眼睛,停顿了会儿,稳了稳心神:几点了? 楚毅沉声:九点多。 乐乐趁机溜进来,捏着一颗红得发紫的车厘子,爸爸,这是奶奶给我买的,你也吃。 哎。林小松接到手上,丢进嘴巴里嚼了嚼,真甜。 乐乐嘿嘿地傻笑。 楚母深吸一口气:我回去了。对上乐乐,奶奶走了,你去送送奶奶,好不好? 乐乐一颠一颠地跟过去送她。 卧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长久的沉默之后,林小松舔舔干涩的嘴唇,我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现在我女儿就是我的命,她过得开心我就开心,你能帮她落户口,还给我们买房子,我是真的感谢你,我也在心里跟自己说好多遍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楚毅没说话,走了出去,浅浅的几声脚步,他又走回来,砰地关上门,一双淬火的眼睛直直地逼着林小松:你想怎么报答!? 那晚的楚毅有些失控,林小松就像男人掌中的一个物件,被任意地折来叠去。折腾到凌晨一点多,用掉了半盒套儿。 两人累倒在卧室的大床上,楚毅从背后抱住林小松,捋着他汗湿的刘海,明天早上多睡会儿,我去送乐乐。 林小松的眼皮染上困意,渐渐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除夕了,给仙女们先拜个早年~ 第79章 (一) 多事之冬。 乐乐感冒发烧,喂过布洛芬和消炎药,体温起起伏伏,到第四天,孩子彻底烧糊涂了,一整天没吃没喝,蔫蔫的躺在床上睡觉。 屋里有地暖,冬暖意融,林小松愣是又给她捂了两层被子,想着出一身汗,这烧兴许就能退了。结果事与愿违,非但没降下来,晚上时高烧到39.2。他急得六神无主,连他们老家迷信的土方法都试过了,还是不行,只能打电话给楚毅,催着那人赶紧回来。 楚毅一下班就赶回来了,客厅里没人,顶灯亮着。 他脱下外套洗了手,进卧室,那人本是陪孩子一块躺着,这会儿撑着坐起来,小声道:乐乐的烧还没退。 楚毅过去摸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厉害,用体温计量了吗? 量了,39.2。林小松忧虑地抚着孩子,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份罪。 楚毅立时做出决定:不能再耽搁了,给孩子套件厚衣服,咱们去医院。 雪小了,欲停之势,气温异常低,偶有遛狗的人士,踩着簌簌白雪在小区里溜达。 楚毅的车从负一楼开到地面上,拐出小区,一路疾驰。路面上的积雪虽被铲过,还覆着薄薄一层雪沫子,轮胎打滑,能听到外面呲呲的声音。 林小松不无担心:路上滑,你开慢点。是去你们医院吗? 楚毅从后视镜里撩了眼:嗯,去急诊看看,说不准还要住院。 林小松一听要住院,顿时慌了神,皱着眉嘀咕起来:以前喂点退烧药就好了,这回咋这么严重,都怪我,我以为跟以前一样没啥事,早知道,前天就该带她去医院。 没那么严重。楚毅实在搞不懂一件小事到他媳妇这里,非要往大了说,然后杞人忧天得不行,事情没解决,结果自己先垮了。 都要住院了还不严重!林小松扯高了嗓门。 楚毅没招,拿出严肃的态度吓唬他:你自己在这儿发愁有什么用,小孩子本来就怕去医院,做爸爸的先慌了,她心里只会更害怕。 林小松终于不吭声了。 省人医急诊,人满为患。 救室门口哭号震天,死了人,家属揪着医护人员要负责,乌七八糟。 林小松被那哭声瘆住了,心尖骤然发紧,下意识地想避远几步,楚毅抱着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这边有点乱,直接去病房吧。 乐乐恹恹的,半睡半醒,大概也听到了那哭声,趴在楚毅肩上问林小松:爸爸,我们在哪儿啊? 声音细弱蚊鸣,听着怪让人心疼的,林小松给孩子紧了紧身上遮寒的衣服,在医院啊。 我不想打针。 不打针,我们就配点药。 我不要吃药,我要回家。 乖,我们看完医生,病才能好。 楚毅可没林小松这么好的耐性,随她怎么哭怎么喊,一言不发,抱着就往住院部走。 一家三口来到儿科病房,值班的是个年轻的女医生,模样秀丽,简单的询问之后,取来听诊器准备给孩子听听心肺情况。 乐乐见着穿白大褂的,以为要给她打针,情绪很抵触,一天没进食,哭还哭不出声,只能在嗓子里呜呜囔囔,楚毅一点不买账,把她按坐到凳子上。女医生拿着听诊器仔细地给乐乐听过前胸和后背,摘下来,递给楚毅:看她症状,不像病毒感染,有可能是肺炎,还是得抽血化验,再拍个片子。 林小松以为是什么可怕的病,整颗心揪着:严重吗? 女医生宽慰道:别担心,不严重,就是可能要住院。 楚毅戴上听诊器,也听了一遍,没听到有明显的湿啰音,摘下来还给那女医生,她这几天咳得很厉害,没有痰,就是干咳。 女医生说:有可能是支原体肺炎,楚主任,这样吧,先办个住院,等急诊那边不忙的时候,带孩子去拍个片子看看。 楚毅点头,然后交代林小松:你在这儿呆着,我回家拿点东西。对那女医生略一颔首,麻烦你了。 女医生娇容羞涩:您客气了。 暂时没有床位,那女医生把孩子安排进了临时病房,说明天早上有几个要出院,到时候再换病房,先将就一晚。 林小松打开随身携带的包,出门时怕孩子一会儿饿,特地装了些面包和奶粉在里面。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乐乐,低下声:乖乖,我们喝点奶粉再睡,好不好? 乐乐闭着眼哼哼,声音软绵无力:我想吃枇杷罐头。 好,爸爸给你去买。 住院部一楼就有一家小超市,24小时营业,林小松选好罐头去付账,看到有卖果篮的,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心疼钱,直接提了一篮。 林小松给乐乐喂了大半罐枇杷,眼看着孩子能吃点东西,他心里多少舒坦些。不多时,楚毅从家里拿了洗漱用品和衣服过来,一来一回差不多一个钟头。 男人风尘仆仆,身上俨然寒气未退,放下东西问:住院手续都办好了吧? 林小松说:办好了。 楚毅瞅着那剩下的枇杷罐头:一会儿带丫头下去做个检查。 要不要抽血啊? 要。 血常规和CT片子看完,乐乐确诊为支原体肺炎。这一夜,两个大人被折腾得够呛,林小松就睡在旁边的空床上,睡不踏实,时不时地醒来看一眼孩子,楚毅睡在他们科室的值班室,不放心这边,后半夜来过两趟。 次日早上九点多,乐乐住进了二人间病房,隔壁床也住着一个小女孩,约莫六七岁,齐刘海学生头,肤色偏白。那女娃挺有精气神,几次看,都伏在小桌子上安静地看书写作业。交流之后从她母亲那儿得知,这已经是她住院的第七天了,再有两天就能出院。 小女孩的母亲还说:放寒假一家人出来自驾游,刚到北市,她就病倒了。 林小松不经意地盯着小女孩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现在天冷,生病的孩子特别多。 小孩抵抗力差,难免的。女人揣度时机,适时地打听,听你口音,东北人吧。 嗯,吉省的。 我也是,哪个市的? 林小松说:安城。 女人仿若他乡遇故知,有些激动:那还真巧,我们就在安城旁边。 林小松恍然大悟,心中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失落,说不清道不明,你们是省城的啊。 女人笑笑,说是啊。 谈话间,那女孩指着书上的一个字,抬头问她妈妈,妈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第54章 女人走过去指点,再跟她女儿一番私语,母女俩有打有闹,其乐融融,相处方式状似朋友。 林小松竖着耳朵听那母女说话,酝酿半晌,笑着问:你家姑娘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啊? 女人的笑意还没从脸上收拢:贺予安。 名字也好听。林小松打量着小女孩,直接问她,你看的什么书啊? 那小女孩抬头,冲他笑了笑,两个小酒窝毫无征兆地闪现进林小松的视网膜,窗边的小豆豆,叔叔你看过吗? 林小松心脏收紧,结结巴巴道:没、没看过。 很好玩的,叔叔有空可以看一看。 好啊。林小松说。 不消一会,小女孩的父亲买饭回来,一回来,就开始检查他女儿的作业,妈妈更溺爱女儿一些,劝她丈夫说:安安都生病了,还给她布置作业,贺老师,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 小女孩却向着她爸爸,两个小酒窝再次旋进了林小松眼里,这是我跟爸爸的秘密。 女人含着笑,千方百计损她丈夫:老师当久了,见着谁都像你的学生,好为人师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小女孩好奇道:妈妈,什么叫好为人师啊? 字面上呢,就是喜欢给别人当老师,形容一个人非常不谦虚,上回妈妈给你讲过什么是褒义词贬义词,这个词应该是褒还是贬啊? 小女孩想了想:贬义词。 对,安安真聪明。 男人长得面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配上他老师的身份,整个人显得和蔼可亲,话不是很多,只在母女俩停止分享私密的时候,他适当地插一句进去。 这家庭氛围真好。林小松一边想,一边给乐乐削着苹果,见缝插针地问:安安的爸爸是老师啊? 我是高中老师,教数学的。男人推推眼镜,扫了眼乐乐,你女儿怎么了? 肺炎,咳了好几天。林小松将削好的苹果递了一半给小女孩,你也吃点。 小女孩征求过父母意见,才接到自己手上,谢谢叔叔。 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新年快乐啊~最近尽量不要出门,出门咱就戴上口罩! 第80章 (二) 爸爸。乐乐喊他。 林小松捏着半拉苹果,听闻这声,稍微回了神,怎么啦? 乐乐精神委顿,手上还在输着液,早上为扎针这事闹了好久,死活不肯,哭着喊着要回家,后来被林小松一通训斥,终于老实了,心里却记了仇,整整一上午,闷不吭声。 我也想吃苹果。小丫头的眼神变得卑微渴求。 林小松恍惚几秒,心里委实愧疚,且不说那是人家的娃儿,自己的娃儿现在还生着病,他老想些有的没的,无所裨益。 你自己拿着吃。林小松递到她手上,关怀地问:我们乖乖要不要喝水啊? 乐乐摇头,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 隔壁一家开始吃午饭,那妈妈差使男人去水房接点热水,然后跟小女孩讨论两天之后的旅□□程,先去哪儿,再去哪儿。小女孩无疑是见多识广的,有声有色地附和着妈妈,还说这回要写个旅游笔记。 女人欣慰,提及孩子的未来梦想,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林小松偷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去卫生间抹了把冷水脸,想把胡乱的思维冲散掉。他看着镜面中的自己,陡然间像不认识了,至于哪里陌生,追本溯源地想,问题就出在自己的糊涂心思上不安分,嫌日子古井无波,便想整出点事情来。 出来时,那女人正在跟乐乐说话,乐乐背古诗给人家听,背来背去永远是那首《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黄掌拨清波。 隔壁床的小女孩噗嗤笑了声,纠正她:不是黄掌,是红掌,红掌拨清波。 乐乐又搬出她先前的那一套歪理:就是黄掌,大鹅的脚都是黄的,你不要乱说。 小女孩不以为然:我们老师教过的,应该是红掌。 我爸爸也教过的。乐乐低声嘀咕,张嘴咳了几声,不甘心,问小女孩,姐姐,你会画画吗? 我不会。 乐乐抿着嘴偷偷乐呵:我会画画。 隔壁爸爸夸她真厉害,乐乐嘿嘿傻笑,两颊染上红晕,看着气色比早上好多了。 林小松眼看瓶子里的水快没了,摁响呼叫铃,拧开保温杯给孩子喂了点水。 隔壁女人有来有往,嘱她丈夫拿了一盒水果糖给乐乐,林小松摆手说不要,被硬塞下,又听那女人问:你家姑娘多大了? 林小松嘴角弯起,回身看她:五岁了。 女人顺着往下说:上小班还是中班? 乐乐自豪不已,插嘴道:我上小班了。 女人笑笑,对林小松说:现在才上小班,等她上小学,你就有的忙了,舞蹈班乐器班绘画班,还得从小培养她的阅读兴趣,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那个时候,个个都是十八般武艺。 林小松好奇,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小女孩,你家小丫头学这么多呢。 女人说:学的跳舞和小提琴,她自己也喜欢,我跟她爸爸不喜欢逼孩子太紧,小时候嘛,能多玩点还是尽量让她多释放释放天性。 不一会儿,护士过来给乐乐换了瓶水,乐乐仰头问人家:阿姨,我可不可以不挂水了? 小护士说:不可以哦。 乐乐瘪瘪嘴,挺不高兴。 两家闲扯一会,过不久,楚毅带来两份便当,身上还是上班时的白大褂,隔壁女人以为是查房的大夫,还想问他点问题。 楚毅直说不是,走到乐乐床边站着,端凝片刻,问林小松:她今天好点了吗? 倒也奇怪,林小松只要见到楚毅,心里就踏实,男人惯常的冷静带给他心安,他自己是羞于承认的,甚至还会特别地冷落男人。就像现在,他说话时明显在东张西望,而不是对着那人的眼睛。 能吃东西了,早上喂了点粥,就是还老咳嗽。 我问过她管床医生了,至少要住一周,一周之后再看情况。楚毅道。 没事儿,听医生的住多久都行,在医院里,我也放心。林小松的眼睛转溜几圈,最终还是落到那人脸上,晚上你回家去睡吧,这边有我就行。 到时候再说。 楚毅调了调滴速,又倾身摸摸孩子的额头,高烧已退,看了眼杵在原地的林小松:我吃过了,你给丫头喂点吧。 你们食堂的啊。 买的,本来我妈还想烧点饭菜送过来,她最近也感冒了,我让她别来了,省得交叉感染。 让她在家多歇歇,别折腾了。林小松把他带来的一盒便当打开,两荤两素,都是些比较清淡的菜肴,乐乐抻着脖子看,没见着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耍性子说不要吃。 林小松拿她没办法,不吃就不吃吧。 楚毅拉来把椅子狠狠掼到地上,自己大剌剌坐上去,不说话,光是坐在旁边玩手机。 乐乐怵他,知道楚叔叔生气了,赶忙道:爸爸,我肚子饿了,我要吃。 林小松笑看楚毅,拿了瓷勺一口一口给孩子喂,看那人没有走的打算,便说:你去你办公室休息吧,下午不是还有手术嘛。 楚毅沉声:我一会儿走。 隔壁女人从对话里听出玄机,后知后觉道:我说怎么早上这个医生特地来看你家孩子,原来你们是一家的啊。 林小松说:是啊,这是我老公。 楚毅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勾起。 这时,小女孩歪着头看这边,眼神里满是好奇:叔叔,你们医生是不是可累了? 楚毅这才注意到病房里的另一个孩子,怎么说,那一眼的感觉绝对不似他看一般孩子,本来三个小时的手术已将他精力耗尽,他这会儿却反常地耐住性子,跟那孩子解释:就像做学生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完成了,就可以回家休息,你觉得做作业累吗? 小女孩想了片刻:不累,可是,做医生肯定没不像做作业那么简单。 小女孩妈妈说:之前他们老师问,长大了想做什么,她说想当医生,她爸爸就说,做医生可累了,万一你不能吃苦中途放弃了怎么办,她特自信地告诉我们,她最能吃苦。 小女孩害羞:妈妈,你不要什么话都往外面说嘛。 林小松看着心里不得劲,潜意识想切断楚毅跟那一家人的对话,于是催着他走,你回你办公室吧,回去歇会儿。 楚毅抬腕看了看表,站起身,我走了。 林小松就差动手推人:赶紧走,送完饭你就该走了。 楚毅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视线渐渐下移:搞什么,跟个小屁孩似的,我刚才要不给你镇场子,你看吧,这丫头指不定怎么闹呢。 好好好,我谢谢你了。 楚毅笑:应该的,不用谢。 林小松瞪着他,挣了挣手,没挣动,气急:你属牛的啊,手上这么大傻劲儿。 楚毅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打情骂俏,松了手,走出去,那小女孩冲他笑笑,医生叔叔,再见。 鬼使神差的一眼,某些角度,真像松松。 楚毅又退了回去,目光在她的酒窝上晃了晃,然后瞄了眼墙上的床头牌贺予安,6岁。 两天后,叫贺予安的小女孩健康出院,隔壁床住进来一个有尿毒症的小男孩,那孩子脸色蜡黄,食欲也不好,做父母的跟着操心奔波,林小松以为那对夫妻都奔着四十去了,交谈之后才晓得,人家还不到三十。 这使林小松难过了好久,见不得世间的残忍,甚至不敢想,要是乐乐生重病了,他自己会成什么样。 他把这事跟楚毅提了一嘴,男人评价:说你多愁善感吧,有时候心又挺大,你说你怎么活得这么矛盾,有这功夫,不如多想几个姿势,别老躺着不动。 你这个人林小松词穷,一时半会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他。 楚毅挑了挑眉,促狭:我怎样? 衣冠禽兽! 再有两个星期就要过年,电视上的产品广告轮番播放着恭祝新春佳节,一派喜气洋洋。 林小松的妈妈给楚毅拨来电话,楚毅那时候正在参加科里的疑难病例讨论,电话摆在办公室的桌上,没接找,回去时才发现上面有一通未接来电,外加一条信息。 「我是小松的妈妈,我买的明天的火车票,晚上就能到北市,我给你们带了点老家的特产,你跟小松说一声。」 第81章 次日晚上,楚毅去火车站接的松松妈妈。 与他想象中似有不同,林母明显要年轻很多,衣着中规中矩,就是街面上常见的中年妇女打扮,林小松提过,他母亲十九岁生下他,算一算,今年还未莅天命之年。 同样的,楚毅也跟林母心中的样子不甚相符,原以为是个大肚秃头的中年男人,毕竟她家儿子的条件摆在那儿,谁承想她这女婿模样还挺俊,一点不输给电影画报上的明星。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楚毅开车将人载回了家。 进门前,林母再三提醒自己,城里人爱干净,千万别把人家里整埋汰了。 此刻,她瞅着光洁地板,犹豫要不要换鞋,楚毅回身看她,直接进吧。 哎。林母将鞋底在门垫上蹭了蹭,提着大包进来,仔仔细细兜了一圈,哎哟,你这家装得真漂亮,我们家小松有福气。 楚毅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随后又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您喝水吗? 不用不用,在车上喝饱了。林母打开包,拿出从老家背来的特产,这是他爸灌的猪肉肠,罐子里是腌的酸菜,都是我跟他爸亲自弄的,比外头干净,小松以前最爱吃这俩儿,你也尝尝。 楚毅声色淡淡:谢谢妈。 客气啥,都是一家人。林母稍有拘谨,四下里看看,小松呢? 孩子生病住院了,他这几天都在医院。 生病了啊,那我得去看看。 楚毅嗯了声。 女婿模样俊,丈母娘越看越喜欢,林母坐在后座上,没事就盯着楚毅的后脑勺瞅两眼,跟松松爸爸微信上聊:「我见着小松他男人了,长得是真好看,一点不磕碜,就是不爱说话。」 林父:「见着你孙女了吗?」 林母:「孩子生病了,在医院呢,我正要过去,先不跟你说了。」 林母看着窗外,霓虹和高楼千篇一律地从窗玻璃上掠过去,她心道这地方真是太大了,比他们省城不知繁华多少倍。 我们家小松十几岁就来北市了,这孩子能吃苦,一开始工资才两千,他还能给家里寄一千回去 楚毅突兀地打断妇人:他十几岁就不上学了啊。 我们村好多孩子都是十几岁出去打工的,反正不是学习的料儿,不如趁早出去挣钱。林母说得理所当然,他每个月寄回去的钱,我跟他爸都给他攒着,想着等他回老家了,给他在城里买个房子,没想到,他在这儿成家了。我们都高兴的,替他高兴。 楚毅听得心烦,等红绿灯的间隙,从烟盒里拣出一支烟,愣了一下,夹着烟,扬手问后座的妇人:不介意吧? 没事儿,他爸也老抽烟。 第55章 那支烟被点燃,猩红烟头微微一闪,男人深吸一口,慢慢吐雾:他弟弟不是读到大学了嘛。 他弟比他成绩好,以前还考过县里前十,就是高考没发挥好。两孩子我也不偏心谁,小峰确实要比小松聪明点,啥事一点就通。 楚毅笑了笑,冷下声:是吗? 林母面有尬色,来之前,孩儿他爹就说,人是知识分子,还是大城市里的人,能待见你这丈母娘嘛,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果然,被他那张乌鸦嘴料中了。 余下的时间里,林母索性闭口不言,说得越多,越是露怯。 车子开进医院,楚毅找了个空位停车。积雪未消,灌木丛上白雪累累,显映在路灯下,像连成一片的花骨朵。 空气凛冽,呼气成霜。楚毅和他丈母娘下了车,妇人打量医院的数幢大楼,感慨道:这是你们医院啊,真大。 楚毅看了她一眼,极其平淡地说:走吧。 林小松没料到他妈会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若不是平平出事,他和她依然会维持着朴实的母子关系,每月定时寄钱回去,电话里互相关怀,根本不会去计较母爱的偏差,也不会死心眼地纠结,为什么我不能上大学? 那件事就像一个引爆器,把一切虚假平衡都给打乱了。 乱得离谱。 小松,我来看看孩子。林母尴尬一笑。大致场景,是人都会尴尬。 林小松的脸僵硬下来,拿了串葡萄和碗去了卫生间,打算给孩子洗点葡萄吃。至于六年未见的那个人,他并不在意。 林母走到乐乐床边,放下随身带的包,从里头掏出一个小金镯子,给她套上了,我是老家那边的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怕生,抿唇看着楚毅,男人坐到床边,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嗓音温柔: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叫林乐乐。 哎,乐乐,这名儿好记。 林小松洗好葡萄出来,瞥见了那只黄灿灿的金手镯,没说什么,直接问他妈:你怎么来了? 林母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好像比以前瘦了,脸蛋还是煞白煞白的,就跟晒不黑似的,快过年了,给你们带点年货,顺便来看看孩子。 林小松不咸不淡哦了声。 楚毅走去窗户边,开窗透了点清新空气,再回身看着林小松,明天早上给丫头办出院啊。 嗯。林小松的眼皮子松松垮垮,拾不起精神,今天复查了CT,夏医生说没啥事儿了。 乐乐晃了几圈腕部的小镯子,这其实不是独她一份,当年平平回家时,林母也给那孩子去金饰店买过一只,款式大差不差。 你说你是奶奶啊?乐乐纯粹是出于好奇,她不懂那些复杂的伦理关系。 林母说:对啊。 楚毅走回来,跟林小松说:我定个饭店,明天晚上一家人一块吃个饭。 林母倏地抬起头,冲着自己女婿:去外面多费钱啊,在家吃就成。 林小松也说:就在家吃吧。 林母陪孩子聊天,基本是鸡同鸭讲,一老一小对不上几句。林小松端着盆进了卫生间,楚毅也跟了进去。 你把她接来的?林小松边洗盆边问,背对着男人。 嗯。 家里就两个房间,她睡哪儿啊? 楚毅的眼神汇聚在林小松的后颈上,修长一截,有种脱离世俗的性感,男人喉结微动:我给你妈订个酒店。 林小松洗干净塑料盆,转身使劲甩了甩,仔细想过之后,否决了男人的提议:算了,还是住家里吧,让她睡乐乐房间,孩子跟咱俩挤一挤。 楚毅摸上他的脸颊,低头瞧他:不开心了? 还好。 楚毅一点点收拢指尖,轻轻一挑,抬起林小松的下巴,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多大啊? 林小松被问得一愣:不记得了。凑近嗅了嗅,眉头一蹙,抬眼问:你是不是抽烟了? 楚毅笑,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狗鼻子。 林母也在医院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楚毅给他们买了早饭,才进门,就听见林母跟隔壁床的女人说话。 刚才那是我儿子,昨天送我过来那个高高帅帅的男人,是我儿子他老公,就在这家医院上班,是医生呢。 你家儿子是做什么的?肯定也很有出息吧。 具体做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啊,干的是个好差事。 - 楚毅隐隐不悦,他一贯听不得这些淋漓琐碎的闲言闲语,再想起昨天她说起松松十几岁辍学打工的事。各种交织在一块,总之很堵心。 抬脚欲走,林小松正好提了杯热水回来,咋不进去啊? 楚毅递给他早饭,伸手按了按他眼窝下的乌青,科室还有事,我得回去了,看你这黑眼圈,今天回去早点睡。 回到办公室换好衣服,老张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见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丈母娘来了啊。 楚毅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搅拌几下,倚着桌子,从哪儿听来的? 朱俊他老婆不就在儿科嘛,现在咱们科室都知道,你丈母娘来了,这老太太也奇怪啊,结婚的时候不出现,这会儿来了,来你家过年啊。老张摆上一份工伤证明,指着签名的地方,楚主任,帮我签了,盖个章。 楚毅扫了眼,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去抽屉里翻公章。 你家那小丫头啥时候出院? 今天就出。楚毅取出公章,在纸张右下角卡上一红戳。 老张收好给病人开的工伤证明,一手撑着桌面,倾着身体,天上掉下来一便宜闺女,感觉如何? 楚毅扯了扯唇角:像小棉袄,特贴心,我一回家我媳妇和那丫头就抢着给我倒水,不喝还不行,小姑娘说了,叔叔上班可累了,要多喝热水。 老张疑惑地摸摸下巴,听着不科学啊,她那么点高,能够到桌子吗? 楚毅笑看他一眼:瞎扯你也信。 去你的!走了! 八点多,林小松给乐乐办好出院手续,想去楼上告诉楚毅一声,想想男人这会儿估计在手术室,跑上去也是白跑一趟。 思忖的当儿,迎面走来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其中一个在他脸上多停了几秒。 他就是楚主任的爱人啊。问这话的正是徐泽灵。 她前阵子听说楚毅结婚了,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后来那股失恋情绪逐渐被好奇取代,就想看看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儿。 对啊,他女儿生病了,最近一直住在我们科,楚主任经常 剩下的话,林小松听不见了。 奇怪,怎么是个小姑娘都认识楚毅。 第82章 一家人围上餐桌,就差一个楚毅。男人今天下午有个手术,先前打电话知会过,晚上不回来吃饭。 松松妈妈在饭桌上没少恭维自家女婿,人不在,话自然是说给他母亲听的,楚母受用不已。 岁数大了,就这毛病,耳根子软,偏喜欢听吉利话。 谈论到孩子,楚母袒露私心:小松还年轻,我呢,一直想让他俩再生一个,我反正退休了,在家没事干,帮他们带带孩子打发打发时间。 林母心道,再生一个也好,最好能生个男孩,个头长相随爹妈,将来肯定不会差,她今天瞅乐乐,觉着这丫头没遗传好,不如上一个漂亮,像极了小松。 这得看他俩的意思。林母瞥了眼埋头吃饭不参与话题的林小松。 林小松充耳不冷眼相待,继续吃自己的,偶尔举箸给孩子夹点菜,再喂几口饭,态度再明显不过,最后,啪地搁下筷子:我吃完了。 顿了一顿,看着乐乐说:当着孩子的面,这些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乐乐的黑眼珠子沽溜沽溜地转,似懂非懂,见她爸爸走了,忙跳下椅子:爸爸,你等等我。 楚母有苦难言,叹了声气:在这个家,楚毅都听他的,小松要是不想生,我那个儿子啊,肯定也没这打算。我要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心里总归有个疙瘩,再怎么给别人养孩子,那也抵不上自己亲生的。 林母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生二胎,一会儿又不是亲生的,都给她弄糊涂了,她定了定神,答话道:亲家母,你这话啥意思,你是说乐乐不是他俩的孩子啊。 啊。楚母敛了情绪,眼神轻飘飘掠过这个女人,小松没跟你提过啊,乐乐是他抱养的,结婚之前,那孩子就已经跟着他了。 林母犹如被呛了口凉水,胸肺间难受堵挺,当年就是怕他被拖累,才把那丫头送给别人去养,这几年,她与丈夫深知亏欠孩子,不时去省城探望。哪里知道,她这傻儿子又给自己找了个拖油瓶,还不是亲生的。 那丫头也可怜,亲生父母不知道去哪儿了。楚母略有感慨,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起身收拾。 林母听不进周围的声儿,脑子里全被当年那小丫头占满了,那可是从她儿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到头来便宜了别人家的孩子,越想越是不甘。 你说的对,抱养的哪能比得上亲生的。林母帮她一块收拾,心里堵得慌。 楚母接话:话不能这么说,既然都养这么大了,那就跟亲生的没两样,我现在就盼着,他俩能给乐乐再添个弟弟妹妹。 成为谈论焦点的乐乐并不能体会今晚有何不同,她一颠一颠地端着切好的橙子走到林母跟前,怯生生地盯着她:奶奶,你也吃。 林母拂下眼皮,轻轻扫过眼前的孩子,不亲不疏道:奶奶不吃,拿去给爸爸吃吧。 乐乐有点窘,边揉眼睛边说:爸爸也不吃,他在看电影。 那你自己吃。林母拿起遥控器换台,换了一轮,这女娃还站着没走,心底的耐性基本耗光,翘着二郎腿把脸转到右边方向。 乐乐被干晾着,模糊的意识侵袭小人儿,她大概是有些懂的,这个新来的奶奶不喜欢她。小丫头骨子里跟她爸爸一样犟,不吃就不吃,她端着盘子颠颠地走开,去厨房找她楚奶奶。 晚上林小松给她洗澡,乐乐嘟着嘴一顿告状:我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奶奶。 林小松问她为什么啊。 小丫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橙子的事儿陈述一遍,磕磕巴巴没头没尾:她不吃我给的东西,楚奶奶给我切的橙子,她不吃。 林小松哄着女儿:这个奶奶过几天就走了,我们乖乖不跟她生气。 好吧乐乐很久没吱声,一个人玩起沐浴露泡泡,林小松说洗好了,她突然哭了,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小松:爸爸,你是不是要给我生小弟弟?我会对小弟弟好的,你和叔叔不要把我赶走,好不好? 林小松心疼,用手给孩子抹泪:你是爸爸生的,爸爸怎么会赶你走? 乐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似要哭尽方才的委屈:我不要跟爸爸分开。 林小松一时五味杂陈:不哭了不哭了,我们不分开。 楚毅回来时,屋内悄然。林母闻声从儿童房出来,体贴女婿:你们这一天挺累的啊,吃饭了没,厨房里还有菜,我去给你热热。 吃过了。楚毅换鞋进来,林母体会到寄人篱下的不适感,搓搓手,又说:小松在他卧室,估计还没睡呢。 楚毅抬抬眼皮,目光在他这个丈母娘脸上停顿稍许,淡声道:您早点休息。 哎,你们也早点休息。林母识趣地回了房间。 楚毅洗了手,拧开主卧的门,室内只留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影影绰绰的光。丫头偎在爸爸边上,呼噜呼噜已经熟睡。 他蹑手蹑足地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那人尚沉迷于手机电影,不曾发现他的归来。 大概是因为孩子在的缘故,房间里若有似无弥漫着一股奶香味,极易让人联想到软香温玉,楚毅心神一晃,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低头按下屏幕上的暂停键。 画面瞬间静止。 林小松摘了耳机,抬头看他,迷茫眼神还没从剧情里缓过来。 男人压低声音:我妈今天有没有过来? 过来了,今天的菜全是你妈做的,忙活了半天。林小松垂下眼睛,暂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 她厨艺还行吧。 很不错了,怪不得把你的嘴养这么刁。林小松抿了抿两颊的酒窝,情绪极为明朗,一面说着,一面又抬头看楚毅,她那几个家常菜,比我做的好多唔 余下的声音湮没在男人的唇齿间。 他慢半拍似的,及至心脏彻底扑通乱跳,才慢慢环上那人的脖子,食髓知味地迎上去,沉溺欲海,难舍难分。 待他呼吸错乱,男人却直起身子及时敛住,一脸揶揄地看着他,林小松的脸颊烧得通红,插上耳机赶紧低下了头。 心底暗骂:狗男人。 怎么样?楚毅的指腹摸在他的下巴上。 林小松被迫与他对视,口是心非道:什么怎么样,你身上全是医院的味道,难闻死了。 楚毅短暂一笑,转身去洗澡,林小松余悸未散,捂着自己的两颊,怎么这么烫啊,羞死个人,脑海里瞬间飘过网上那句精辟段子你就是馋他的身子。 馋吗? 确实馋。如狼似虎的年纪,林小松老觉得身子里空落落的。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林小松心如擂鼓,仿佛那水不是敲在瓷砖上,而是一柱柱敲在他这片干涸的荒野上。 林小松豁出去脸皮,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安全套,难掩激动地走进浴室,反手锁上门。 第56章 楚毅关了花洒,抹了把脸,未等开口,就听林小松说:你要不要耕、耕地啊? 你说什么? 林小松深呼吸一口气,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我问你,要不要鼓掌for love? 楚毅勾起嘴角,嗓音微哑:我听不懂英文。 林小松把套子塞进口袋,半失落半赌气地说:不要算了。他做出欲走的样子,男人已经跨出淋浴房,直接将他拦腰抱住。 从哪儿学的啊?嗯?楚毅饶有兴趣地瞧着他。 林小松闭上眼,默默递过去一只套儿,任君宰割。 又洗了一遍澡,换了一身小熊卡通睡衣,楚毅在卫生间帮他吹头发,暖风轻拂,林小松舒服得快要睡过去了。 楚毅。以前是楚毅哥,现在是楚毅,一字之落,男人心知肚明。 楚毅关停吹风机,嗡嗡声音刹那止息,声音里夹带着餍足后的低靡:嗯? 你让你妈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提生孩子的事儿,我女儿过完年就六岁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会跟她说的。 林小松偏过脑袋看着男人:你答应我,要把乐乐当你亲生的对待。 浴室的浅色光晕打在他的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在俊秀脸庞上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隐约能看清男人眼底的颓败:那孩子如果就是松松当年怀在肚子里的孩子,现下一家三口,享不尽的天伦。 楚毅薄唇微抿,静默半晌,我尽量。 林小松真心实意道:她很乖的,你只要给她一点好,她就会黏着你,把你当她亲人。 打开吹风机开关,嗡嗡声音再次充斥耳膜,不消片刻,楚毅按着他的头顶,揉了一把,差不多干了。 要我帮你吗? 楚毅的目光游移在林小松的白嫩双足上,笑了:是不是还得踮脚?推了小东西一把,出去,别站儿碍手碍脚。 林小松走出卫生间,爬上了床,俯身亲了下女儿的额头,心里默念:乖乖,爸爸最爱你了。 不多时,楚毅出来,爬到另一侧躺下,一条胳膊拄着头撑在床上,低头看着乐乐:今天下午做手术的那个丫头,就跟我们女儿差不多大,早上去查房的时候,她还塞给我一颗糖,我以前只觉得小孩烦他停顿几秒,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招人疼了。 林小松说了句快睡吧,尔后翻转过身,不想去细究他口中的女儿到底指的是谁。 第83章 林母在他们这里呆了一周左右,嫌城里房子闷,没人同她唠嗑,等不及地想走,打包行李时,叮嘱她儿子:他妈说的对,你俩还年轻,再生一个不费啥事,他们家条件好,你给楚毅生个带血缘的孩子,他们家还不得对你感恩戴德,以后啥都听你的。小松,男人的心变得快,别看他现在疼你爱你,等日子长了,新鲜劲儿一过,你看他变不变心,甭说你现在还带着个拖油瓶。人家凭啥给你养孩子啊。 他变心了,我也有地方去。林小松磕着瓜子看电视,跟你没关系。 林母放慢动作,笑了笑,回了个身,他们当医生的,一年能挣多少钱啊?我听你弟说,他好像还是个副主任啊。 人家挣的钱又不落你口袋里,你关心个啥劲儿。 林母吃了瘪,嗓门低下来:我就好奇问问 热脸贴冷屁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不知怎的,旧事重提,又扯到平平的亲生父亲身上。林小松老实,嘴里兜不住话,气急败坏把什么话都说了。 林母愣了好半晌没缓过神,等她终于恢复点意识,当即就啪,扇了自己一耳光。 咔瓜子壳破开,林小松懵了。 林母跺了下脚,声泪俱下:平平没死,被你爸送人了。 那天特忙,五台手术连轴转,最后一场收官,已是深夜。楚毅请客,买了夜宵,众人围坐分食,结了婚的没节操,黄段子飙得飞起,剩下些单身的小年轻,插科打诨也跟着接几句。 男人有点心不在焉,手机掏了两次,上面没有一通消息提醒。以往,要么他给家里打电话,告知归家晚点,要么那人发消息来问,他喜欢后者,偶尔故意为之,就等着家里那位主动联系他。以前打光棍没觉得,现在成家了,心里多少有些盼头。 他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先撤了,有同事开他玩笑,新婚的就是不一样,被窝里还热乎。他笑笑,抬脚走。 懒得自己开车,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那司机准点到,楚毅脱了外套扔进后座,弯身坐进去。司机问他去哪儿,他闭着眼睛告诉地址,离家差不多三十分钟车程,暂且能小憩一会。干外科的,男人都当牲畜使,他这一天撇去吃饭上厕所,起码站了十二个钟头,累是真累。 到地方,司机喊醒他,楚毅半睡半醒地怔了会儿,扫码付钱,拿了外套出来。这个点,空气倒挺清新,整栋楼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他边穿外套边往单元楼里走。 没想到的是,他家这个点还挺热闹,隔着扇门,都能听到里面的鸡飞狗跳。楚毅在心里低声叹气,不是他妈,就是他媳妇的妈,两个女人一台戏,家里见天儿的唱曲舞调。 他拉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林小松的那双泪眼。 又哭了。 楚毅拧眉,将钥匙搁在玄关桌上,不及换鞋,他丈母娘颤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自己先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对不起你们俩,那孩子没死,她没死,就、就在我们老家省城,我跟小松他爸经常去看她,孩子好好的 说到最后,捂着脸哽咽不止。 林小松红着核桃眼,冲上来就想打他妈,楚毅箍牢了他,紧紧按在怀里,林母哭天抢地地喊:他当年一个人带孩子,自己都养不活,我这个做妈的心疼啊,就给孩子找了户人家。 我自己生的,我一个人生的林小松贴在男人胸前,呓语般的嘀咕。 我和他爸也没办法,他才二十一岁,谁家二十一岁的大儿子身边还带着个闺女啊! 啊林小松大吼一声,嗓子内的混沌污浊溢出口腔,陈年往事,怎一个烧心! 楚毅心脏抽疼,打横抱起林小松朝主卧走,砰咚踹门而入,把人放到床上。乐乐被惊醒了,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迷茫地看着她爸爸。 楚毅瘫坐在地板上,筋疲力尽的感觉。 爸爸。乐乐往林小松怀里钻。 林小松侧躺着,睁眼看孩子,单手搂紧了,吻上额头:乖。 林母走到门口,抽抽搭搭道:领养的那户人家都是老师,孩子现在上一年级了,你爸有他们的电话。 楚毅冷静过后,嗓音疲累沙哑:睡一觉吧,我买明天早上的票。 对,我们早点过去,我、我林母语无伦次,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我现在就问他。 林母拨通,电话里一阵嘟嘟忙音,无人接,林小松抓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就朝她掷了过去,滚! 乐乐吓得不敢哭,抿着唇可怜兮兮。 你也出去。这话是对着楚毅说的。 楚毅撑着站起来,看了他一眼,默然走出卧室。林母在门口守着,见他出来,低头跟上去。 我们家小松老实,你以后要好好对他,那孩子要是能要回来,你要好好补偿他们爷俩儿。 楚毅坐着抽烟,没搭腔。 林母无话可说,摸了摸手机,继续给他丈夫打电话,打了两次,那边终于接通。深夜里被人搅了好梦,林父极度恼火:啥事啊? 林母看着自家女婿,对着电话那头说:平平她爸爸找到了,就是跟小松结婚的那个医生。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母停顿许久,才接着说:我们明天去省城看那孩子,你把电话发给我,我去联系。 楚毅的俊颜掩在烟雾后面,看不真切,他咳了一声,声色沉重,始终不曾开口,移了烟灰缸摆到近前,屈指磕了几下香烟。 林母心惊胆战地打量着女婿,生怕他怪罪。 楚毅缄默良久,想起多年以前,那人来找过他几回,颠三倒四向他陈述事实,那些年,他是真怕了那孩子,沉重的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想指点别人的人生,也不想对任何人的后半生负责。不到三十,自认为婚姻这玩意儿虚无缥缈,离他很远很远。 当年云雨之后,他俩曾经有过一次促膝长谈,他问过林小松,喜欢我什么? 林小松嘻嘻傻笑,你很酷,跟他们一样。 酷? 我说不上来,就是跟他们不一样,楚毅哥,我好喜欢你啊。 - 手上的烟没抽完,直接被扔了,猩红烟头横躺在水晶烟缸里,前端还起着青烟。 男人进了主卧,半蹲在床边,扒拉着那人的眼睑看,看他是否还在偷着抹泪。 林小松动手打他,他也不躲。 是你不要她的!你当年不肯要她!我不会原谅你,我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你!林小松像只护犊的母兽,替他的小崽子记着仇。 起来!楚毅拎着他,林小松踉跄一冲,整个身子歪扭地倚在男人身上,随后被男人粗鲁地拽着,关进了卫生间。 房间里,独留下一个无辜的女娃娃,想哭不敢哭,憋在喉咙里生生哽着。 啪嗒,门锁旋进卡缝,他被男人抵在卫生间门后。两人同样的,狂潮迭起。 我没想要她,我去医院,他们不肯给我做人流,他们不给我做我每天都跳操,每天都跳她还在肚子里,我不想生楚毅哥,我害怕,我不想生她。 楚毅眼睛里泛着狰狞的火苗,他擒住林小松的手,直接往他脸上呼,打我!打我! 林小松哭得声嘶力竭,险些站不住,男人喉头滚动,扣住那人的头重重吻上去,那么急迫,那么强势,几乎是要同归于尽。 那夜,楚毅一个人待在书房,东方既白时,屋子里依然悄然沉静。 林小松也是一夜没睡,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看,看到眼睛发涩,不得不闭目养神。 乐乐敏感多疑,很早就醒了,自己上完厕所,爬到她爸爸边上问:爸爸,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宝宝啊? 林小松揉揉孩子脑袋,是啊,我们乐乐还有一个姐姐。 乐乐早熟一般,近乎讨好的口气:我会对姐姐好的,我把大钢琴送给她。 林小松沉默片刻,自己坐了起来,侧身看着女儿:那是给你买的,我们不送人。 乐乐躲进被子里哭,好半天才钻出来,两眼哭得发肿:你们不要有了姐姐,就把我赶走。 你是爸爸生的,谁敢赶你走!乖,一会儿你去奶奶家玩,爸爸跟叔叔有点事要出门,你在奶奶家要听话。 嗯。小丫头抽泣着,我很听话的。 楚母没问缘由,早早过来接孩子,遇上亲家母,两人不免要打几声招呼。 九点多的飞机,时间仓促,林小松道了句:我们赶飞机,先走了。 楚母当他们是要送林母去机场,摆着手催促:快走吧,别晚点了。 楚毅从阳台上折回,吐出烟雾,垂眼看林小松,叼着烟未置一词,帮他妈提了箱子就朝外边走。媳妇和丈母娘后脚跟着。 大早上就抽烟,都什么坏习惯。楚母嘀咕。 第84章 那户人家并不欢迎他们。 不过,门开的瞬间,两家人同时愣住了。 十天之前,他们才见过,就在北市省人医的儿科病房里。 女主人邀他们进来:她爸爸学校有事,这会儿不在家。摆上拖鞋,朝屋里喊,安安,家里来客人了。 叫安安的小姑娘自她房间出来,见到林小松,眼睛一亮,当即就认出了他:你是隔壁床那个叔叔。 林小松哎了声,鼻子一酸,就差背过身去抹眼泪,楚毅没作声,笑也没笑,孩子反反复复打量他,想了半晌,茅塞顿开:你是那个医生叔叔。 楚毅勾勾唇:贺予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笑起来的神韵,简直就是林小松的翻版。 楚毅半蹲下来,面对面看:你住院的时候,名字就贴在墙上,被我看见了。 父女俩紧紧对视,眼神太像。 叔叔,你记性真好。 你记性也好。 林小松看不够地盯着自己女儿,想把错失的几年时光全都补上,你们坐啊,女主人将他唤醒,生拉硬扯到活生生的现实当中。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时间走得慢,度秒如年。女主人姿态戒备,始终让他们与安安保持距离,一直等到孩子爸爸回来,她才仿佛有了主心骨,也有了底气。 去你房间玩。男主人对孩子说。 爸爸,我有道题不会。 爸爸一会儿去看,你先回房间玩。 安安嗯了声,溜回了自己房间。 女主人去厨房给他们泡茶,心神不宁的,听客厅没声音,探出两步向外看,不巧撞上了林小松的眼睛,她慌张躲闪,心绪乱得一塌糊涂。 端出两杯雨前龙井,叶芽上下沉浮,幽香四溢。 你们喝茶。她坐到自己丈夫身边。 男主人的意思很明朗,孩子不能给。 楚毅猜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眼底少有波澜,忍住想点烟的冲动,用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了两声。 夫妻俩听得心怵,误以为他手腕铁血,或是正在暗中酝酿阴谋。打从进门,这个男人令他们感到畏惧。 男主人觉得林小松善良老实,比他丈夫看着好说话,于是绕过楚毅,直接对他说:我和安安妈妈结婚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就想去领养一个,福利院我们也有去看过,没碰到合眼缘的。我俩之前住在关兴路那边,对门的邻居就是你们安城人,她说她家远房亲戚有个要送走的女婴,一岁多,身体很健康,问我们要不要养。我们看过照片后,决定收养安安,她很听话,从小到大,我跟她妈基本没操什么心。 第57章 林小松说不出把孩子还给我的话,从他生下孩子起,一切苦难都是注定的,往好了想,起码平平没跟着他受苦,起码能在适龄年纪接受该有的教育。 他什么都没说,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电视柜上的全家福相框摆台 大雨倾盆,一家三口挤在咖啡店门口,笑得明媚灿烂。 赤裸裸与天公作对。 去年夏天拍的,淋成落汤鸡了,她爸爸说要给孩子留个纪念。女人突然出声。 林小松赶忙错开视线,假装不以为意。 男主人忽略这段小插曲,接着说:这几年有对夫妻经常过来,说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们每回来,都给安安带很多吃的,我们一直以为是她的原生家庭重男轻女,不得已把她扔了。 林小松眼眶发热,没控制住情绪,我都把她养到一岁多了,我怎么舍得扔! 楚毅侧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去,声线喑哑:有孩子以前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女主人说有,去房间里拿来一本相册放到茶几上,楚毅倾身上前,一页页地翻看。女儿成长这几年,他还在病房和急诊之间奔忙,每天就是收病人、上手术,周而复始,累到顾不上打理个人生活,更不会想到之前的恋人在东北给他生了孩子。 看到最后一页,楚毅轻轻合上,一手按压在硬质封皮上,食指点了点:养育之恩不能忘,我们可以让安安每年过来看你们。 和平假象随之击碎,女主人先是难以置信,转而愤怒道:你说话有良心吗!我们把她养这么大了,她就是我的心肝,你们说要走就要走,我和她爸爸怎么办!女儿没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过! 林小松拉扯了下楚毅,提醒他说话悠着点。 男主人现下把他们彻底当成不速之客,赶客意味明显:如果你们硬要抢走孩子,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请回吧。 林小松解围道:对不起,我们没有故意找茬的意思,我自己也收养了一个孩子,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 女人渐渐缓和下来,我能理解你们,可安安马上就七岁了,现在突然告诉她,她不是她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能接受吗? 楚毅一言未发,掏出烟盒,拣了只香烟出来,还没点上,舔了舔后槽牙,问这家的男主人:抽吗? 男主人摆手说不会。 他也不客气,点燃了就抽,女主人知道他这是故意摆谱,方才平复的情绪,现下像吞了活苍蝇,又气又恶心。她收起那本相册,起身走了。 林小松感到万分抱歉,他始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老老实实地打工挣钱,老老实实地给人生孩子,老老实实地回东北找他亲生闺女,不想,也没那能力引起众怒。 他这副样子倒教楚毅心疼了,男人戳灭手中香烟,叹了声气:苦着张脸干嘛,我不抽就是了。 男主人尽收眼底,想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再强硬的男人到他老婆跟前,都得英雄卸甲他把目标对准林小松。 我父母去世的早,安安小的时候,都是我丈母娘和老丈人在照顾,他们也很喜欢孩子,年纪大了,昨天还打电话问我爱人,过年啥时候带孩子回去。这时候要是告诉他们,孩子被要走了,两个老人得多寒心啊。 林小松抹了抹眼里的酸涩,不得不妥协:我能带孩子回去过个年吗? 男主人喜极,出声喊安安妈妈,女人跑出来,听她丈夫简单复述,那女人说: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去给安安收拾衣服,过完春节,我跟她爸爸去接她。 林小松点头,抬眼看着对面的全家福。 楚毅捏紧他的手腕,沉声:你想清楚了? 林小松沉默,容颜里多了脆弱和彷徨,过去好半天,他才开口:我可以经常来看孩子吗? 声音里夹带着小小哽咽。 男主人急忙说:当然可以,咱们两家以后经常走动,现在交通什么的都方便,动车飞机,一会儿就到了。 女主人连连说是,补充道:等安安每年过寒暑假了,我就送她到你们家住段日子。她抹一把脸,站起身,看我这高兴的,我这就去给她收拾东西。 女主人转而进卧室给孩子收拾出远门的衣服,并告诉她,今年她要独自去北市过年,安安不能理解,一直缠着她妈妈问,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两个叔叔家过年。她母亲如是解释:这是你们老师布置的任务,教你们如何学会独立,完成以后,我和爸爸还要给你打分。 好吧。 安安骨子里较为上进,学校里的活动一次不落,学跳舞,学小提琴,同龄孩子当中,样样出色拔尖,上回省里面举办青奥会,她还被选为儿童伴舞团的一员。 林小松坐在客厅里等,焦灼难安,他怕那孩子恋家不想去,再看楚毅,那人手上拿了块魔方,灵活熟练地扭转拼凑。 来之前,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楚毅,你难不难过? 楚毅停下手上的动作,打官司能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小松说:我不后悔,她才这么小,承受不了这些的,做父母的不能太自私了。 楚毅继续玩起魔方,转了话茬: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这个? 林小松垂眸看一眼:没玩过。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没好气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个。 楚毅笑:不然呢,陪你感慨啊。 林小松伸手打了他一下,你有病。 好好好,我有病。 安安出来了,走到两位叔叔跟前,叔叔,我妈妈说,我今年去你们家过年。 林小松敛了不好情绪,欣慰地说:对啊。 安安眼睛一转,看见了楚毅手上的魔方,各种颜色归类到位,惊喜道:你好厉害啊叔叔。 楚毅向上一抛,再接住,笑着看他女儿:有口诀的,我教你。 真的吗,我玩了好久都拼不起来。 除了这个,叔叔还会很多东西,以后都教你。 嗯。安安从楚毅手上拿过魔方,欣喜地看来看去。 林小松也跟着笑,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就把闺女给收买了。 安安跟着他们一块走,她父母将她送到机场,在一旁仔细叮嘱,林小松转身过去,给他们留足了空间。楚毅揽住他胳膊,低头瞧着:想想回去给我们丫头做点什么好吃的。 我已经有菜谱了。说完,林小松扭头看着那一家三口。 楚毅强势地掰过他的头,似笑非笑道:别看了,看了就忍不住想跟他们打官司。 一家人惜别过后,女人对林小松说:等安安再长大一点吧,我们会告诉她真相的,谢谢你们。 安安仰头看他们:爸爸妈妈再见,过完年你们要来接我。 嗯呐。女人摸摸孩子的脑袋,我和爸爸先回去了,你要听两个叔叔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医院狗,最近比较忙,抱歉~你们都在家给我好好呆着,出门就戴口罩,我会尽量产粮的!么么哒 第85章 (一) 对待女儿,楚毅完全表现出另一面,年轻时候,林小松以为这个男人冷漠薄情,连偶尔温柔中夹带的疏离都令他迷恋到不行。那时候特中二,本着大无畏的精神,愈挫愈勇,非要撞到南墙才肯死心。 他也确实死心了,没有平平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老家买了房子,一辈子踏踏实实扎根于彼,靠勤劳双手干活挣钱,再找个老实人相恋结婚,往后回想北市的经历,这个叫楚毅的男人只会在他记忆中越来越遥远。 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他始终如此想,本质上是个较易满足的人。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林小松没怎么参与父女俩的对话,他也参与不进去,总不能打断孩子的探索心理,强迫她听自己讲那些鸡毛蒜皮吧。 林小松闭眼打了个盹儿,再度睁开眼,飞机已经落地了。 登机前,楚毅给他妈发了条微信解释平平的事,说孩子一会就过来,然后关了手机。等他落地开机时,手机上积了十来通未接来电。 够夸张的。 他也懒得回拨过去,这边出租车等候区已是长长一条尾巴,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 坐地铁吧。楚毅说。 林小松都听他的。 平平拉着她的小行李箱掉转头,轮子碾过地面留下笨拙的声响,林小松恍然觉得这孩子已经很大了,是个能记事的年纪,他递过去一只手,微微笑:我来帮你拿。 谢谢叔叔,我自己可以的。 林小松收回手,你冷不冷啊? 平平抿出两个酒窝,不冷。 空气里丝丝清冷,下午的日光,吝啬如葛朗台,徒留下微弱余热。这一片楚毅也不熟,边走边查看手机导航,林小松领着孩子紧跟在后面。 大约六点钟到家。 乐乐听见她爸爸回来,颠颠地奔过去,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待看到平平时,小丫头倏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是叫安安吧。楚母慈祥地笑。 平平抓着箱子拉杆,细声细语道:奶奶好。 箱子给我。楚毅朝孩子伸手,等她松开,直接提了箱子摆进主卧,出来时,发现林小松不在。他看了看沙发上坐着聊天的祖孙俩,犹豫一会,还是坐了过去,听她们唠嗑。 他得承认,两个同样半路出现的孩子,他更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 楚母越看这孩子越像楚毅小时候,眼睛以下像林小松,眼睛像她儿子,会长,专挑父母的优点长,比她们广场舞团里那几个人的孙女都好看。 多水灵啊,这得积了多大的福分才能生出这么个漂亮闺女。可惜现在成了别人家的,楚母心里一阵从未出现过的惨淡,剐心似的难受。 平平说要上厕所,楚母领她去了,估计是大号,一时半会没出来。楚毅无聊地抓起茶几上的一本童话书翻了翻,目光所及处,有那丫头的涂鸦,他沉思片刻,扔下书,起身去儿童房。 门开了,林小松扭头看他,求救一般摊摊手,看上去极为无奈。楚毅反手带上门,插兜过去,也不说话,低头盯着孩子正在描摹的图画看,故意咳了一声,威慑还在。 乐乐抬头:叔叔,我今天不饿,不想吃饭了。 哦,那我跟你爸爸出去了,你在这儿接着画。楚毅从裤兜里抽出手,拉着林小松就往外面走。 关上门,两人在门口站着,林小松皱眉不悦:小姑娘心思本来就敏感,你这是干嘛。说着就想进去。 楚毅不由分说地扯住他,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差不多到火候了,他才进去。 小丫头后背颤动,明显是哭了,楚毅喊了声林乐乐,不理,男人直接叉着她的胳膊窝将她抱坐到床边,低头瞧着,有点想笑。 怎么哭了?楚毅故意沉着声音。 乐乐泪眼蒙蒙地瞪着他:我爸爸呢!? 楚毅说:你爸爸去吃饭了。 乐乐用手背抹泪,边抹边说:你们有了姐姐就不要我了,我会画画,你们也不要我。 楚毅愣了半晌,心说小姑娘吃起醋来,真难搞,叔叔想起来了,乐乐特别会画画,我来看看画得怎么样。 然后把孩子刚才那画纸拿到手上,假模假式观看一番,嗯,不错,画得比我都好,是不是长颈鹿啊? 乐乐一面委屈,一面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带着哭腔说:是长颈鹿宝宝和长颈鹿爸爸。 那这个呢?楚毅指着纸上最大的一只长颈鹿问。 乐乐嘟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说:那是长颈鹿叔叔。 好像长得有点像我。 才不是你。 楚毅搁下画纸,轻巧地抱起孩子,又回身抽了张纸给她擦眼泪,走咯,长颈鹿宝宝和长颈鹿叔叔去吃饭。 林小松还站在门口,从楚毅手上接过孩子,怪心疼地抱在怀里哄,就像这丫头小时候经常毫无理由地哭泣,每每他就抱着她在出租屋里来回踱步。 噢哟,我们乖乖怎么哭啦? 我才没哭。 你那天晚上还说要跟姐姐一块玩的。 乐乐埋在她爸爸肩膀上,声音细若蚊鸣:爸爸,我错了。 林小松最见不得孩子难受,亲了亲乐乐的小脸,乖,不哭,我们一会儿去吃饭。 不多时,平平和楚母从厕所出来,一家人准备吃晚饭。楚母时不时就给平平夹一筷子菜,不消片刻,那碗就堆成了小山,林小松觉得她太刻意,当着两孩子的面,不好说什么,他只能不停地给乐乐夹菜。 楚毅也看不过眼,给两孩子一人盛了碗汤,并提醒他妈:大晚上容易消化不良,你少夹点。 楚母不以为意: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她爹在这儿摆着呢,能矮到哪儿去,又不是要去参加篮球队。 没准儿呢,没准儿我们安安以后要去打篮球。楚母笑着看孩子,是吧,安安。 平平摇头:奶奶,我不喜欢打篮球。 吃过饭,两孩子疯玩一阵,林小松催她们洗澡睡觉,平平知道男女有别,要求单独洗澡。林小松帮她在浴缸放了洗澡水,试试水温,正好,又准备好睡衣睡裤放到置物架上,一切忙妥,交代小丫头泡一泡就上来。 平平说好,果真一会就洗完了。乐乐也吵着要单独洗澡,林小松拎着她直接进了卫生间,你凑啥热闹啊,姐姐可比你大一岁多,都上一年级了,你这个才上小班的,自己会洗吗。 乐乐吃瘪:我不会。 林小松不觉笑了,戳戳小丫头脑门:小笨蛋,以后要跟姐姐好好学习。 第58章 当爸的心真累,伺候完两丫头洗澡,还得给她们吹头发讲故事,楚毅跟个没事人一样,呆在书房里不出天。 林小松不免生气,去书房里一探究竟,那人正在制作diy小屋,听见开门动静,抬了下眼,很快又低下,闲着没事就过来帮我。 给平平的啊? 男人嗯了声,手上的动作没停。 这人不算什么深情之人,却是个好爸爸,林小松心里百感交集:我去陪孩子玩。 十点以后,林小松从儿童房里出来,没走,贴着耳朵在门外偷听,就想听听两孩子聊些什么,可惜声音穿透力不够,好比隔靴搔痒,最后不得已无功而返。房间里,楚毅拿着手机靠在床头打游戏,眼皮子都没抬,你不去当间谍都可惜了。 啥也没听着。林小松拉开椅子坐下来,抹了点保湿霜,冬天干,他这脸容易皴,超市里买一瓶大容量的脸霜能用一个冬天。 游戏结束,楚毅抬头瞧他,够好看了,给我也抹点。 林小松拧好瓶盖,扭身看着他,我以前就用超市货,跟你结婚了,我还用超市货,敢情也没啥变化。 楚毅笑道:我的卡不都在你那儿嘛,你去买啊。 林小松起身,不跟他啰嗦:你有一万个歪理。 掀开被子,脱鞋爬上床,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压住他,眼神里饱含情欲,门锁没锁? 林小松咯噔一下,脸颊瞬间火烧似的,锁、锁了。 楚毅笑:干嘛锁门? 林小松知道被这人捉弄了,也不恼,环上他脖子,整个身体轻轻抬起,对着男人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你猜。 楚毅笑意更深,指尖暧昧地流连,却不着急,林小松终于受不了,额头沁汗,细声求他。 这夜,他们在床上云雨三次,林小松后来太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耳边依稀听见男人的低哑嗓音:宝贝儿,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他软酥酥地嗯了一声,也许只是身体最忠实的反应,算不得回应。 次日早上,林小松先去儿童房看孩子,两个丫头还在睡,他轻轻关上门,回到主卧帮楚毅打领带。但凡男人穿衬衫打领带,林小松就猜到他今天是一整天坐门诊,不过还是多嘴问了遍:你今天是不是坐门诊啊? 嗯。 你中午别吃食堂了,我去给你送饭。 这么好啊。楚毅迅速在他颊边落下一吻,我妈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她说给孩子带早饭,你就别弄了,再去睡个回笼觉。 她俩昨天呱唧呱唧一直在唠嗑,肯定睡得晚,指不定啥时候醒,你让你妈晚点过来。 楚毅理好领带,抬起林小松下巴,吮吸对方口舌间的芬芳,林小松一而再地躲避,男人低笑出声:孩子都生了,别扭个什么劲儿。 林小松动手推他,你快去上班吧,烦死了,早饭你自己解决。 男人走后,他出门去楼下的药店买了盒紧急避孕药。 第86章 (二) 林小松给两孩子从头到脚武装好,提上保温盒领着她们出门。到达住院部,他没好意思兴师动众地进去,给楚毅打了通电话,叫他下来拿。 楚毅匆匆下楼,看见一家子齐齐整整,不由提高了音量:医院里都是病菌,你把孩子带过来干嘛。话虽这么说,林小松明显感觉到这人嘚嘚瑟瑟的,心情大好的样子。 狗男人,真会装逼。他在心里骂。 平平替林小松解释:叔叔,是我要来的。 乐乐学着小姐姐,我也想来。 林小松偷乐,东张西望晾了他一会儿,正好他们有个同事路过,人还特地停了下来,嫂子送饭来啦,哎呦,闺女也带来了。 楚毅轻描淡写:他在家闲的。 你以为家里的活儿轻松啊,要不你来干。林小松狠狠瞪过去一眼,塞给他保温盒,作势就要走,又听男人说:来都来了,跟我上去坐坐。 一看两口子浓情蜜意,那同事识趣地走开了。 不去,我要回家躺着。 楚毅压低声音:晚上我陪你躺。扯了一下他的手,孩子都在呢,跟我走。 他们乘的医护人员电梯,这一路,没少碰见熟人,至三楼,有一年轻姑娘进来,她先跟楚毅颔首,喊了声楚老师,再跟林小松笑了笑。 不大点空间,略显拥挤,楚毅问她:几楼? 那姑娘回:六楼。 楚毅伸手帮她按下数字6,其他一句话没说,到了六楼,姑娘迈步走出去,电梯门缓缓阖上。 林小松觉得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就是最近的事,想了半天,脑细胞都快耗尽,还是没能想起来,出了电梯,他忍不住问楚毅:刚才六楼下去那医生是谁啊? 一个规培生,以前在我们科轮转过。 啥叫规培生? 楚毅顿步回头,发现他媳妇一脸的求知若渴,不觉扯了扯嘴角:就是别的医院派过来学习的人。 哦,这样啊。林小松想想不对劲,你怎么跟人家这么熟? 楚毅皱眉:熟吗?我跟她不熟。 这话题告一段落,两孩子还没跟到办公室,就被他们科的护士长截胡了,领着去她那儿搜刮好吃的。林小松叮嘱她们注意点吃相,跟叔叔阿姨们呆一块要讲礼貌。两丫头满口应下。 楚毅的办公桌上有一盆绿植,林小松先前买来一盆搁在这儿,据说能净化空气,还能生财,学名叫金钱树,特别喜庆。楚毅没事就往陶瓷盆里倒点茶叶水,久而久之叶子蔫了,他上网搜了才知道,此树原产于热带非洲,喜干不喜湿,怪不得被水齁死。他去淘宝买了盆差不多模样的,还摆在原先的地方,以假乱真。 林小松把那盆栽拿在手上观摩,嘀咕了句:怎么不长个儿啊。 楚毅说:观赏树真长个儿了,能好看嘛。 那也该长点啊。 要不你给它拔一拔。楚毅拧开保温盒盖子,一样一样端出来,你们吃了没? 林小松坐到他旁边,吃好了过来的。 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牛腩,干煸四季豆,还有林小松最拿手的东北肉酱饼,卷了黄瓜和哈密瓜,就是缺了汤,楚毅这人极为挑嘴,没弄汤啊。 林小松嫌他办公桌凌乱,已经动手在帮他收拾了,一面回:喝啥汤,倒点水喝喝拉倒。 楚毅埋头吃,不着痕迹地问:昨天还满意吧。 还行。 有不足的地方,你要提。 林小松气羞,人模狗样的下流胚子,偏偏还说得一本正经,不打算理他,一个人踱去窗户边,又听那人说:过年去买两套睡衣吧,布料少点的。 林小松转过身,背靠着窗台,不穿不就得了。 这你就不懂了,犹抱琵琶半遮面,太直白了没美感。 林小松憋了半天:我不懂。 楚毅促狭地笑笑,扭头看了看他,你那房子退了没? 退了。 等过完年,新房子就可以装修了,这回装个大浴缸,办那事能舒服点。 林小松打断他:楚毅,你以前可不这样。 楚毅转回头,继续吃饭,我以前什么样? 你以前特像江直树。 谁是江直树? 一个在我们老家比较出名的帅哥。 有我帅吗? 林小松抿嘴笑了笑,不要脸。 很多年以后,科室里两妹子聊天,聊到《恶作剧之吻》里湘琴和江直树,楚毅猛地发现自己当年被媳妇摆了一道,晚上欺压上床,忽轻忽重地揉着身下人,你们老家是不是还有个叫袁湘琴的? 平平从外头奔到办公室来,不好了叔叔,乐乐她尿裤子了。 林小松忙跑到厕所看,那丫头不好意思,一个人光着屁股蹲在里间,林小松这手头上也没干净裤子,只能用厕纸吸了吸裤子上的水,再给她提上。 爸爸,裤子上黏黏的。 林小松又气又笑:还知道黏黏的啊,大白天还尿裤子,羞羞。 乐乐咕哝:我水喝多了。 去办公室跟楚毅打招呼,那人还在吃饭,他站在门口,一左一右牵着两女儿,下了班别忘了把饭盒带回去,我先走了。 楚毅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抬头看了眼: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晚上,林小松在厨房给孩子们做布丁,楚毅被他布置了洗衣任务,帮两孩子搓洗贴身衣裤,另两小的负责玩,一家四口各司其职。 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乐乐指指画册里的白雪公主问。 不好看。平平指向《美女和野兽》里的贝儿公主,这个最好看。 乐乐改口:我也觉得她最好看。 墙头草。 什么是墙头草? 你老学我。 乐乐偏过头去挖鼻孔,没理她。 不一会儿,大概九点钟的样子,安安妈妈发来视频请求,小丫头特激动,示意乐乐不要说话,她才接了,妈妈。 叔叔家好不好玩啊? 好玩,可我想爸爸妈妈了。 这才一天啊,以后我们安安还要出去上大学,了不起了,还要出国,爸爸妈妈也不能一直跟着你啊。 我知道。平平扫了圈周围,让乐乐把耳朵捂上,乐乐哼了声,照做,她才偷偷摸摸地告诉她妈妈,那个医生叔叔帮我洗的内裤,我不好意思。 你有没有跟叔叔说谢谢啊? 没说。 那你一会儿去跟人家道个谢。 嗯。 母女俩没聊多久,安安妈妈叫她早点睡,小丫头答应下来,道了晚安。 通完视频,平平一个人走去卫生间,扶着门框看楚毅,叔叔,谢谢你帮我洗衣服。 楚毅甩甩手上的沫儿,侧头看着她,笑了笑,你们几号开学啊? 平平想了想:初八。 帮叔叔把围裙后面的带子系紧点。 嗯。 楚毅感觉到女儿的手在他后背上窸窸窣窣地运作,那股从天而降的感动侵袭而至,以至于他想不顾世俗道德,跟那家人打一场官司。 晚上,两孩子洗了澡,平平一个人悄悄将书房的门推了条缝儿,不敢进,边缘试探,楚毅从笔记本上移开目光,进来啊。 我想来看看叔叔。小丫头走到书桌边,个儿不高,看不见屏幕上的东西,你在干啥呀? 你这东北口音怎么跟你林叔叔一样。楚毅笑,把丫头抱坐到腿上,叔叔在写东西。 我爸爸每天都要备课,你们医生也要备课吗? 楚毅听见爸爸两字不太舒服,脸色稍沉,我们不要备课。 那你在写啥? 你自己看。 我看不懂。平平觉得无聊,眼睛扫了扫,发现了一个颅脑模型,伸手想够,楚毅察觉出,帮她挪了过来,打趣小丫头:你不怕啊? 我不怕,鬼片我都敢看。 楚毅合上电脑,陪女儿玩了会儿,一一给她讲解颅脑结构,大概是听得无聊,很快,平平趴在桌上睡着了,楚毅把她家小公主抱到主卧,林小松侧过身,给父女俩腾了地方。 乐乐睡了,今天丫头跟咱们睡吧。 嗯。 楚毅轻轻把孩子放下,低头吻了下额头,又伸臂把床头的灯关了,换上小夜灯。灯光暖黄,楚毅侧身撑着脑袋看女儿,我们跟他们打官司吧。 林小松默了一默,小点还好办,她都七岁了,你让孩子怎么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没法说。 楚毅抿抿唇,转了话茬:她长得像你。 林小松也偷偷亲了下女儿,抚拍两下,你妈说像你小时候。 长相像不像我无所谓,智商得随我。 林小松嗤了声:脸皮真厚。 第87章 数天后,便是除夕,今年家里人多,年夜饭比往年讲究,打从下午林小松就开始忙活。厨房是油烟重地,呆久了胃里犯恶心,正巧孩子们在外面捣鼓豆乳奶茶,给他也倒了一杯,当着两丫头的面,他憋着气咕噜几下全喝了,堪比黑暗料理,有股捂馊了的黄豆味儿。 初时还好,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胃里像腌了颗酸柠檬,一阵阵的泛酸,没忍住,捂着嘴冲到了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了一会,先前喝的奶茶全吐了。出来以后,楚母瞧他的脸色变得微妙。 楚毅搁下筷子问他:哪儿不舒服? 林小松还没缓过劲儿,无精打采地说:没事。 不会有了吧?楚母两眼放光,她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儿媳妇能给她生个白胖胖的孙子,朝向楚毅,过了年带小松去医院看看,这事不能马虎。 林小松摇了摇头,没接她的话。 楚毅去厨房倒了杯水,看着林小松喝下半杯,又把他剩下的的小半碗米饭拨进自己碗里,吃不下就别吃了,去房间歇着吧。 第59章 楚母在一旁附和:赶紧去歇着吧,一会儿我来收拾桌子,要是嫌屋里干,把孩子房间的加湿器拿过去。 乐乐喜欢黏着她爸爸,趁机推开碗,跳下椅子,父女俩窝在房间里看动画片。林小松心神不宁的,生怕不幸被她妈言中,如果真怀上了,他先前吃过烈性药,这孩子肯定不能要。 不一会儿,楚毅推门进来,坐到床边,眼神暧昧地盯着他的肚子看,倒也没说什么。 林小松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把手机丢给孩子,背朝男人,侧躺了下来。 真要怀了,他现在就去告那卖假药的,无良商家,闹出人命了。 楚毅嘴角一扯,抱着乐乐出去,爸爸要休息,我们去客厅玩。 后来医院里出了点事,楚毅被他同事一个电话急召过去,走前,捞起外套去主卧看了看林小松,低头亲了一下,揶揄的口吻:照顾好我儿子。 全家都上赶着催生,林小松暴脾气发作:没怀没怀没怀!你们烦不烦! 楚毅笑笑,不跟他一般见识,边穿外套边说:我今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别等了,早点睡。 林小松蒙上被子,眼不见为净。 走了没多久,他妈敲门进来,两丫头都在客厅玩,你要不要出来看会儿春晚啊? 林小松说:我有点累,不看了。 要不我给你切点水果吧。 不用了,您忙去吧。 那行,你好好躺着休息,我今晚就睡这儿,明儿早给你们做早点。 楚毅深夜回来,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扔了盒验孕棒给他,明天早上测测。 林小松伸出一只手,随便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嘴上说:不会的,我就是昨天睡觉着凉了,肠胃不舒服。 楚毅说:上个月有一回没做措施。 你想多了,不可能的,你不也老胃不舒服嘛,你也怀了? 楚毅无所谓道:我跟你不一样,孩子呢? 林小松从被窝里坐起来,你妈今天没回去,陪孩子先睡了。 我去冲个澡。 林小松听着卫生间的水声,一时心烦意燥,想法越来越扯淡,他就想,要是人类纯洁禁欲,不做那些污糟的事,也就没人会被搞大肚子,这个世界肯定比现在干净。随之又开始反思,那种事真的污糟吗?明明他身处其间,也很享受。 楚毅擦着头发出来,瞧他一脸苦大仇深,笑了笑,谁又惹你了? 你们全家都惹我了。 楚毅坐过去,摸了摸他那平坦的小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林小松心想,没戴套儿那两回,他都有吃事后药,哪儿来的孩子,避开眼神,气咻咻道:随便,都一样。 楚毅顿了一会儿,思考过后,说:这回给我生个儿子吧,以后我们爷俩儿保护你。 林小松扯开他的手,肚子里是空的,我上哪儿给你生儿子。 我听听。楚毅箍着他的腰,侧耳去听,那情景真像肚子里有了种。 哎呀你别弄了。 楚母恰巧推开门,握着门把手,愣了一下,又笑着给他们关上了。 林小松气得想捶他:你妈肯定要误会了,说都说不清。 管她干嘛。楚毅还贴在他肚子上听,林小松无语:能听出个啥。 - 平平的养父母初六过来接的她,林小松还想留人家在家里吃顿饭,都已经准备出门买菜了,平平却说:叔叔,我跟我爸爸妈妈去外面吃,一会儿回来拿东西,我们今天晚上走。 林小松看着孩子身后的那对夫妻,眼色落寞,低头说好,一个人回了房间。总要分别的,所以从大年初一开始,他这心情就在一天天地朝低谷走。 楚母在客厅说了几句什么,送走人,进房间跟林小松说:抽空去医院看看吧,头三个月最重要。 林小松懒得解释:我有空就去。 傍晚时分,平平从外面回来,那对夫妻说快开学了,带孩子回去收几天心。 林小松自然舍不得,说一切等楚毅回来再说。 平平养母就说:这是当然的,肯定要等孩子爸爸回来,昨天安安跟我通视频还夸她楚叔叔比她爸爸聪明,教了她好多东西。 林小松像个迟钝的傻子,半晌没吱声,后来想起了什么,磕磕颤颤道:我、我有个东西要送给安安,她小时候戴过的。 楚毅接到林小松电话,火急火燎提前回来了,一进家,那孩子扭头便冲他笑,指了指桌上的玻璃盒子,叔叔,林叔叔说,你这是给我做的,这房子真好看。 今天回去啊。楚毅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沉哑,大多只有心情不好时才这样。 是啊,我爸爸妈妈来接我了。平平说。 楚毅哈腰抱起自己女儿,看了眼林小松,无奈做出决定:走吧,送孩子去机场。 楚母送他们到电梯口,你和小松去吧,我在家带乐乐。 楚毅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到了地方,打开后备箱提出孩子的行李箱,夫妻俩连连感谢。 楚毅阖上后备箱的门,侧头看着孩子,放暑假了还来叔叔家玩。 平平点头。两家人道完别,平平被她养母牵着朝入口方向走。 安安。楚毅突然喊住女儿。 平平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再见。楚毅说。 平平朝他摆手,楚叔叔再见。揪出脖子上的那根小猪吊坠,也朝林小松摆了摆手,谢谢林叔叔。 回去一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那天晚上,楚毅几乎寡言到令人害怕,抽了半宿的烟,翌日林小松醒来,那人已经早早上班去了。 日子照常,林小松发觉,楚毅他妈越来越关注他那肚子,怕他磕了碰了,桌角被包上布条以遮去棱角,淋浴房还特地放了块孕妇专用防滑垫。 有一回,乐乐蹦蹦跳跳地,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肚子,楚母急得赶紧拉开孩子,哎呦乖乖,走路要看着点,不能撞到爸爸。 八字没一撇的事,林小松嫌她小题大做:不一定怀了,你别吓到她。 许是被多方面洗脑,林小松心里也渐渐怕了,某天早上,他特地翻出楚毅买来的那盒验孕棒,进卫生间拆开盒子包装,仔细看完说明书,照着使用,没多想,坐在马桶上等了差不多五分钟。 提示区内,明晃晃的一条杠。 他塞巴塞巴把那些玩意儿都扔进了垃圾桶,起身冲水,然后爬回床,楚毅也醒了,习惯性地搂着他,声音里含含糊糊的,没睡醒的样子,几点了? 五点多。林小松在他怀里动了几下,楚毅,我刚才测了,是一条杠,我没怀孕。 楚毅没当回事:那我还得加把劲儿。 林小松说:你以后要戴套儿,我不想生孩子。 楚毅这下睁了眼,蹭着他的耳朵说:再生个小不点陪你玩,不挺好的嘛。 林小松怕痒,偏头躲了躲:万一你又不认,我养不起两孩子,我还得费劲再给他们找个爹。 楚毅搂紧了他,面贴面:胡说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我信你个鬼,说不准哪天你就赶我走了,这事你又不是没干过。想着挺生气,林小松在被窝里踹他,你给我起来,你不许睡了。 楚毅失去耐性,一声不吭地起床穿衣,啪地猛关上门。 林小松等了片刻,不见男人进来,便也起身去了外面,那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并不甩他。 林小松说:那个甜品店我以后不去了,过完正月,我再去找个新工作。 楚毅不作声,托着一片面包涂酱,涂好,撩了他一眼,咬了口面包,食不知味,丢下打算走。 林小松说:我给你下碗面条吧。 楚毅说: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干,今天在家把床单被套洗了。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心不是挺硬嘛,管我生没生气。楚毅穿外套,停下了,看他,男人要真想拔吊无情,压根不会跟你结婚,婚都结了,你现在脑子里就该想想怎么经营好咱们这个小家,至于给孩子找个爹什么的,想都别想,她亲爹还活着呢。 林小松说:我不想生孩子。 那就别生了。楚毅没好气,换鞋出门。 凶什么凶。林小松站在门后咕哝,突然,那门又开了,楚毅勾住他脖子,重重吻了一下,气还没消,晚上回来收拾你。 林小松说:得先戴套儿。 楚毅被气笑了:行,戴上套儿,再收拾。 第88章 林小松趁着年初的返工热,重新找了份酒店后厨的工作,下午的班次,三点到九点半,薪资一般,优点是离家近。 上午闲在家,他就搬把椅子坐阳台上晒太阳,要么举着望远镜四处乱瞄,最喜欢看人打架,当乐子看,能看半天。少数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不够雅,一冲之兴跑书房去陶冶情操。以他这水准,压根看不懂那些佶屈聱牙的医学用书,只能在满屋的墨香中,帮他老公擦桌子整理书架。 有一回,他踩着凳子整理到书架最顶上一层,意外发现了自己当年买的书。纸页已泛黄,上面的圆珠笔印记也已渐渐晕染,那些幼稚蹩脚的情话,如今来看,真像小学生写的。 他原封不动放了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后来无意说漏嘴,楚毅装糊涂:我搬回来打算卖废品的,我妈给我倒腾到架子上去了,说要留着给我儿子用。 林小松心说,怎么这种事都能绕到生儿子上面去,果然防不胜防,当即白了他一眼:你们家整个的就是封建糟粕,想生儿子想疯了,我们那小地方都比你们家开放。 楚毅说:别乱扣帽子,生男生女都随你。 林小松问:万一不男不女呢? 楚毅说:长得漂亮我们就当小公主养,长得丑 林小松急道:长得丑怎样? 楚毅漫不经心:长得丑以后就只能嫁给医生了。 奇!书!网!w!w!w!.!q!i!s!u!w!a !n!g!.!c!co m 为什么啊?林小松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抬脚踹他,你才长得丑。 楚毅随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捞,毫不费力地摁住,老实点,你这动不动就踹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 乐乐已初具自我审美,以前的那什么丸子头麻花辫再不能糊弄她了,林小松每天都要在扎小辫这种事情上费去不少功夫。 这天,楚毅下夜班回来,就听见一大一小在房间里说话,清晨的嗓门格外嘹亮,小丫头说要把皇冠头箍戴上,林小松就说你脑袋上已经别了四个发卡,戴头箍不好看。孩子才不听大人的话,委屈地抗议着,林小松招架不住,只能妥协。 楚毅把钥匙放进玄关的暗格,低头换了拖鞋,那边父女俩也恰好从房间出来。 回来了啊。林小松指着餐厅方向,早饭在桌上。 楚毅被乐乐那花里胡哨的造型看得一愣,两秒钟后才回过神,抬腕看看表:马上就八点了,她今天不用去幼儿园啊? 林小松说:她今天赖学,不想去。 楚毅没多问。 林小松却叽叽咕咕的,补充道:她们班有个同学得水痘了,那孩子就坐在乐乐后面,还好我们家以前打过疫苗。 乐乐听到提起她班里的同学,插嘴道:他脸上长了好多红疙瘩。 爸爸以前带你去打过针,还是进口的针,你脸上肯定不会长红疙瘩。 乐乐虽懵懂,马屁先拍上了:爸爸你最好了。 林小松哼道:你以后要是不赖学就好了。 楚毅被这父女俩的对话逗乐了,不自禁地勾勾嘴角,余光凑巧瞥见那小的朝他这边走过来。 她先站定,偷偷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远远绕开,走到最里面的位置想坐下,奈何个子矮,屁股靠着椅子磨了半天,还是没能坐上去。小脸憋得通红,时不时地瞄他几眼。 楚毅喝掉剩下的小半杯牛奶,放下杯子,微微侧头:要叔叔抱吗? 乐乐不说话,好奇又害怕地盯着他看。小人儿敏感,谁对她敷衍谁待她真心,心里都明白,她感觉到这个叔叔更喜欢之前来家里的安安姐姐。 来。楚毅倾身把丫头抱到了椅子上,瞅着她脑袋顶上的发箍端详片刻,今天小辫扎这么好看,得去幼儿园给小朋友们看看。 乐乐还是不说话,捧着自己的小杯子咕噜咕噜地喝着牛奶,眼睛偷偷乜向男人。 等到林小松做好儿童餐,从厨房端出来,乐乐却不为所动,用叉子戳巴戳巴盘子里的食物,闷声闷气道:爸爸,你一会儿送我去上幼儿园吧。 林小松没多想,毕竟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好啊,你先乖乖把饭吃了。 楚毅去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林小松倒挺奇怪这人怎么不去睡觉,反而是要出门的架势。 我吃好了,爸爸,你快送我去幼儿园。乐乐抢先跳下椅子,两眼巴巴渴望老父亲送她上学堂。 林小松囫囵吃完剩下的几口,给孩子背上书包,拉着就往门外跑。 楚毅倏地睁了眼,捏捏鼻梁醒了醒神,走到父女俩跟前:我送你们。 林小松回过头:不用了,你赶紧回屋睡觉吧。 楚毅仿若未闻,弯身换好鞋:不差这点时间,走吧。 男人先是把孩子送去了幼儿园,再送林小松去工作的酒店,一夜未睡,心神有点累,林小松拄着下巴撑在车窗上,十分配合地保持沉默。 第60章 大白杨的树干刷着半截子白漆,一溜溜地从眼前荡过。 等红绿灯的间隙,楚毅侧头看了林小松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那发箍谁给她买的,上面的金粉有点掉色啊,早上蹭了我一手。 林小松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她自己吵着要的。 小姑娘都挺爱美,就是审美太怪异了。楚毅踩上油门准备驶离路口,左边一车忽地向右闪去,男人连忙右打方向盘避开,好在有惊无险。 林小松惊魂甫定,重重喘了口气,却听见男人低声骂了句粗话。这比刚才的惊险夺命瞬间更令他震惊,以往的诸多印象就此颠覆。 你还会骂人啊。林小松取笑完,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昨天你们医院啥事啊?大半夜还把你叫过去。 车祸,挺严重的,他们应付不来。 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挺累啊? 平时温柔点,我心情好就不觉得累。 你会不会哪天猝死啊? 楚毅笑:少咒我,我能活到一百。 送到酒店门口,林小松道谢下车,楚毅摇下车窗喊住他:晚上有个同事结婚,把孩子带上,一起去。 林小松推脱道:我晚上得上班啊。 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晚上休息嘛。楚毅没给他继续反驳的机会,接着说:人请的是全家,不去不好。 同事的婚礼还算隆重,大约有六十桌,楚毅携着老婆孩子过来跟新郎新娘打过招呼,随后便有人引着他们去了男方同事那一桌。 乐乐天性怕生,又是头回参加这种热闹非凡的婚礼,整个人像只小刺猬缩在他爸爸的屁股后头。 桌上全是楚毅他们科的人,似乎正在说什么趣事,各个脸上红光满面喜笑颜开,他们一见楚毅,就忙不迭地招呼:楚主任,你可算来了,最后一个,得罚酒啊。 某个小护士旁边空了三个位置,楚毅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回头见林小松还傻愣愣地站在一边,头微挑:过来坐。 林小松牵着女儿坐过去,女儿夹在他跟楚毅之间。 还没到婚宴正点,按理说不该动筷子,同桌有一位跟乐乐年纪相仿的小男孩,调皮顽劣,他爸也纵着,桌上的几碟开胃冷菜全被他尝了个遍。 乐乐眼巴巴地瞅着,也想吃。 林小松看了出来,小声哄着说:我们过会儿再吃。 楚毅低头去瞧孩子,嗓音难得温润:想吃哪个? 乐乐指指那个小男孩面前的基围虾,怯怯地说:想吃虾。 楚毅直接把那盘虾转到了孩子跟前,乐乐两眼水灵灵的冒光,伸手抓了几只丢进自己盘子里。 林小松一边给孩子剥虾,一边教育着:下次要等叔叔阿姨开动了,你才能吃,知道吗? 这闺女几岁啦?一位约莫四十岁的男大夫问。 林小松抬眼看着那人:六岁。 看着文文静静的,打小就是淑女啊,还别说,这点挺像我们楚主任。 林小松还在给孩子剥着虾,笑着应人家:她在家可皮了,一点都不淑女。 后来随便掰扯几句,话题自然而然又落回新郎官的头上。 我早就发现他俩眉来眼去了,双十一那天,被我逮了个现行,你说咱老张啊,还挺罗曼蒂克,抓住青春的尾巴,赶了回潮流。刚才那位男大夫开言道。 楚毅旁边的小护士问:赶什么潮流啊? 众人起哄,笑声彻底漫开来。 楚毅也跟着低笑几声,抿了口茶水,提点那小护士:别问了,他就一臭流氓。 林小松瞧着那位男大夫,只觉笑容夸张且油腻,脸上都能开发出一个新油田,再瞧楚毅,笑容点到即止,脸部比例也甚好,长得像他老爹,估计他妈当年是个重度颜控。 后来,新郎新娘过来敬酒,他们自然不能放过开涮的机会,挑了几个高难度的暧昧动作,一对新人涨红了脸,含羞带燥地满足了一回大伙儿的恶趣味。 新郎特地敬了林小松一杯,嫂子,我就是被你拉黑的那人,张不差钱儿。咱俩走一个。 林小松勉强抿了点,真他妈难喝。 将近八点半,宴席散,桌上杯盘狼藉,乐乐趴在林小松的腿上睡着了。 楚毅站了起来,我来抱吧。 不用,你把她书包拿上。 给我们楚主任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人高马大的,哪能就提个小书包啊。 林小松嘻嘻笑,笑得挺假:那就给他个机会。 楚毅两手抱着孩子,特地矮下身子:把她发箍摘掉,戳我脖子。 林小松照做,将发箍装进书包里,拉好拉链,跟上去。 一行人走出酒店。 门童把车子开到门口,下了车,笑迎宾客。那人黑西装白手套,显然是酒店的工作服。 他看见林小松,登时愣住了。 第89章 林小松不经意抬头时,也愣在了当场,那些黑夜里萌发过的自作多情的念头,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围堵得水泄不通。 他感到万分羞耻,甚至还有点生气,生他自己的气没有一点作为平凡人的自知。 刘阳还跟当年一样壮实,穿着工作服更显肩宽背阔。 你啥时候来北市的?他问林小松。 林小松捏紧孩子的书包,冲他笑了笑:来了有几年了。 手机号是多少? 林小松老老实实地报上一串数字。 走了。楚毅冷声,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刘阳,抱着孩子先行一步。 刘阳明事理地说:快回去吧,以后联系。 林小松跟他道别,快步跟上楚毅的脚后跟,半途中回头瞅了一眼,那人正点头哈腰跟客人说话。曾经朝夕相伴的平淡日子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林小松的心情终有些黯然。 那晚的性事相当潦草,楚毅能感觉到另一半的心不在焉,结尾冲刺下了狠力,林小松却如同死鱼,没有一丁点反应。楚毅气性上来,拽着他去了卫生间,拧开花洒将他浇个透彻,林小松尖叫出声,男人终于松了手,蓬头一扔,冷眼道: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收好,你已经结婚了。 好几周之后,林小松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小松,我是刘阳,晚上请你吃饭,有空吗?」 那时是早上,行政总厨在主持例会传达公司的一些指示,算是个比较严肃的会议,他不便打字回复,后来一忙索性就把这事给耽了,到下午才想起来,犹豫一下,还是装病请了假,前去赴约。小步子一颠一颠的。 林小松先去逛了商场,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行头,在人家试衣镜前,好好捋了捋头发,打扮撑展,提着购物袋走出那家店。又去化妆品专柜,买了套水乳和面膜。 真是矫情。他嘀嘀咕咕地说他自己。 他和刘阳约在一家川香烤鱼店。 临窗位置,那人虽穿得朴素,混在人堆里平平无奇,林小松还是一进门就瞧见了他。 刘阳同时也朝店门口看了过来,神情很惊讶似的,慢慢地站起身,老实巴交的面孔上泛着点硬邦邦的笑意。 林小松走坐到他对面,像是老熟人见面,语气相当自然:我来了。 刘阳笑笑,硬邦邦的笑容里还带着几分憨:早上看你没回短信,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上班忙,没时间看手机。林小松这么解释,然后问他:你怎么来北市了? 刘阳说: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漂哪儿算哪儿。 服务员递过来菜单,刘阳让林小松点,林小松点了一条草鱼外加几个蔬菜和粉条。 店里生意冷清,食客不多,两人干坐着等上菜,时不时聊几句,言谈中得知:刘阳本来是去深圳做小买卖的,耳根子软经不住朋友鼓动,把老家的拆迁房卖了,积蓄也全砸了进去,本想着生意做大了能多挣点钱,可偏偏他那朋友卷钱跑了,至今没找到人。 林小松听得不是滋味,他倒宁愿这人是因为发达了,想跟过去一刀两断,所以这么些年才故意躲着他。 刘阳随便一提:上回酒店门口那男的就是你老公吧,长得真有气质。 林小松忙说不是,顿了几秒,那是我同事,我们去参加别人婚礼的,他有车,正好、正好跟我顺路。 他结结巴巴地讲完这段编造的话,心虚到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撒这个慌,心里更加知道,一个谎撒下去,要用千千万万个谎来圆。 刘阳没多想: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林小松稳了稳心神,快速瞄了对方一眼:在春和酒店,给那边当厨子。 刘阳感慨:那挺好啊,你的菜烧得不错,不能白瞎这手艺。 林小松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心脏跳得厉害,他望着窗外拓拓视野,想就此遗忘掉刚才的小插曲。 电磁炉里嘟嘟冒着热气,小火慢煮一会,整条草鱼差不多全熟透了,刘阳夹起一大块鲜嫩鱼肉搁汤里浸了浸,然后送到林小松的碗碟里。 吃啊。他爽快地说。 林小松动筷子尝了尝,舌尖被辣了下。 这家我经常来,味道还行吧。 林小松咽下嘴里的鱼肉,呛咳了两声,挺好吃的。 刘阳低下头捞起粉条来呼噜呼噜地吸溜着,热出汗了,就抡起袖子随便擦一擦,丝毫不在意自我形象。 他们吃着饭,店里忽然来了一帮人,正值周末,看样子像中学生,满脸的青春气息,一副恣意人生的姿态。 林小松微微怔神,想着他的两个女儿以后也会经历这个过程,便觉得现在的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一下子跳到孩子长大成人那一步。 我记得平平是小金猪。刘阳打断他的思绪,从兜里拿出个红丝绒盒子递了过去,这是给孩子的,算我的一点心意。 林小松说:你收回去吧,她用不着。 刘阳却坚持:就一个小手链,费不了多少钱,就当给孩子保个平安。他见林小松一动不动,便倾身把那盒子又朝前推了推,你要还当我是朋友,这东西你就收着,我就这么大点本事,送不了孩子什么好东西。 谢谢。林小松没再推拒,收下了。 很长时间里,两人都是默然无声的状态,刘阳时不时地看一眼林小松,很多话落在嘴边下一秒又给收了回去,反反复复到最后也没说上几句。他不说,林小松也明白,他们东北人最好面子,不喜欢往外报忧。 整条鱼吃得就剩鱼骨,林小松看看时间:我得回去了,下回我请你吃饭。 刘阳起身相送。 林小松到家时,楚母正给孩子喂饭,一勺一勺递到乐乐嘴边。见他进来,乐乐咧开嘴,笑着喊爸爸。 楚母一听,想着这是个循循善诱的好机会,便问孩子:乐乐,你有几个爸爸啊? 乐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瞧着她。 楚母慈眉善目:有两个爸爸,除了小松爸爸,你还有一个楚爸爸。楚母又给孩子喂了口饭,以后咱们管楚叔叔也叫爸爸,记住了没? 乐乐一知半解:记住了。 真乖。楚母给孩子擦擦嘴边的汤汁,这才抬头问林小松,楚毅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我打他手机没打通,这么晚了不回家也不知道说一声。 估计在忙吧。林小松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有一通未接来电,回拨过去,那边没人接。 厨房里有饭。楚母搁下碗,我回去了,哦对了,以后给孩子买鞋别买那么大号的,合脚就行,小姑娘的脚长太大也不好看。 林小松说:她脚长得快。 楚母以她过来人的经验说:那也不能买不合脚的,不然这脚越长越大,没钱了管楚毅要。 大约九点钟,楚毅才得空回电话,那人嗓音略哑:孩子睡了吗? 还没睡。 晚上医院里出了点事,我刚下手术,一会儿回去。 林小松嗯了声,没说什么,自从那晚之后,他俩之间像隔了层薄纱,万事都在心里留下了余地。要知道,有时候相敬如宾并不算多好的词儿。 爸爸,是哪个叔叔啊?我认识吗?乐乐举着莲藕似的手腕看了又看,可我不是小猪啊,我是小老鼠。 林小松收起手机,瞧了瞧那条金猪手链,哎呀都一样,戴着好看就行。 乐乐晃动胳膊,腕绳上的小金猪也跟着摇来摆去,爸爸你看,漂亮吗? 林小松说:漂亮,我们乐乐戴什么都好看。睡觉好不好,明天是星期一,还要上学呢。 好呀。孩子听话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奶鼾声。 林小松斜坐在床边想事情,心思成迷,末了叹了声气,回到主卧,从袋子里拿出适才买的那些高档水乳和面膜,拆开一盒,准备试试效果。 他去卫生间洗干净了脸,敷了片补水面膜,躺床上享受生活,还别说,贵有贵的好处。 后来听见开门的动静,他便顶着这张白惨惨的脸去客厅,怕脸上出褶子,只能捏着嗓子说:你吃饭了吗?没吃我去给你热。 楚毅盯着他看了会儿,扯扯嘴角,回房间呆着,你这样子太吓人了。 林小松仰着脑袋往房间走,去卫生间洗掉了,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往自己脸上捣鼓水乳。 楚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发现了桌上的购物袋子,你今天逛街了? 突然想溜达溜达,就去商场逛了逛,刷的你的工资卡。 我收到短信了。楚毅瞧着他,抹完了吗,抹完了给我去热点饭。 林小松停下拍打水乳的手,扭身看着男人,我刚才问你吃没吃,你咋不说。 第61章 楚毅没搭腔,林小松也不恼,对着镜子臭美一番,然后准备去帮他热饭,没想到,那人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睡下了,睡相极乖。 林小松热好饭菜叫醒了楚毅,男人捏捏太阳穴站起来,坐到餐桌上随便吃了点,胃口像是不大好。 今天很忙啊?林小松坐在一边陪着。 楚毅说:还行。 林小松试探着说:今天就不做了吧,我怕你在床上累着,我倒是不咋累。 楚毅看他一眼,指着盘子里的菜,你这青菜炒咸了。 林小松据理力争:你妈炒的。 楚毅笑笑,用筷子上端敲了下他的脑袋,搁下就走,你光躺着享受,当然不累。 第90章 大概最近工作繁忙,楚毅的嘴边长出青色胡茬,蹭在皮肤上,有点痒,林小松笑着推他,嚷嚷着胡子不刮,还想亲嘴,想得美,楚毅自有办法治他,不消片刻,林小松就被治得服服帖帖。 男人习惯性地从背后抱着他睡觉,手停在剖腹产的刀疤上,林小松有时会想,别人家的小夫妻是不是也这样。这种事无从得知,他依然是那个勤劳的管家公,再过几日,房子装修竣工,他要负责结清工钱。 翌日,送孩子上了校车,往回走,碰上隔壁那对小夫妻出门上班,两方打过招呼,各走各路。林小松想,现在肯定是7:40左右,因为他总在这个点遇到那俩,一看手机,果然是。 他为此感到些许得意,可能是太无聊了,连这些琐碎细节都叫他兴致盎然,回家以后他开始用烤箱烘焙点心。 以前的诸多细节像电影放映一帧一帧跳了出来,他无比渴望报答那人,吃的,喝的,或者钱,或者一如当年雪中送炭的关怀通通送出去,一点不留。岂不知,暧昧和清晰本就界限模糊,一脚跨出去,也许真要沦为婚姻里的背叛者。 他还是那副不讨人喜的傻样,自恋又自卑,错把同情当成爱。 不过,林小松常以婚姻即责任告诫自己,暗暗把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藏起来,果真消停了一阵,正好新房搞定,亟待布置,他的身影忙忙碌碌穿梭于宜家和花鸟市场。 楚毅从不过问这些事,卡上的钱一笔一笔花出去,都是些小钱,他自己也不提,只有在置办大件的时候,才会跟男人说起我今天买了什么什么。而楚毅,永远就一句话,买,喜欢就买,那副强调十分潇洒。 有一回,他约了个在酒店认识的小姐妹一起逛街,那人目的明确,直奔高档男装区,看了几看,花掉一个月工资给他老公买了件衬衫,他也仿效此法,照着楚毅的身量挑了件合心意的衬衫。 晚上回去,连袋子一并扔给那人,楚毅穿上试试,还没开口评价,林小松自顾自地说:我本来不想买的,可我想,他老公比你矮一大截,都花五千块买了,咱们家个儿这么高,多费布料啊,怎么着都是赚了。就是怪心疼的,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 那天孩子在奶奶家,家里就他俩,林小松在连声的惊呼中被扔上了床。愉悦顺着结合处四处攀爬,快速遍布全身,他在浪潮到来之时,咬着唇喊了声楚毅哥,男人重重吻他,粗喘着再叫一遍。 周玥去年年底辞掉会计的工作,在家当起了家庭主妇,无数次跟林小松抱怨日子无聊,除了家务就是孩子,枯燥极了,时常撺掇他来家里吃饭,吐吐寂寞也好。 林小松那日去,听周玥提起王平川的物业公司想招个保安队长,负责市中心的茂春商场,主要担负商场的消防安全和保安管理,钱多事少,是个香饽饽差事。 林小松起初没想别的,只是顺嘴一问:这得要身体壮的人吧,是不是还得招那种在部队待过的? 周玥说:管他壮不壮,又不是派去打仗,商场里能有啥事啊。 也是啊,那这活儿只要是个男的就能干了。林小松倏地想起刘阳来,斟酌几下,小玥姐,我有个朋友,个儿挺高的,在酒店上班,我想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跟平川哥提一提呗。 周玥狐疑:你在北市除了我们,不就认识许胖子嘛,还有哪个朋友啊? 林小松说:就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合租室友,就那个后来去深圳的。 周玥微微讶然:不是说去做生意了嘛,没混好啊。 林小松点头:他运气不好,被人骗了,老家的拆迁房都给卖了。 周玥忍不住地唏嘘:哎,这叫什么事儿啊跟你哥提啥啊,家里家外的事都我说了算,这事就这么定了。 林小松笑笑,两个小酒窝旋了出来:谢谢姐。 周玥爽快道:我是你姐,你跟我还客气啥。 本是顺水推舟就当送个人情,周玥压根没多想,不过吃饭那会儿,她发觉林小松整个人神情不对。 怎么说,开心过了头。 虽然嘴上说是合租室友,但她还是凭借女人的直觉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既定事实:松松对那人有想法。 丈夫和女儿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显得空荡荡的,周玥收拾完桌子,留林小松下来喝茶。味道极淡的花茶,润在口中压根尝不出味儿,也就女人爱喝,拿它来刮油润肠最好。 你跟楚毅最近怎么样?她问。 林小松挠挠头,一时有几分羞赧:挺好的,就是他老让我给他再生个孩子。 周玥会过意:你们准备要二胎啊。 林小松连忙否认,神色间相当较真:我没同意。 周玥看在眼里:他肯定是觉得错过了你第一次生产,想让你再生一个,这回好好弥补。你俩要好好商量,不要为这事闹了矛盾。 林小松低头想了想,偷偷告诉女人:小玥姐,我怕他多心,我一直在吃药。 什么药啊,你别乱吃。 没事的,就那种长期口服的避孕药,对身体没有伤害。 周玥拧眉:他不知道? 林小松端起杯子喝茶,细细啜一口,似乎在脑子里思虑过,放下杯子说:我没告诉他。 姐可跟你说,男人最忌讳被人骗,特别是天天躺一块睡觉的人,你家那个看着就挺聪明哎,你俩要是说开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林小松没吭声,家里不只楚毅盼着孩子,还有楚母,自从知道怀孕那事是件乌龙,老太太多少还是有点伤心的。 新工作的事没多久就成了,刘阳动身上任,他特地打电话过来表示感激,约好下次再请林小松吃顿饭。 林小松也替他高兴,这厢拎着保温盒去医院,走路上觉得今日阳光甚好,心情也跟着舒爽。他在饭点之前到达住院部楼下,给楚毅发了条微信,等了会儿,没回,乘电梯直接上去。 他们科里的人说他带朋友看病去了。 林小松打发闲暇,把金钱树搬到窗户那边晒晒太阳,又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相框,各种角度挑了挑,最后摆在靠墙那面。 第91章 楚毅的声音从走廊上传过来,愈来愈近,林小松歪头看过去,笑容都已经摆好挂脸上了,瞧清楚是在跟谁说话,立马又敛了回去。 这种情况用不着住院,别想太多,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楚毅甫一抬眼,稍微愣了下,视线移到保温饭盒上,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林小松酸溜溜道:怎么没说,我给你发微信了。 楚毅掏出手机看了眼,即又收回,没注意,下次直接打电话。 所谓朋友原来就是顾旭阳,林小松记得这人,楚毅的前男友,结婚那天送过楚毅一支派克钢笔,里面还附了张卡片,写有新婚快乐几个字,行楷字体,字迹端正,一笔一划似乎下了很大力气,力透纸背,可见笔者当时心意诚挚。楚毅没有用钢笔的习惯,那笔就一直摆家里落灰,林小松估摸着,他俩以前有写信传情的习惯。 顾旭阳对着林小松微一点头,继续说:上回体检的医院也说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放心,今天特地请了半天假。 楚毅轻轻嗯了声:就这些,你下午不用再跑一趟,等检查结果出来,我拍了照片给你发过去。 谢谢,那我先走了。顾旭阳再次冲林小松点点头,准备走,复又想起了件事,赵瑞有没有跟你说,他爸妈最近在逼他相亲。 楚毅想了想:他不是有个女朋友嘛,航空公司的。 顾旭阳说:他跟那个空姐早分了,好像是那女的把他甩了,先前还要死要活的,等我过了两周再去看他,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合着也没多难过。有些人重感情,有些人却拿感情当过家家,分分合合都是迟早的事。 林小松听着不对味儿,走到窗户边把那盆金钱树搬回桌上,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嗓门扬起来没个数:这种盆栽不能曝晒,曝晒容易蔫儿,摆办公桌上就行,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 顾旭阳看着楚毅,神色越发黯淡,道了声再见。 等脚步声走远了,林小松狡黠地笑笑:你前男友刚才是在指桑骂槐,说你这人拿感情当过家家。 楚毅没着他的套,这种话题只要开了头,永远是既琐碎又漫长,且经营婚姻也不是光凭嘴上说说。男人反客为主询问他有关他盆栽的事:你几时跟我说过盆栽不能曝晒?还有,我出去的时候,它明明还在桌上摆着。 林小松吐吐舌头,耍赖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说不过你。 楚毅洗干净手,往桌上铺了张报纸,坐下来拧开保温盒盖子,今天伙食不错,还有汤。 林小松得意:你没发现我换了个保温盒嘛,这是五层的奢华版,别说给你带汤,你想吃啥我都能给你装进去。 男人低头吃起来,林小松就坐在旁边,拄着下巴瞅他:你前男友怎么了? 体检查出来甲状腺有个指标不对,来医院看看。楚毅听着别扭,蹙眉看着他,别一口一个前男友,膈应谁呢。 林小松扯出歪理:心里有鬼才会觉得膈应,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还怕别人说啊,他是不是对你还有意思? 男人没甩他,林小松得寸进尺:他不是也结婚了嘛,你俩谁先结的? 楚毅戳了戳他的脑门:怪不得笨,脑细胞全耗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给我生个白胖儿子。 哎呀,疼。林小松捂着脑门,干瞪了男人一眼。 吃着饭,楚毅注意到墙边的原木色相框,拿近了看,什么时候拍的? 林小松说:平平她妈妈上周发给我的,我洗了几张出来,摆在你这儿,以后你每天上班都能瞅见那丫头。 楚毅撩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异样,喝汤的时候没留神呛了下,林小松上赶着帮他拍背顺气,一面指责: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 等到楚毅吃完饭,林小松的电影刚看了个开头,他按下暂停键,拧着饭盒去水池边洗了,回身看,那人静静地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毫不设防的一面,比他平时板着张冷脸,可爱得多。 林小松没久留,帮他放下百叶窗的帘子,蹑手蹑足朝外走。 楚毅没睁眼,嗓音压得比较低:注意安全,到家报个信。 在住院部旁边的停车场,林小松又碰见了顾旭阳,这人坐在车里抽烟,见着他,胳膊肘撑着车窗:回家吗,我送你吧。 林小松略踌躇,想了须臾,还是拉开门坐到了后座。 顾旭阳很自然地问:你住哪儿? 林小松说:玉潭园那边。 顾旭阳打开导航,我就住在省人医附近,来这边最方便,前几天在网上预约的号,没想到今天这么忙,检查那边也是排长队,我这才打电话给楚毅,想让他帮忙加个塞。 林小松挺能理解,去大医院看病最烦的就是挂号排队,我以前听楚毅提过,你们是大学同学,你现在也在医院上班吗? 顾旭阳开出医院,车速适当,没,我不是学医的那块料,后来换了专业。 林小松说:你们都很优秀。 顾旭阳笑了笑:你家那位比我优秀多了,大学时候,基本次次都是全系第一,你不知道,以前我们学校明着追他的女生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林小松呵呵笑:他这么厉害呢,那些女生都看上他啥呢。 顾旭阳说: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咱俩就当随便聊聊。 林小松说:没事儿,我就当故事听,还挺有意思的。 全程顺遂,没遇上一个红灯,顾旭阳将他放在小区门口,油门一踩,疾驰而去。林小松望着远去的车屁股,心想这人其实性格不错,要是楚毅当年跟人家成了,估计就是一段校园佳话。 到家时,屋子里满是苦涩的中药味,楚母从厨房里出来,摘下围裙说:我去一位老中医那儿要的方子,照着喝上两三个月,怀孩子能容易点。你和楚毅都要喝,以后我每天过来给你俩煎药。 林小松跑去厨房看,那紫砂锅里一团黑乎乎的药汁,闻着就倒胃口,他不忍拂意,只能尽量言辞婉转:我跟楚毅才开始备孕,不用这么着急吧,药喝多了也不好。 楚母说:所以啊,没让你们一直喝,只要喝两三个月,怀不怀得上另说,反正这药能补身子,喝了没坏处。 林小松为难:好吧。 楚母的眼神打他身上一扫而过,似乎比以前会打扮了,衣服也都是新款,再往细了分辨,她这儿媳妇以前总是低眉顺眼,这几日瞅他,见天儿的兴奋。 反常得很。 林小松捏着鼻子喝下一碗,又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了大半杯凉水,嘴里的苦涩依旧浓厚,回房间准备闷头睡午觉,腾空给那人发了条报平安短信。 躺床上辗转多次才得以入睡,短短功夫做了无数个破碎的梦,一会儿是楚毅扔下二十万给他,他破口大骂负心汉,一会儿画面一转,他满身是血地生产,刘阳开着出租送他去医院梦里梦外,惊出一身冷汗。 第62章 他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暗暗打定了主意。 林小松收拾收拾去上班,走出单元楼迎面就是阳光,有种见光死的感觉,他觉得分外刺眼,用手遮了遮,一颠一颠地朝前走。 整个下午事事不顺,先是鞋带开了被绊一脚,险先摔个狗吃屎,再然后就是碰上了难缠的客人,他气不过,跟人吵起架来,被经理当作反面教材好好训了一顿。 九点多下班,林小松整个人都没精打采,这一切的倒霉事都要从那药罐子说起。 踩着月光回家,四月的夜风柔和似情人,情绪渐渐好转,到家那会儿,差不多已自我消化完毕。 楚母正在客厅陪孩子玩,楚毅在书房看书,他拧开书房门的一瞬,那人抬头看他。 浓眉星目,鼻梁挺直,怪不得招女生喜欢。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林小松带上门走过去,侧着身子坐到男人腿上,跟他碎碎念下午的事。 楚毅揽着他,下次把鞋带系紧了。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听得叫人心痒。 林小松问:你烟盒放哪儿呢? 楚毅拉开抽屉,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拍在桌上。 林小松拣了根烟出来,递到他嘴边,楚毅衔住了,点燃吸了一口,烟雾打着圈儿飘飘而上。 始作俑者揪着男人的两只耳朵,嘻嘻笑了笑:我也想抽。 --奇@ 书#网¥q i & &s h u & # 9 9 &. c o m-- 不行。楚毅态度强硬,脸色掩在白色烟雾后,模糊难辨。 林小松笑意更深,眼睛里像装了满天星辰,我觉得你抽烟的时候,怪招人稀罕的。说着主动索吻,想将对方口中的烟草味渡进自己口中。 不巧,楚母开门见到这一幕,老太太本打算关上门离开,又不放心,生怕年轻小两口胡闹出事,劝诫性地说:他哪儿能抽烟啊,还有你,媳妇备孕,你这烟早就该戒了。 说完,砰地关上门,真不叫人省心。 楚毅揽紧了林小松,对着腰掐一把:故意引诱我犯错误。 林小松趴在男人肩上,声音突然变得沉闷:你妈让咱俩喝中药。 楚毅没接这茬,手慢慢滑向林小松的肚子,最近有没有测,没准已经有了。 林小松心虚:哪有那么快。 第92章 留小两口在书房腻歪,楚母带孩子洗澡睡觉,问起乐乐手上的手链是什么时候买的,孩子说,一个叔叔送的,是爸爸的朋友。 楚母心想,这年头哪个朋友送东西还送这么细致,联想起儿媳妇近日打扮入时,不觉疑心病犯了。思来想去,这事无凭无据的,不能直接跟儿子摊牌,万一是自己误会了,难免会惹出嫌隙,以后儿媳妇更不待见自己。 怎么说,婆媳关系,远香近臭,管太宽是大忌。 不多时,林小松趿着拖鞋从书房出来,楚母端出刚热好的牛奶,搁在桌上,楚毅这几天要写论文,不用等他,你先睡吧。 林小松捏着杯子,骨节紧得发白,那句谢谢妈生生被噎了回去,仰头喝尽,回了自己房间。 楚母叹了声气,观感这东西勉强不来。临睡前去书房,儿子还在上网查资料,当妈的心疼,叮嘱他早些歇息,忖度良久,没藏住话:小松最近挺爱打扮的啊,衣服两天就换一套新的。 楚毅抬头,微微靠到椅背上,眼神里透出一点疲态:不是什么大牌子,他自己上班也有工资,几件衣服能值多少钱,本来挣钱就是拿来花的,养他我还养得起。 我没说他乱花钱,就是看他以前穿得挺朴素的,现在突然不提了。楚母转了话题,那个中药你俩得喝,过两个月看看效果,不行的话,还是去趟医院吧。 楚毅盯着他妈,语气不甚好:这事顺其自然最好,你别老挂在嘴上,任谁听多了都不会舒服。还有那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人没去,药方都开好了,我看还是别喝了。 楚母听着也不舒坦,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是医生,吃药看病你拿主意,我也是好心。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姥爷给了我们一套拆迁房,你看看是留着住,还是卖了,我的意思要不就卖了,拿那钱给你媳妇开个店,他那手艺不错,干嘛给别人打工。 楚毅瞥了眼屏幕,改动一个错别字,长吁了口气:这事以后再商量,早点去睡吧。 楚母转身带上门。 她跟前夫离婚的时候,楚毅才八岁,自那之后,儿子就不大爱说话,别人夸他少年老成性子沉稳,以后会有作为,她听了心里并不舒服,什么年纪就该有什么年纪的样儿,要是家庭和睦,谁乐意小小年纪就支撑起半个家庭。亲爹虽在一个城市,活着跟死了没两样。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们单位发中秋节礼,那时候体制内福利好,光水果就发了四箱,她一介女流搬不动。楚毅放学过去,身上还是青涩的校服,喊了辆车停他们单位楼下,撸着袖子楼上楼下跑了五六趟。 她自觉亏欠儿子许多,可这么多年下来,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时间沉静下来,楚毅走到窗边站着,推开窗户,沁凉夜风习习入骨,扰乱心绪。男人点了根烟,冷静了一会儿,回头看桌上那相框一家五口的照片,他女儿笑得灿烂。 捻了烟,直接去卧室,林小松还没睡,躺在大床右侧玩手机,楚毅弯身摸摸那人的脸,还不睡? 林小松抬抬眼皮:还早呢,睡不着。 楚毅半蹲下来,吻了吻他的脸,林小松想躲避,男人扣住他的脑袋,气息渐沉。林小松没尝出情欲滋味,只觉得这人心情不好,不及反应,楚毅动手剥他的睡衣。 这人平时在床上还算绅士温柔,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动作十分急躁,林小松心里犯着糊涂。 楚毅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床,手上的动作停了,像对待易碎珍宝那般从他的耳垂开始轻轻啮咬,林小松的身体微微颤抖,推搡着男人,你怎么呢? 两人四目相对,楚毅搂着怀里人,声音克制且低哑:松松,我也有怕的时候。 林小松糊里糊涂的,抚上男人的嘴唇,别人都说,长这种唇形的人都是负心汉。他将梦里骂人的话讲出来。 楚毅用了力,逼迫林小松与自己对视,仿若走到悬崖边,面临着生死考量,你也这么认为? 林小松挣脱开怀抱,我想睡觉了。 对不起。 林小松翻了个身,紧紧蜷着,我想睡觉了,你出去。 松松。楚毅的声音非常低弱。 我回老家,我家里人嫌我大着肚子丢人,你和你妈也嫌弃我,嫌我没上过学,嫌我是外地人,我跟你说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们不让我上学你还嫌弃我女儿,你害她生下来就没有爸爸,你害她被送到了别人家林小松低声呜咽着。 男人扯着他的睡衣,林小松哭红了眼,咧着嘴抽泣:你放开!你放开我! 我爱你!松松,我是真想对你好! 我怕我配不上你,还买了好多书回来看,我已经很努力了,你为什么要赶我回老家!? 男人钳制住怀里人,贴着耳垂轻咬:对不起。 我让你不要回头,你干嘛还有回头看我,我命苦,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干嘛要回头看我!? 我舍不得!你信我,我把你娶回来是想对你好! 林小松又是打又是咬,闹了一阵,后来抵不住倦意睡了过去,他感到男人的手隔着睡衣抚在他的小腹上,轻柔地蓄积温度,细微到可以忽略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一夜,楚母听见了主卧的动静,心神不宁,半夜上厕所,发现主卧还亮着灯,她有些自责,当年要是心气没那么高,能劝一劝楚毅,小两口现在也不至于走到这种僵局。 翌日,林小松照例起床弄早饭,给孩子扎小辫,听孩子讲他们班上其他小朋友的糗事,他偶尔会附和几句,乐乐越说越起劲,明显比她刚入学的时候开朗多了。 林小松看着亲手养大的女儿,眼底泛起为人父的柔情,任凭外面风云变幻,身边还有一件小棉袄陪伴他。 楚母洗漱完出来,对林小松说:今天我来弄早饭吧。 林小松说:不用,我已经弄了。 楚母瞄了眼大清早就杵在阳台一言不发的儿子,心说昨晚估计磨到挺晚。 楚毅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小米粥,后来见林小松带着孩子出门,他拿上外套也跟了出去。 电梯门缓缓阖上,男人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卡住。 林小松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楚毅走进去,牵起孩子的另一只手,眼睛在乐乐的手链上淡淡扫过。 阳光同昨日,体感温度适宜,等校车的间隙,楚毅说:我妈手上有套拆迁房,她想卖了给你开店。 林小松愣神地看着楚毅,到现在,他不得不真心佩服这个男人,无时无刻能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自我愈合能力比他强多了。 楚毅接着说:可以开个甜品店,选址和装修我来弄,你觉得怎么样? 林小松冷了男人片刻,等校车来了,送孩子上了车,他才一板一眼道:还是算了吧,万一生意亏本,钱全打水漂了。 两人往回走,楚毅笑说:亏本了就在家呆着,老公养你。 林小松抿抿唇:替我谢谢你妈。 走到电梯口,他妈合时地从电梯里出来,拎着买菜的包,说:我去买点菜,你们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林小松淡声:冰箱里还有点菜,不用买太多。 进了家门,林小松即被男人从身后抱住,那人嗓音缱绻,我们五一去看安安吧。 随便,有空就去。林小松推了几下没推动,你今天不用上班? 我请了半天假。 干嘛请假? 楚毅将他的身体掰转过来,低头在唇上浅啄,怕你在家胡思乱想。 林小松终于挣开他,往房间走,我还要洗衣服擦地板,哪有时间想那些。 早晨醒时窗帘没拉,室内光线昏暗,有种老时光的暗沉,楚毅跟上去,打横抱起他,怎么还这么瘦,身上都没几两肉。好听的低音炮,确实迷人。 林小松说:谁让我过早地经历坎坷呢,放我下来。 楚毅扔他到床上,动手解皮带,林小松恼了:大早上你就发情,有病啊。 楚毅笑,修长手指停在皮带夹扣上,撩了林小松一眼: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换条裤子而已。 林小松暗骂这人闷骚,一时懒得搭理,楚毅也没自讨没趣,整个上午都待在书房里看书。两人维持着冷战模式,虽然只是林小松单方面的,那人倒像是有意配合。 「小松,你啥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把周姐和王哥也叫上。」09:27来自刘阳。 林小松在卧室打游戏,暂停片刻,回复:「我后天休息。」 刘阳:「那行,就约在后天,王哥也是东北人,咱就去东北菜馆吧。」 林小松:「好啊。」 后天傍晚那会儿,楚母接完孩子回来,顺路去菜市场买了菜,几场春雨过后,这个时令的蔬菜比较新鲜,门一开,乐乐满屋子撒欢,看着比小子还皮。 林小松拾掇好从房间里出来,问孩子:老师今天有没有布置作业啊? 没有。 是真没有,还是你自己不想写啊? 乐乐嘿嘿地笑:真没有。 楚母看他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随口一问:出去吃饭啊。 林小松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嗯。 跟楚毅说了没? 说过了。 约的几点啊? 六点半,我走了。 楚母多嘴又问了句:在哪儿吃啊,我过会儿让楚毅去接你。 不远,就在金凯广场那边。 哦,那你注意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给松松解释一下,是不是婚内出轨。 自从刘阳出现,松松干了什么事? 1.叙旧跟刘阳吃了顿饭(刘阳主动联系的他); 2.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期间,并没有去见刘阳); 3.帮刘阳找了份工作; 4.跟工人对接装修,买装饰品布置新家,每天得得瑟瑟的; 5.给他老公送饭,跟老公偶尔撒撒娇; 6.不想怀孕,耍了心眼(这一点跟刘阳陈阳张阳都没关系,他有阴影,前文有提到。) 除此之外,他啥事也没干,没跟刘阳撩骚,也没偷摸想他(只是一次做点心的时候想到了,就当是触景生情吧,毕竟刘阳还帮他买过烤箱助他创业),更没有make love时敷衍楚狗。 我一直认为人的感情十分复杂,当自己以前非常喜欢的人出现,松松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楚狗跟松松处对象的时候,当初恋出现,他心里还是会稍微起点涟漪,以我们旁观者的角度,楚狗那时候其实已经并不喜欢顾旭阳了。 我承认松松不讨喜,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那种倾向,但他真的很无辜,毕竟啥事没干,已经被打成精神出轨了。 借用以前文下一个妹妹的说法,刘阳这人就像松松心里的一块脓包,得捅破才行,他才能知道对人家的感恩心情压根不是爱。 还有,既然结婚了,婚姻就是责任与义务,前文里提到他想报答刘阳,钱啊、关怀啊都行,这点确实不好,可能你们的想法是既然曾经喜欢过,那就该划清界线,省的说不清,可我还是想说,做人不是还得知恩图报嘛。况且,刘阳自始至终拿他当个弟弟,松松也不是刘阳喜欢的型。 综上,松松这人有点小心思,有那种倾向(这一点确实渣,毕竟骗了刘阳说楚毅不是他老公),但目前来看,他担不起精神出轨这个大帽子。 这本文我非常喜欢,也很用心在写,就是数据一直很扑,你们的评论我都会看(这里谢谢留评的小仙女,我每更完一章,隔一会儿会刷一下你们在讨论什么,内心蛮期待的)还有妹妹提到进度的问题,我会尽量注意的,这篇文虐的不是很仔细,其实你们可以扣扣细节,楚狗知道有孩子但孩子死掉的时候,内心其实挺荒凉的,一个人在书房抽了一宿烟。我写他的时候,总在想,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不能天天把爱不爱挂嘴边,爱体现在行动上,被虐也要体现在行动上。这点可能跟妹妹们想法相背,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可以提嘛。 第63章 第93章 林小松埋着头下楼,背包里鼓鼓囊囊的满载心意,适才在厨房,他还想把灶上煨着的老母鸡汤一并带走,带给那人补补身体。多奇怪的人,就像种地的以为皇帝用的是金锄头,林小松以为对一个人好就是帮人家填饱肚子,有了力气才好干活。 他一颠一颠地走路,沉浸在某种恍惚的情绪里,身体像被人切割成两半,一半坠进回忆,一半拉回现实。 外面天将黑,这种时节的傍晚最适合闲庭信步,林小松迈着轻松步子乘地铁来到约定的餐馆。刘阳比他来得早,几盘冷菜已经上桌,他打过招呼放下包,就听那人说:也不知道你们爱吃啥,就点了套标准餐。 林小松笑:我都行的。 没隔多久,王平川两口子也来了,刘阳客气相迎,王哥周姐喊了一遍,王平川脱了外套,叫他坐。 交代服务员走菜,四人动筷子吃起来,刘阳起身敬了自己老板一杯,敬他的知遇之恩,再敬老板娘,最后敬到林小松这里,松松就着气氛也饮了小半杯。 三杯52deg;白酒下肚,刘阳感觉还好,偏生是个喝酒上脸的体质,整张脸红得有点吓人,林小松坐他旁边,小声提醒道:刘阳,你别光喝酒,吃点菜。 王平川盛赞海量,周玥用胳膊鼓捣了他一下,笑看着刘阳:就四个人,用不着喝这么拼,我发现你们东北人是不是都挺能喝。 林小松笑了笑,刚才那一口就让他够呛,肚子里现在还辣乎乎的,我不太能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阳意犹未尽,还想倒酒再敬一圈,周玥撂了筷子,爽直道:今天又没有外人,甭喝了,你们老板回家还得看娃儿写作业。 林小松附和道:老板娘都发话了,赶紧把酒杯放下。 刘阳趁着酒劲儿,说了几句酸掉牙的话,诸如谢谢给予机会,以后一定任劳任怨云云,周玥瞅他像喝多了,及时打断说:又不是什么大忙,举手之劳而已,我们跟松松太熟了,他的朋友我们信得过。 说完,叮嘱林小松:柚柚一个人在家,我和你哥就先回去了,你看着点刘阳,他今天喝得不少。 两方道过别,林小松背上包也准备走,拍了拍刘阳:还行吗?要不要歇会儿再走? 刘阳摆手:没事儿,咱们也走吧。 他们坐扶梯下到一楼,休闲区周围支着一排供人休息的椅子,林小松看刘阳状态不佳,领着他去椅子上坐下歇歇。 旁边是一对小情侣,暧昧调笑,彼此黏得像八爪鱼,林小松有些尴尬,开溜儿帮刘阳买了瓶水回来。刘阳喝下半瓶,胃里感觉舒服了点,缓过劲儿之后,狠狠搓了把脸,说:小松,我今天真高兴。 林小松不问缘由,光是乐乐呵呵地替他高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大袋点心,塞给他:我今天下午做的,你拿回去尝尝。 刘阳攥着袋子久久未开口,松松还是以前的松松,那个对待感情极度偏执的人,有时候,他是真有点怕这个小弟弟。 我女儿最喜欢吃了。林小松又说。 刘阳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及时跳转话题:平平现在听话吧。 林小松忽而笑了笑,点头:听话的,已经上一年级了,会跳舞,还会拉小提琴,比我厉害多了,我是个土包子,啥都不懂。说着翻出手机里平平的照片给他看,她现在长这样,今年刚拍的。 刘阳说:多可爱,长得像你。 嗯,他们都说像我。林小松停了一会儿,十根指头搅在一块,说话的腔调还是憨憨的,平平现在不跟我过,我家里人怕我受苦,把她送给了别人养。 刘阳沉默地看着他,并且一定程度上十分理解他,曲折难言,家丑不外扬,你现在一个人啊。 林小松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我领养了一个女儿,跟我姓,叫林乐乐,就上回在酒店门口,我、我同事抱在手上的那个,她也很听话。 刘阳没问林小松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他自己在深圳的这几年,芸芸众生微贱命,苦的甜的,只能独自吞饮。此刻,他想起初到深圳时做着繁华美梦,以为前景甚好,卖了家里的拆迁房,一股脑砸进生意,可没几月那钱就被卷走了,消沉颓废了好一阵,走在天桥上恨不得跳不去一了百了。 小松,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容易钻死胡同,想问题喜欢跟自己较真。我跟你一样,也是个土包子,咱就说简单点,过日子别总跟自己过不去,哪怕平平现在跟在你身边,你还是会有许许多多不如意的地方,她现在会拉小提琴,你该替孩子高兴。 我高兴的。林小松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时候老熟人推心置腹的安慰不亚于催泪弹。 刘阳拎上装点心的袋子,坐这儿干嘛呢,回去吧。 哎。 时间刚过八点,商场里人进人出,依旧相当热闹,林小松背着空包跟在刘阳旁边,两眼偷偷打量着他,心里头无声愉悦,大概因为这人同他一样,也是个老实的土包子。 流光溢彩的不夜城,灯火通明,车来车往,林小松怔了怔神:刘阳,我打个车送你回家吧。 刘阳笑笑说:没事儿,我这人喝酒上脸,稍微沾点脸就红,这点酒真不算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往就近的地铁站走。 楚毅坐在车里,眼睁睁看着那俩离开了自己视线,眼色愈发沉郁。他没有跟上去,打原路回家。 乐乐在客厅里蹦哒,男人扔下钥匙,冷清清地瞧着孩子的手腕,拉来一看,明知故问的口吻:你属猪吗? 乐乐被他拽着手腕,乖乖地摇头:我不属猪,我爸爸说,我是属老鼠的。 楚毅松了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抬脚走出去,楚母后脚就问:不是去接你媳妇的嘛,他人呢? 楚毅走到单元楼下面,嘴上叼了根烟,旁边是绿丛灌木,比他办公室里那盆金钱树不知大了多少倍,夜风凉凉,男人单身插兜,斜睨着回家的必经之路。 站了许久,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走过来,楚毅掐掉烟扔了,踹了脚花坛边缘的石头,转身就走。 林小松渐渐将他整个人看清,小跑上去,你刚才站这儿干嘛。 楚毅回得干脆:扔垃圾。 林小松无聊地质问:我看你在这儿杵半天了,溜出来抽烟的吧,你妈说你了? 楚毅看着他,舌头抵了下侧颚,低低嗯了声。 抽烟就抽烟,你踹花坛干嘛,人家碍着你啥事了。林小松边说边往里走。 楚毅跟上去,扯了他一下,那手很快又插回裤兜里,你去哪儿呢?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今天跟小玥姐去吃饭,还有平川哥。 就你们三个人啊? 林小松撒谎不打草稿,理直气壮:不然呢。 下回你们吃饭也带我一个。 还是别了,你这种闷葫芦,跟我们东北人唠不到一块去,你祖籍是不是北市的啊,你们北市人不是挺能侃的嘛。 楚毅说:你祖籍是不是东北的啊,东北人不是个儿挺高的嘛。 偶尔也有特殊情况,又不是人人都长得高。 楚毅打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双标。 算了,我不跟你说。林小松心情不错。 - 林小松坐在梳妆台前搽脸,一张脸搽得水润润的,觑眼对着镜子挤眼皮上的脂肪粒,没挤弄出来,眼皮那块却磨得发红,仔细看看,又觉得自己的两边脸不太对称,便问一旁倚着的楚毅:我是不是两边脸不一样大啊? 楚毅搁下手上的水乳瓶子,刚才闻了闻,一股酒精味儿,这玩意儿往脸上抹能护肤?男人暂敛了思绪,抬起林小松的下巴,左右拨了拨,动作没多温柔,板着张脸嗓音低沉:左边大了点。 林小松打掉摸他下巴的手,又对着镜子好一顿照,微蹙着眉,我左边长了颗智齿。然后想到一出,眼睛亮闪闪地盯着男人:你说我去拔了智齿,这边脸能不能小点? 楚毅皱了皱眉,泼下一盆冷水:想得美。 林小松反驳:不信拉倒,这颗牙顶着我的腮帮子,拔了肯定能瘦。 楚毅伸出一根指头,点点他鼻尖上的小痣,语气略硬:张嘴,我给你看看。 啊林小松最大极限撑开了腮帮子。 楚毅把他的脸拨来拨去,看了会儿,做出结论:拔了也不能好看。 林小松嘟囔:问了等于没问,我哪天去医院看看,找个专业的人问。 差不多十点左右,小两口并排躺在床上,楚毅烦躁地翻动手上的书,纸页摩擦引出沙沙响动,林小松侧头看了他一眼:你那论文写完了? 没头绪。楚毅啪地合上书,扔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大概是晚上喝了酒的缘故,林小松觉得脑袋有点晕,想睡觉,他钻进被子里,背着男人嘟哝一声:我睡觉了。 楚毅也躺了下去,像往常一样搂着林小松,不过今天倒没闲着,恰到好处地点火,听到那人咯咯地笑,然后翻过身瞪他,脾气不小:都说了,我想睡觉,别整事儿。 楚毅不跟他啰嗦,直接动手扒他衣服,三天没开工了,今天补回来。 林小松欲拒还迎地嚷:你就是个采花贼。 采花贼要长我这样,你赚大了。 不要脸。 在床上闹腾了两回,床单脏得没眼看。 楚毅把林小松抱放到椅子上,自己卷起床单扔到地上,重新铺了条新的,再将人抱回床:要不要洗洗? 林小松两腿发软实在困,闭眼含糊道:不洗了。 楚毅帮他关灯,一伸手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柜上的小瓶子,弯身捡起,拉开抽屉放进去,眼睛瞥见了一个粉色药盒,左炔诺孕酮炔雌醚片,脸色稍沉了下,一句话没说,关上抽屉。 小东西入睡得很快,男人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沉默着低头落下一吻。 第94章 十八楼的老干部病房住进来一位退休局长,确诊为三叉神经痛,家里人考虑其后的生活质量,几番交涉,最后同意手术治疗。院长钦点楚毅主刀,当天还亲自去病房表示慰问,介绍时把主刀医生捧得极高:这次是我们神外的楚教授主刀,他比较擅长这类手术,您老就放心吧。 接到院里通知,楚毅下了手术便带着学生去了十八楼。局长的女儿当时在病房陪护,见他是位青年才俊,一时兴起,想给自己侄女牵媒拉线,打听是否婚配,楚毅说:去年结的婚。 那人面露遗憾,又问医院里有没有年轻的帅小伙。 楚毅把他学生往前一拉,言简意赅:这个没结婚。 那人把焦点对向旁边的男学生,询问了年龄和住址,似乎较为满意。 楚毅看过片子后,给出治疗意见,并与家属商议了大概的手术时间,没久留,打了招呼离开。 男学生赶忙跟上,回到科室,大声抱怨:我靠,这些中年妇女战斗力太猛了,吃不消。 表示自己没玩够,对于老师这种卖学生的行径不以为然,玩笑似的嘀咕几句。 楚毅说:结婚没什么不好,稳定的婚姻关系能让你们少走弯路,当然了,这也不是硬性指标,就看你们自己怎么想,最重要的一点,不要仗着年轻随意挥霍他人的爱。 几个学生点头称是,其中一人打趣说:咱们师母不是还经常送饭嘛,单身汉能有这待遇吗?我看还是结婚好。 楚毅笑:觉悟不错,抓紧把终身大事给办了。 夜里下过一场雨,这时的天还灰蒙蒙的,勉强出了点太阳,楚毅把那盆金钱树搬到窗台上,悉心浇过水。 手术结束后吃的那顿鲍汁捞饭,重油重盐,齁得胃里难受,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想想还是林小松做的家常菜好吃。楚毅举着手上的书签,扭转到背面看松松那两字,不觉扯了扯嘴角,真丑。 犹豫一刹,楚毅到底给家里拨了通电话,林小松直接问干嘛,男人握着手机,好半晌才吭声:给乌龟喂点东西,早上出门忘了。 林小松那边答应得很快,又问还有啥事吗,楚毅像是在跟自己赌气,语气不太好:没了,就这样。遂挂断电话。 下午是一场大手术,难度系数高,耗时长,无影灯下如同拆弹现场,快收尾的时候,旁边的一助终于舒了口气:这人脑袋挺圆啊。 二助看了看:嘿,还真是,头一回见这么圆的脑袋。 楚毅说:小周,尽量把伤口缝小点,缝太大,他这脑袋以后就不圆了。 一助说:放心吧老大,我保证不影响美感。 然后,麻醉师起了个头,问他们:我听你们科里的人说,郑宇他老婆出轨了,是不是真的? 一助说:千真万确,他这两天请假在家专心打离婚官司,不过他也真行,那么大顶绿帽子盖头上,整个人都绿得发光了,愣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所以说,医生这行干久了,家庭风险非常高,你看啊,钱不少挣吧,可咱也没时间花啊,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头的小白脸。 二助说:在理,我上回看一个调查,就说现在什么行业离婚率最高,呵,医生榜上有名,都排到前三前四去了。 楚毅冷着脸:从哪儿看来的野鸡榜? 二助打哈哈地笑:内容不保真啊,你们就当乐子听听,顺便鞭策一下咱们广大男性同胞,工作家庭要两手抓,千万不能顾此失彼。 你挺有经验啊。楚毅意味深长道,这话听着像讽刺,二助心里瑟瑟发抖,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老大的。 楚毅负责的部分搞定,他脱下手术服,提醒一助:等他醒了,复查个CT。 第64章 一助说:好咧。 回到科室换了衣服准备走,护士长喊住他,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楚毅一反常态扎进女人堆里,很随意地问:郑宇离婚了? 几个女护士讶然,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冷面男神都开始关心八卦了。 有护士回:他这两天请假就为这事儿,听说是他老婆出轨了。 楚毅哦了声,没问别的什么,不过既然话匣子打开,就会有其他感兴趣的接着往下唠:郑宇就是太老实了,他家那个出轨快一年,他竟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谁说不是呢,他那老婆我见过,现在可比她一年前洋气多了。 不知道是咱们郑医生太傻,还是那女的太高明。 能高明到哪儿去啊,以前不注重打扮的人,哪天忽然心血来潮花时间捯饬自己,回家以后还心花怒放的,肯定是外头有鬼。 楚毅听着不得劲,喝完最后一口胡辣汤:你们吃,走了。 男人心里很烦,回家这一程心不在焉,他的情况跟郑宇完全不同,他现在简直是自欺欺人,真不知道憋久了会不会有爆发的那天。 天空染上沉重的暗蓝色,小区里偶尔溜达散步的人影,楚毅摸出火机,啪,点燃了手上的烟。 林小松正好下楼,看见了他,走到他背后戳了戳肩,楚毅转过身,没先开口,当着林小松的面,吐了口烟,觑着眼问:上哪儿去? 林小松觉得这人最近十分怪异,却也说不上来,此刻正狐疑地打量着,去买点东西。 楚毅沉声:今天没上班啊。 林小松没打量出名堂,暂时收回视线,昨天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今天休息。 楚毅愣了一愣:忘了。 要抽回去抽,你妈不在家。我去趟超市,一会儿回来。 楚毅拽住他一只胳膊,口气强硬:我陪你。 林小松点点头,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脚步慢慢悠悠,你那乌龟我帮你喂了,还给你换水了。我今天跟平平视频,她说她没选上大队长,心里可难过呢,这丫头的性格随你,太要强了。 楚毅说:要强有什么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怪累的。林小松侧头看了眼男人,哎呀还是要强好,以后也读个博士。 楚毅低笑出声:去超市买什么? 林小松说:买点发酵粉,做蛋糕用。 楚毅嗯了声。 今天单位忙不忙啊? 还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便走到了小区门口便利店,买完付钱,林小松看上了人家的关东煮,买了几串丸子和蔬菜。 叮咚他俩经过感应门。 林小松边走边吃,照他的意思,得在回家之前快速解决,不能让乐乐看见。楚毅这会儿看他像个孩子,觉得那事说不定是个误会,心里燃起些许生机。 快到单元楼,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林小松把关东煮的杯子塞到楚毅手上,拿着。 接通了,孩子在电话里催他回家,他应道:爸爸马上就回来。 楚毅嗤道:连你女儿都骗。 林小松振振有词:这玩意儿不卫生,小孩不能吃。胡乱塞下最后一口,擦了擦,问楚毅:我嘴上干净吗? 楚毅凑近了,食指点到他嘴角下方,这边还有。 林小松用纸巾抹了下,还有吗? 楚毅叹气,接过那张纸巾,帮他用力蹭了蹭,被蹭过的地方又红又肿,瞧在眼里心猿意马,男人移开视线,不耐烦道:没了。 林小松奇怪地看着他:凶什么啊。 - 晚上洗完澡,林小松端了杯牛奶进书房,轻轻搁下杯子:晚上一杯牛奶,你妈交代的,她肯定是怕你累着,想给你补补肾。 楚毅盯着电脑屏幕没抬眼:这玩意儿还能补肾? 怎么不能,万物皆可补。 怪不得我肾好,我妈从小就不让我输在起跑线上。楚毅终于匀出点目光,有事? 林小松说:我们老板请我们集体出去玩一趟,明后天可能不在,我跟你妈说好了,孩子这两天住她那儿,她就不过来烧饭了,你晚上不高兴煮的话,冰箱里还有点青菜饺子。 楚毅瞧了他一会儿,摘了眼镜靠到椅背上,揉着太阳穴问:去哪儿玩? 滨海。林小松说,去那儿吃海鲜,看我心情吧,要是好呢,我就打包给你带点回来。 我真荣幸。楚毅的眼底蓄起笑意,一手拍拍自己的大腿,过来坐。 林小松绕过桌子,往男人那边走近了点,样子有些呆:我不打扰你,你忙你的事儿吧。说着把桌上的牛奶递给男人,赶紧喝了,我正好把杯子带出去。 楚毅接过杯子砰地一声搁回桌上,长臂一揽,直接把人环坐到自己腿上。 躲什么。男人带着笑腔,因是深夜,声音略微喑哑,孩子睡了? 林小松如坐针毡:刚睡着。 楚毅嗅着林小松身上的那点谙熟体香家里沐浴液的味道,心头的烦闷稍稍减轻了点,一手探进睡衣里寻寻摸摸,好像长胖了点。 林小松被弄得不自在,也不敢乱动,顾左右而言他:你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嘛。 论文没写完。楚毅抽回了手,仰头玩笑道:还差一点,你帮我写。 林小松避开了那道暧昧目光:我哪儿会写论文。 楚毅极轻地笑了笑:打字总会吧,五笔还是拼音? 林小松老老实实答:拼音。 楚毅切换了输入法,抓起林小松的两只手轻放到键盘上,附在他耳边:帮老公分担点,我说,你写。 耳边酥麻麻的很痒,林小松本能地痉了一下,说话也有点打颤儿:我打字很慢。 先练着,以后就快了。楚毅说,以后闲着就来书房陪我,我正好缺个小书童。 林小松低低地嗯了声。 一旦证实为颅内动脉瘤破裂,视患者情况尽早开颅行动脉瘤颈夹闭手术或血管内介入栓塞治疗,这样可以显著 他的嗓音富有磁性,讲起话来咬字很准,是字正腔圆的北市话。 林小松芒刺在背,更不敢乱动,他一字一字地敲上去,由于大部分是专业词汇,他拿不准,时不时地要问问男人:是这样写吗?男人总逗他,你觉得呢?林小松便会闷不吭声,继续敲他的字,等到再遇上拿不准的,往往还是会问,是这样写吗? 差不多一刻钟过去,楚毅看着屏幕上错字连篇的句子,无奈叹气:错别字一大堆,尽帮倒忙。 林小松大声喊冤:都说了,我不会,你非要我写,完了还不乐意。 楚毅抬头瞧他,照着林小松的脸捏了捏:今天好像胖了点,关东煮养肉啊。不等林小松反应,那手已顺着脊背滑到了腰间,这会儿不是捏,而是力道恰好地揉了揉,保存吧。 林小松怔忪:什么? 楚毅在他腰间捏了把:傻了啊,让你保存。 林小松稀里糊涂敲下了保存两个字,那人笑得更厉害了。 笨蛋。楚毅的右手绕到前面去,大掌不由分说地覆上了林小松的手背。 林小松能感受到男人的温度沿着他的手背纹路在燃烧,他昏头昏脑地被男人牵引着点击了保存。 我明天早上再弄吧。楚毅看了眼墙上的钟,你成心在这儿勾引我,我没法写。 谁勾引谁啊,送个牛奶都要被你吃豆腐。林小松蜷了蜷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依稀还留着浅薄的温度,我去睡觉了,你写你的。 楚毅虚虚地圈着他,手上的力气却很强制,林小松走不掉,只听见那人说:不写了。说着打了个旋儿,直接把林小松抱坐到了书桌上。 灯光从侧面照过来,男人瞧着林小松,眼眸间涌起暗流,捧在手心怕化了,吻千遍都不够。 林小松被男人的眼神看怕了,扭了扭身子想跳下来。 楚毅按住他,凑近吻上去,林小松被动地迎合着,很难放开的样子,两手一直扶在桌边。 别怕,搂着我。楚毅嗓音沙哑。 窗户没关,四月的风灌进来,加之身体极度紧张而在稍颤,林小松分神地看了眼窗外。 楚毅贴着他问:嫌冷? 林小松揪着男人的睡衣:有点。 去卧室吧。楚毅拦腰抱住了他,林小松吓得啊了声,身体已经腾空。 一番云雨,两人都有些微喘。林小松趴在男人胸前,不省心地干着撩人的小动作,我听你妈说,你在帮我看门面房啊。 楚毅捉住他胡闹的手,准备给你开个店。 林小松抬头盯着他,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谢谢老公,你对我真好。 楚毅心道,骗子,不过还是怜爱地拧了下小东西的鼻子:嘴真甜。 林小松又问: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今天怎么还戴那个啊? 楚毅说:不想要了,我嫌小孩麻烦。 林小松抽出自己的手,继续轻轻浅浅地画着小圈圈,好吧,我听你的。 冷空气一日一日稀薄,暮春以后,几乎很少会有身体打抖的时候,店址选好,林小松最近忙着找师傅装修店面房,难得出去逛街交际。 某日,周玥打电话给他,声音听上去十分急切:松松,刘阳值班的时候被人打了,胸骨骨折,现在在楚毅他们医院住着,你让你老公帮忙打个招呼,找个好点的医生。 第95章 林小松匆匆赶到医院,好在骨科跟神经外科不在同一幢大楼,这一路基本没遇见什么熟人。 病房里,王平川和周玥都在。这回算工伤,刘阳的医药费肯定是他们掏。 打人的是个地痞流氓,当时跟商场店员起了口角,吵着吵着就想动手,店员联系保安,本来用不着保安队长出马,刘阳新官上任,非要第一个冲上去,那个流氓抄起店里的家伙就给了他一记闷棍。刘阳遭受重击,整个后背呈放射性疼痛,那个小痞子一看情况不对,还想跑,其他几个保安把他围住,报警送去了派出所。 周玥朝林小松递过去一个眼神,拉着他出来,二人走到走廊尽头,楚毅今天上不上班啊? 上班。林小松忧心忡忡,刘阳没事儿吧? 周玥说:还好,主要是那人下手太快,都没来得及反应,要不然刘阳这身板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打。你跟你老公说一声,让他帮忙打个招呼,现在去哪儿办事都得有个熟人才靠谱。 林小松有些犯难:算了吧他挺忙的。 周玥愣了下,瞧着不对劲:你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林小松当即道:怎么可能,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我吵。 周玥反问:那你干嘛跟他这么客气? 林小松为难地解释:我是怕他多想,有回他同事结婚,刘阳正好就在那个酒店上班,我跟刘阳打了个招呼,回家他就挺生气的我不想跟他提刘阳的事。 周玥真是恨铁不成钢,什么样的木头疙瘩才能孩子都生了,还闹不清男人心里想什么,口气有点冲: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小心眼,你是不是把什么都跟他说了,还把以前租房子同居的事也说了? 林小松摇头:我没说。 周玥无语:没说你怕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俩站一块,有点奇怪,前任和现任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周玥一时没留神他这句前任,晚上回去后无意间琢磨起来,就觉得松松这人挺好玩的,敢情暗恋也算谈了回恋爱。 谈完话,两人回了病房。刘阳看上去状态还好,就是上半身僵硬不能动,估计伤得不轻,他笑容淳朴地宽慰起周玥:周姐,我真没事儿,那小子豆芽菜似的,手上没多大劲儿。 周玥气极:下回再遇到这种无赖,少跟他罗嗦,直接报警,我就不信了,警察来了他还不怕!什么人啊这是! 主治医生进来,简单跟他们说明病情并建议手术,刘阳说:这还要动手术啊? 那医生说:你这个情况有点严重,骨折移位,最好尽快做手术。 刘阳一听要做手术,心里多少有点怵,嘴巴没刚才硬气,气势明显被削弱了:哎,谢谢大夫。 林小松看时间快五点钟了,乐乐那边五点半放学,他跟刘阳打了招呼先离开,说好明天再来看他。 是夜,家里发生了一件蹊跷事,林小松发现抽屉里的那盒避孕药不翼而飞了,问过乐乐,孩子说没动,他一个人躺床上瞎寻思,翻来覆去半个钟头,死活没睡着,干脆爬起来打坐。 楚毅忙完工作上的事,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看他还没睡,把灯开了。白色灯光打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隐隐还洇着湿气,柔和之处倒显得有几分女相。 林小松想起顾旭阳之前说过,楚毅大学时候很受女生欢迎,想想也是,这脸要是再年轻个十岁,他也乐意天天跟在帅哥屁股后面跑。何况还有些本事,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草包。 哎呀,林小松突然有几分小得意,这么个香饽饽落他怀里了。呸,是臭的! 楚毅侧坐到床边,推了他一把,神色带了点笑意:你们脑袋笨的人是不是都喜欢发呆? 第65章 林小松看了他一眼,随即别过脸,我没发呆。 今天下班路过你那儿,我看装修好像差不多了。 你只看到表面,里面还没怎么装,我准备弄得少女梦幻一点,这样才能吸引住小姑娘,我最近在研究各种各样的小蛋糕,等我的店开了,方圆百里我要一家独大。 真敢想。楚毅擦着头发,就你那点面积,还想一家独大,做什么白日梦。 林小松驳斥:店面虽然小了点,但好吃才是硬道理,不信咱们走着瞧,我肯定会好好干的,以后挣得比你还多,我把你养在家里做家务。 楚毅笑,继续擦着头发。 林小松意犹未尽:我还想报个成人高考,你说我现在开始学会不会太晚了? 楚毅停下动作,直接把擦头发的干毛巾抓在手上,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就当是大器晚成。 林小松笑眯眯的:我也这么觉得,我先高考,然后也一路读到博士。 楚毅被他逗笑了:你这就有点离谱了。 你看不起我。林小松的声音越来越低,以前就这样,歧视我学历低,还嫌我烦。 我那时候心情不好,你老缠着我说话,我不烦你烦谁。楚毅说,还有,我什么时候歧视你学历低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林小松躺了下来背过身,声音闷在嗓子里:你说我呆在北市只能端盘子,你现在又不承认了。 楚毅拍了下他的屁股,起来说话。 林小松瞬间炸毛,嚯地一下坐起来,眈眈地盯着他。 我说过那话吗? 不记得拉倒。 坐好。楚毅按着林小松的肩膀,声音肃然,我想不起来了,你帮我回忆回忆。 林小松委屈道:有什么好回忆的,反正你以前就是看不起我。 楚毅摸着他的脸:我以前太浑了,脾气也不好,以后我会慢慢补偿。 肉麻死了,从哪儿偷背的。林小松打掉那只手,闷闷地躺了下来,揉了揉湿润眼眶,尽量平复心情闭上了眼。 旁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楚毅也躺到了床上,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抱住他:你身上好香啊。 林小松没理他,反而小声抽泣一下。 怎么又哭了。楚毅摸向他的脸,我以前在江大附院上班,出过医疗事故,认识你那时候,我脾气是真不好。 林小松揩掉眼泪,翻过身看他:是不是病人死了? 楚毅点头,神情陷入自责,大出血没救活,我被待岗了半年,之后上过几台手术,根本克服不了那种心理障碍,只要一碰到手术刀,我的手就会抖,那时候人际关系也很糟糕。 那你后来怎么克服了? 我老师也在省人医,只要是他主刀的手术,我永远是一助,有他在,我心里就踏实,后来渐渐就放开了。 林小松评价:你这是摊上了一个好老师。 楚毅吻了吻他:还摊上了一个好老婆。 林小松纠正道:不对,应该是摊上了一个好朋友,我那时候又没有跟你结婚。 我发现你说话特别严谨。 什么意思? 楚毅仔细端详着他,终于无奈地笑笑:就是太笨了。 第96章 早上,林小松醒来,绞着被子滚了个身,浑身像散架了。昨天夜里昏昏欲睡,也不知道后来作弄到几时。 情感论坛的首页至今还飘着那个有关性生活频率的帖子,沉浮数次,总在深夜里死灰复燃,大抵是因为那种时刻最易催生寂寞。 帖子的楼层越盖越高,第59页还有林小松披着平安喜乐马甲回复的一条,我家那个35了,平均下来一天一次吧。质疑颇多,认为他凭空装逼不切实际,被人接连追问。林小松臊得慌,偶尔拣几条怼回去,意思都差不离,你们老公不行或者我老公天赋异禀云云。 听到拧门把手的声音,林小松赶紧闭眼装睡,就是演技太拙劣,一下即被人识破。楚毅拍拍他的脸,别装了,起来。 干嘛。林小松一骨碌坐起来,皱眉看着他,我又不上班。 楚毅沾着床沿坐下,扯了扯领带,通身的神清气爽,帮我打个领带。 林小松熟练地帮他系上,一面问:你是不是翻我东西了? 我翻你东西干嘛。 我抽屉里少了一盒药。林小松抿了抿唇,肯定是你拿了。 楚毅甩开他的手,撩过去一眼:以后别吃了,对身体不好,我妈要是再唠叨生二胎,你就说是我不想要。 林小松低头:哦。 今天就在家好好呆着,店里刷漆全是甲醛,少往那边跑。楚毅靠近了,身上的清冽气息几乎要将林小松淹没,听话,晚上回来陪你玩。 林小松低垂眼睑,嘟哝:我又不是小孩。 楚毅说:赶紧起床,再赖下去丫头一会儿上学要迟到了。 林小松尚沉浸在适才的气息中,心脏跳快了点,摸摸脸,有些发烫,拿起手机在回复里又怼了一句,爱信不信,这玩意儿我又不能拍视频作证,反正他就是厉害。 送孩子上了校车,回到家,林小松开始煲骨头汤,忙忙碌碌还做了些爽口的小菜,没料到,楚母会突然来家里。 她闻着味道进了厨房,一眼便看见摆在大理石台上拆卸好了的保温盒,下意识地说:给楚毅送饭啊。 林小松简单嗯了声,一节一节装好食盒,拎着转身走。 才十点,现在送有点早了。 林小松弯身换鞋,不是给他送,我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看。 楚母当时没说什么,却把这一茬事放在了心里,往后许多天,儿媳妇依然勤勤勉勉地去医院送饭,一天不落。她心中不觉生起疑窦,住院了,家里人不去送饭,偏生要麻烦朋友,何况,哪门子的朋友能做到这种份上,随之又想起前阵子林小松花枝招展的事,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头。 刘阳的手术比较顺利,就是一时还不能出院,在医院差不多呆了一周,自觉烦闷无趣。林小松每天中午都过来,饭盒里的菜式清淡却精致,水果还不重样,自从上网百度过骨折病人吃什么好,那些油腻的骨头汤鸡汤他就再没送过。 这副殷勤样子被周玥看在眼里,生怕他起了不该有的糊涂心思,想指点一番,拉他出去就说:这事怎么说都该我和你哥负责,以后刘阳的饭我来送,你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不要来回折腾了。 林小松哎了一声。 周玥以为他是想通了,确实有两天没见到他,可没消停多久,林小松又开始提着保温盒往这边跑。 近日来倒春寒,气温反常降低,林小松给孩子里面添了线衫,也给楚毅换了件稍微厚点的风衣,早上熨衣服的时候,他还说:你那些同事的老婆肯定没我这么贤惠,天天给你熨衣服,再好看的人都得靠衣服衬,你说你都奔四了,还能每天穿这么讲究,这都是我的功劳。哪天我要跟人跑了,你会一辈子怀念我,活在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中。 楚毅失笑:少来,前几天你还跟我说,不能光看表面,得看内里,嗯,衣服穿得是挺像上流社会,谁家的上流社会天天早上吃这玩意儿,两片吐司加个鸡蛋? 话说完,男人顿了一下:你要跟谁跑啊? 林小松微微得意:那不能告诉你。 楚毅敲了下他脑门:跑了我也能抓回来。 然后摁墙上一顿亲。林小松揉揉脑门翻了个白眼,模仿他语气,松松,原谅我一回,我们重新来过。 楚毅心情大悦,单手搂住他,一手拿了外套搭臂弯上,耍狠亲了一口:这会儿嘴巴挺厉害,晚上有你哭的。 林小松今天照常去医院,在B区那边被熟人看见了,那人本以为是来给楚毅送饭的,没觉得异常,回到科室始终不见人影,心里好奇问楚毅:楚老师,你们家是不是有亲戚住院了啊,我刚看见师母了,还以为是给你送饭的,都半天了也没到咱们这边来。 看错了吧。楚毅没放心上,塞给他一沓三基试卷,把这个发了,让他们下班之前交给我。 那医生蹙了蹙眉,心道,真奇怪,那么个大活人,走路姿势又十分有特点,自己不至于会认错啊。 B区那边正在扩建新大楼,漫天尘土飞扬,病房的窗户一般是关着的,林小松低估了灰尘的威力,还想开窗透透风,没想到推开的刹那,风一吹,连自己都是灰头土脸的。他皱眉眯了眯眼,赶忙给关上了。 刘阳笑说:让你别开,还不信。 林小松挠头讪讪道:我以为这么高的楼层,应该没啥灰尘了。 在这儿待着憋坏了吧,要不你先回去吧。 回去也没啥事儿。林小松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拿着水果刀削苹果,我已经不上班了,买了个门面房,准备开甜品店,最近在装修呢。 在哪儿? 五一路那边,还挺热闹的。 刘阳的眼神像X光一样重新打量过林小松孤儿寡父在大城市里漂,别说松松只是个饭店厨子,哪怕是尖端人才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内就在繁华区买套商铺,哪儿来的钱?他不想往坏了想,唯独怕这个老实弟弟再被人骗了,再遇到第二个平平爸爸。 林小松削好苹果,递到刘阳跟前,一笑,两个酒窝漂亮极了,给。他屁颠颠没闲着,尽给自己找事做,前脚刚去打了热水,后脚还想帮刘阳洗衣服。 刘阳被他弄得挺不好意思:小松,你放那儿吧,这边有自助洗衣机。 没事儿,我反正也闲着。他大大咧咧地回,另外还强调,医院的洗衣机不要用,里面全是细菌。 隔壁床的病人以为两人是谈恋爱的,还夸这个小兄弟真能干,以后持家没的说。林小松嘿嘿地笑,有人夸他,他便不加掩饰地真心乐乎,对于误会,还是解释了下:不是的,我们是朋友,不是两口子。 说着话,他便抱着刘阳的贴身衣服和塑料盆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浇上洗衣粉,搓巴得贼带劲儿。 兜里的手机嗡嗡振动,林小松擦干了手,拿来一看,特地走几步把门关上了,喂。 楚毅问:在哪儿? 林小松撒谎成习惯:我在陪人家工人装修新店啊。 跟他们提完意见你就回来,别傻乎乎地在那儿呆一下午。 知道了。 收了线,林小松挪几步又把门给开了,听着外面还在夸他勤劳,抿嘴傻乐了会儿,竟有些得意忘形。 不多时,外面的唠嗑声断了,病房里像是来了几个医生,他甩了甩洗好的湿衣服,想找个地方挂上,直接拎着衣服出去,问刘阳:衣服挂哪儿晒啊? 刘阳说:出去左拐,一直走到头,那边有个晾晒间。 林小松笑笑,说好咧,乍一抬头,看见了楚毅的那张冷脸。 男人不动声色,渐渐收回了视线,对旁边的医生说:脊髓下端长期被拉拽,管大小便的神经由于慢性缺血会导致神经功能障碍,所以他会出现大小便失禁这种情况,我刚才看过他的病历,没什么手术禁忌症,可以手术。 那医生点点头,行,我尽快安排。 床上的病人以为楚毅是医院派来的专家,急切地问:医生,你说我做了这个手术,大小便是不是能跟正常人一样?万一做了,还是这样,是不是还不如不做? 一般来说手术之后这种情况会改善的,但我也不能百分之百打包票。男人的话里不含感情色彩,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每天都会面对焦躁迟疑的病人,早已司空见惯了,任何回答都已成为一套模式。 病人紧接着又问:那您说,我要不要做这个手术? 楚毅说:如果你有手术意愿,我是建议做。 病人心中大概已有决定,神色放缓了些:谢谢医生。 小松。刘阳喊了声他名字,愣着干嘛。 林小松魂不守舍的,往楚毅那边看了看,有种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感,碍于那人的同事也在场,他还得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楚毅看都没看他,抬脚直接走了。 林小松赶紧冲出去,看着男人的背影,当即掏出手机打电话,响了两声,被摁断。 想了想,稍稍酝酿后编辑了一条微信,「这是我朋友,他骨折了不方便,我就过来送点饭,他就在平川哥的公司上班,他们都认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怕你不高兴。」 第97章 林小松失落落地走回病房,重新拧了遍衣服,然后将它们晒在南面靠窗的地方,窗户暂时还不能打开,只能依靠那一点薄弱的日光慢慢地蒸发水分。 刘阳觉察出异样,喊他过来坐,林小松在自己衣服上抹抹手,坐了过去,情绪坠入低谷,如同历经着一次惨败的滑铁卢。 你认识刚才那个医生啊?这是刘阳凭直觉揣测的。 林小松点点头,停了一会儿,声细如蚊鸣:是我老公。 刘阳讶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这句话,又听林小松继续往下说:去年结的婚。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林小松抿了抿唇,眼神里有些木讷,是平平的爸爸,他现在回心转意了。 对你好就行,他可能要误会了,你赶紧去看看。 哎。 第66章 林小松从B区绕到A区的神经外科,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跟他们科室里的人打了招呼,直接进了那人的办公室,里面窗明几净,却不见人影。 他喘着气跑回护士站,楚毅不在他办公室。 两个护士手上还有事,特地停下来,语气甚是温婉:刚还在的啊,再等等吧。 林小松四处看看,哪里有那人的影子,他道了声谢谢,拖沓着脚步走回副主任办公室,思来想去,决定动笔写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从打印机的进纸口里抽了张A4纸,落笔先写上道歉信三个字,憋了许久,勉强写了一行,词不达意,最后还是沦为了废纸。 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人,他终于坐不住,再去找那两护士,听她们说,楚毅可能是上手术了。林小松失望而归,去刘阳那儿准备拿上饭盒走人。好巧周玥也在病房里。 她估计是从刘阳口中知晓了方才的事,此刻正毫不避讳地观察着林小松的神情与动作,照她的性子,哪怕是饿死,哪怕女儿一辈子上不了学,也绝不会在垃圾桶里捡男人,人活一口气,闹他个天翻地覆,谁也别想好过。缘于这层根深蒂固的偏见,两家人几乎没有来往,只偶尔松松会去她家吃个便饭。 也正因为这层偏见,她无分对错,始终站在林小松这边,事事为他考虑。 周玥性子直,张口就问:你老公怎么说? 他不在办公室。 刘阳无缘无故被夹在二人之间,实在难堪: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弟弟,回去跟他好好解释下。 没事儿。林小松拎上保温盒,看着他俩,我去接孩子了。 周玥送他出去,看他神情木然,担心他落了下风,于是便劝慰:怕什么,你就跟他说是来送饭的,这么多只眼睛看着呢,别搞得他像吃了多大的亏,要说吃亏,也是你吃亏,他欠着你。 林小松心情黯然,不想逞这些口舌之快,没精打采道:姐,不会的,他没那么多心眼。 楚毅确实没那么多心眼,真正有心眼的人是他,户口,房子,就连正在装修的新店,全是那个男人给的,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务实点吧林小松,别再糟蹋丈夫的心意了。可他到底积怨太深,凭什么他二十岁就要背井离乡生孩子,凭什么满腔心意就要被撕得鲜血淋漓,他想着这些,走了半程的路。 那爱吗?是爱的。男人的学识和相貌,以及偶尔的温存语调着实令他跪地臣服,他嘴上不说,心里在某些时刻却是十分快活的。 去幼儿园接了孩子,林小松又去海鲜市场转了圈,捞了只澳龙,回家忙活蒜蓉粉丝蒸龙虾,另外还有满满一桌菜,凉拌鸡丝,拔丝地瓜,麻婆豆腐,山药排骨汤。 等到八点,饭菜已凉,人还未归。 孩子和楚母先吃的晚饭,林小松一直凑在窗户边看,楚母觉得奇怪,问他:你没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小松扭头看着楚母,心虚道:没打通,应该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那要等到啥时候,你先吃吧。 我等他回来。 乐乐插了句嘴:爸爸你不吃饭,肚子都不饿吗? 不饿,你跟奶奶玩,爸爸等叔叔回来。林小松转过头,继续向窗外瞭望,沉溺在自我安慰中,马上就回来了。 一辆大奔驶入视野,林小松看见是熟悉的车型,激动难捺,立马冲出家门,奔到负一楼去。 地下室光线暗,白炽灯散发着细弱惨淡的橘色光芒,林小松摸到他们家车子旁边伺机等待,楚毅跨下汽车,按了下车钥匙上的锁车键,抬头短暂地瞥了他一眼。 你回来了啊。林小松殷切地试探。 楚毅径直往前走,林小松跟上去,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 林小松无话可说,跟着一起进了电梯,抬眼偷偷瞧着那人的侧颜,手指矫情地勾了勾,一步步往前试探,最后大着胆子牢牢握住了男人的手。楚毅不为所动,神色始终淡然。 很快电梯门开,楚毅很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迈步出去。 楚母看出了两口子不对付,估摸着儿媳妇出轨那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想想都替自己儿子叫冤,哪一点配不上他,至于嘛,竟然在外头偷人。生气归生气,但凡两口子还想在一块过,她这个婆婆不太好掺和。 她这会儿没给林小松好脸,阴阳怪气道:你跟楚毅好好谈,我带乐乐去我那儿。 晚上洗完澡,林小松坐在梳妆台前拍水乳,后脑勺像长了两只眼睛,耳朵也提溜着,时刻探听后方动静。 他抹完脸,轻手轻脚地过去,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似乎还不够,悄悄往左边移了点,再移了点,然后一把搂住男人的腰,腆着脸凑上去,楚毅哥,你别生我的气了。 松手。 你不生我气了,我就松。 胡搅蛮缠。楚毅沉沉地盯着他,长本事了,现在还会撒谎,林小松,你这颗不太聪明的脑子能同时应付两个人吗? 应付不过来。林小松紧紧搂着男人的腰,死活不撒手,我给你发的微信,你看了没? 看个屁!楚毅没好气,甩开了他的手,抱了床干净被子去了书房,留下林小松独自面对长夜。 林小松是个口舌笨拙的人,遇事也学不来从容,他在房间里苦思冥想写了封道歉信,开头还是那三个字的标题,里面提到了他以后保证会每天买菜做饭,也着重说明男人在他心中无可取代的地位,末了,写上了一句,对不起,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胡作非为。 他将这两页信对折,灰溜溜地跑去书房。 房门紧闭,林小松自作聪明地开了条缝,缝越开越大,同时他也发现那人正思忖着看着他。刚才抱来的被子铺在一角的折叠床上,瞧着冷清清的,主人并不曾光顾,只是坐在椅子上抽烟。 林小松挺直了腰板,我是来道歉的。 小步子颠颠地,林小松走到了楚毅跟前,不请自来似的,就要往男人的腿上坐。 楚毅夹着烟,推开了他,你往我身上挤什么。 林小松再次站直了,把自己的道歉信摆到桌上,熨平了,给你看的。 楚毅几不可查地瞥了眼,一手磕了磕烟灰,看着林小松:为什么撒谎? 林小松与他对视:我怕你不高兴。 媳妇见朋友,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楚毅后槽牙微动,面色平静得可怕,你俩怎么认识的? 氛围逐渐推向紧张的鼓点。 林小送哆嗦了一下:以前在老家省城认识的大哥。 你哥哥真挺多。 林小松辩解:他骨折了,在你们医院做的手术。 还有呢? 我拜托小玥姐帮他找了份工作,他请我们吃了顿饭。林小松顿了顿,他还请我单独吃过饭。 光是他请你,你没请他? 林小松坚定地摇头,没有。 楚毅不耐烦道:行了,出去吧。 那我出去了。林小松一步三回首,最后关上了房门。 后半夜,不到十二点,林小松再次偷偷摸摸溜进了书房,这回似乎下定决心要安营扎寨,连门都反锁了。 楚毅已经睡下,刚听见声音,转眼那只巨型耗子就已经趴到了他身上,两手勾住他脖子,黑夜里声音软糯,老公,我今天也睡这儿。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彼此攫取对方的气息,林小松反客为主,吻了上去。 狭窄的床无法容纳两人的体积,楚毅先是把他推了到一旁站起来,然后轻轻勾住林小松的腰,抬着臀直接抱坐到了书桌上。 林小松灼灼地盯着男人,不知羞地想继续吮吸对方的气息,楚毅却偏开了头,伸手按亮台灯,林小松被突然的光晃了一下,微微皱眉,楚毅不染情欲地看着他:到今天为止,你心里有婚姻这个概念吗?还是说,在你看来,结婚就跟你上班一眼,哪天不喜欢了,随时可以辞职。 林小松害怕地看着男人的眼睛:我没想辞职。 楚毅沉声:可你欺骗我。 林小松说:我以前喜欢过他他后来去深圳了,然后我和他就失联了,上次你同事结婚 楚毅打断他:那个泊车的门童? 林小松点头。 以前喜欢楚毅自嘲地笑,声音苍白却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那你还不知道要避嫌。 我错了。林小松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一个人跑出了书房。 楚毅冷眼瞧着那张纸,纸上是难看的圆珠笔字迹 「老公,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这个人特别没有文化,配不上你,咱俩也聊不到一块去,可我现在已经在准备成人高考了,我想尽可能离你近一点,我以后会好好经营我们这个小家,你上班累,那我就给你做好吃的饭菜,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我就是日子太好过了,成天不安分,我知道,要是搁在古代,这种行为是要被浸猪笼的。楚毅哥,你原谅我一回,最关键的一点,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跟你在一块,我心里特别踏实。对不起,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胡作非为。」 第98章 彻夜难眠,次日早上,林小松顶着肿眼泡起床准备早餐,刚过五点,天才蒙蒙亮,厨房里已经充溢着锅碗瓢盆的乒乓碰撞。 楚毅这一夜也没怎么睡,意识断断续续,清醒的时间长。他早早便听见外面的动静,眼睛依然闭着,似乎在养神,差不多六点钟,掀被起床。 短短时间里,他将两人结局的所有可能性通通设想一遍,无数声音闪过,最后只留下那道暮鼓晨钟:他无法忍受没有林小松的日子,那孩子就像丝帛上的染料,无声无息透进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将他三十多年的孤僻习惯彻底染上热烈的色彩。 林小松知道男人已经起床,因为他看见书房的门开了。他踌躇几下,走到主卧的盥洗室门口,嗓门没敢太大: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楚毅洗漱完挂上毛巾,侧头看了过去,眼神间缺少温度,一大早就乒乒乓乓,被你吵醒了。 林小松还想像以前那样炸毛般质问,你凶什么,可眼下自己是过错方,只能悉数接受,小声委屈道:给你弄早饭的,不然我干嘛起这么早。 哦,我还以为你大清早要去医院送饭。楚毅口吻很淡,从林小松旁边擦身而过,弄的什么? 林小松听出转机,屁颠颠地跟上,生煎馄饨,芙蓉蛋卷,还有青菜虾仁粥,我以后每天早上都做给你做好吃的。 前面的人突然顿住,林小松照着惯性噗哒撞上后背,不痛不痒,反而怪甜蜜的,楚毅转过脸,微微弯了弯嘴角,语气却一点不温柔:走路看着点。 林小松抬头,故意强词夺理:我走得好好的,你突然停下来撞我。说完脸色一转,嬉皮笑脸地从背后搂住男人的腰,老公,你别生我的气了。 松手。楚毅不着痕迹地笑,你再不松,我今天就不用上班了。 那你说,不生我气了。 楚毅扒拉开他的手,推得远远的,有话就说,我不吃这一套。 林小松在这事上还算机灵,喜不喜欢他心里清楚,像他自己说的,仗着喜欢胡作非为,也能仗着喜欢讨一个原谅。 我去给你盛粥。他踮脚快速亲了下男人的脸颊,抿着嘴跑进厨房。 楚毅身上有种懒散的迷人,不说话的时候尤为明显,教人猜不出他的想法,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是目的性强,对于事态走向把控很准,难得的聪明人,目光如炬,世事洞明。 林小松拄着下巴看他吃饭,心里暗暗寻思,刚才亲他怎么也没个反应,不应该啊,他带着疑惑好好地打量过男人,好吃吗? 楚毅仿佛是高抬贵口,吝惜言辞:一般。 林小松拿起男人的筷子夹起一只馄饨塞嘴里,嚼了嚼,极快地回味,我觉着还行啊。又拿吃过的筷子夹起一块蛋卷,用手兜着递到男人嘴前,这个你还没尝。 饱了。楚毅别过脸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捞起外套,一回身,那只筷子就抵了过来,尝了再走。 楚毅张嘴接住,在林小松笑靥如花的注视下,嚼咽进食管,稍有大意,那人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进来,黏黏糊糊地说:我也尝尝蛋卷的味道。 楚毅直接推开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又偷看那个了? 林小松红了脸:我没偷看,我都是跟你一块看。 楚毅舔了舔后槽牙,很浅地笑了下,几乎看不出来,林小松还在慢尝滋味,一抬眼,男人已经走出家门。 林小松跟在后面,送他下楼,一直跟到地下车库,楚毅坐上驾驶座,摇下车窗,侧头斜瞟了一眼,杵这儿干嘛。 你晚上啥时候到家啊? 楚毅点火发动,晚上我有事,不回来吃了。 林小松抻着脖子从窗户探进去,左看看,右看看,趁男人不备,偷亲了下他的喉结,却在迅速撤离时,后脑勺磕到了窗框,哎呦了一嗓子。 活该。楚毅不禁微微皱眉,赶紧回去。 林小松捂着脑袋瓜子后退几步,我等你回来,多晚我都等。 闪一边去。楚毅踩上油门离去。 林小松看着车屁股,怅然地叹了口气,一颠一颠地乘电梯上楼,一摸口袋,钥匙居然不在身上。他跺了下脚,急匆匆地跑到外面去,一面打电话给那人,响了几声,这回没挂断。 我钥匙落家里了。他边说话边跑步,气息不顺。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去小区门口等我。 第67章 哎。 四条腿的比两条腿的快,林小松看见车,撒溜跑得更快,到近前,呼哧带喘的,又忘了。 你没长脑子。楚毅扔了钥匙给他,下回再忘,就在门口呆着。 林小松吐吐舌头:知道了,谁让你刚才走那么快,我怕赶不上你。 笨就是笨。楚毅抬腕看看表,被你这么一折腾,我今天估计是要迟到了。 林小松趴在车窗上问:会扣奖金吗? 会,下个月少买点护肤品,你那智齿也别拔了,给我省点钱。 我那智齿本来就不打算拔了。 倒也是,人都骨折卧床了,哪有时间欣赏这些。楚毅的话饱含深意,撩眼看着林小松,把你胳膊挪开。 林小松挪了胳膊站直了身体,一时难以自圆其说,结结巴巴道:我拔智齿也不全是因为那个,它容易发炎,发炎的时候就、就特别疼。 楚毅没搭理他,开车走了。 怎么啥都知道啊。林小松陷入沉思中,越想越觉得他老公可怕,忍者神龟啊这是,不禁扒指头数了数,拔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 楚毅抽空去了趟骨科病房,还是昨天的地点,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步伐沉稳地走进来。 刘阳捕捉到一丝危险性,即便事情的开端几乎是空穴来风,他微笑着面对病床前的这位医生。 楚毅开口:什么时候出院? 快了,再住个三四天吧。刘阳的颈部微微前倾,想换了稍微礼貌点的姿势,却见楚毅摆手,及时截住他这一场自以为是的客套,他放心里体会松松的这个丈夫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相处。 楚毅没有多说什么,只给他留下一串手机号,办出院那天,打我这个电话。 刘阳看着他压在茶杯下的一张白纸,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交谈,虽然缘由十分可笑,且经不起推敲。 好。刘阳答应了下来。 查房的医生进来,和楚毅打招呼,又问起来这里干嘛,楚毅指一指刘阳:来看看朋友。 为首的医生看着刘阳,好似如梦初醒,咳,你早说啊。 多关照点。楚毅拍拍那人的胳膊,走了。 下班以后,他和老张约在医院附近的饭店吃饭。 老张近日仕途坎坷,前年过了副主任医师的职称考试,也已发表过两篇sci,就是院里一直没聘,论文写不出发愁,考过了不聘更是发愁,再有几个月,成绩效期一过,他就要从头开始,等于之前全是白忙活。有时候他是真挺羡慕楚毅,投身于名师门下,恩师虽然赋闲在家,但是名声威望仍在,多少有点照顾。 楚毅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手上夹着烟,姿态放松,下个月有两个要办退休,老的退了,医院肯定还得聘。 咳,再说吧,我现在真他妈看淡了,你看啊,咱就拿那姓魏的来说,说得好听空降人才,其实全是纸上谈兵,挂个海外博士头衔,技术嘛,不咋滴,空话倒是一套一套。 楚毅笑说:领导可说了,这叫医患沟通能力,也算本事。 老张意会一笑。 - 这顿饭吃到八点多,老张还想约楚毅去附近的体育馆打一会网球,楚毅推说:今天就算了,家里有点事。 怕嫂子等急了吧。 楚毅并不否认:就是个小孩,每天都要哄。 老张听出了点名堂,所谓一物降一物,得,我也回去哄媳妇了。 大概九点钟到家,客厅里亮着灯,那人安静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楚毅着迷地端详一会,弯腰打横抱起小东西。林小松勉强睁了眼,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啊,我还说要等你回来的。 楚毅低头瞧着他:下次困了你就先睡。 不行。林小松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的,我说了要等你,就会一直等你,决不骗人。 随你。 林小松的瞌睡醒了大半,勾住楚毅的脖子连连撒娇:老公,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楚毅笑了笑,没甩他。 哎?你笑了。 楚毅被他折腾得完全没了脾气,只能一昧宠着,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我笑了,怎样? 林小松得意:不怎么样。 楚毅把人轻放到床上,转身要走,结果被林小松拉住。 我昨天给你写的信,你有没有看啊?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楚楚动人的神情,无论是眼眸,还是鼻尖上的小痣,实在会勾引人,又看他嘴巴一张一合:我想说的话全在上面,你要好好看。 楚毅深沉地盯着他,嗓音微哑:看了。 林小松暗自期待:写得怎么样? 字太丑了。楚毅说,早点睡吧。 你今天还睡书房啊? 不睡了,硌得脖子疼。 林小松拉被子蒙住脸,躲在被窝里说:那我等你 第99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盥洗室的门被推开,楚毅披着浴袍懒懒地走出来,林小松双颊发烫,揪着被子慢慢往下拉,渐渐的露出眼睛,盈盈目光对上男人。 你不嫌闷啊?楚毅的嘴角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 林小松舔舔唇,满脑子都是搂搂抱抱的勾当,嘴上故作镇定:不闷。 楚毅侧坐到床边,歪着脑袋擦头发,乐乐呢? 还在你妈那儿。林小松闻到一股柑橘清香,你妈说,这几天她负责接送。 清香丝丝缕缕,似近还远地萦饶在鼻端,林小松一鼓作气爬起来跪到男人身侧,扬手从楚毅手里抓起毛巾,我帮你。 楚毅看他一眼,往后坐了坐,单手搂着林小松的腰。 你干嘛摸我腰。 楚毅收了手,扶额笑:那不摸了。 林小松扔下毛巾,春心荡漾片刻,从背后圈住男人的脖子,整个人贴送上去,楚毅哥,我发现我最近有点奇怪 楚毅没说话,等着他下文。 林小松难以启齿,蹙眉想了又想,说话时像含了块糖口齿不清:你看啊,我今年才二十八岁,是不是还挺年轻,人都说,这是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我觉得也是。 楚毅微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小松越发不好意思,故弄玄虚地贴在男人耳畔:我怕你为了满足我,身体跟不上,怎么说,你都三十好几了。 脱口之后,害臊不已,林小松咬着嘴唇,眼珠子一转,忙挽救:你身上这睡袍还挺好看的,以前也不见你穿。 松松。 林小松羞得想满地打滚,想钻进被子嗯嗯啊啊嘿嘿哈哈,他不讲理地推了男人一把,起开,我要睡觉了。 楚毅双掌撑床,伏下身给了林小松一个刺激且深长的吻,这吻太突然,几乎不给对方反抗的余地,林小松晕乎乎的,像软到融化的麦芽糖,勾丝拉线粘腻情色。 男人伏在他耳旁,嗓音低哑,带着笑意:永远不要跟男人提那四个字。 林小松被牵引着,一步步落入圈套,眼睛里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雾,哪四个字? 怕你不行。字字铿锵,却缠绵旖旎。 想起昨晚失眠,今天无论如何都该补补觉,林小松再去推他,行也不干,我要睡觉。 楚毅大悦,抓起毛巾走到盥洗室,不一会儿,走出来。 林小松没睡,抱了一摞封皮崭新的教材书摊床上,都是成人高考的教材,他昨天花三千块报了个辅导班,那边附赠课本和光盘。 出于好奇心理,林小松维持初时的三分钟热度,对于买来的宝贝爱不释手。 楚毅掀开薄被,躺到自己那一侧,顺便把自己那侧的灯也关了。 灯光亮度陡然变暗,林小松扭头,你别关灯啊,我还在看书呢。 楚毅阖上眼,声音里含着困倦,你那边不是有灯嘛。 把你电脑借我。 在书房,自己去拿。 林小松蹿下床,很快,捧着笔记本走进来,放到床上,寻了圈儿,没找着插光盘的地方,他咦了声,继续低头寻摸。 你这电脑不能插光盘啊。 嗯。 林小松轻声嘀咕:那我这光盘咋整,考试的重点精华都在这里头。 楚毅被他折腾这么一会儿,睡意全无,翻过身无聊地看着林小松,去网上买个外接光驱。 林小松笑眯眯的,爬上床,一骨碌爬到男人身边,嘿,你咋啥都懂? 常识。楚毅错开对视,赶紧睡觉,大晚上少作怪。 林小松躺了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看男人,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我今天报了个辅导班,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好好看书了,至少要比林小峰强,其实他成绩真不咋滴,要不是我爸妈偏心眼,我肯定也能上大学。他上个月还给我打电话,说要来家里看我,我说我们搬家了,现在不住北市,他居然信了,他不信也没招,来了我也不给他开门,你也不许给他开 楚毅听他云山雾罩地扯着家里琐事,想起两人最初认识的时候,忙或不忙,林小松都要见缝插针找他唠两句,他不胜其烦,对方并不识眼色,相反会在下一次聊天中更加卖力地推销自己。他渐渐觉得新鲜好笑,为那孩子身上的市井泼辣,后来的事水到渠成,也许只是一次尝鲜,不必负任何责任。 楚毅哥,你有没有在听啊?林小松问。 楚毅揽住他的腰,语气无奈且纵溺,你说,我在听。 林小松接着说:我以前就是太傻了,挣了钱还给他们买东西,我现在都想把自己的手给剁了。还有你,以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理都不理我,呸,我要把你那玩意儿砍了。 楚毅调侃:那你就等着下半辈子守活寡吧。 林小松用脸蹭了蹭男人,守就守,我又不怕。 哦。楚毅故意将这声拖得长,现在找着后补的人了。 没有没有,呸呸呸。林小松慌张起来,一时辨不清玩笑和正经,不是都翻篇了嘛。 楚毅面不改色,继续逗他:谁跟你翻篇了,我头上现在还绿油油的。 我就是好多年没见着他了,这不碰上了嘛,就想给人留个好印象,我、我没想跟他发生故事,真的,你就当我脑子进水了。怎么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林小松痉着眉,哪儿绿呢,多洗几次就看不见了,还说我,你自己也该反省,上回你和你前任在医院里被我撞见了吧。还送钢笔,多矫情,他怎么不直接送封情书给你啊。 楚毅笑:要送也不能当你面儿送啊。 他敢送,我就敢当他面儿撕了。林小松笑出两个酒窝来,仰头定定地看男人,老公,好老公,这页翻过去吧,我以后不提你前任,你也别提刘阳,人都骨折了,你还在这儿说人坏话。 楚毅似轻似重地掐了把他的腰,力道恰好,你倒挺会转移重心,怎么说着说着又扯我身上去了。 林小松勾着男人的脖子,笑嘻嘻耍无赖:我头上也绿了,你和顾旭阳染的,还有你那个相亲对象。 行了,把笔记本放回去,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什么事儿啊? 你说呢。 是你先提的,今天我本来不想做。 好好好,我提的。楚毅在被子里拍了下他的屁股,抓紧时间,快点。 林小松抓着笔记本出去,眨眼又跑了回来,蹬掉拖鞋爬上床,然后便没羞没躁地脱衣服,楚毅伸手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安全套,没摸着,特地倾身翻了翻。 林小松打着赤膊,小声说:那盒好像过期了,我给扔了。 楚毅愣了下,回头看他,要不今天就算了。 林小松绞着他老公的睡衣,温声抗议:干嘛就算了啊。 你好像很不开心啊。楚毅低头瞧他,笑一笑,万一中了,你说怎么办。 林小松说:中了,就生下来呗。 不行,咱俩现在都绿了,容易把二宝也染绿。 林小松连忙捂住他的嘴,连呸好几声:都说翻篇了,你咋还提。 不逗你了,别闹。楚毅拿开林小松的手,恢复到惯常的肃然神色,我问你,是不是真想要?不要管我,也不要管我妈,你不想生,咱们就不生。 我想生个小男孩。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重男轻女。 不是重男轻女,哎你这人,咋老学我。 - 三天之后,刘阳那边可以办出院,正好他室友出差回来,陪着周玥一同忙前忙后。手续办完,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走出住院大楼,楚毅坐在车里等候,摇下车窗,看了过去。 这在刘阳意料之中,他对周玥说:周姐,你先回去吧。 周玥也看见了楚毅,行,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回家注意着点。 刘阳和他室友坐上了车,三人各成两派,前边气压低,后边还算欢快,室友在跟刘阳讲他这一趟的经历,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美食特产,两人的声音像在咬耳朵。楚毅从后视镜里撩了一眼后面那俩肩抵肩地挨着,动作颇为亲密。 第68章 男人心中大致明白过来。 房屋狭小,粗略估计大概四十平左右,一间卧室一张床,楚毅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他松了口气,为他老婆那种不着调的想法松了口气。 医生嘱咐卧床静养,刚到家,室友就逼着刘阳去床上躺着,刘阳觉得这样待客不礼貌,逞能想去客厅坐,楚毅打量了一圈屋子,回过身,没关系,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刘阳老实巴交地笑,喊他室友去泡茶。 楚毅拉来一把椅子坐到床边,不用麻烦。 那行。刘阳冲着室友挑挑下巴,你去外面,我跟楚医生有几句话要说。 刘阳躺着,动作略显艰难,楚毅帮忙抬高了枕头垫在他背后,刘阳道了声谢谢,心情渐渐放松。 我那时候在我们省城开出租,有天晚上,小松就坐的我的车,他一直哭,我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就问他咋啦,他不肯说,我看他大包小包地背身上,怪不容易的,就让他先去我那儿住,房租两个人平摊。过了挺久,我问他怎么不去找个活儿干,他说身体不好,要多休息。 后来,他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当时是真吓了一跳,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还劝他去医院看看。刘阳笑了笑,没想到,是怀孕了。 楚毅心情复杂,嗓子里有些干涩:谢谢。 应该的,出门在外谁没有难处,帮了别人就是帮自己。刘阳又说,小松他人很老实的,手脚也勤快,大着肚子还能干不少活儿,就是一开始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闷自己屋里,好像有点可能有点抑郁,我也不太懂这个,不过,慢慢的就开朗了,他性格好,大大咧咧的,不是那种爱记仇的人。以前我们住的那房子楼底下有好多野猫,他心肠好,老拿些剩饭剩菜去喂那些猫。 他家里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后来听他说,他是被他爸妈赶出来的,老家在安城的镇子上。 唉,不提了。小松吃了挺多苦,老实说,我一直以为平平的爸爸是个赌棍或是酒鬼,没想到是是这样的。我和他就是朋友,楚医生,你千万别误会。 男人一心想将当年的恨事弥补,觉得总能补偿回来,原来过去的终归过去那些年,松松是个活生生的松松,有血有肉,疼了会哭。 不该被糟蹋的。 林小松一早便守在小区门口,跟看门的保安大爷都快唠熟了,远远瞅见自家的车,屁颠颠迎上去,凑到窗户边。 男人降下车窗,侧头看他,哪儿风大往哪儿蹿,赶紧上车。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林小松拉副驾的门没拉开,转而听男人说:坐后面去。 哎。林小松坐到后面。 汽车开进地下车库,林小松扒着座椅问男人:你还没说,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 楚毅说:下午没排手术。 你那乌龟今天一天没动,我戳它龟壳它也不动。 它在睡觉,换水了吗? 换了。 车子停到C区的车位里,林小松率先推开车门出来,站一边等男人。楚毅从副驾上拿了一大捧红玫瑰,下了车,递给林小松:拿着。 林小松傻愣了会儿,笑眯眯地张手接住,干嘛送我花啊。 我买回去净化空气的。 你还不如送我几本学习资料。林小松挽上老公胳膊,口是心非道:整这玩意儿干嘛啊,麻烦,回去还得找个瓶子给它插上。 不要还给我,我明天送给我们科室的小护士。 我要我要,谁说我不要呢。 第100章 (一)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林小松还在埋头啃书,就是专注不足,几次偷跑到书房门口偷看楚毅,想想读到博士真不容易,这得看多少书啊。 他悄无声音地窥视男人,再悄无声息地走回卧室,像一场自娱自乐的暗恋游戏。这情景,约莫是又回到多年以前,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租的房子太小,看书睡觉共用一个地儿,压根没有多余的空间安置书房。 林小松想起以前,想起自己当时的梦想不过是和爱人相依为命,然后开一家甜品店,兜了一大圈,现在什么都有了,要是他当年一直呆在省城,或者他没回到北市,没和男人擦肩重遇,现在肯定是另一番样子。 餐桌正中的玫瑰开得娇艳欲滴,有一股很浓郁的香味,林小松像对待活物一般悉心伺候。刚才数了数,一共三十六枝,他还特地上网搜索36的含义,百度上解释为我的爱只留给你,一长串解释拉下来看,反正甭管送几枝,背后都能跟爱情挂上钩。 以他对楚毅耐性的了解,那人肯定是随便买的,走到人家店里,随手一指,就这个,多少钱? 真是难为他了,居然能干出送花这么矫情的事。林小松得意一笑,抱着花瓶一颠一颠地走到书房,把那盆娇滴滴的玫瑰摆到电脑旁边。 楚毅摘下眼镜,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他,眼神戏谑,又坐不住了? 林小松的两根食指对对碰,歪头瞅瞅男人的电脑界面,天书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马上都十点了,明天再弄吧。 楚毅笑笑,二话不说关了电脑,拦腰揽着林小松站起来,打算回卧室去,盯着玫瑰看了几秒,微拧着眉:就一束花,你说你倒腾了多少地方。 好看呗,好看就得多换几个地方摆,而且,放在你这儿,你闻着心情好,指不定思路就拓开了。 楚毅如今渐渐习惯林小松的这些歪道理,任其耍赖,任其娇纵,他尽管悉数全收,某种程度上,甚至还非常享用。新房装修完毕,他一直没得空过去,上周三,林小松从淘宝买来的活性炭到货,指派他送到新房去吸收甲醛,他这才抽空去了一趟。果然是美式乡村风,浅绿色的布艺沙发和窗帘,装饰品也十分小清新,另外,家里面还零零碎碎摆了许多花草。最令他错愕的是主卧门打开,连床上用品四件套都是走的少女风,灰粉色碎花系列。 开心就好。 还没到房间,林小松等不及地发起猛烈攻势,勾着男人的脖子吻上去,楚毅被磨得起了反应,他却错开去,狡黠地笑笑:老公,我技术怎么样? 还得再练练。楚毅托着tun将他抱上了床。 孩子不在家的日子,小两口过得比较自由,兴致来了,不必顾虑声音会传到儿童房,也不必时时刻刻记得锁门,偶尔偷懒不想做饭,随便下点馄饨或是喊外卖。 - 五一假期,他们把平平接来小住几天,听她养父母说,最近丫头在忙着小小主持人的选拔赛,早晚朗诵勤加练习,吊着嗓子读课文,读得声情并茂。她妈妈教她不能用力过猛,平平骨子里跟林小松一样倔,并不听大人的话,依然会在朗诵时,感情充沛过头。 在北市的几天,她也是早晚坚持不懈地练习,楚毅听这腔调跟唱大戏似的,笑了,回头跟林小松说:咱这女儿啊,不像我,像你,有点傻乎乎的。林小松没心情跟他说笑,想到孩子之前因为没选上大队长郁闷了好久,这回要是再不被选上,估计得郁闷到怀疑人生。 林小松试图扭转女儿的朗读方式,楚毅却说:小孩子都喜欢表现自己,你要非压着不让她使出浑身解数,她心里肯定会委屈,再说了,又不是光咱们家这样,我那小侄女上小学时也这么念书。林小松将信将疑,食指戳戳楚毅,万一丫头没选上,以后你就自个儿睡。 平平回去没多久,她妈妈打来电话告知,丫头选上了。林小松打心里高兴,当晚跟孩子通了视频,听她唠叨了半小时自己是如何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笑窝里都是威风。林小松从她脸上隐约看出了点楚毅的影子,想她亲爹好像也没这么嘚瑟啊,大概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吧。 正儿八经地备孕小半年,林小松的肚子还是一点没动静,他认定是楚毅不行,逼着男人去医院生殖科做了检查,指标一切正常,他又说,肯定是你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楚毅懒得跟他扯,却闭口不提让他也去做个检查。 林小松始终惧怕医院,能躲则躲,后来到底没憋住,戴上口罩和帽子,一个人偷偷去了趟医院。激素六项查下来,睾酮素偏高,那医生开了两盒死贵死贵的药,嘱咐他回去先吃着试试,要是还不行,可以考虑做试管。言外之意,他这种情况很难受孕。 林小松对生孩子一事暂时失去信心,想着还是随缘吧,逐渐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生活,吃食方面,不再刻意约束,偶尔背着楚毅熬夜看部电影,他也不会再有负罪感。 他现在是真喜欢看电影,老翻一些以前的老片子看,周末楚毅去健身,他就独自窝家里看片子。 某个周天,楚毅从体育馆回来,就看见媳妇盘腿坐在沙发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扔下运动包,上前打量着他,服了你了,看电视都能哭,你是水做的啊。 林小松指指电视机,呜呜囔囔道:她也叫松松,过得比我还惨。 楚毅拿起遥控器返回到上一界面,清清楚楚看见电影名叫《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还是个日本片,便说:人家叫松子,你俩名字差远了。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楚毅索性关掉电视,别哭了,起来做饭去。 林小松狠狠地擤了下鼻涕,鼻尖通红,像蜕了层皮,你自己点外卖。 楚毅说:我今天就想吃你做的。 没心情。 厨房里还有些剩饭,楚毅加了两鸡蛋,撒点盐和葱花,马马虎虎做了两碗蛋炒饭。端上桌时,林小松还在那儿看电影,他喊了一声,那边呜呜咽咽,看来是不会有食欲了。 楚毅本没觉得有什么,半夜醒时下意识伸手一摸,旁边是空的,他定定神起来,就见林小松蜷在客厅里看电影,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这回应该是个喜剧片。 大半夜还不睡啊。男人声音散漫,含着没睡醒的困倦。 林小松的眼眶依旧泛红,嗓子里也是哭腔,我又不困。 楚毅听着不对劲,坐过去使劲揉了揉他,一会儿哭一会笑的,是不是存心吓唬人。 林小松光顾着剧情,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侧身抱着楚毅,她名字和我一样,最后还死了,我想看个喜剧片缓一下,看了半天,我心里还是难受。 楚毅略感头疼:要不我用身体取悦你。 林小松错开身,呆愣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楚毅关了电视,强势地打横抱起林小松,不看了,咱们造小孩去。 第101章 (二) 昨晚折腾到大半夜才歇下,楚毅早上醒来,林小松还在睡,整个身体以一种可怜的姿态蜷缩着,只占了小半张床。 楚毅抚着小东西的头发,撩开刘海,低头吻了吻,林小松感受到唇上的冰凉,睁开眼睛问他几点,然后又迷糊地闭上了。 还早,再睡会儿。楚毅盯着他,内心被一股莫名情绪充斥,需要足够的镇定才能将其强压下去,没事出去转转,别成天看电影,打打游戏也行,听见没有? 我不乐意玩游戏。林小松咕哝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下个月我的店就开了,以后有的忙了。 楚毅听他提到开店,情绪稍微压下来一点,放软了语气:趁现在闲着,多看看书,不是报名了嘛,钱不能白交。 我天天都有看啊,每天四个小时。林小松拱开他,趿鞋下床。 没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剁东西的动静,楚毅一愣,冲洗掉脸上的剃须沫,抹了把脸出去。 林小松套着围裙在砧板上剁肉切菜,右胳膊肘一上一下,动作麻利娴熟,他扭头朝着男人笑:中午别吃食堂了,我做几个菜给你带过去,早饭来不及给你做了,你随便吃点吧。 不等楚毅表态,林小松扭转回头,放油下锅,准备烹炸翻炒。 要帮忙吗?林小松回他不用,楚毅挽起袖子进来,瞥了眼切好的蔬菜和肉,我不讲究,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大高个儿才吃这么点,当自己是神仙啊。林小松说,我得给你多做几个菜。 楚毅插不上手,干脆倚靠在大理石台边瞧着林小松,偶尔帮忙递个油盐酱醋。 楚毅哥。林小松喊他一声,絮叨家常似的,声音很低,你说我要是纯阳之身,是不是会稍微讨喜点,我奶奶挺喜欢我的,就是走得早,家里其他人都不咋地,去年我妈送给咱们的那酸菜,还没超市里的卖得好吃,就知道糊弄我。 你要敢当他们面拿出气势,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就知道窝里横。楚毅一语道破,脸色近乎无动于衷,教人猜不透,空气中的消沉渐渐被抚平,男人忽而笑了笑:纯阳之身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形容比较厉害的男人。林小松胡乱解释一通,这词还是他从武侠小说里学的,半猜半悟被拿到这里来用。 楚毅饶有情趣地戏弄他:哪方面厉害? 林小松的思维要比楚毅慢上半拍,这会儿还要时刻注意炒菜的火候,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几秒后,才若有所悟,指着男人上头的橱柜,保温盒。又说,别嘚瑟,真要厉害死了,怎么到现在还造不出二宝。 这种事要看时机。楚毅扬手开柜,把那里头的保温盒拿了出来,用水涮洗过一遍,再递给林小松。 就会给自己找借口。 楚毅笑笑,对此不置一词,打开冰箱门拿了袋吐司和牛奶。 差不多半个钟头,一切装点妥当,林小松把男人送到电梯口,隔壁的小两口正好也出门,倒是比以往提前了,林小松冲人家笑笑:今天上班好像比以前早了点。 今天要开晨会。年轻的妇人瞥了眼楚毅,送你先生上班啊。 林小松说:是啊。低头一看手机,推着楚毅,但是力气不足,快迟到了,赶紧走。 第69章 小两口再次冲他们点点头,走进电梯,按着开门键等了几秒,发现门外的男人似乎没有跟他们同乘的打算,便自行先下去了。 电梯缓缓下降,楚毅淡淡开口:晚上你先吃,不用等我了。 林小松嘻嘻笑,眼睛里含情脉脉:知道了。 楚毅的心跳漏了一拍,挪开眼按了下电梯按钮,再低头瞧林小松,不放心地搂进怀里,日本人取名跟我们中国人不一样,在家把你买的那些书多看看,周末我要抽查。 林小松笑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嗯,都听你的。 电梯到达18楼,发出叮的一声,时间已经很赶了,楚毅却一动不动,看样子一点不着急:我下周跟人调班,腾个三天出来,我们一家人一块出去转转。 哎呀烦死了,你赶紧上班吧。 电梯门张开又渐渐合上,楚毅伸手卡到了中间,一脚已迈进电梯,回身捏了捏林小松的脸,情绪里眷念不舍:晚上你还是等我回来吧,我回来吃,给我留点饭。 林小松没应他,朝他摆摆手。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直到电梯门彻底关阖上。 送走了男人,林小松把家里的地板细致地擦了一遍,给鱼缸换了水,卫生间的马桶也被他里里外外重新刷洗过。 中午那会儿,天色微变,好端端的太阳寻不着了,空气骤然紧缩,默默酝酿一场大雨。林小松记得新房的窗户没关。 楚毅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中午给林小松打了四五通电话,没人接。 一场手术结束,他穿着刷手服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努力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也许是那人不够投入,也许是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屁股下面垫个枕头,也许还有其他的诸多细节。 老师,我今天还成吧。他的学生紧张地询问方才手术时的表现。 楚毅侧头看着他,怔了许久,嗓音沉闷:挺好的。 学生以为楚毅是累的,顺着老师的脸色说:站了四个多小时真够累的。 楚毅没接话,突然站起身,在他学生的错愕中,大步走出去,没顾上洗澡,换了衣服就开车往家里赶,路上接连拨了许多次电话。 依旧打不通。 种种无法言说的不详预感在他脑子里盘旋往复,他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去探探究竟,满脑子都是那句松松以前有点抑郁。 外面阴沉地飘着小雨,楚毅的心彻底空了,轮胎打着湿滑地面匆匆碾过。家里空无一人,他立马奔下楼往新房赶。 他记起昨夜那人在床上,跟他说: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啊,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楚毅哥,我现在一点也不羡慕。 他说自己不羡慕。 他又在撒谎。 到了那儿,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楚毅先是喊了两声松松,无人应,他大步过去拧开房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熏了精油,周遭漫溢着安神的香味,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光,灰粉的被子服帖地盖在那人身上他睡着了,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 男人不知,林小松正在做梦,梦里面他奶奶在炉子边给他烤白馍摸,满屋子都是焦香。 楚毅探向他的鼻端,那里正鲜活地呼着热气,他终于舒了口气,毫不怜惜地推醒林小松,起来。 林小松迷迷糊糊的:你都下班了? 楚毅有点气急败坏: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小松懵圈,拿来手机一看,上面将近十条未接来电,他说:我调静音了。又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毅声线低沉:我有病。 我好像感冒了,一整天都好困啊。林小松带着点撒娇语气。 楚毅拎着他坐起来,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动作干脆,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怒意,林小松觉得莫名其妙,猜测一定是工作上受了气,正想安慰几句,又听男人说:下雨天不好好在家呆着,你往这儿跑什么!? 林小松突然委屈起来,这边窗户都开着,我怕雨打到家里来,才装好的,不能弄脏了。 楚毅盯着他好半晌,没好气道:脏就脏了,大不了重新装。 你凶什么啊,干好事还要被你说,你给我道歉。 楚毅没甩他,哗啦一扯,整个的拉开窗帘,光线透进来,他回身,表情冷硬,男人惯有的那种凉薄。 林小松不知所措,想起今天测早孕,试纸显示一条杠,他难过了一会,又想起早上去菜场买菜,打算晚上做酸菜鱼,可是菜场里的新鲜黑鱼都卖光了,还有方才做的梦,梦里面奶奶清晰可触拉拉杂杂的事,在脑子里乱糟糟闪过。 老公,我刚才测了,又是一条杠,过了三十我就要忙事业了。林小松极为沮丧地说。 楚毅的情绪稍稍缓和,口气依旧很冲:以后把手机音量给我调到最大,不许关机,不许静音,我要随时能联系到你。 林小松皱眉:我跟你说二宝的事儿,你别打岔好不好。 楚毅学着他的样子,也皱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生了。 你有病啊,不生就不生! 楚毅冷静片刻,重新站到窗边,伸手揉了把林小松的脑袋,生,再生个二宝。 你刚才说不生的。林小松打掉男人的手,胃里突然泛起酸,奔着往卫生间走,责怪的声音从那里头传出来,被你气的,我胃也不舒服了。 楚毅拿起床头柜上的照片摆台看了看,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应了林小松一声:不会是有了吧。 林小松反驳:都说了,是一条杠。 楚毅久久未说话,等到林小松出来,却发现这人抱着双臂倚坐在床头,阖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敷衍态度。 林小松走到他跟前,伸手戳了戳,无奈又好笑,年轻时候最爱男人的高冷寡言,现在奔三了,真是分分钟能被气到。他喂、喂了两声,突然一下子,整个人被楚毅拽到腿上,那人的嘴角扯了下,似乎是笑了,抛给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口气依然很臭:我今天差点被你吓死。 林小松不服气:我还差点被你气死呢。 楚毅静静地阖上眼,别叨叨了,让我歇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理解一下怀孕初期小受情绪波动有点大。 今天终于完结了,番外我就不定时更新吧,然后,这篇文转折部分写得不好,我要大修,加一些小细节和心理活动,谢谢一路陪伴的小仙女! 第102章 番外一 林小松现在是孕晚期,脚肿得厉害,夜里上厕所也频了,很难有个安稳觉,他最近又时常疑神疑鬼,老怕肚里的孩子生出来跟他一样不伦不类,担惊受怕得很,胃口始终不大好。 楚母近来一直住在小两口这边,白天楚毅上班,她就在家里伺候林小松,24小时全天候,生怕儿媳妇临产之前出个什么意外。 晚上差不多六点左右,楚母忙完一家子的饭菜,就招呼林小松过来吃,她还是那句话:别等了,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饿谁都不能饿着肚里的孩子,你先吃。 哎。林小松拖着笨重的身子挪步过去,乐乐蹦蹦跳跳地坐到她爸爸旁边,丫头上中班了,比以前懂事许多。 楚母给他和孩子盛好饭,旁边还添了个盛汤的碗,先吃饭,锅里还有排骨汤,一会儿你多少喝点。 林小松小口小口地嚼着饭,忽闻到碗里的肉腥味,立时觉得胃里犯恶心,推了椅子奔到卫生间。 楚母担心得不得了,站门口嘀咕:这都七个月了,怎么还吐成这样,我看你还是去医院保胎吧,反正也快生了,一会儿等楚毅回来我让他去医院联系床位。 林小松听了也怕,食不下咽,一直呆主卧闷闷不乐,四月末的天,他只穿了大版纯棉睡衣,肚子那块圆滚滚的。 没隔多久,林小松听见外头门开的声音,然后就是楚母在客厅说话:你啊,赶紧去你们医院联系个床位,你媳妇现在吃啥都吐,你看他那肚子才这么大点。 他人呢?男人问。 楚母说:在房间里呢,晚上吃饭又吐了一回,统共就没吃几口。 我去看看。 楚毅走进来,周身清冽,世界好似就剩下他们小两口。林小松逐渐踏实,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是有点委屈,他明明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依旧状况频出,晚上逼自己吃的那些饭最后全吐掉了。 怎么这么委屈啊。楚毅笑着坐到床边,伸手把人揽进了怀,偷摸告诉老公,是不是我妈在家虐待你? 林小松闻着男人身上的谙熟味道,心情渐渐开阔: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楚毅低头笑看他:你哪儿样啊,我看着挺好啊,好像又胖了。 林小松瞪他一眼,恹恹道:我晚上吃的全吐了,你妈让我去医院保胎,她说,一般人没这么大月份还吐的。 别听她瞎扯。楚毅摸上林小松的肚子,她一老太太懂什么,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有人孕吐比你还严重,最后还不是照样生了。 林小松宽慰了不少,挺认真地问:那她肚子小不小? 反正没你肚子大。 林小松抡拳锤了他一下,笑着骂:讨厌。 一个人别老瞎琢磨,没事儿下楼转转,现在多动动,到时候孩子也好生。楚毅凑到林小松的肚皮上,侧着耳朵,来,让我听听我儿子。 林小松拨开云雾,一扫阴霾,语调也甚欢快:这能听到啥啊。 我儿子说,他不喜欢吃奶奶做的菜,就喜欢爸爸做的菜。 骗人。 楚毅坐直了,笑着揉揉那肚子,一本正经地教训:真难伺候,改天爸爸来露一手,不准欺负你松松爸爸,他们老林家祖上是林黛玉,就爱哭鼻子。 谁爱哭了,烦死了。林小松扯开男人的手,你身上全是医院的味道,赶紧出去,我儿子闻不怪。 楚毅被搡着站起来,瞧着林小松那张半笑半嗔的脸,一边挽袖子,一边说:我先去吃饭,一会儿给你洗澡。 林小松躺下来,不理不睬,心里倒是怪甜蜜的。 男人没说什么,抬脚走出房间。 餐厅里头,楚母神神秘秘地窥探卧室,一面压低了声音问楚毅:我老早就想问了,做B超的时候能看出是男是女吧,男孩女孩都好,可别像 楚毅知道他妈的意思,舌尖抵了下侧颚,语气稍放重:你要实在闲得慌,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这边就不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个阿姨。 你这叫什么话,我不过就多问了几句。楚母叹了声气,其实都好,只要是个孩子,好丑都要当宝贝疼着。 楚毅沉默了一会,沉声道:孩子很健康,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 乌漆麻黑的房间里,林小松睁眼对着天花板,他动弹了下胳膊想揉揉发涩的眼窝,指尖不小心从男人的胸口擦了过去。 楚毅将手机搁一旁,摸向林小松的肚子,睡不着啊? 嗯。林小松艰难地坐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楚毅伸手打开灯,也跟着坐了起来,我扶你。 不用,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林妹妹。 楚毅听了笑笑,靠在床头看他媳妇大腹便便地慢慢挪步子,屋里嫌不嫌闷啊? 林小松回他:有点,这个加湿器好像不太好使。 一会的功夫,林小松方便完出来,步子依然小心翼翼的,楚毅倾身扶着他上床,又把枕头竖了起来,扶着他靠上去,白天把窗户打开,透点风。 不好吧,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 这都快五月份了,别听我妈那套,她以为是坐月子呢。 林小松噗嗤一笑:你怎么知道是你妈交代的? 除了她还有谁。楚毅搂着林小松的肩,把人往自己这边拉靠,再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林小松乖乖躺下,肚子太大只能左侧卧睡,楚毅关了灯,陪着他一块躺了下来,睡吧。 林小松习惯性地往男人怀里钻,甜滋滋地说:老公,我最近在家翻字典,名儿我想了好几个 突然,乐乐推门进来,爬上床,楚毅给小丫头腾了地方,尽量叮嘱:别压到爸爸肚子。 乐乐嘟嘴:你不要总说,我知道。 林小松亲亲女儿,我们乖乖来跟弟弟说说话。 乐乐直到楚毅走出去,她才疑惑地问林小松:爸爸,我真的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吗,那你就是我妈妈,那我爸爸去哪儿呢? 你爸爸就是楚叔叔啊。 乐乐睁大了眼,很难猜出她心里想什么,良久,嘟囔道:骗人 真的,爸爸不骗你,上回楚叔叔去幼儿园接你,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还说,你长得像他呢。 真的吗?乐乐隐藏起窃喜的情绪,装模作样的,我才不像他。 我们乖乖以后也要学着叫他爸爸。 奶奶之前让我喊楚爸爸,爸爸你说,我是叫他爸爸还是叫他楚爸爸啊。 都行啊。 乐乐俯下身,贴在她爸爸肚子上,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啊? 快了,还有两月,以后家里就有小朋友陪着我们乐乐玩了。 乐乐抬头笑了笑,跟林小松一样,傻里傻气的。 第103章 番外二 第70章 汽车在一座四合院门口停下,楚毅先下车,从车头绕到副驾位置,搀着大肚子出来。 林小松用手撑着后腰,肚腹微微挺起,走路姿势稍显笨拙,踩上台阶时,还不忘问楚毅:你同学都有谁啊? 楚毅看他一眼:你都认识。 我不想来,你非要我来。 老闷在家里不好,多出来透透气。 林小松往里走进,打量着四合院:在北市能有这么一处大房子,你同学家是做什么的啊? 楚毅笑笑,没搭理他,林小松掐他胳膊,不依不饶: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做生意的,有几个臭钱。男人话里隐约有些吃味。 林小松憋心里笑,偏头盯着楚毅:老公,钱怎么会是臭的呢 屋里的人听见声音,出来迎他们,林小松放眼看过去,果然都是认识的,老金,赵瑞,还有楚毅的那前任。 至于顾旭阳,此刻的视觉冲击力绝对不亚于冰山塌陷,心里着实沉甸甸的,听到他媳妇怀孕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是叫松松吧。老金十分热情地招呼,外面热,快进来。 林小松面带微笑看着大家:你们好。 赵瑞简单应了声,顾旭阳点点头,目光无意间在瞥到另一人身上。 屋内跟外面截然不同,现代意式风格,乍看没什么排面,其实都是金子堆砌出来的,所谓简约的奢华,楚毅扶着林小松坐到软皮沙发上,又往他媳妇身后垫了块抱枕。 九点不到,老金张罗着玩几圈麻将,喊林小松一起。 林小松说不会,拘谨地把玩着手机,那边还是不打算放过,就说:让楚毅教。 那我就玩几把。林小松艰难地走到麻将桌边,坐好,对面是顾旭阳。 麻将机轰隆隆地响,自动洗好牌,楚毅拉来把椅子坐到林小松旁边。 林小松根本不懂其中门道,摸完牌,挑一块最顺眼的随便打出去,楚毅直接看乐了,手臂不自觉地搁在他媳妇的靠背上,提点他:打七条。 林小松表示怀疑,小声附耳说:这是一对啊,干嘛拆掉。 楚毅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还想不想赢? 顾旭阳稍稍偏开了眼,余光却避之不及,难免徒增几分怅然。 林小松抬头看看他老公,将信将疑道:那好吧。说完扔出七条,重新码好牌。 打个牌还全家坐镇,欺负人啊。赵瑞揶揄。 我连规则都不懂,我和楚毅只能算一个人。林小松捏着下一张准备打出去的麻将牌,突然失去兴趣,扭头看着楚毅,你玩吧,我不咋会。 甭搭理他,玩你的。男人说这话时,视线并不落在赵瑞身上,缺乏场合上该有的尊重。 赵瑞吃瘪,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顾旭阳陡觉气氛沉重,看着对面,刻意挑了个轻松话题: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林小松倒是挺意外:七月份。 那很快了。 是啊。 麻将玩了几圈,林小松就赢了几圈,顾旭阳帮着老金去厨房做饭,赵瑞随手点了根烟,看着楚毅:来一根? 楚毅微侧一下头,示意他出去,两人走到外面去。 男孩女孩啊? 男孩。 赵瑞逸出丝笑:那完了,长大以后估计跟他爸似的,到处留情。 楚毅点点指间的香烟,烟灰随之飘然落地,几号去陕西? 下个月七号。 楚毅吐了口烟圈儿,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榆林。赵瑞被烟熏得微眯了眼,有句话听过没,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那米脂可就在榆林,帮扶一年,我顺便讨个老婆回来。 林小松坐立不安,顾旭阳端来一杯现榨的橙汁,放到茶几上,盯着他凸起的小腹,喝点果汁吧,怎么怀孕反而比以前瘦了? 吃不下东西,老吐。 顾旭阳坐到他旁边,宽慰道:七月份卸了包袱,就解放了。 林小松腼腆地笑:我巴不得他现在就出来,这个比老大调皮,半夜老踢我。 顾旭阳尽量柔下声:老大现在跟她养父母住啊? 嗯,在东北。林小松的脸上尽是释然,不过寒暑假会过来,孩子小,现在还不能跟她说。 顾旭阳打趣:到时候家里三孩子,够你们受的。 林小松垂眼笑笑:还好啦,我喜欢热闹,我们家乐乐和平平都很听话的。 楚毅抽完烟进来,聊什么呢。 林小松知道他是去外面抽烟的,回头瞪着他:你别过来,小心熏着你儿子。 顾旭阳笑了笑,这毛病是得改,我家那个也是,说多少遍都不听。而后起身,看了眼楚毅,你俩聊吧,我去厨房帮老金打下手。 吃过午饭,楚毅顾虑这边太吵影响孕妇休息,带着媳妇先回家了,其他几个人另有活动安排。 怀孕期间容易犯困,林小松闭着眼靠在副驾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有气无力道:顾旭阳说他跟他先生打算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 挺好。 林小松故意盯着他看了会儿,啧了一声:你俩处对象的时候,是不是把小孩名儿都想好了? 楚毅踩上刹车,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十字路口,想了好几个,我跟他一致认为楚慕阳最好听,男孩女孩都能用。偏头看了看身侧人,就是字面意思,楚毅爱慕顾旭阳,要不咱儿子就叫楚慕松吧。 林小松黑脸:难听死了,像上个世纪的名字,你俩真够矫情的。 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绿灯亮,一脚轻轻带上油门,车速依然稳当,约有半分钟之久,男人突然笑出了声:逗你玩的,还真信啊。 林小松微微挑眉,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儿子,你爸爸真讨厌,父债子偿,今天晚上小松爸爸不给你饭吃了。 楚毅勾起嘴角:过分了,现在不兴搞连坐。 我不管,谁让他爸爸欺负我。 第104章 番外三 乐乐喜欢贴在她爸爸的肚子上听,好像真能听出名堂似的,一板一眼地叮嘱小弟弟要乖。她也敏感,时常疑惑自己的出身,林小松指着肚子对丫头说:你就是从这儿蹦出来的。 每每这时候,小丫头就笑,心满意足地跑去房间玩,下一次依然会问同样的问题。林小松起初很不解,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频率越来越高,他终于觉出蹊跷,网上发帖询问,有人给出答案她应该是缺乏安全感,想要博关注。 林小松心里不是滋味,后悔当初一冲之兴非得赶个生二胎的潮流,晚上还跟楚毅说:咱们家孩子真挺多的,就怕以后操心不过来,早知道不要老三了。 楚毅揉眉,一语中的:是不是乐乐跟你说什么呢? 林小松瞪着他:她一个小丫头能说什么,你怎么老这样,啥事都往我女儿身上推。 楚毅无奈地笑:乐乐跟我不亲,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因为你这个当爹的,潜意识里把我和那丫头分成了两家。 林小松掀被钻进去,咕哝道:说不过你,困了。 安安被接来过暑假,还是跟乐乐一块睡,两孩子总要闹到很晚,有时候林小松给她们关上灯,她们也已经闭眼说晚安了,回头门一关,里面又是叽叽咕咕的声音。 林小松撑着后腰回到主卧,楚毅倾身撘他一把,慢慢将人扶上床。 都睡了?楚毅问。 林小松想起那两丫头的行径,自觉有趣:装睡呢,我走了又开始唠嗑了。 某日,客厅里看电视,乐乐翻了几页画册,随手扔到一边去,挤到林小松身边,楚叔叔怎么不过来看动画片啊? 林小松说:叔叔在忙他自己的事儿。 乐乐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忽然问平平:姐姐,我们去找楚叔叔玩。 我不去。 姐姐去嘛。 哎呀,说了不去就不去。 乐乐捏了一片西瓜,一颠一颠地走到书房门口,用她那黏糊糊的手拧开了门把手,慢慢地拉开房门。 楚毅摘下眼镜看她。 爸爸说你在忙。乐乐站在门口说。 楚毅笑了笑,忽地多出几分耐心:过来。 乐乐奔过去,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好,楚毅稍一俯身将这丫头抱了起来,乐乐拘谨地一动不敢动。 楚毅关闭页面,打开动画片视频区,不等开口,乐乐指着上面的图片说:我要看淘气松鼠。 林小松透着门缝观察屋内的情况,视线与楚毅对视上了,林小松用唇语说:陪她玩。然后轻轻带上门。 乐乐犹豫几秒,扭头将西瓜递到楚毅嘴边,叔叔,给你吃的。 楚毅伸手接过来,抽了张纸给小丫头擦擦手,几口吃掉西瓜,随手将瓜皮放到烟灰缸里,乐乐脑袋一转,直直地盯着他:你吃完了是不是? 嗯。 好吃吗? 好吃。 乐乐从他腿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进来,仰着脑袋看他,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楚毅心下温热,往门外看去一眼,那人正倚着门,神色动容。 当然是了。楚毅说。 乐乐抿在嘴里笑:你骗人。 爸爸不骗人。 乐乐高兴地奔出了书房,险些撞到门口的林小松,后来楚毅便听到外面一大一小在说话。 叔叔他承认了。 承认了怎么还叫叔叔啊,以后要改口叫爸爸。 我再想想吧。 离预产期还有九天,林小松起床上厕所时,见了红,肚子也隐隐作疼,有预感可能是要生了,给楚毅打电话不通,他自己带着两孩子打车直接去了医院,一面又通知楚母。 老太太着急忙慌地过来,给他办了住院,孩子不大,医生建议顺产,疼了一阵,终于缓了会儿,估计一时半会下不来。 隔壁床也是位没到预产期的准妈妈,因为宫缩严重住院,见他动静小了,一时无聊,没话找话说:你肚子不大,好顺的。 林小松终归羞于见生人,不怎么愿意搭腔,只简单嗯了声。 现在是有什么新科技吗? 林小松明白她的意思,气愤之余,更加羞愧。 乐乐见状说:我爸爸生病了,你不要老跟他说话。 楚母倒了杯水回来,幸好没看见刚才那幕,不然凭她的火爆性子,准要吵一架,她将水放到桌上,我刚给楚毅又打了个电话,没人接,肚子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林小松有些郁闷,有没有单人间啊? 楚母坐到床边,问过了,说没有,就这两人间还都爆满了,回头让楚毅再去问问。 将近下午一点,楚毅才回了电话,楚母劈头盖脸就说:你媳妇差点就生家里了,赶紧过来,我们这会儿在你们医院。 妈。喊出这一声时,林小松自己倒先愣了下,这边乱七八糟的,你把安安乐乐带回去吧,我没事儿。 老太太终于听儿媳妇开口喊妈,心下难掩激动:等楚毅来了再说。 后来肚子那块时疼时缓,熬了一夜,才开了一指,最后还是剖的,孩子四斤六两。 林小松看了孩子一眼,皱巴巴的,真丑,顾不上许多,眼皮子渐渐阖上了。一家人进到产房,楚母抱着孩子仔细打量,对楚毅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看这嘴巴。 楚毅瞅了眼孩子,心思大半放在林小松身上,俯身亲了媳妇一口,产房里的女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楚主任,恭喜啊,他这是累的,睡一觉就好了。 *** 这些日子楚母一直住在小两口这边,一来能帮衬着照顾孩子,二来也是为了照顾刚做完剖腹产的大人。房子小了点,楚毅在书房摆了张床,本想自己睡那边,楚母死活不让,说他媳妇现在不能动,夜里万一要上厕所,身边得有个人,她挺会体谅人,主动要求睡书房。 她现在甚少唠叨旁的事,张口闭口都是孙子,孙子睡觉乖,孙子喝奶香,孙子几时能迎风尿三尺 有时候楚毅休息在家,见她抱着个孩子满屋子转悠,心下便觉好笑,合着麻将现在都没她孙子好玩了。 林小松伤口那块还有点疼,做不了大幅度动作,上床下床都得慢慢吞吞的悠着点才行,水不敢多喝,怕上厕所频,有时候嫌麻烦,还会忍着憋会儿,直到实在憋不住了,他才会小步小步地挪到卫生间去。 楚毅多次提醒他:实在不舒服就让我妈扶着你点,你是她儿媳妇,没什么可避嫌的。 林小松一开始还试着反驳几句,楚毅直接就撂了狠话,别不当回事,到时候再憋出个尿路感染,有你受的。他听了也心生后怕,还特地拿手机百度了下月子期间尿路感染,一看吓得半死,再不敢憋着那玩意儿。 昨晚小家伙闹腾了一宿,林小松几乎没怎么睡,早上孩子被楚母抱了出去,他被子一蒙,继续闷头补觉。 大约八点半左右,楚毅回来了,客厅里免不了一阵动静,小家伙瞧见爸爸也高兴,咿咿呀呀地不知所云。 第71章 林小松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拔高音量喊了男人一声,楚毅抱着孩子进了卧室,一边踱来踱去地逗着小家伙,一边说:孩子的名字我想了想,还是起两个字的,把中间那炜字去了,就叫楚烨,怎么样? 林小松被吵得闹心,语气不善:楚烨听着像初夜,难听死了。 说起来,楚炜烨这个名字还是楚母求大师合八字算出来的,因这孩子命里缺火,于是乎大师赐了炜烨二字,炜释为光明,烨有光辉璀璨之意,都是好意向。 楚毅沾着床边坐下,直接把孩子塞给了林小松,自己挨着靠枕歇了歇,像是累极了,说话声略微有点哑:好像是不太好听。 林小松瞧他眼窝下一片淤黑,放下孩子侧过身子来替他捏了捏右侧的肩,心疼道:你趴着,我给你捶捶背。 楚毅扭头看他,眼神里故作玩味,执起那只手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怎么有股奶香味儿啊。 林小松羞赧,瞪他了一眼,搂着孩子逗弄着。 楚毅闭眼小憩了会儿,半晌后忽而开口:晚上把孩子扔我妈那边去。 林小松以为他要干坏事,狠狠对着男人肩膀的位置掐了一把:你就是个禽兽。 楚毅笑,侧过脸去看着他:无缘无故骂我干嘛。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林小松嘟哝:鬼才信你。 楚毅笑着凑近他,附在耳朵说:我真的不知道。 林小松觉着耳朵里一阵酥-痒,还有点热热的,他也是正当年,这些日子又是生产又是做月子,确实憋了许久,不过他还是冷了脸,严肃道:总得再等等吧,我切口这儿还疼呢,没见过像你这样猴急的。 楚毅听乐了,伸手点点林小松的头:我明天两台半手术,晚上这小子待这儿捣乱,我没法睡。然后好笑地盯着他,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林小松忽觉自己丢人丢大发了,憋红了脸不声不响。 楚毅本就是逗逗他,见他这样心里更是舒坦,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手账本看了看,林小松作势就要过来抢,不准你看。 楚毅轻轻松松高举过头顶,随便翻了两页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许多生僻字。 这什么啊?楚毅扬着手问。 林小松够不着,只得放弃,闷声闷气道:要你管。 楚毅往后继续翻了翻,再一瞥那本厚厚的新华字典,心里渐渐有了数,他扭头瞧着林小松,指着上头的一个字问:这字念什么? 林小松凶巴巴道:旁边有拼音,不会自己看啊。 哦,看见了,读yiacute;n,楚籽烎,这个籽我认识,这不鲁花菜籽油的籽嘛,咱们家做菜用的那个。 林小松抡拳头捶他:讨厌,你不准看了。 楚毅乐得不行,却一本正经道:楚烎还行,这个楚籽烎不好听,现在满大街都是什么子轩子皓的,跟风也就算了,还弄个菜籽油的籽,你儿子以后识字了肯定得嚷嚷着去改名。我看要不就叫楚烎吧。 林小松左右手齐开工,趁着他松懈一把夺回手账本,然后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小声咕哝:你妈不是找人给他算好了。 不听她的就是了。楚毅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揽进怀中,我拍板了,就叫楚烎,主要还是我这姓好听,给名字加了不少分。 林小松心里开心,面子上还却装得若无其事:随便吧,叫什么不是叫。 楚毅低头瞧他,忍不住又笑了:真随便叫啊?那我可叫他楚烨了。 滚开,你一回来就没好事。林小松装装样子打了他几拳,无关痛痒的。 隔天,楚毅抱着孩子去派出所上户口,大戳一盖楚炜烎。 两丫头喜欢喊他小团子,宝宝但凡哭闹,乐乐就喜欢逗她弟弟,小团子,你怎么又哭了。平平到底大了些,时常笑话她:笨蛋,小孩子都会哭的。 坐月子的人容易感性,林小松只要见到那两丫头扒着襁褓看,眼眶总会无端地为之一热。 第105章 番外四 林小松八岁的时候,随他母亲来过一趟北市,当时是为了走亲戚。 林母出了火车站寻不着路,拉着儿子一路走一路问,林小松发育迟缓,瞧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走累了,随他妈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歇脚。 妈妈去前面看看,你乖乖在这儿等我。 林小松点头,心里怯得很:那你快点回来。 林母顾不上儿子,捏着写有地址的纸条逢人就打听,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拐个弯,消失在林小松的视线中。 五月的晌午,北市还是有些热的,林小松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抱在怀里,对面马路上,走来一对夫妻模样的中年男女,站了一会儿,女的低头问林小松: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 林小松抬起眼睛,里面尽是没见过世面的天真与胆怯:我在等我妈妈。 女人冲身旁的男人使了一下眼色,两人立时换了殷勤笑容,女的说:我知道你妈妈在哪儿,跟我们走吧。 她在哪儿? 男的扬脖子随意指着前面的一家超市,说:就在那家超市里给你买东西呢,她让我们来接你。 林小松信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好小书包打算跟他们走。 一个穿校服的中学生突然走了过来,越过那对中年男女,直接问林小松:你认识他们吗? 林小松紧抓着书包的两条背带,盯着眼前的男生看了会儿,他们是带我去找我妈妈的。 女人松了口气,笑面虎似的,对,我认识这孩子的妈妈。 男生反手将手里的空水瓶子投进一旁的垃圾桶,大概是嫌热,撸了下右边的校服袖子,女人以为他是要打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神情鬼祟。 男生了然,不着痕迹地撩了女人一眼:那你告诉我,他妈姓什么叫什么。 打后面又奔过来一个男生,手里拿着两杯冰可乐,嘬着其中一杯,吊儿郎当地说:楚毅,我刚看见隔壁班的女班长了,就给你塞情书的那个。 女人回答不上来,眼珠子咕溜一转,拽着林小松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拉,走,我们这就去找你妈妈。 楚毅撸起左边的校服袖子,动作幅度不大,但瞧着有点故意滋事的意思,前面就是派出所,不想惹麻烦就把这小孩松开。 林小松嫌这女人攥得自己手腕疼,扭了几下,挣脱了,跑到楚毅身后猫着。 同伴男生看出点名堂,压低了声:这俩儿是人贩子啊? 女人反应激烈: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人贩子! 同伴男生比之更激烈:吼你妈呢,小爷说的就是你! 男人察觉出面前的两个男生不是善茬,拉着自己的老婆讪讪地走了。 林小松从楚毅背后绕到前边来,仰头看着他,哥哥,谢谢你。 同伴男生笑了笑:嘿,这小孩儿还挺聪明。说着拍了下林小松的脑袋,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俩儿是坏人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谢谢。 林小松舔唇傻笑,两个小酒窝显出来。 楚毅当时的个子已经蹿到一米八二,依旧是寡言少语的死样儿,神情里写满了不耐烦,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懒得交代,拎着同伴的衣领就走。 林小松认定了他们是好人,一颠一颠地跟上去。 高中生和小学生之间有着天然鸿沟,比东非大裂谷还宽,穿过吵嚷的人流,楚毅终于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别跟着我们。 林小松怯声怯气:你们要去哪儿? 同伴男生觉得好笑:小孩儿,我们又不认识你,你老跟着我们干什么。 林小松瞬间委屈,低下头,嘴巴里像含了块糖,声音含含糊糊:我妈妈让我在那儿等她,我肚子饿了。 同伴男生嘀咕:他妈心可真大,这么大点也不怕被人拐了 楚毅还是没什么情绪,看了同伴一眼,对林小松说:我们要去吃饭,你去不去? 林小松夸张地点点头,嗓门还特别大:我去。 他们一行去了附近的肯德基,楚毅买了三份套餐,他自己没怎么吃,动了几口,就开始戴着耳机听歌看书。 林小松吃得香,还惦记着楚毅盘子里的鸡翅和薯条,哥哥,你不吃了吗? 楚毅摘下耳机,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不吃了。 你不吃给我吃。林小松伸手去拿他的薯条。 同伴男生说:喂,小孩儿,你几天没吃饭了? 林小松塞满一嘴,呜呜囔囔道:我早上就吃了个烧饼,跟我妈妈走了好久的路。 你家是哪儿的? 玉龙镇。 玉龙镇在哪儿? 就在玉龙镇。 跟你说话,咋这么费劲儿呢。 楚毅没心情听这俩絮叨,戴上耳机隔绝噪音,突然,一个穿同样校服的女生被她的同伴推到了他们桌前,后面三个女生起哄:说啊。 女生含羞带臊,低着头说:好好巧啊。 同伴男生附耳提醒楚毅:五班的,孙嘉炜喜欢她,你不能坏了江湖规矩。 楚毅不觉皱眉,他压根不认识这女生。 林小松咬着汉堡不敢吱声,但又好奇,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那女生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说:我叫陈芊语,我我有道数学题不会,想请请教你。 楚毅合上书:我不认识你,没义务辅导你功课吧。 女生难为情地涨红了脸,同伴里有人替她出头,你拽什么拽,不想教就不教,说话至于这么伤人嘛!说罢拉着快哭了的女生,四人一同走出了肯德基。 同伴男生瞧着那几个走远了的校友,惋惜道:长得还可以,可惜啊,朋友妻不可欺。 林小松不掺和大人的事,埋头吃他的东西,时不时地往公交站台那边看两眼,看看他妈妈回没回来。 差不多快一点,楚毅收起书本背上书包,站起来,拍了拍趴桌上睡觉的同伴,走了。 林小松还是没等到他的妈妈,眼看对面的两个哥哥快要离开,难以言表的情绪浮上心头,眼眶突然就红了,哥哥,你们要走了啊。 楚毅嗯了声。 我妈妈还没来。 楚毅没甩他,拉开椅子转身走,想了想,还是回头嘱咐这小屁孩:你就坐这儿等你妈妈,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林小松揉着眼睛说好,声音里隐约透着哭腔。 同伴男生冲他招招手:小孩儿,我们要去上课了,再见。 你叫啥名字啊哥哥? 玻璃门被推开,隔绝掉背后的些许声响。懒倦的午后,空气中浮沉着柠檬汽水的味道。 林小松上三年级时,语文课上开始教写作文,他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就是《一位大哥哥》,通篇三百多字的流水账,许多地方还用的拼音,交上去被老师表扬了,读给全班听。 等再过两年,当他开始像个皮猴儿跟着同村的孩子们漫山遍野地跑着玩,那位给他买汉堡吃的大哥哥,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到脑后了。 第106章 番外五 林小松刚把小宝散了满地的玩具收拾进箱子,哄了他坐着看动画片,适逢楚母打来电话,问他蛋糕买了没,她一会儿就到。 她爸昨天订好了。那边又问起楚毅下班没,林小松回想两人这一阵聚少离多,不觉心疼起那位的工作性质,没呢,估计又得挺晚。 楚母赶着过来,匆匆挂了电话。 大约六点一刻,楚毅发来一段微信,「有点事,你跟孩子先吃,蛋糕我让店里的人送过去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林小松也没多问,张罗着开饭,倒是乐乐眼巴巴地杵在门口等,喊她好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挪到餐厅来,啜了口果汁问林小松:楚爸爸知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啊? 林小松给丫头盛好饭,又用儿童碗给小宝盛了一小口饭,两厢事毕,当然知道了。 那我等他回来。乐乐扭头就要走,林小松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你先吃,爸爸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楚子烎抓着不锈钢饭勺,口齿不清地说:姐姐,吃饭。 楚母在一旁说:咱们先吃,不等他了,吃完了你还得写作业。说完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的小孩子学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就经常和我一块跳广场舞的那个老朱家,他们家给孩子报了三兴趣班,周六周天都不带歇的,大清早就听那孩子哇啦哇啦地说英语,咱们家肯定也要学的,不能落在起跑线上。 林小松被楚母这阵仗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心说你儿子特别交代了要散养,高材生的话得听不是。 差不多快吃完了,可视门铃里传来一段音乐,林小松起身去接,那头是蛋糕店的员工,手上还提着一块挺大的卡通蛋糕,林小松给人家开了锁。不消片刻,拿了蛋糕进门,林小松径直往厨房走,一面交待两孩子:你俩先把饭吃了,蛋糕一会儿再切。 乐乐等不及地溜去厨房看,她这一跑,小宝也嚷着要去厨房,小人儿说话虽不利索,不过威力却极大,满屋都是他那呜呜喳喳的童音。楚母对他溺爱得紧,凡事都顺着来,这会儿见孙子急了,抱他下了儿童椅,手牵着去找姐姐。 第72章 是小黄人!楚爸爸给我买的小黄人!乐乐宝贝得不像样儿,抱着盒子看了好半天,Ba-ba-ba,Ba-ba-ba,嘿嘿! 小的也跟着后面学:Ba-ba-ba,Ba-ba-ba 林小松顿时感到脑袋要炸,恨不得把这俩儿给撵出去,别叭叭了,赶紧吃饭去! 他现在经营一家规模很小的甜品店,另外还雇了两名员工,一个管收银,一个帮忙做糕点,由于地处繁华的步行街,生意还算红火,就是家里有两孩子,时间上顾不过来,他这老板当的比较佛系基本朝九晚五,晚上让店员小何帮忙看一会儿,九点之前准时关门。 七点过后,楚母带着小宝直接回了她的住处,省得林小松明天上班前还得把孩子送过去。 乐乐一个人伏在客厅的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写作业,拖拖拉拉磨蹭到八点半,林小松催着她洗澡睡觉,她又问起楚毅什么时候回来。 林小松抬头一看时间,是挺晚了,十有八-九得到深更半夜,为了让丫头定心睡觉,故意骗道:楚爸爸今天睡医院里头,不回来了,题写完了吗,写完了睡觉。 乐乐闷不吭声,收拾了文具盒和课本,可怜巴巴地提着书包进了自己的卧室。林小松看她半天没有动静,敲了两下门,里头没睬,索性拧开门把手进去了丫头正在写日记。 一见林小松进来,乐乐赶紧把笔记本塞进了抽屉里,又拿小粉锁给锁上了,理直气壮道:不许你偷看! 林小松差点被她逗笑了,不过还是扳着脸,严肃道:谁偷看了,我就问你啥时候去洗澡! 乐乐的熊熊气势一下子灭了,嘟着嘴委屈道:我马上就去。 等孩子洗了澡,林小松顺手把换洗的衣服洗了,又将卫生间打扫一遍,忙碌到几近十点钟,他简单收拾了下,准备上床睡觉。 后来也不知道是几点,外面门响了下,轻微的脚步声随之响起。林小松趿着拖鞋走出去,一看是那人回来了,难抑惊喜,跑着抱了上去,孩儿们的爹,你怎么才回来啊? 楚毅下意识地回抱住,任他搂了一会儿,半开玩笑道:搂完了没,搂完了让老公歇会儿。 林小松赶紧松开手,又想揩点油尝些甜头,于是乎半站半靠地倚着楚毅,仰头问: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楚毅面有倦意,没心思体会风情。 吃的啥好吃的? 炒饭。楚毅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着脖子喝下小半,孩子都睡了吧。 林小松也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团团被你妈接过去了,乐乐写完作业就睡了。 楚毅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想了想,撩了眼林小松:换房子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 两人现在工作都忙,小宝又还小,身边一时半会离不了人,楚毅的意思是,要么请个阿姨回来,要么房子以小换大,到时候把楚母接过来一起住。林小松早就考虑好了,家政阿姨到底不如孩子奶奶照顾得更妥帖,再者他妈年纪也大了,一个人住终归是不方便。 林小松说:把这房子卖了吧,咱们暂时搬河桥那边住,等买了大房子,再把你妈接过来。 楚毅笑着打趣:不怕婆婆虐待小媳妇啊? 林小松见招拆招:没事儿,她儿子在我手上,敢虐待我,那就母债子偿。 楚毅温柔地笑,拇指轻轻摩挲着媳妇的脖颈,林小松嫌痒,欲拒还迎地躲了几下,又担心丫头中途推门出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颊应景似的羞红了:干嘛啊,我痒。 楚毅点到即止,适时收了手,那就痒着吧,老公今天太累了,没法发力。 我又没说要干嘛。林小松避开了视线,余光却发现男人在笑,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抡拳打了他一下,讨不讨厌! 楚毅促狭一笑,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林小松看着男人眼窝下的乌青,心疼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去给你放水,泡个澡早点睡。 经过儿童房,林小松意外发现门缝里透着光,他皱皱眉,上前轻轻敲了两下,怎么还不睡啊乖乖? 里面没人吱声,林小松以为是孩子怕黑故意开的灯,本没当回事,错身而过的一刹那,听到了里面挪动椅子的声音。 林小松直接拧开了门,看她还趴在桌上捣鼓花花绿绿的贴纸,不免声重了些:都几点了还不睡!明天要不要上学啊! 乐乐一声不吭,负气地走回床上躺好,特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林小松,呜呜囔囔道:我今天过生日,你还骗我说楚爸爸不回来。 楚毅听见了父女俩的动静,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林小松先出来。 林小松带上门,拉他到一边说清原委。 楚毅听罢,淡声道:多大点事儿,你也犯不着骗她啊。 林小松说:她脾气犟,说要等你回来,正长身体呢,我不是怕她熬夜嘛。 楚毅说:孩子大了,你好好跟她说,她能听。 林小松一想也是,乐乐乖巧懂事,还是比较听大人话的,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疾言厉色,想到此,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儿童房门口,扣两下门,明天放学了,爸爸带你去吃布朗熊。 乐乐这回理他了:我要写作业,不去。 楚毅洗了澡出来,林小松还在客厅里坐着,他走过去坐到旁边,边擦头发边说:你也早点睡吧。 林小松往他身上靠了靠,我感觉我年纪大了,脾气不如年轻时候温和,干什么事都缺少耐心。说着直起身子,用食指戳了戳男人的肩,就跟你以前似的,说两句你就不耐烦,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精神上老透了。 楚毅笑,嗓子里轻轻咳了一声:那你还喜欢。 没招啊,谁让我是颜控呢。林小松嘿嘿笑了笑,挑头瞪了眼男人,技术又不赖。 结婚五年,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林小松甚至感受不到这人的年龄变化,有时候翻出以前的照片,楚毅还是那张脸,发黑眉浓,五官俊净。人都说,衰老最先从眼睛开始,可他仔细打量过了,这人除了眼角有丝细纹,基本看不出岁月的描刻。 敢情是老天太厚待他了。 咚孩子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楚毅扔了毛巾给林小松,大长腿已经迈出去了,我去看看。 父女俩不知道在房间里叽咕什么,隔了会儿,林小松就看见乐乐抱着自己的毯子和枕头进了主卧,神情很是嘚瑟,明显是被哄好了,团团不在家,我也想跟爸爸睡。 多大个姑娘了,还跟爸爸睡。林小松可算听出来了,这丫头就是别扭,手一招,在他和楚毅之间腾出了块地儿,羞不羞啊。 才不羞呢,我今天过生日。乐乐扔下小毯子和枕头,傻憨憨地爬上了床。 初夏夜凉,林小松把滑落掉的毯子重新搭到孩子肚皮上,丫头翻了个身,四脚兽似的死死缠着他。 楚毅没什么睡意,枕着胳膊问林小松:你上次说你喜欢的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 林小松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眼里全是疼惜,陆宇舟。 楚毅轻扯嘴角,似乎是意料之中,还真是他啊。 !!!林小松呀了声,你认识啊!? 不认识。 那你提人家干嘛。 我就是纳闷他怎么这么招你喜欢,我今天近距离看了,跟我比还差点。 所以说年纪大了脸皮也变厚了,人家是明星,吊打你行不行,而且,我哥哥胜在年轻。林小松巴拉巴拉数落起男人,忽然停了下来,头一扭,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近距离看了!? 楚毅不紧不慢地说:他脑子出了点问题,我一学生让我去看看。 林小松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他脑子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创伤之后应激性失忆。 失忆受啥伤了? 好像是跳河了。 林小松重重叹了口气:肯定是受情伤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能见着他,我一定要告诉我哥哥振作起来,男人只是我们的工具。 楚毅合了合毯子,行了,快睡吧,我这个工具人要被你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不知道写点啥,下面一个番外我就写写松松和楚毅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吧。感谢在2020-03-23 21:12:52~2020-05-28 14: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岁寒、3532465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琳小冉 26瓶;舒穆灵烟 24瓶;猫跟你都想了解 20瓶;浅瞳、Ancient、千千 10瓶;荔知 2瓶;大眼旺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番外六 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是林小松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 他臊得脸都红了,反锁了卫生间的门,独自坐在马桶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总得干点什么吧,会不会就像片子里演的那种活塞运动。 感觉很奇怪。 他之前偷摸在职工宿舍里看过那种成人片子,血脉偾张之下暗合着一点难以言喻的羞耻,有种新鲜的好奇,又觉得无比肮脏,再者,身体上的畸形始终令他无法正大光明地在外人面前袒露自己。 林晓松这样想着,提上裤子洗了手,轻轻走出卫生间。他要去告诉那个叫楚毅的男人,时间很晚了,他得回去了,他不是一个随便的男孩子。 楚毅正搭着腿斜靠在沙发上看书,见他出来,目的性很明确地问:洗完了? 林小松有些拘谨,也许还有点少年特有的心高气傲,他尖声细气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在你家洗澡? 楚毅啪的合上书,随手往茶几上一扔,打量似的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回家? 这下林小松答不上来了,他停顿了好久,久到楚毅没工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悉听尊便爱走不走,他才收敛起大嗓门,赌气地说: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我喜欢你。完了他又抬起头,声音很轻很轻,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乎可以听见林小松没脸没皮的噗通心跳声,它跟这个夏夜所有的躁动息息相关。 我、我是说咱俩可以试试,我这个人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我长得比刘志豪好看,做饭也好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语无伦次地推销着自己,讲话毫无因果。 楚毅勾唇笑了笑,他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缺心眼的人,有点意思,小屁孩,成年了吗? 林小松实心眼地说:我都十九了。 楚毅站起来,走近了,身量比林小松高出一大截,林小松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男人,一点不害臊。 我不想考虑,你回去吧。楚毅的冷淡口气十分赶客。 林小松皱皱眉,心说这是拒绝的意思吗,我有那么差劲吗,嘴上逞强道: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让我走我就得走,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楚毅愣了下,颇觉好笑:那你想怎样? 林小松大着胆子,踮脚亲了男人一口,很快地跑开,避开一段距离,羞红着脸:我都说了,我不怕。然后理直气壮地向男人索要干净睡衣。 家里并没有适合他这种小身板的睡衣,楚毅翻出自己的T恤和运动短裤给他,林小松迅速抓到自己手上,冲到了卫生间,再次反锁上门。 再次坐到马桶上,林小松紧张地给自己母亲编辑了条短信,「妈妈,我处对象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 林小松磨磨蹭蹭地在楚毅家的淋浴房冲了个澡,或者不能叫冲,他是正儿八经地洗,壁挂置物架上正好摆着一瓶男士沐浴露,他挤出好大一坨,浑身上下抹了个遍,这下肯定香透了。 他穿着大号体恤衫赤脚走了出来,头发梢上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肩膀处洇出一片水迹,说不上是不是故意的,他其实很懂得拿捏风情。 我洗完了。林小松的眼睛似乎也是湿漉漉的,透着小鹿般的机灵。 楚毅投去一瞥,喉结滚动了下,隐忍又克制,脸上是一种难以描摹的神韵。 林小松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遍:我已经洗好了,该你了。 楚毅抓起衣服径直走到卫生间,擦肩过的时候,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嘴角不经意地弯起弧度。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顺理成章,林小松揪着身下的床单,问男人喜不喜欢他,楚毅明显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这个问题,提醒他专注。 那我就当你是喜欢了。林小松被弄得浑身难受,初次的感觉,是疼,像被人用刀片剐蹭嫩肤,我有点不舒服。 楚毅停了下来,手掌撑在两侧瞧着林小松,看他叽里咕噜地说,我以后叫你楚毅哥吧,男人呼吸一窒,低头吻了下去。 林小松登时觉得浑身发软发热,呼吸渐渐急促:好、好了,我现在舒服了。 事后,林小松本打算灰溜溜地离开,后来一想,那不成千里送炮的嘛,不行,他得留下来。 他稀里糊涂地给自己收拾干净了,捡起衣服穿上,以一种极其忸怩的姿态走出房门。 从背影看,双腿叉得很开。 楚毅默默别开眼,拆了盒纸烟拣了根点上,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他不该精虫上脑招惹这个孩子。 林小松尽量降低存在感,去卫生间撒了泡尿,轻手轻脚地走回房,爬上床,躺到男人身边。 互相沉默三分钟,林小松翻过身看着楚毅,喂,你多大了? 楚毅点点烟灰,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十七。 林小松抿着嘴笑,半天才说:那你比我大八岁。说完又开始笑,过了会,板着脸故作严肃,我跟你说,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第73章 楚毅黑眸微沉,将手上的半截烟直接戳进烟缸,迟疑了片刻,直截了当道:是住职工宿舍吗,我送你回去。 林小松掂量着男人的神色,最终鼓起勇气:我哪儿也不去,我今天就睡你这儿。说完这些,他感到异常的窘迫,再笨,也听得懂男人的意思,可他现在偏要反其道而行。 你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睡觉吗?反正我不会。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跟你回家是因为喜欢你,跟你上床也是因为喜欢你。 楚毅听着这些类似表白的话语,心里空空的无处着落,沉声:我只反驳你一句,别把男人想得太高尚,他们的底线很低。 林小松哼了声,气咻咻道:你笑我不是男人。 楚毅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自嘲地笑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连重点都不会抓。 你又笑我没文化。 楚毅静静阖上了眼,感觉这夜错得离谱。 第108章 番外七 带娃日记 六一休息在家,楚毅接下了一个艰巨任务,带两孩子出去过儿童节,姐弟俩交头嘀咕,表示要去吃肯德基。 临近饭点,楚毅领着他们出门,离小区不远就有一家,但那附近没什么游乐场所,他直接开车绕了过去,往时代广场的方向开。 小虎去摘西瓜了。团团抱着手机,兴奋地拍拍驾驶座的椅子,爸爸,它去摘西瓜了,大西瓜。 他在没头没脑地说动画片里的剧情。 楚毅简直头大,耐着性子:哦,去哪儿摘西瓜了? 团团疑惑地看着姐姐,那样子仿佛再不告诉他答案,他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去瓜田里摘啊笨蛋。乐乐一副小大人的口气。 团团咯咯笑,口齿不清地复述了一遍,又拍拍座椅问楚毅:我们家有瓜田吗? 楚毅从后视镜里看后面一眼,想起林小松早上跟两孩子训话,今天楚爸爸陪你们过六一,你们要听话,姐弟俩儿跟领了圣旨似的,咋咋呼呼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小书包。 还是他媳妇高见,儿童节躲店里逍遥去了。 咱们家怎么会有瓜田!乐乐抢白道,爸爸在开车,你不要老跟他说话,你看你的动画片。 我才没有老说话。团团不吱声了。 他刚满两岁半,能叽里咕噜地学大人说点话,表达不是很清,正是最皮的时候,楚母岁数大了,带一整天孩子稍嫌吃力,林小松打算九月份就送他去上小小班,省得在家调皮捣蛋,大人也能轻松些。 经过立交桥,前面堵得水泄不通,楚毅踩了刹车停下来,往后看看两祖宗,不小心跟他儿子的好奇眼神对上了。 楚毅眉头一皱,直觉不妙,果然后者好奇宝宝附身:爸爸,你为什么不开车了? 堵了。楚毅随口解释。 为什么他们要堵在那儿啊? 楚毅怔了有两三秒,眼睛一扫,看到副驾上的一座小坦克模型,还是他儿子上回落下的,他拾起来递给后座的小家伙,一面又给林小松拨电话,通了之后,那边喂喂了两声,他直接将手机递到后边去。 肯定是小松爸爸!团团抓着手机,显得异常兴奋,小虎去摘西瓜了,去瓜田里摘,我肚子饿了 乐乐眼巴巴地瞅着弟弟,见缝插针地挤过去,也把耳朵贴到了手机上,我也要跟小松爸爸说话。 团团撇撇嘴,那副嘚瑟的小神态像极了林小松,我是老爷们,我让着你。 乐乐不乐意了,嘁了声,直起身子偏头看窗外,谁要你让。 姐弟俩这下谁也不碰手机了,嫌弃得像块烫手山芋,任林小松在那头喂喂了好几声,不作回应。 楚毅伸出胳膊拿回自己手机,正巧前面车流疏散了,他简单说:你儿子要去瓜田摘西瓜。 那边显然没听明白。 男人笑笑,带了脚油门,回家再跟你说。 肯德基里挤满了人,清一色的家长孩子组合,到处是小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这场景不亚于清晨的菜市场,楚毅四下里看看,没发现能容得下三人的空桌。 团团揪了揪他的裤子,爸爸我要抱。 楚毅看定了里面的某个沙发座,一家四口快要吃完了,他弯身抱起儿子,领着乐乐往那处走。等了约莫两分钟,那家人吃完走人,楚毅喊来服务员收拾干净桌子,把团团放到最里面的座位上,乐乐也坐了过去。 姐弟俩肩抵着肩选菜品,点完了将手机递给爸爸买单,然后一起看动画片。 楚毅坐在他们对面,也在低头摆弄手机。没多久,轮到他们的号,他叮嘱乐乐看紧弟弟,走去前台取餐。 男人不爱吃这种快餐,随便吃了点汉堡薯条垫巴肚子,没多久,手机响了,按下接听,那边点名要找两孩子,楚毅把手机扔给对面的两个小鬼。 乐乐接过来,楚爸爸一会儿带我们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我们还要去游乐场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呀不要,我不吃。说完侧头问她弟弟,你吃不吃冰淇淋蛋糕? 我吃! 爸爸你给团团带一个嗯,爸爸再见。 楚毅拿回自己的手机,笑了笑:俩儿混世魔王都扔我这儿,你故意的吧带不动了我就给他们领回家去画鸡蛋。 楚毅对抗混世魔王的法宝,一人发一张白纸,好好坐那儿比赛画鸡蛋,大的越画越起劲儿,小的没一会儿就困了,然后哄着去睡觉。 某天林小松回来,就看见他家傻姑娘伏在桌上格外认真地画圆圈儿,画完还挨个涂色,乐此不疲。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损招。 一顿饭结束,楚毅买了电影票,又领着两孩子去就近的一家影院。 刚上映的一部国产动画片,团团这种年纪缺乏耐性,没看几分钟就窝在他爸爸怀里呼呼大睡,电影放映完,影院灯光打起,某位老爷们睡梦惊起,迷迷糊糊的,脑袋瓜子里满是问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找爸爸! 乐乐瞪了他一眼:我们都在认真看电影,就你在睡觉。 走了。楚毅说。 团团像只大熊猫笨拙地趴在他爸爸肩上,歪着头,还不忘冲姐姐挤眉弄眼,一下子占领制高点,他现在可威风了。 行至安全出口,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楚毅的肩膀,他回头。 看半天了,还真是你啊。陈嘉泽旁边还站着一个白胖的小男孩。 楚毅有短暂的错愕,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怀里的团团,低头嘱咐两孩子喊叔叔。 两道脆生生的童音,一前一后。 真乖。陈嘉泽刚刚已经打量过团团,很自然地以为是婚后领养的小孩,就跟他一样,你现在还在省人医啊。 楚毅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我上次去医院看我姑妈,还看见你了,有急事,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陈嘉泽看着满脸探究神色的乐乐,冲孩子友好地笑了笑,这是他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他也是我爸爸!乐乐指着楚毅说。 小丫头十分敏感谁谁女儿这个问题,以及她见识了林小松孕育弟弟的全过程,觉得自己也是从她爸爸肚子里钻出来的,且坚定不移地认为楚毅是赐予她生命的另一个血亲,当有人陈述她是林小松的女儿时,她一定会跳出来强调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楚毅被她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笑到了,嘴角扯了下,揉揉她脑袋,人小鬼大。 乐乐脖子一扭嘴上哼哼:你不要把我头发弄乱了。 眼神最骗不了人,陈嘉泽能深切感受到男人如今家庭和睦妻贤子顺,于自己那一段恐怕是一出闹剧,他不敢多想,随便扯了个由头,牵着儿子的手先行离开了。 *** 楚毅洗了澡出来,正看见父女俩偎在沙发上嘀嘀咕咕,一见着他,乐乐笑嘻嘻地跑开了。 背着我嘀咕什么坏话。楚毅坐到沙发上,舒服地往后靠着。 我的小密探都跟我报告了,她今天碰到了一个叔叔,你还跟人说了好多话。林小松抓着楚毅的胳膊晃了几晃,老公,谁啊? 楚毅伸手拦住他的腰,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啊。 不是很想。 那你还问。 林小松继续晃着楚毅的胳膊,略撒娇的口吻:谁啊谁啊? 以前一个朋友,你估计不记得了。 你朋友我都见过啊。林小松抓住问题关键,看好戏地盯着他,前男友吧。 楚毅照着他的腰掐了一把,惹得林小松嘤咛出声,回头就是一记瞪眼,男人心情愉悦,淡淡道:算是吧。 林小松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顾旭阳啊? 楚毅愣了愣,而后侧头好笑地看着他,你就认识个顾旭阳,逮着不放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名字在咱们家出现频率这么高。 那你说是不是他? 不是。 你到底有几个前男友啊? 多着呢。 啥玩意儿! 楚毅挠了挠林小松的痒痒肉,趁他格叽格叽笑,一把推倒在沙发上,林小松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男人,像极了引诱,一面还扮起无辜,老公,你得克制住,孩子都在呢。 楚毅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可没想干嘛。 爸爸,你帮我检查作业!小祖宗从屋里冲出来。 楚毅赶忙起身坐好,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翻了翻,气氛有些尴尬,林小松扶着腰颤颤悠悠地坐起来,爸爸腰疼,刚才楚爸爸帮我揉呢。 我来帮你揉。乐乐抱着作业本跑过来,对此深信不疑。 楚毅站起来,轻咳一声:我睡觉去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林小松百般无奈,抻着脖子看向楚毅,小孩手上没劲儿,一会儿你再帮我揉揉。 楚毅回头,做了个你快点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下本开《下套》,感兴趣的小仙女们,可以点个收藏哇~ 感谢在2020-06-02 16:13:24~2020-06-07 12:3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礼拜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乔脑残粉 20瓶;我心匪石不可转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